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长老终究只是叹息一声,收起拂尘,“你决定的事,我干涉不了,好自为之吧。”
他飘出去两步,看到院外一脸狐疑、探头探脑往这边张望的雪中莲,又掉头折回来。
“这段时间权当你在这里疗养休息,不要动武,不要劳累,该闭关就闭关。”长老殷殷叮嘱,“还有,你已经离开莲华派了,别再用我们莲华的仙术,否则被其他执法长老察觉,我也保不住你。”
唐浥扶青青站起身,点头答应。
长老却好似不太信任他的承诺,掐指拈诀,两道金光符文绕成圈环扣上唐浥双臂,隐入腕间。
“以防万一,我还是把你的仙术封掉,免得你再乱用。”
唐浥举起双手转了转,不置可否。
长老飘出院子,雪中莲立刻迎上来“长老要走了就这么放过他吗”
长老冷声道“我已经封了他的仙术,不能再施法,你还想怎样”
“他都不是莲华弟子,仙术本就不知是从什么不正当的途径偷的,只封掉有用吗”雪中莲咬牙切齿,“他破坏规则、滥用造假仙术,难道不该废除修为、逐出修仙界”
长老道“他滥用仙术做什么了不就比武赢了你一次吗”
雪中莲一时语塞。
“既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只封掉仙术有什么不对我都是秉照门规条款处理,你要是不服,大可继续向上申诉。”
雪中莲忍气道“长老判罚,弟子不敢不服。但如果他再犯,继续违规使用莲华派仙术,就不能这么轻轻揭过了吧”
长老道“再犯当然会加倍重罚。”
雪中莲看向院中的唐浥和青青,突然发难,并指凝气遽然偷袭。这招纯靠法力,寻常招式无法抵挡,唐浥想要防御就也必须运功施法。
长老的动作比他更快,指力刚到院门前,凌空击碎竹篱上一条细竹枝,就被长老拂尘撩起的气墙反弹回去。他手掌向下微微一按,不过寸许距离,空中仿佛就有一只无形的巨掌对着雪中莲当头拍下,立时将他扑面拍倒在地下。
“是谁给你的胆子,在执法长老面前对其他人动手”长老寒声斥道,不怒自威。
雪中莲还想挣扎起身,长老掌心略沉,他就被死死压在地上,一口鲜血当即喷出。
“弟子知错”他精致英俊的脸都被压变形了,“再也不敢了”
青青知道执法长老很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一只手就能让雪中莲爬都不爬不起来,毫无反抗之力。
长老撤回掌力,雪中莲捂着心口连连呛咳,满嘴是血。
长老侧对院内的唐浥,训责雪中莲道“他曾是你的同门前辈,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莲华派,以后对人家客气点”
说完收起拂尘,飘然远去。
雪中莲从地上爬起来,又咳吐了几口血,忿忿地看了唐浥一眼,踉踉跄跄走了。
唐浥去把院门关好,捡起青青掉在地上的筷子,桌上吃了一半的饭菜已经凉透了。青青碗里的饭还剩大半,他拿起碗碟说“你都没吃几口呢,我去回锅热一下吧。”
青青呆站在原地,双眼无神地望着长老和雪中莲离去的方向。
“青青”
她迟钝地回过神来“哦,我不吃了,吃饱了,没胃口头有点晕,不早了吧我、我先去睡一会儿”
她乱糟糟地说着,往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自己走错了方向,掉头步履虚浮地回自己房间。
她躺在床上,摸到自己的额头似乎在发烫。她从来没发过烧,也不知道要怎么治,只觉得脑子里挤得满满当当,半点都动弹不得。她刚想了一句唐浥啊,他的病真的治不好了么那以后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大天白亮,烧居然自行退了,头脑也清爽利索了许多。青青起身出门,唐浥例行早起把家里料理得妥妥帖帖,豆腐也全做好了。
回头看到她,他露出由衷笑意“你起来啦给你留了豆腐脑,加的葱花咸菜虾皮,在锅里热着呢。你自己慢慢吃,我先把这些拿去前面铺子里卖了啊。”
青青想到昨晚的事还觉着闷得慌,埋怨道“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卖豆腐”
唐浥毫不避讳,淡淡一笑“得了绝症没得治,就不用卖豆腐了么”
这两句好像不久前她和香香的对话。
是不是张二娘说的来着伤心事消沉一阵子,但日子总得过呀。
她的记性似乎变好了,这些细枝末节的话语都记得这么清楚,好像昨天脑子那么烧了一烧,容量变大了似的。
青青看他一次搬了两筐豆腐,想起执法长老的嘱咐,过去伸手接“不是让你不要劳累吗我来吧。”
唐浥轻轻一抬就避开了她“不影响伙计给老板干活。”怕她担心,又解释,“虽然现在退出门派了,好歹我以前也是修过仙的,这些对我们来说不算劳累,反而可以活动筋骨,延年益寿。”
两筐豆腐连筐得有四五十斤,他轻轻松松就能举过头顶。如果不说,哪里看得出他是病入膏肓的患者。
青青昨晚脑子转不动,此刻渐渐反应过来了,问他“你以前也是莲华派的弟子那位长老跟你很熟吗”
“算是朋友。”
“他多少岁了”
唐浥想了想“五百多,快六百岁了吧。”
“那你呢”
唐浥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有些意外。
青青追问“你真的是三十二岁吗”
他眯眼笑了起来“我真的是三十二岁。你还嫌我太老吗”
青青摇头“你多少岁都没关系。”
她把早餐豆腐脑端到院子里来吃,看着唐浥来回两趟搬走了四筐豆腐,还剩两筐,对他说“你闭关这段时间,镇上人又少了很多,以后每天做四筐豆腐就够卖了。”
“不是还有宋员外家订的两筐吗我看你账本上记了。”
这事青青昨天完全忘了,幸好他心细。
半上午两人暂时闭了铺面,把预订的豆腐送去宋府。
唐浥也发现街上的人比他上次挨家挨户数时更少了,好多房子都空着。他问“这些人家都躲去山里了”
“应该是吧。”
“那有人回来么”
青青被他问得心里一咯噔。最近镇上风平浪静,反而是山上被修仙者发现杀了好多妖怪。按理那些怕事躲去山里的,总该有一些改变主意又回到镇上来。但以她最近卖豆腐的见闻,确实一个回来的都没遇到。
她忽地想起那团翠绿汁液里混杂的红头绳。是巧合吧只是最普通最常见的头绳,镇上好多姑娘都用的;但既然是姑娘用的,怎会缠到雪中莲的剑上去呢
“青青妹妹”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即将串联成线的思路。
青青转头望去,她和唐浥刚好经过酒铺门前,燕燕正在酒铺里对她挥手招呼。她俩长得比亲姐妹还像,燕燕便也开玩笑地叫她妹妹。
“你也去宋员外家送货吧能不能帮我跟张二娘打个招呼,我现下走不开,中午之前一定把酒送过去,绝不会耽误的”
她被人从底下扯住衣角,皱眉低头斥道“别在这儿淘气,带妹妹去那边玩哎那个不能吃”又转头冲后面大喊“孩儿他爹,你快过来帮下忙”
燕燕比青青大几岁,嫁了个恩爱的丈夫,生了一串娃围在她脚边转。
青青扬声回道“知道了,你忙吧”
走出去一段路,拐弯时旁边小巷里突然拦路跳出来一个人。青青还没来得及吓一跳,唐浥已经丢下豆腐拔出刀闪身挡在了她面前。
“无妨无妨,”青青忙拉住他,“她应该是有事找我们。”
来人正是苏筱落,只是行为鬼祟、神情恍惚,一惊一乍的看着有点诡异。
“你这是要去宋府吗”苏筱落把青青拉到角落里,一边慌张地四下张望,“千万别去也别回家,别去任何会被找到的地方要不你去香香家吧她那里应该暂时安全不行,你跟香香关系好,他肯定会去找的”
她说得断断续续乱七八糟,青青没听明白“宋府订了豆腐,我得去送货啊。还有谁要找我”
“那让唐浥去,你别去,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苏筱落喃喃道,“是夜修罗,他疯了,他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之前他杀了你,又杀了香香”
“他们果然杀了香香”青青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了,但香香有意瞒她,她也没有追问到底,“也和我一样发现杀错了再救活”
苏筱落自顾继续说“他想和雪中莲比谁先找到妖王,证明他才是正确的,我们都应该听他指挥他怀疑你和香香是妖怪假扮的,但你们俩都没事现在他俩手里的线索都陷入瓶颈了,他就想到,那次杀了你之后,香香敌视我们不卖我们香药,如果”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果再多杀你几次,她是不是就会露出真面目”
青青默默听完,并不觉得有多气愤和意外。她能感觉得出来,在雪中莲夜修罗这些人眼里,她和香香的命,大概是不算命的,何况他们杀完还把人救活了呢
所以苏筱落的在乎,就显得格外珍贵。
“谢谢你,筱落。”她认真地说,然后想了想,“他既然想反复杀我,应该会想办法救我,保证我死不了吧那我还挺安全的呀。”
苏筱落给她整不会了,愣半天憋出一句“你心态真好”
青青终于找到自己一个优点心态好,情绪稳定。不好又能怎么样呢日子总要过的呀。靡香镇就这么大,夜修罗要是打定了主意找她的麻烦,躲也躲不过去。
唐浥握住她的手“别怕,还有我。”
苏筱落看了看唐浥的手,那两圈金光符咒已经不见了,但他们修仙的人能看出来。她不以为然“原本夜修罗是有点怕你的,但你现在仙术被封了,光靠那几招江湖招式能干什么呀还是别逞能了。”她转向青青,“今天宋员外家办宴席,也请了我们。你别过去了,免得跟他当面撞上。”
每逢宋家办席必出事,还真是雷打不动的铁律。要不是苏筱落提前来知会,她贸贸然地直接去了,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血溅五步了吧。
说到底,夜修罗想要对付的还是香香。长老叮嘱了唐浥不要动武,青青也不希望他再和修仙者起冲突,便对他说“那你去宋府吧,我去找香香。”
刚刚苏筱落冷不丁跳出来,唐浥直接就把两筐豆腐扔石板地上了。此刻捡起来打开一看,幸好豆腐没摔碎,都还完好。
唐浥点头答应“好,你留在香香身边,等我去找你。她会保护你的。”
这句话青青确乎也听过类似的。
那天隔壁刘大哥和刘嫂吵架,刘嫂哭着说“我不走她会保护我们的”
她说的,难道是香香
香香的铺子离宋员外家不远,位于镇中心十字路口,是个位置极佳的铺面。远远地瞧见香香正坐在店里拨算盘珠子,唐浥还非要送青青过去,青青嗔道“快去送你的豆腐吧,今儿耽搁太久了。就这几步路还能有什么事我都看见她了”他才折向另一边的宋府侧门而去。
这话就说太满了。她刚走到十字路口准备过街,就撞见夜修罗带着同门师弟从东边街上也朝路口走来。她连忙躲到路口人家墙边的柴垛后,瞧着他似乎只是路过,准备往西边宋员外家去赴宴的。
青青把自己藏好,准备暂避锋芒,等他走了再说。
夜修罗经过香香铺子门口,脚步一顿,朝店内看去。香香也发现了他,还从柜台内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青青刚定下的心又揪了起来,担心他会不会此刻就对香香不利。发烧又退烧后她不但记性变好、脑子变灵光了,涉及自己在意的人,心绪好像也比以前更容易波动。
好在夜修罗只是甩了一下袖子,冷着脸举步继续朝前走过路口。
他都已经走过去了,却又突然调转过头,看向青青所在的北街,脸上浮起一丝阴沉的冷笑。
青青心头一跳,以为他发现自己了。
拨浪鼓声咚咚,从北街另一头传来,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分外清晰。青青回头望去,年轻的父亲推着独轮车,车上满载酒壶,车头车尾各坐了一男一女两个动来动去淘气不停的娃娃,旁边母亲臂弯里还抱着个小的,红袄翘辫,手里拨浪鼓摇得正欢。
那是酒铺的老板娘燕燕,和她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异父异母的双胞胎姐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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