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的话青青全都听到了。
她自己也会思考她和香香一样,不会被简单的仙术打出原形,身上有更厉害的特殊封印;香香为了保护她,用身体替她挡住剑雨;她想起了前世许多零散的画面,那些画面里修仙者总是她的敌家对手;她还能听见靡香镇上所有人和妖的声音,包括虫语。
排除了香香,种种迹象都指向,她很可能就是盘踞在靡香镇、香曲山上那只被封印了五百年的妖王。
“不管怎样,先准备好应对之策。”雪中莲用传音入密和其余几人商量。他伸手凌空抚过地上阵亡修仙者的尸身,那些尸体也化作五彩光点消失不见了。“通知各自门派,从后面再选五人递补进来,这次一定要有医仙。”
连传音入密她都能听到了,可她依然没有半点妖怪的本事和法力。他们杀了香香,杀了山上镇上近半她的同类,她却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怎么会有这么窝囊的妖王。
青青眼看着他们向自己逼近围拢过来,又眼看着唐浥挡在自己面前。
雪中莲对唐浥还保持着几分客气“前辈来这里应该也是为了解开妖王封印吧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唐浥说“能解开固然是好,如果不方便、不好解,那便算了。”
换言之,如果解封印要伤害青青,他绝不会答应。
“前辈为了一个妖怪,竟然对自己人挥刀相向”雪中莲故意看向他的手腕“前辈的仙术被封,凭什么觉得一个人能挡住我们四个呢哦不对,是九个。”
苏筱落抢白道“别算我你们要是互相打起来,我不参与”
“那打妖怪你参不参与”雪中莲不客气地瞥了她一眼,“如果你想退出,外面有的是人排队等着进来。”
苏筱落不说话了。
新递补的五个人果然来得十分迅速,转瞬即到,或许早就准备好了。
雪中莲对唐浥昂起头“我知道这点禁制对你不算什么,但执法长老有言在先,如果破禁再犯,必将加倍严惩。今天各门各派的道友都在场,请大家做个见证,如果有人再用违禁招术,那就不要怪我们按规矩办事,不留情面。”他从鞘中抽出长剑,故意撤去剑上寒光法力,“公平起见,我也只用剑招不用法术,如何”
上回他比试输给了唐浥,心里一直憋着怨气,今天势必要找回来。
他对旁边夜修罗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对青青动手,唐浥交给他来对付。
夜修罗身形如魅,持扇绕出一条弧线去袭青青。唐浥用刀硬接住他蓄了法力的这一招,但雪中莲即刻欺身而上,挥剑荡开二人兵器,剑影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唐浥笼在其中。
唐浥被雪中莲缠住,青青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她并不害怕,也没有躲闪。其实她也想知道,这些人能不能解开自己的封印,解开后又会是什么样子;过程中难免会吃点苦头,但忍忍也就过去了。
但是当夜修罗的扇刃再度向她袭来时,脚底的泥土落叶中却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青青往旁边让开一步,那东西便嘭地一下从土里弹了出来,薄薄的一片,寸余短的扇刃也轻易戳穿了它。
是缩成纸片,可以随时藏进缝隙里的张二娘。
它脱去了人皮的真实模样也很薄,风一吹飘飘荡荡的,仿佛纸画成精了似的不真实。它转过来一只细细的触角,对她说出嘶嘶虫语别怕,还有我们。
然后她听到更多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一开始很细微,只有她能听见;慢慢地近了,动静越来越大了,修仙者也觉察到了氛围不对,停手四下观望。
一个个人影渐次从暗处显露出来。隔壁的刘大哥和刘嫂,一个拿着锄头,一个拿着菜刀,抖抖索索地互相依偎着逼近;排在后面的王婶子,惯会占便宜的,趁人不注意往前插队挪了一个位置,手里的尖刀似乎也是从肉铺顺手牵羊;还有土地庙的老乞丐、眼神不好的谁家婆婆,以及许许多多她叫不上名字的乡邻,靡香镇剩下的所有人几乎都来了。
也想,保护你。
别怕,还有我们。
她会保护我们的
原来被寄希望的守护者是她。原本应该她保护他们的,可到头来却总在被别人舍命保护。香香护她,唐浥护她,软弱的刘嫂、王婶子、张二娘也都用命来护她。甚至更早的时候,在修仙者刚到靡香镇的第一天,抓她去山洞里的残五,还有宋小姐,是不是也都为了保护她
但她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修仙者熟练地用防御招式挡住镇民们手里的破铜烂铁,然后把他们一个一个抓过去,一个一个杀。
香香,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冲破封印的我不够聪明,我想不明白,我到底要怎么靠自己
青青攥着拳低下头,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她看到自己手臂上、脚踝上、膝盖肘弯、腰间胸口、一直到脖子,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金光符文,就像唐浥手上的那对一样。
唐浥正坐在地上捂着嘴咳嗽。雪中莲发现镇民的第一时间就用一招仙法将唐浥击飞了出去,哪还有心思和他比什么君子剑招。
他咳了很久也没停,这回可能真的时间不多了。
他支着刀站起身,坚持走到青青面前,努力压制住咳意。
青青抬起头来看他。
“青青,”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两枚半圆玉璜,并拢放在她左手手心里,“昨天你把这个忘在桌上,我给你收起来了。”
然后他又取出了另外一个“我也有一件信物,原本是一对。”
他把那件信物放在她右手手心。
一枚圆润的玉环,鱼戏莲叶纹,与她的玉璜一模一样,只是中间没有断开。
怎么会那明明是爹娘留给她的传家宝,一对成双,让她将来遇到中意的
哪里来的爹娘又哪里来的传家宝
那不是璜,它们本就是一体,只是被利器从中间切开了。合在一处才是它原本的模样,严丝合缝的同心圆环。
脑海中那些零散的碎片,也随之拼凑合拢,连成完整的一线。
你有点像我的一位故人。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她呢
找了,但似乎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原来,她就是他要找的故人啊。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人们口中的上一世。上一世他叫唐逸,还有一个别名,是修行之人的道号,叫作逸尘子。他似乎很厉害,创立了一整个门派,也造就了她。
他养了她很多年,她才终于化作人形。起初她不太聪明,说话颠三倒四,再怎么努力模仿人的言行举止,也总会被别人一眼看穿内里非人的本性。他不厌其烦地反复教导她,教她读书、说话、武艺、修炼。她有点迟钝,但好在勤奋肯学,记性也不差,哪怕死记硬背也把他教的东西都硬啃下来。然后积累到某一天,她突然开悟了,飞快地超过了他的所有其他弟子。
他把她藏在后山,说她还没有修炼完成,不会克制自己的力量。只要能跟他一起,在哪儿其实都无所谓的。躲在后山,只有他们两个独处,旁人都不来打扰,她反而更开心了。修道之人茹素,她学会了一种人类的食物,用豆子做的豆腐,好吃又有营养,经他巧手烹调后鲜香无比,比肉还好吃。他刻了一对玉环,其中一枚让她带在身上,说这是独特的印记,以后不管她在那儿、变幻成什么模样,都能凭印记认出她来。她觉得毫无必要,他们怎么会分开
然而有一次他有事出远门,门派里其他掌权的人发现了她。他们惊喜地把她带去一处陌生的地方,说要让所有弟子都来这里试炼提升修为。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和那些拜在他门下修行学武的弟子是不一样的,她是妖怪,妖怪只有被人打的份。
可那些人都不是她的对手,那些幼稚的招式战术在她眼里就像过家家,她一眼就能看穿他们想干什么,并且马上知道如何破解;他们的动作也都慢吞吞的,像在跳舞,到处都是破绽;更多的人来打她,挨打她当然要还手,他们好不经打,随随便便碰一下就死了。等他终于从远方回来时,她已经把三个门派的弟子都杀光了。
他们说她很危险,应该把她杀掉,可没人打得过她;又说他居然养出这么危险的妖怪为祸人间,要对此事负责,不能再当掌门了。最后他同意引咎退位,亲手将她抓回来封印在香曲山下。他知道她的所有弱点,只有他能制得住她,再说她怎么可能对他动手呢。
他离开莲华派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一年一年,总有人时不时来她面前晃荡,惋惜于这样一个厉害的妖怪不能为他们所用。转瞬五百年过去,外面的世道似乎变了,修仙界渐渐没落,风光不再,弟子也一代不如一代。又有人想起她来,如果她重新出世,一定能吸引大家对修仙界的重视,会有更多的弟子拜入修仙门派吧,但又忌惮她危险的潜质,怕她会脱离掌控。
于是他们想到一个办法,抽取篡改她的记忆、剥夺限制她的智力,把她封进一个孱弱、愚钝、庸碌的皮囊里,给她留下的唯一技能,就是日复一日机械重复地做豆腐其实一开始他们给她安排的是别的技能,但被改造后的她太笨了,什么都学不会,只有做豆腐这一项,教了一遍她就会了。
五百年里,香曲山在她的气息笼罩下催生出许多她的同类。它们本可以留在山上做不受限制的妖怪,却自愿跟随她到山下来,在她身边一同受封印的压制。她成了一个只会做豆腐的木呆呆的姑娘,它们便在她周边建起一座镇甸,每日固定来买光她的豆腐,甚至照着她的模样给自己描绘容貌外形,学着她给自己起名字,青青、香香、秀秀、燕燕。只有一只特别的小妖怪,头上长了滑稽的三只角,化成人形额头上仍然戳出来一只,实在掩藏不住,独自一个留在山上。
它不叫残五,它是馥儿的弟弟,小名唤作三角儿,一有事便立刻到镇上来找姐姐,姐弟俩一同把她“掳”到山洞里去,试图避开外来的修仙者。
可惜终究躲不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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