第七十章

    白茸听到这句话后,没有半点反应,无动于衷,依旧匍匐在地上,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沈长离却没有离开。

    那双乌云靴依旧停留在她跟前。

    “白茸,孤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大手掐住了她的下颌。那双狭长漂亮的眼里,眼底盛满了阴沉的怒火。

    她低垂着脖颈,麻木疲惫却清晰地重复aaadquo奴会好好服侍王大人。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百依百顺,谦卑柔顺。

    她真的已经累了,累到有时甚至觉得,只有一死了之才可以重新获得安宁,可是她现在也死不了了,她肩上压着几十条沉重的因果。只能被囚禁在这个炼狱一般的世界里。

    盛怒之下,沈长离身上爆发出来的灵压已经将她压制得喘不过气来,白茸畏寒,只觉身上寒疾似又发作了,喘息都十分艰难。

    “你在和我置气。”他声音透着一股阴狠,“因为怨我杀了阴山九郁。”

    她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奴婢怎么敢。”

    “奴婢又有什么和王上置气的资格”

    那双漂亮的杏眼,眼底死气沉沉一片,没有半分光华,整个人都像是一架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

    她的灵魂,在那晚后,已经彻底死了。现在不会哭,也不会笑,只剩下了一具徒徒的空壳。

    “你以为摆出这幅模样,我就会后悔”他手指越收越紧,她几乎以为自己下颌会被他捏碎。

    他却又忽然笑了“孤只会后悔,只砍掉那颗头实在是太便宜他了。那日晚上,孤为何没有当着你的面,将阴山九郁碎尸万段。”

    她被扔回了地上,白茸身子一阵发软,彻底瘫软在了地上,双唇还在发颤。

    他先是毁了她的阿玉,又杀了九郁,他毁了她在世间的一切幸福和快乐。

    她心中涌起了一阵汹涌的潮水,想掩面大哭,却发现自己已经掉不出一滴眼泪了。

    她死了,又活过来了,她也不懂为什么自己又会活过来,莫非因为她抢了楚挽璃复生的机缘,所以现在才会遭到这样的对待才会连累九郁,连累欢娘,连累这么多无辜的性命。

    为什么不让她去死,而是要让她活着遭受这样的折磨。

    沈长离走了。

    白茸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又开始不住咳嗽。

    室外冷风灌入,她一直坐在原地,过了许久,方才又呆滞地拾起被子,回到那张脏破的榻上,睁着眼躺下。

    她失眠很久了,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没等这一晚过完。约莫寅时中,她住的这扇小屋的门便被人从外头粗暴拉开。

    室内鱼贯进来了几个宫女,把她从卧榻上弄了起来,带去了一个小房间,给她草草梳洗了一番,换掉了那一件布衣,给她裹上了一身绸缎衣服,随后,她被塞入了一顶软轿,径直抬出了宫。

    妖王宫占地面积很大,建筑恢弘。白茸之前被带进来的时候没有意

    识,这段时间也一直没有出过西偏殿,因此对妖王宫的景物毫不熟悉,如今她也只是安静坐在轿中,丝毫没有窥探外头风景的想法,对外界没有任何好奇。

    轿子是走偏门出去的,出了那一扇朱红色大门,便到了王城宽大的官道上。

    白茸以前还从未来过妖都,转生之后,她一直和九郁住在云山山脚,很少出门。

    不知走了多久,轿子停了。

    原来是被夜巡的鸦官拦住了“今夜宵禁,禁止出行。”

    侍卫应道“这是龙君赏给王寿大人的婢子,叫我们连夜送出宫。”

    他确是王家侍卫,刀鞘和轿子上都绘有夔龙纹章。再度说了几句,鸦官马上放行了。

    白茸恍恍惚惚,依旧坐在轿上,隐约听到轿外你来我往的寒暄。

    她确实出了宫,被沈长离送给了那个叫王寿的男人。

    他在她新婚夜砍掉了她夫君的头,强占了她。将她带回了宫,贬成了仆役,随后,又将她随手赏给了别的男人当妾。

    又过了不知多久,软轿落了地。

    一个着朱衣的陌生佩刀侍卫掀了帘子“下来。”

    她身子虚弱,被晃荡得有些恶心,下轿子的动作迟缓了些,那侍卫便不耐烦道“贱婢磨叽什么,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小姐”

    白茸置若罔闻,只是抬眸看了看四周景致。

    日光强烈,她被照得眯起眼,眼前妖王极是繁华,街坊和人间构造没什么太大区别。

    她想起,以前还在云溪村的时候,九郁和她说过,妖王都到倒悬翠并不远,到了那里,她就可以回去人间了。

    白茸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原本干涩的眼角,终于有了一丝湿意。

    还好,她没有失去味觉,舌尖尝到的眼泪还是咸的。

    王寿出身蛇域,原身是一条响尾蛇,他血脉不高,修为不强,却很有一番商业奇才。

    被家族派遣来了王都经商后,王寿花了几十年终于站稳了脚跟,成了富甲一方的大贾。只是,他虽不缺妖钱花了,始终因为血脉问题无法再往上爬,修为也一直停留在化神期,依旧只过忍气吞声,居人之下的日子。妖界社会等级相当森严,血脉和修为几乎决定了一切,而妖的修为和血脉关系又相当之大。这上万年间,坐过妖君位置的,无一不是血统修为都顶级,有上古血脉的妖兽。

    直到这一位龙君上位,王寿借着阴山平叛立下了双重功劳,在龙君面前成了红人,如今他自是今非昔比,看着那些以前看不起他的贵族如今都对他曲意逢迎,可也真是妖生一大快事。

    可能也是因为这段时间太顺,那一日庆功宴的时候,他喝多了,借着酒意,就说希望龙君可以把西偏殿那个种花的小婢子赏给他。

    龙君当时只是微笑,说那婢子犯了错,正在西偏殿思过,且一无可取,不听话。可是他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似并无答应他的意思。

    王寿酒醒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龙君一贯很慷慨,若真是个寻常婢子,可能已经直接赏给他了。仔细一想,那西偏殿虽是处罚罪奴的地方,却也不是他能够乱闯的。

    可是,他惴惴不安之时,沈长离却也没再追究这件事情,甚至都没有问他是如何见到这个婢子的。他心思一贯很难琢磨。

    那日王寿见那小美人穿着打扮,也确实完全是奴仆模样。

    这一日清晨,王寿刚醒来,在热腾腾的被窝中,抱着自己的第十房小妾,一大清早便开始绞尽脑汁,想起这事儿,还是觉得不得劲。

    一直到用完早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知道龙君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时,他的小厮进来传话,说是翠妃来府。

    王寿匆忙叫他们设宴招待。

    翠碧也出身蛇域,和王寿一个家族,算血缘其实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王寿的父亲蛇王足足有四五十个子女。只是王寿母亲血统低,而碧翠母亲有腾蛇血脉,因此她家族地位远非王寿能比,碧翠是去年被家族送入妖王宫的,因为天赋好修为高,在宫中地位不低。这一次他之所以可以顺利拿到军需供给这大肥缺,也少不了碧翠在其中的搭桥引线的作用。

    翠碧看起来情绪还不错,于是席间,王寿自然而然找她问起了那个婢女的事情,旁敲侧击,问她是不是惹了龙君不痛快。

    翠碧口气冷了起来“一个罪奴罢了。”

    “不过,我得提醒你,她可不一般人。”碧翠说,“她身上也是有修为的,可没有看起来那样柔弱。”

    王寿愣了片刻,想起那小美人清纯的面容,还是心痒痒“没关系,我藏着散灵药,到时候一喂,修为都废了,不怕她不听话。”

    翠碧冷笑“我可得告诉你,那是王上临幸过的女人。”

    只是一句话。原本还兴致勃勃的王寿,像是被兜头泼下了一盆冷水,一下萎掉了。

    夔龙有过的东西,便是不要了,外人也是不能碰分毫的。

    可是,沈长离的女人,为什么会被这样扔在西偏殿的花圃,还穿得那样破烂不堪。

    就在这时,他的贴身小厮弯着腰跑了进来,在王寿身边耳语了两句,他面色瞬间难看,色心一下都消掉了大半,简直像是拿到了一个不知该如何处理的烫手山芋。只不过一宿而已,人竟然都给他抬府上来了。王侍说是他那日要的婢子,王上赏给他作妾了,其他什么都没说。

    “这,我要把娘娘送回王宫吗”他问翠碧。

    “她算什么娘娘。”翠碧说,“只是个婢子,现在被玩腻了,又开罪了王上,不然如何会送给你。只是,既是王上亲手送给你的,那便是给你了,你可得仔细看管好。”

    “若是这婢子从你这儿跑了,追究起来,你可才是真担不起这责。”

    她那双妖娆的蛇目与王寿对上,王寿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应承道“是,我会好好关照。”

    碧翠于是也笑起来,从容说“你若是喜欢,可以多用用,左右不会怀孕

    。”

    “不过,既然是奴婢,那便也得有个当奴的章法,打上奴印,这样以后跑了,也都能找到。”

    王寿忙不迭点头。

    又过了一个时辰,王寿满脸堆笑送走了碧翠,她一走,他面上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也是个老精怪了,心中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

    他想起碧翠的吩咐,又细细揣摩了一番沈长离的态度,还是决定对她采取置之不理的放置态度,他不想为了这个婢子开罪碧翠,但是又不想做太绝,只能不能太轻,也不太重,放那儿不管是最好的。

    毕竟夔龙对伴侣占有欲很强,忠贞又护短,一旦动了感情很难变心,眼里只有自己的配偶,一般来说,公龙漫长的一生都只会有一个伴侣,伴侣意外身亡,给自己伴侣殉情的也不在少数。譬如天妖阙在位的时候,压根就没有后宫。像如今沈长离这般对送来的女人荤素不忌,照单全收的,少之又少。

    进了王府后,被人带着走了几程,白茸被扔进了一间狭窄耳房,又锁了门。

    耳房一般是仆役居住的地方,这一间格外窄小,隐约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沤气,只有一个极小的圆窗,位置很高,几乎透不入多少光。

    她没去寻火烛,只是习惯性寻了个角落,蜷缩下来,将细瘦的背脊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抱住自己膝盖,冷冷的月色从圆窗内洒下,不知什么时候,她又睡着了。

    过了会儿,门打开了,透入了几缕光亮。

    有人给她送来了午饭。海碗中是一碗冒尖的还带血的生心肝,白茸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开始干呕,只是因为太久没进食,什么都没呕出来。

    下午,几个女妖进了耳房,把她架了起来。

    “哟,来了个人奴。”周围那些妖奴都瞧着她叽叽喳喳。

    几百年前玄天结界被修复之后,妖界的人类越来越少,现在都是珍惜品种了,她们都好多年没有见过人类了。没想到这一次,府中竟还来了个人奴。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白茸有些恍然。

    她拼命努力了半辈子,她其实也没多少贪婪的想法,只是想和心爱的人一起过上平静的生活,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家。她无力地笑了,她努力了半生,越努力越凄惨。

    原本是家中不得宠的庶女,小时候,兄姐经常嘲笑她是个小杂种。后来,成了青岚宗底层的外门弟子,再后来,成了妾,如今已经是正儿八经的真奴仆了,成了那日见到的那个男人的小妾,或许连小妾都算不上。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最开始鼓起勇气离家出走的契机,她那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除了一颗纯澈的真心以外什么都没有,欢欢喜喜地千里迢迢去寻找爱人,便是因为嫡母想将她送给一个肥头大耳的伯爵当妾。她还妄想着等见到了他,要和他诉苦,在他怀里诉说她的委屈和害怕。如今想起来,她确实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命运还是回到了既定的轨道上,只是如今,她已丝毫不想反抗了。

    被收入府中的新奴都有一道验查阶段,她被强行扒下了衣物,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是否有疾病残缺。

    这过程毫无尊严,她如今竟然也可以忍受,只觉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一块死肉,任人宰割。

    “你既为奴,身上为何没有奴印”说话的那个女奴膀阔腰圆,比她高了一头。她人形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方颌红脸,说话中气十足,很有威严。

    王咏也是蛇。是王寿从家中带来的管家,她对碧翠忠心耿耿,碧翠早早吩咐过她,要她好好照顾这婢子。

    白茸一言不发,给自己裹上了那一件薄薄的外衫,她想起身,却又被按住了。

    “你是哑巴”王咏问。

    白茸依旧一言不发,她神情安静,有双乌润的葡萄籽一样清澈的眼,很亮,遮掩在长长的睫毛下,眼神有点迟缓的麻木,但是瞧不出多少畏惧。

    瞧着便让她很是不爽。

    “来人,先给这人奴打上我们府上奴印。”王咏也是蛇妖,她想到碧翠大人的交代。

    以前两界空间扭曲时,王咏曾有许多族人被人类邪修捕走,在黑市拍卖会上拍卖,卖作了妖奴,修士奴役妖奴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王咏对人类一贯憎恶,尤其她能从这女人身上感受到灵力波动,估计也是个有内丹的修士。

    白茸被人架上了一把长长的胡凳。她身上还只裹着那一件单薄的小衣,鬓发散乱。

    有人拿了一把长钳,夹来了一块烙铁,上头烙施了咒,一旦烙上了,终身无法消除,标志着她之后生死就是王府的奴才了。

    烙铁碰上了那截白嫩纤细的后腰,发出一阵轻轻的滋响。

    白茸额上陡然冒出了豆大的冷汗,眼皮都在跳,疼得她几乎要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烙印终于结束了。

    她已经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整个人似乎都要虚脱,视野晃荡,视物一阵清晰一阵模糊。

    可是,这样的痛苦之中,她似竟然感受到了一种释然。

    仿佛她越痛苦,她身上背负的累累罪孽,她欠九郁的,欠所有人的,似乎才可以减轻一分。

    夜间。

    夏日长了,园子里隐约可以听到一阵阵隐约悠扬的蝉鸣声。

    沈长离独居在妖王宫正中的清霜宫中。

    自那夜他见白茸回来后,头疾又发作了。骨毒发作,他没有控制住心魔,几百年后,再次被迫化回了原身。

    清霜宫的正中是一个散发着寒气的池子,里头放置着和葭月台如出一辙的寒玉,此刻,一条巨龙盘旋其中,满身银色的鳞已经变成了一种深湛的乌金色,魔纹已经几乎爬满了全身。

    他双眸是阖着的,正处在一个久远的梦魇之中。

    梦中,他好像又回到了幼年,他生活在深宫中。青姬对遍体鳞伤的他说,他是她最爱的,寄以厚望,最引以为傲的孩子,是族裔最后的希望。他自小几乎什么都可以做到最好,自然也担得上这赞

    誉。只是这赞誉是为了让他更好的当个工具,要他的命,他当然就亲手了结了青姬性命。

    又梦到在洞窟中,他和楚挽璃的那三日。

    宣阳把守在宫门口,他入魔时,不允许任何妖接近。

    他瞳孔还是兽瞳的形状,眸底血红还没褪去,看向空旷的大殿,声音透着淡淡的喑哑“白茸呢”

    每一次,白茸都不会在他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她该死。

    宣阳已经很习惯了。前段时日,白姑娘在宫中的时候,她昏迷的那几日,沈长离夜夜都宿在汀兰宫,夜间和她共寝一榻。宣阳见过一次王上抱着她,从背后彻头彻尾笼着,完全占有的姿态,边用自己的灵力温养,手指把玩她的一缕黑发,唇角含着一点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愉悦。

    宣阳回禀“昨夜,白姑娘已经被送去王寿府上了。”

    他的脑子方才逐渐清明过来了,想起那天晚上他们的对话。

    是,白茸已经被他送给王寿了,是他自己亲自下的口谕。

    池中巨龙消失了,化成了一个银袍的年轻男人。

    “孤已经对她仁至义尽。”他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宣阳说。

    沈长离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白茸给他下毒逃跑,和其他男人私奔,还妄想要成婚。

    对一个这样数次背叛他的女人,他没有把她与阴山九郁一起杀了,已经是网开一面。

    几百年都这样过来了,他并不缺白茸,离了她又不是不能活。

    宣阳一言不发,他知道沈长离这种时候也不需要他回答。

    大部分时候,他是个高高在上的暴君,强势专制,说一不二,不容许任何人反驳。

    他要白茸听话,对他百依百顺,不允许她有任何自己的主张。可是某些时候,他却又隐晦但迫切地需要她的反驳和否定。

    离天亮的时候还差很远,沈长离无法再入定,也不想再在那个空荡荡的寝宫里头待着。

    他索性起身,去了韶丹住着的流照宫。

    韶丹原本已经歇下了,听侍女说沈长离过来了,她急忙起来换了衣裳,又开始在梳妆台前忙活。

    待到沈长离进来时,她已经收拾齐整,乌发如云,身姿娉婷。

    韶丹和白茸面容生得很像,并且比她柔软听话许多,按理说,她完全可以替代白茸。

    “你如何这时来了”她很是欢喜,“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他说“没有。”

    听得韶丹撇嘴。

    沈长离在案几边坐下,流照宫中布置得很是精致典雅,雅致的院落里,空气中似乎都漂浮着丝丝缕缕的梅花暗香。

    博古架上放着一只朱漆花瓶,里头插着那一日沈长离给送她的雪绒花。

    他只看了一眼,一弹手指,指尖弹出了一小簇幽白的火焰,那一束花已瞬间被无声无息焚毁。

    韶丹傻眼了,气得脸颊通红“沈桓玉,你做什么呢。”

    他倒也没计较她的僭越,淡淡说“这花配不上你。”

    “我就喜欢这花。”韶丹气消了些,但是还是不满,毕竟这是他在外行军的时候刻意给她带的,意义和普通的花能一样吗。

    “下次给你带更好看的。”他随口说。

    他哄人时显然也完全不走心,随口敷衍,眼睛甚至看都没看她,只看着菱花窗外隔着的朦胧雾霭。

    男人斜斜倚在丹朱色的美人靠上,衣衫松散,乌发和眉睫都还有些湿润,长眉入鬓,削薄的下颌,看着便薄情。

    他并非浓眉大眼的英武长相,反而眉目都收得狭长,这样垂着眼时,平素冷俊里显出几分风流意气来。垂落的双手指骨修长,右手无名指一侧生着一颗小小的痣。韶丹平素最爱他这双漂亮的手,身子酥软,气也消了大半。

    宫中充斥着女人身上的暖香。

    他空荡荡的心,本应能得到一些抚慰。

    头疾却又在这种时候开始发作,他面容沉下,用心念唤了灼霜过来。韶丹丝毫不察,他掐了个诀,索性走了。

    径直出了宫,这时,已经天光大亮了。

    其实,对他来说,妖界、仙界与人界都是一般的无趣。

    他原本的寿命应该很长,几乎长到没有尽头,不过,寿命再长,之后的日子,也都是这样一眼望得到头的无趣。

    沈长离忽然觉得很无趣。

    他被生下来,是为了族人,后来,他把族人尸骨都全毁了。

    如今,他想报复的人都报复完了,青岚宗满门被屠灭,青姬死了,九重霄也被他血洗,天阙遗留下来的未竟事业,也即将被他完成,一切都结束了。

    只是,为何他依旧会觉得那样无趣。

    甚至比起白茸死掉的那几百年还要空虚,他不懂自己到底是缺了什么。

    清晨的时候,妖都已经热闹了起来,沈长离穿着便服,随意走在人流之中。

    不远处有一处面点摊,清晨生意很是不错,有一家三口正吃完早点结账离开。是居住在王城脚下的一对寻常夫妻。

    妻子正笑吟吟地给丈夫整理袖口,一手顺便摸了摸丈夫面颊。而那男人一手抱着小孩,一手牵着自己妻子,满脸幸福,怀中小孩眉眼五分像他,五分像女人。

    平庸低贱,生出来的小孩也一眼劣质,毫无潜力。不如早早死了。

    都是像白茸那样的劣等品。从漆灵山第一眼起他就厌恶她,厌恶她的弱小、可怜、懦弱,像一条可怜的任人宰割的狗。

    他却没有挪开视线,一直冷冷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平凡劣质得一无是处的男人。

    那一家三口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冷淡贵气的男人的视线,见他锦衣玉带,气度不凡,知道定然是某位妖都的大人物。都有些慌乱,生怕自己哪里冲撞了他,夫妻两畏惧地朝他行礼,牵着小孩急匆匆走了。

    他抽回了视线,独身走在宽阔的街道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在想什么,心中尤然而生一种难言

    的郁躁。

    那日被烙下奴印后,白茸低烧了几日,之后,身体开始逐渐恢复后,她开始有意去摸清这一座大宅邸的布局。

    王宅在妖王都中心地带占了几条街,家中有上百各色仆佣。她居住的耳房位于宅尾,隔壁也是一户大宅,两家之间隔着一道高高的红砖高墙,邻居深居简出,这几日几乎没见到任何邻人出没。

    她名义上说是王寿的小妾,但是这么久了,王寿也未曾现面过,白茸对此漠不关心,既没有逃过一劫的欣喜,也没有对之后的惶恐郁紧张,只是平静。

    她做着些打杂的活儿,成日在这巨大的宅邸中跑腿。

    白茸方位感很好,走了几次之后,已经差不多记清楚了这座大宅的布局,垂花门后便是女眷居住的内宅,内宅没有开门,想出去必须绕过影壁,走前门,或是走那一扇专给王寿夜间出门开的小北门。她路过了两次,有些中意那一扇小北门,出口更为隐蔽,不在大街上。

    白茸想,她身上没有妖钱,并且还被打上了奴印,无法乘坐云辇,单靠双腿行走又太慢,大概率会被抓回来。

    她需要一把灵剑,只要有了灵剑,她就可以御剑了,就可以做很多事情了,不至于像如今这般无力。

    如今她没有什么具体的差事,有活儿便做,做的最多的就是跟着膳食房的婆子打杂,那婆子见这膳食房里打杂的丫头,洗干净脸了竟然长得很漂亮,于是经常遣她去给贵客送餐。那贵客喝醉了,想摸她手,她就站在那里,也一点不躲,倒是贵客后来看清楚了,她一双细软的手上,满是未愈合的伤痕。这么漂亮的一个年轻小丫头,居然生着这样一双手,顿时倒了胃口,又见她呆滞无神,越发觉得玩起来没趣,放她走了。

    后来,不知怎么好像被王寿知道这件事了。婆子被换了,之后再也没让她出去见过外客了,都做些体力活。

    这一日,白茸从膳食房慢慢走回来时,已经是黄昏了,她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了那件狭窄的耳房,勉强擦了一下身,便在墙脚的破席子上躺下了。白日因为奉菜站立太久,她觉得自己小腿都有些浮肿了。迷迷糊糊,后背也疼得不行,她蜷缩在被窝里,又有些想吐了。

    她吃力从被窝中爬起来,走到门口时,却意外看到一个黄衫姑娘,手里端着一碗桂花酒酿,碗中散发出一点甜香。抬眸见她煞白的面容,那姑娘不好意思道“你吃不吃”

    “你们吃不惯我们的食物吧。”她面容现在估计很是难看,那姑娘看着都有些畏惧,“这是之前一个贵客赏给我的,我不爱喝甜的,你喜欢的话就替我喝了吧。”

    白茸漱了口,握着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口,舌尖终于尝到一抹淡淡的甜味,是这些天的第一次,是这样的甘甜,弥漫在舌尖,让她忍不住回味。闻到这甜香,她终于不再那样克制不住的想干呕。

    白茸仰脸朝她笑,声音有些嘶哑“谢谢你。”

    黄莺不假思索说“原来你会说话啊,我们本来还以为”

    以为她是哑巴呢。

    白茸喝酒酿的速度慢了些,好脾气笑了笑“不是的”。她只是越来越不想说话了,她觉得自己像个身负诅咒的怪胎,所有和她接触对她好的人,最后都会遭遇厄运。

    这一碗酒酿之后,白茸和这个叫黄莺的小妖慢慢熟悉了起来。

    王寿府邸上养着一个歌舞班,黄莺便是其中一个小小的舞女。

    她年龄小,话多又天真活泼,和白茸年龄相仿,这么相处下来,很快就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的事情说了个干干净净。

    白茸才知道,原来黄莺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是一只鹰。几年前,她的恋人参军戍边去了,一直未归,她因为家中太贫穷,母亲又重病,不得已卖身进了王府来当舞女。白茸想,原来这些事情,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和妖界,其实都差不多。

    黄莺很爱笑,对未来充满希望,她说她和王府签的是活契,等之后攒够钱了,便给自己赎身,她说起自己爱人时眼睛亮亮的,说他说过,退伍了便回来娶她。她藏着恋人给她寄来的信,那纸张因为被反反复复看,显得很陈旧。

    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只剩下几个月了,黄莺也已经快攒够了赎身钱,过两月就打算离开王府了。

    黄莺不认得妖书,是之前托教书先生给她翻译的,她献宝一样把信拿出来给白茸看。

    白茸几乎已经可以读通妖书了,她笑着念给黄莺听,看她幸福地捧着脸听。

    信中是年轻男人满满的爱意,说他都很想她,要她再等等,等他回来了,就娶她。

    或许全天下陷入爱河的男人,表达爱意时,无论身份地位才华,都是这般遮掩不住的庸俗。

    白茸真心祝福她。

    黄莺幸福地收起了信,又开始教白茸,她这些年的生存之道。

    她还教白茸,被那些坏男人欺辱了,不要当回事,便当是被路边臭虫咬了一口,迟早会过去。

    白茸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安静听着她说话,朝着她笑,眼里像是落了皎洁的月色。

    黄莺其实也好奇问过她,她是如何落到妖界来的,又是如何被卖进了王府,是不是也是欠了钱,要多久才能赎身。

    “我赎不了的。”白茸轻轻说。

    沈长离估计想让她当一辈子奴隶,被所有人日日践踏,他才会满足。

    黄莺问“为何绒绒,你是不是得罪什么大人物了呀”

    她无声地笑了一下。或许确实是得罪了。

    她想,她的故事说起来实在太荒唐,甚至无从说起。她只能告诉黄莺,是因为意外。

    黄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和黄莺就这样越来越熟,某日,黄莺随着歌舞班子处了府,晚上回来时,白茸帮她卸着妆,便问她“莺莺,你出府的时候,有在附近见到灵武店吗”

    黄莺想了想“南缘坊有一家灵武店,离我们府上最近的一家了。我之前路过时见过,里头刀枪剑什么都有。”

    “你会

    武吗”黄莺好意外,看着她的细胳膊细腿。

    白茸说aaadquo以前学过一些剑术。卐卐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我们府上不允许下人佩剑的。”黄莺又说,“而且灵武好贵的,最便宜的灵剑至少也要八百妖石。”

    八百。

    白茸如今了解妖界物价,换算起来,其实还在她的承受范围内。

    她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知道数字便好办了,慢慢攒,迟早可以攒出来买剑的钱。只要有一把剑,她可以做的事情就很多很多了。

    仙界。

    若化神君即将出发前往妖界,离开以前,他最后去了一趟化露池。

    若化对着那一朵闭合莲花,温和说“甘木,我如今要下凡尘了,去寻你的化身。”

    若化捧出了一颗剔透的龙珠,里头满是鲜红的血雾。

    “魔尊在魔后的影响下,最近,隐约已经有想与三界开战的趋势。”若化轻轻抚摸了一下莲花花瓣,动作柔和,不急不缓说。

    他对神女有养育之恩,也见证了几千年她一步步走到这地步。如今,对有她灵魂碎片的白茸,他一样也充满了爱怜的护犊之情。

    “他如今入魔已深,怕是救无可救了。便是你,也无法再挽救他了。”若化看着那颗龙珠,叹息道。

    沈长离如今行事残忍程度,比起当年的天阙有过之而无不及,自从百年前他私自在魔界启动星分阵法之后,就已经开始沾染无法拔除的魔气了。从心性上来说,他与魔几乎谈不上有多少区别。

    若化觉得这是天生的性情,他自小就凉薄,亲手弑母,烧毁族人尸骨,屠灭满门,从来没有手软过,也没见有任何常人的痛苦和纠结。若化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作为人与仙的宽和慈悲,反而更像是天生的魔,残忍无情冷酷。

    “沈长离心性较从前天阙不同,修为也更精纯。魔龙若是重临于世,后果不堪设想。”若化说。

    现在他几乎已经统一妖界,地位日益稳固,到时候若与魔界联手,两侧力量会更加失衡。

    妖界叛乱的妖族也有暗自和仙廷联系,仙帝叫人秘密接纳了其中一部分,为之后做准备。

    “你如今已经无法再挽救他了。”若化温和地说。

    “未来三界必有一劫难,三界的苍云楔也都已经沾染了魔气。我们只能从现在开始准备,找到白茸是第一步。”

    白茸身躯被净火毁掉之后,被沈长离通过魔阵再度复活,合欢神木重塑了她的人身。

    只是如今,若化也寻不到她的具体位置,或许是沈长离做了某种手脚,他在仙界通过仙仪搜寻白茸的灵迹,一直都是一无所获,自从数百年前她死于净火之后,她原本的气息便消失了,或许是有了某种他不知道的变化。

    只有找到白茸了,他才可以通过她寻沈长离的护心鳞,再用他的护心锻造龙鳞剑。

    沈长离是眼下世间的最后一条龙,想重创他的原身,只有此剑可行,之后才

    可以考虑用伏魔印压制。

    他知道沉睡中的甘木依旧保有本能。

    想看雾下菘写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七十章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莲花一直没有动静,若化温和耐性地等着,不急不缓。

    终于,在他在化露池边候到第三日时。

    那一朵巨大的莲花散发出微微的光亮,花瓣轻轻颤动,随即,一片粉白的叶片从花盘上飞出,轻轻落在了神君手中。

    若化将那那片叶子放入了星盘中,星盘微微亮起,指针开始变换方位。

    若化手持星盘,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妖界方向掠去。

    天边挂着一轮橙黄的月亮。

    妖界,同一轮月亮下,白茸对这些毫无察觉。

    她在王寿府邸上的日子依旧这样平平淡淡过着,没人给她发月钱。可是,她生得漂亮乖巧,而且什么脏活累都愿意做,也不喊苦喊累。府上来了贵客时,她经常能得些赏赐,白茸把这些杂七杂八的赏赐都收了起来,打算慢慢攒,到时候拿去当掉,能换一把灵剑就够了。

    那一日,她正收拾挽着袖子,蹲在地上洗碗,抬眸,便见到一只身形健硕的豹猫从隔壁房梁上越过,屋顶上方便悬着一轮硕大的圆月,她忽然有些怔忪。

    隔壁很是安静,几乎听不到多少动静。

    白茸想到很久以前,自己还在人间的时候,曾见过的唯一一只猫妖,真好,她眸底浮出了淡淡的艳羡,是那样的矫健和自由。

    只是,还可以那样自由行走的日子,对如今的她来说,已经是无法奢望的了。

    这一日府中似乎有些不同,白茸刚从膳食房打下手回来,便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她认得,为首的那一个是歌舞班的班主,也是一只蛇妖,她抽了黄莺一巴掌,正在厉声呵斥“你明明知道今晚府上有贵客要来,出不得半点差错,居然赶在这种时候给我闯祸,仔细下月我把你这贱婢给发卖了。”

    黄莺正跌坐在地上,捂着正在流血的面颊,眼眶通红。

    白茸走过去,轻轻掰开了她的手,看了一下她面上的伤口,唇角有淤青,脸上还有几道横七竖八的伤口,不深,但是这新鲜伤口,看着很是丑陋碍眼。

    原来她今日在街头见到有人在欺负小孩,她是个热心肠,便又上去替人出头,黄莺身上几乎没有半点修为,结果被揍了一顿,面容也被划破了。

    白茸想,若是她现在手头有金创药就好了,可以给她治到不留疤,只可惜,金创药在妖界很是稀少并且价格昂贵,不是她可以随便弄到手的,府邸上便是有,也不会给黄莺这个小小的舞女用。

    班长盯着白茸“明晚有贵客要来,王大人亲自钦点了要舞女献舞,一个都不能少。现在就她这样,如何去表演怕污了贵客眼睛。”

    白茸抱着黄莺,听她住不住抽噎,她轻声问“我可以替她吗”

    班长神情变化了一瞬,从她纤细柔软的身段上扫过,又看向她清丽的面容。心中倒是起了念,她生得比黄莺好看。有这张脸,就算舞跳得不好,要是被哪

    个贵客看上了,她也算是有功了。

    aaadquo过来试试。aaardquo班长嫌弃地看了一眼她身上穿着的灰布衣,aaadquo先去把衣裳换了,把脸也洗了,洗干净些。aaa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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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茸被带去了一间小屋子,有人给她描眉画眼,换上衣裳,她丝毫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打扮。

    班长见到她时,眼睛一亮,之前嫌弃的神色都少了不少,她拍了拍手“今晚跳破阵和采薇,你记记动作,到时候跟着做,不要出纰漏。”

    “还有就是,千万不要冲撞了贵客。”她严厉道,“你们就是府上养着的奴才,贵客要做什么,都不允许反抗。”

    白茸垂落的长睫微微翕动,看不出心中想法。

    她走出那间屋子时,黄莺正在外头焦灼等着,见她立马扑了上来,眸光很是焦灼“你真要替我去”

    “那会来很多不好的男人。”黄莺咬着唇,“我怕他们在宴席上欺负你。”

    白茸握着她的手,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在意。

    黄莺有心爱的男子,还在等着他回来娶她,想赎身,她以后还有许多许多值得期待的好日子。每次和她闲聊时,看着黄莺闪闪发光的眼睛,她觉得自己都好似多了一些活气,像是干涸的土地被重新注入了水流。

    白茸随着歌舞班一起练习了两日,她记忆力好,肢体也很是柔软,并且有以前习剑的底子,因此学起来很快。

    跳起来也像模像样,班长很是满意,决定让她穿黄莺的衣裳替她上台。

    这一日王府氛围完全不同,阖府上上下下都如临大敌,道路早就被清洗了一遍,门口牌匾被洗濯得闪闪发光,没有一丝污垢。

    龙君今晚要来府上宴会。沈长离性格很冷清,他坐上这位子这么久,王都宴会几乎没有参加过,而这一次,竟然亲自来了王寿府上,显然是个殊荣。

    如今阴山叛乱已经差不多平息,湟灼接管了阴山,一阵鸡飞狗跳过去之后,如今局势也算是安稳了下来。

    东北角的青丘却未曾解决,胡九率军盘踞在妖域东北,他性情狡诈,擅用幻术,且与沈长离有解不开的断尾之仇。他想真的重构版图,少不得还得出征青丘一趟。

    王寿心里明白,沈长离是为了商议军备之事而来。只是,这一次,他没召王寿去妖宫,而是自己亲自来了府上,王都上下都知道他不喜交游,这一次,也是给足了王寿面子,让他喜上眉梢,可不得叫下人铆足了力气准备一场完美的大宴。

    宴席上山珍海味数不胜数,王寿说着话,却不住看首席上坐着的男人,生怕菜色不合他胃口。妖兽喜肉食,口味很重。但沈长离自小在道门中长大,养出的口味也是道家的清淡,这宴席也是合着他口味做的。

    只是这一顿饭,他也几乎没怎么动箸,只喝了些酒。

    席间聊完了正事,听他意思,这一次,还是预备让王寿继续负责粮草辎重,王寿不由喜上眉梢,趁着大家饮酒的时候,拍手叫舞女上来献舞,他笑着说“我府上养了些小雀子

    ,平日没什么用处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就是舞姿还勉强可以入眼,希望王上不要嫌弃。”

    沈长离身侧坐着他的幕僚辛云,辛云笑着说“早听说王大人府上舞女姿容超绝,各个都鲜艳妩媚,不知属下今日有没有这个眼福”他说这话时,眼睛看向一侧的沈长离。

    沈长离正在饮酒,眉目淡淡“叫她们上来。”

    他丝毫没问起王寿那日被他赏给他的婢子,似早忘了这事情,不急不缓。

    那事儿原本一直是王寿心中的一个疙瘩,现在看他表现,也暗自放心了不少,心想估计真就是个玩玩的婢子,玩过就忘了。

    见他没有拒绝,王寿自是立马叫了舞班进来献舞。

    众舞姬舞姿曼妙,在场的都是男人,大饱了眼福和艳福。

    领舞是个妩媚的蛇女,也是生得最艳丽的,她进屋之后,视线瞬间停在了坐于首席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身上。

    他显然在此处地位最高,与生俱来的清冷贵气。舞女见惯了这样的场合,一双玉手端着酒盏,笑吟吟地给他斟酒,眼角眉梢满是妩媚。

    沈长离没拒绝这杯酒,舞女很是欢喜,原本暗暗想继续靠他身上,见他丝毫没有兴致,也不敢继续下去了。沈长离显然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男人。

    王寿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知他见惯了美人,也不意外。他愿意喝这杯酒,已经是给他面子了,他一整晚心情都很好,笑眯眯的。

    直到差不多亥时,舞姬换班,二次进来了一波新的舞女。

    白茸随着众多舞女一起走进了宴厅。

    一个叫做莫昕的妖将,一眼就看中了走在人群最后,那个面嫩的穿着鹅黄衫子的小舞女。

    明明都穿着一样的舞姬服,她身上那鹅黄的轻纱勾勒出了曼妙的纤细腰身,裙下隐约露出一截修长纤细的玉白小腿,很是惹眼。

    “模样身段得真不错,你小子可有艳福。”辛云贫嘴,朝王寿挤眉。

    宣阳坐在宴尾,只是安静看了她一眼,一言未发。

    王寿已经喝醉了,正搂着一个舞女,喝着她杯盏中的酒。他醉醺醺的,也没抬眼仔细看,只是嘿嘿的笑。

    “来,舞就先别跳来,先来服侍你主子,给莫将军斟酒去。”他醉眼朦胧,朝那小舞女叫嚷道。

    白茸便出了列,斟满了一杯葡萄酒,朝那个粗野的妖将走去。

    她手腕纤细柔软,跪坐在他面前,捧着那一盏葡萄红的酒,乌发星眸,像是做惯了的事情。

    她眼睛很乖,丝毫没有多看谁一眼。满席的男人,伺候谁喝酒对她都也没有任何区别。

    这些男人对她容貌身段的评头论足她也听到了,却毫无反应,也不在意,没有羞耻,没有气愤,什么情绪都没有。

    莫昕是熊妖,性情粗野,见她这模样,骨头都酥软了一半,立马凑身过去,想就着她的手喝一口酒,另一只手,也不老实,想暗戳戳去搂那一截纤细莹润的腰。

    没碰到酒杯。

    伴随着刺耳

    的杯盏破裂的声音,所有人都安静了。

    沈长离抬眸,冷冷看向他们,拿起手边搁着的瓷釉杯,掷了出去,砸到了他两人面前,那瓷杯在桌面前摔得四分五裂,碎瓷乱飞,将宴席上原本的欢声笑语都击了个粉碎。他身侧舞女也吓得面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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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性格冷漠,喜怒无常。虽然之后不再有后续,这个动作已够众人噤若寒蝉,莫昕更是吓得大汗淋漓,匍匐在地,他上过战场,知道这个看起来秀雅清冷的男人的可怕,他本质就是一只可怕冷血的恶鬼。

    方才觥筹交错的场景一下冷了下来。

    王寿这才看清那小舞女面容,已经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酒全醒了。

    白茸低垂着眼,那杯盏就在她眼前炸裂开时,她甚至都没有丝毫反应,像是个精工细作的低眉顺目的偶人。

    她的手也被碎瓷片划破了,正在流血,她被人带回了那间狭窄的耳房,有人给她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口。

    她全程都很听话,让她如何便如何,似乎丝毫没有半分自己的意志。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打起了闷雷,夏季狂风骤雨,白茸呆呆坐在自己那破旧的蒲团上。

    室内黑漆漆的,毫无光亮,没有火烛。她还是很怕这种天气,也怕黑,把自己稍微蜷缩了起来,尖尖的下巴搁在膝盖上。

    黄莺就住在白茸隔壁的耳房,不知今晚发生了什么,宴会上似乎出了点意外。

    她被禁足了,正在自己屋子里头焦心着。便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在夜色里,肆无忌惮推门进了白茸的屋子,吓得六神无主。

    这是王府上,奴仆本质都是属于王寿的,和外男私通,被抓到了下场很是凄惨。

    她不认得这个男人,莫非是绒绒的相好看着身份不凡,她有这般相好,如何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有人推开了门,风卷入一股山雨欲来的清新的草木味道。

    他这样沉沉站在她面前,很挺拔,面容被掩盖在夜色里,看不清神情。

    她靠着墙角,忍不住再度瑟缩。

    沈长离视线准确无误找到她,轻笑了声“白茸,你可真不老实。”

    “小妾都不满足了吗,想出去到花楼当舞女”

    “你是不是还要感谢我,把你送来了这里”他俯视着她。

    白茸一言不发,只是垂着眼,抱着自己膝盖,如今在他面前,她仅存的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把自己蜷得更紧,似乎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规避一些潜在的伤害。

    “说话,哑巴了”他问。

    走近了,白茸嗅到他月白的衣袖上,又沾染着不同的女人的香。哪天在他身上闻不到其他女人味道了,只是她如今早司空见惯,觉得哪天闻不到了,似才是不正常的事情。

    室内黑漆漆的,没有半点亮光。

    他随手把她从角落里拎起,皱眉盯着那个肮脏的蒲团,把上头结了薄冰,方才坐下。

    她身上有点淡淡的香

    ,不是任何香薰味道,纯粹是天生的体味,自然没有费尽心力的名贵香好闻。男人高挺的鼻梁亲密地埋入她的后颈,嗅了又嗅,大手重重握了她纤小的手,两人紧紧贴着,很亲密的姿态,像是一对寻常的爱侣。

    只是,被这样被一个毒蛇般冷酷无情的男人如此搂着,她浑身都克制不住的发抖。

    随后,果然,他很快清醒过来,注视着她身上这一身舞女服时,一瞬间,眸光中的迟疑都通通化成了居高临下的轻视与厌恶。

    “脱了。”他看向她身上那一身暴露的舞女服,冰冷道。

    白茸咬着唇,双手下意识护住着自己的腰。

    他笑了一下,便真的没继续了。阴沉道“要给王寿守节是吗孤成全你。”

    “你来这多久了”他问,“记得吗。”

    她摇头,把自己拉远。

    “那你还记得什么,记得穿成这样出去给男人看”他冰凉的手指隔着衣物划过。那薄纱制成的舞女服压根抵挡不住触感。

    “在这服侍过几个人”他又问。

    她呆呆说“记不得了”她怕他以为她做事不尽力,要把她从这带走,立马补充,“很多很多。”

    沈长离神情沉了下,化作了波澜不惊的冷笑,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激怒他,他会介意吗

    他拧过她下颌“不错。既是如此,那再多一个,你想必也不在乎。”

    嗅到危险的味道时。白茸脑中瞬间完全空白,跌跌撞撞从蒲团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想离开他,被他握住脚踝拽回。她乱蹬的柔软的小脚蹬到了男人紧实有力的小臂,似踩到了什么异样的坚硬触感。一道闪电从窗户口划过,暂时照明了室内。她才看清,他袖下手臂上头,竟布满了层层叠叠的银鳞,流摄着冰冷的光华。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显了原相。

    两人动作都一瞬间都顿住了。他原身很敏感,比用人身时要灵敏十倍不止。

    沈长离已经克制不住,想起了那在洞窟的一晚。

    可是,白茸旋即已下意识爬远,眸底满是抗拒和惧怕。那冰冷微潮的触感还残存着。

    他浅色的眸色也发生了变化,已经重新升起一股暗沉的火。

    他似笑非笑问“嗯不是早已知道我非人,现在露出这模样做什么。你如今在妖界当花奴,难道不该学着早早适应不同的妖兽”

    她视线陡然一黑,沉入了一片黑暗里,视力被完全剥夺。

    她只记得用双手死死捂住腰间残存的布料。承受着这仿佛没有止境的羞辱。云鬓散乱,眼泪从眼角滑落,变成压抑的啜泣。他每次都可以轻而易举,用最侮辱人的办法把她抛入地狱。

    “你既如此喜欢待在这里,那就永远待下去吧。”

    “既喜欢跳舞,以后多练练,孤让他们送你去更大的地方,表演给所有人看。”

    沈长离在这狭窄肮脏的耳屋待了一宿。天蒙蒙亮时才走。

    她裹好那些残存的布料,双腿都在发软,几乎站不起来,白日却还要继续做活。

    昨夜的事情,包括那一场夜宴,在王府上下没有任何人再提起。

    沈长离没给她任何名分,名义上,她依旧是王寿的小妾和整个府邸的奴仆。至于宴席上的摔杯,和后来熊昕被砍掉的那只手,他只是轻描淡写解释为,恰巧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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