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程远第一个赶到,严主任便先和他交流,因为倪音并未参与到打架中,严主任主要讲和早恋相关的事情,顺带着提了两句打架的事情。
周程远认真在听,期间他视线从倪音和柯嘉骁身上掠过,让人猜不出情绪。
一直到严主任停止讲话,周程远才开口,他问倪音“是这样吗”
倪音摇头“我没有。”
周程远点头,而后对严主任道“严老师,我相信倪音,她说没有就是没有,这中间应该有什么误会。”
严主任皱眉,表情怪异,有哪个小孩儿会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
显然,他觉得这个家长比较护短,斟酌了一下语句,正欲开口,这时另外两个家长陆续到来,他没有机会再单独谈话。
和周程远不同,其他家长很信任严主任,对于严主任所说的内容完全没有怀疑,特别是女生的家长,听后火冒三丈,都没有考虑是否合事宜,以此事当众教训女生,给女生难堪。
不知不觉间,已至夜间十点钟,外面的放学铃也响了。
严主任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两杯茶水。
总体来说,这次的教育目的差不多达到,家长也都很配合,因为第二天还要上课,不好耽误学生的睡眠时间,便长话短说。
早恋该断就断,这是必要的,家长回家要教育小孩,这也是必要的,当然也要遵守学校的校规校纪,关于打架和早恋这件事,每人要写两千字的检讨,周一升旗台上朗读反思。
男生和女生的家长连忙应下。
“倪音不需要。”
全程没怎么讲话的周程远反对,他无权干涉别的家长对别的小孩儿的教育,但作为倪音的临时监护人,他肯定是要维护倪音。
严主任沉下脸“倪音家长,疼爱孩子是好事,但我们应该有一个限度,没有底线的溺爱其实是在害孩子。”
“首先,倪音在这件事情中没有错误,她没有参与打架也没有早恋,为什么要写检讨如果这么做了,那就说明她有错。”
“另外,写的检讨又为什么要在升旗台上朗读小孩自尊心很强,会觉得丢脸,这样让她以后怎么面对同学面对老师。”
周程远分条缕析,冷静表达自己的态度。
“不是她说没有早恋就没有早恋,小孩也会说谎,家长要明辨是非。”严主任很不喜欢这种不配合的家长,语气略重,“惩罚不是目的,教育才是目的,但如果没有惩罚,只是轻飘飘地说几句,小孩会觉得事情并不严重,还会有下次,惩罚是让他们长记性。”
出于礼貌,尽管不赞同,周程远依旧没有打断。
听罢,他问“早恋的证据呢”
严主任指着男生“这位同学作证。”
周程远重复“小孩也会说谎,这话是您说的吧。”
严主任噎了下“一个男生一个女生,不上晚自习,在校外晃荡,这不可疑吗难道不是早恋吗”
倪音从周程远身后探出,递过请假条“我身体不舒服,请假回家。”
柯嘉骁也跟着解释“我也请假了,班里女同学身体不舒服,我顺便送她一段应该没有问题吧。”
“严老师,您没有证据,您只怀疑他们有早恋倾向,这并非既定事实。”周程远语气平静,但强势。
严主任词穷,一时间想不到反驳的话。
另外两个家长都没有说话。
气氛忽然紧张。
周程远提出离开“倪音身体不舒服,我们就先回去了。”
重要的事情上他有理力争,不必要的小事他也愿意给严主任面子“多谢严老师的提醒,回去后我会和倪音进行谈话,告知她早恋的危害,避免她犯错。”
柯嘉骁的家长没有过来,离开时,周程远将他一起带走。
女生站在靠门的位置,之前被她妈妈当众斥责了几句,到现在眼睛都是红肿的,她低着头,在倪音经过时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倪音脚步微滞了瞬,仿佛没听到一般,径直离开办公室。
柯嘉骁动手的起因是那个男生想要对倪音动手,倪音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她诚恳和柯嘉骁道谢。
周程远虽不清楚事情具体经过,但见倪音这般,且方才柯嘉骁也说因为倪音身体不舒服准备送倪音回家,便也认真同柯嘉骁道谢。
柯嘉骁受宠若惊,连忙谦虚称自己只是做了件小事。
周程远提出要顺路送他回家,柯嘉骁不好意思,拒绝了。
已经放学片刻,教学楼的灯全部灭掉,校园空荡,树影婆娑,脚步声都带上回音。
回到车上,只倪音和周程远两人,气氛略微低沉了些,周程远一边扣安全带,一边询问“怎么不舒服还是胃疼”
在办公室时被对方坚定信任、无条件维护,现在又被细腻关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得到这种感受,莫名的,倪音觉得眼眶有些发酸,她攥着衣摆,低了低头,没吭声。
“嗯”
没有得到回应,周程远动作微顿,侧过身看倪音。
倪音闷闷道“没事。”
周程远听出不对劲儿,手臂抬起,本来想按亮车厢内的顶灯,犹豫了瞬,又放了下来,他伸手,有温热液体滴落手背,像被烫到一般,骨节分明的手指微蜷了下,他叹了口气,揉了下倪音的发顶。
语气带了些无奈。
“委屈了”
像夏季骤雨,沉闷无声,倏然电闪雷鸣,急促而声势浩大。
倪音本来不想哭,那根弦突然崩断,泪水汹涌淌出,她向后缩了缩,躲避在周程远触不到的地方,她觉得丢脸,双手捂着脸,呜咽声断续,再控制不住。
柔软的发丝仿佛仍贴在掌心,微痒,微弱的存在感。
悬在空中的手掌顿了下,周程远无措,他没哄过女孩子,也不会哄女孩子。
片刻,他收回手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过方向盘。
窗外晚风呼啸,刮落的树叶坠在车前,一晃又被卷走,阴云遮过月亮,灰沉沉,天气骤然变换,车子缓缓启动。
再次停车时,低低的啜泣声已经消失,倪音缓过情绪,只眼眶微红。
周程远解开安全带,示意倪音下车。
映着白光和红光的医院灯牌在夜里格外显眼,理智随着平静回归,倪音被尴尬和窘迫充斥。
她想到明明不久前,她才被周程远暗示不要早恋,但还没过去几天,周程远就被叫到学校处理关于早恋的事情。
她还想到那个所谓的“胃疼”。
见倪音不动,周程远催促“不是不舒服”
倪音没想好怎么解释。
周程远耐着脾气,像是和不愿意打针的小朋友讲话一般,带着点哄劝的意味“一直胃疼不是小事情,就做个检查,很快。”
“不是”倪音盯着手指。
“嗯”周程远不解。
“不是胃疼。”倪音脸颊发烫,知道周程远关心自己,她硬着头皮,尽可能含蓄的表达,几乎是挤出来的字句,“我、生理期,是生、理疼。”
认真来讲,倪音是周程远这二十多年人生中接触比较亲密的屈指可数的女生。
他没有参与过其他女性的生理期,不懂卫生用品的品牌和区别,更是没有了解过除中学生物课本教授外更多关于生理期的内容。
所以,周程远的思绪根本不会涉及到这方面。
向来运行流畅的大脑出现短暂空白,周程远在盲区内紧急搜索,但一无所获,沉默片刻,他开口“每次都这样”
倪音蹭了下耳垂“算是吧。”
周程远“算是”
倪音“以前没有什么感觉,这半年多每次都疼。”
和周程远的关系,其实算比较微妙的,说熟悉,他们相处还不到一个月,说不熟悉,他们以后都要生活在一起,所以和这么一个成年男性讨论属于女生的私密事情,倪音着实有些尴尬,耳尖泛着红。
周程远皱眉“那就是不正常了”
倪音也不是很懂“应该吧。”
周程远做事雷厉风行,了解后,他拉开车门“先去挂号,看医生怎么说。”
医院大厅灯火通明,白色墙壁白色地板,铺天盖地投映在倪音脑海中,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嗅觉,仿佛影像错帧,倪音眼前是她上次赶到医院时的情景,她父母满身血渍地躺在病床上,医生宣布抢救无效。
倪音脸颊骤白,出现短暂耳鸣。
她有些恍惚,在她身前,半步之隔的周程远仿佛水中稻草,她慌忙跨步,试图抓住,用力过猛,脑袋“咚”地撞到周程远后背。
周程远停下脚步,以为倪音被绊到,握着肩膀将她扶正,但很快,他发现倪音额头沁出冷汗,微微发抖,整个人明显不对劲儿。
“倪音”
周程远身体微倾,靠近倪音,声音很温柔,生怕惊扰一般。
迷茫的眼神缓缓有了焦点,倪音牵住周程远垂在身侧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表情可怜巴巴的,像是一只被遗弃在野外的小猫崽。
女孩子的手和男人的手完全不同,很软很小,没有骨头似的,掌心温热,握得很紧,彼此体温在这一刻交融传递。
周程远愣了下,没有甩开。
他尽量忽略掉不自在,回握了一下。
倪音吸了吸鼻子,无助与脆弱完全袒露。
“我我爸爸妈妈”
“我想爸爸妈妈了。”
周程远想起那些他们从未谈及且刻意回避的话题,他调查过,他清楚大概的事情,所以他立刻明白倪音这般状况的原因。
周程远沉默,他无能为力,无法为倪音实现愿望。
片刻,他手掌用力,以主动的掌控方的方式牵着倪音,证明他在。
他说“我们先回家。”
折腾一晚上,到家时已经临近十二点钟。
周程远没忘记倪音身体不适,抽空搜索了和痛经相关的信息。
他没有试图开导剖析倪音,也没有过多关心的话,他冲了杯红糖水,又灌了一个热水袋,让倪音早些休息。
这大半年以来,倪音哭过很多次,在深夜里,在无人处,但在人前,她表现得很坚强,全身镶嵌着铠甲,从不把柔软处展现出来。
或许是不久前周程远无条件的维护与信任。
或许是感受到周程远真心要对她好,这种久未的照顾。
也或许是她已经很丢脸地失控过一次。
从来都是这样,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围墙坍塌之后再难复原,软弱的依赖情绪从四面八方钻出来,趁虚而入。
周程远没有经验,第一次灌的热水袋太烫,无法贴近皮肤。
第二次,他降低水温,又在热水袋外面裹了层毛巾,这才递给倪音。
疼痛一阵一阵,倪音身心疲惫,她蜷缩在床上,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睡姿,望着周程远即将离开的身影,她忍不住“周叔叔。”
周程远回头。
倪音“我睡不着。”
周程远是一个很细心体贴的人,注意到倪音小心翼翼的目光,他退回床边,拉过倪音书桌前的椅子坐下,而后关掉床头的小台灯。
房间陷入黑暗。
“睡吧,我等你睡着再走。”
许久。
倪音轻声。
“周叔叔,晚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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