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会会哭到一半,看着面前的场景,也暂时忘了难过,她愣在那里。
想到白天看到的场景,还有楼下阿姨的谈话,没想到搬来的是他们“你们怎么搬来这边了”
周宴礼将浴巾系紧,满脸暴戾“我要是没搬过来怎么知道你又被骂了。靠,姥姥老子也照样揍。”
说着他就朝对门走了过去。
周晋为眉头微皱,伸手拦他“衣服穿上。”
简单四个字,就让周宴礼停在那儿。
他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现在这幅样子的确有些不堪入目。
他洗澡洗到一半,头上的泡沫都没来得及冲干净,随手扯了一条浴巾裹腰上就出来了。
周宴礼身材好,或许是因为长期运动加锻炼,肌肉明显,尤其是三角肌和肱二头肌。
宽肩平直,线条往下逐渐变得内收精窄。
壁垒分明的八块腹肌。
他也知道影响不太好,罕见的没和周晋为顶嘴“差点忘了。”
他回到浴室,把头发上的泡沫冲洗干净,又随意套了件卫衣和抽绳运动裤出来。
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没穿衣服的时候一股子野劲儿,穿上之后又变回少年感十足的男高中生了。
江会会已经进了屋,周晋为倒了杯温水给她。
她拿在手中,头低着,和他道谢。声音还带着很重的哭腔。
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她终于抬起头“你也搬过来了吗”
“没有。我只是过来帮个忙。”
他的注意力还留在她的嘴唇上,已经不流血了,但破了一块。江会会说不疼,早就不疼了。
的确是个小伤,尤其还在嘴上,位置尴尬,不适合涂药。
但还是让人难以忽视。
周晋为折身进了浴室,用热水将毛巾浸湿,拧到不会出水了才拿出来,递给她。
“敷一下吧,会舒服点。”他补充,“毛巾是干净的,没用过。”
江会会伸手接过,仍旧低着头,不敢看他。
周晋为坐下后,语气平静“我有这么吓人”
“啊”她正拿着毛巾要往唇上放,听到他的话愣了愣,“什么”
“不敢看我。”
“没没有。”也不是吓人。
虽然的确对他心存一些畏惧,可现如今的畏惧和以前的畏惧不同了。
但具体不同在哪,她一时也说不清。
她见周晋为垂眸看了眼腕表,估计是觉得时间不早了
又想到刚才周晋为说的,他只是过来帮个忙。
“那你待会还要回去吗”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他会走,她的心里突然有些失落。
不善于隐藏情绪的人,所有微表情都挂在脸上,包括此时此刻的失落。
周晋为看了她一眼。
松口道“我明天再回去。”
江会会的失落渐渐褪去,她莫名放下心来。
因为刚搬过来,所以还有很多东西都需要收拾,江会会洗澡的时候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周宴礼说我想在这儿放个篮球架。”
周晋为克制着语气,沉声提醒他“这栋楼不是只你一个人住。”
“哦。那我搞个天窗,还能看看夜景。”
“你先去医院看看你的脑子。”
“卧槽,周晋为,你一天不怼我你特么浑身难受是吗”
江会会甚至下意识地将淋浴关了一半,水流声减弱,外面的声音听的就更清楚了。
他们两个一个易燃易爆,一个冷若冰霜,倒是意外的互补。
听着外面时不时传来的争吵声,江会会的坏心情慢慢地一扫而空。
她出来的时候没带衣服,周宴礼就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给她。
江会会穿在身上就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她只能将过于长的袖子和裤腿往上卷了卷,最起码不让行动受到限制。
周宴礼正用卷尺量着屋子的尺寸,看来最终还是他胜出了。
看到江会会洗完了,他让她过来帮忙扶着点梯子。
江会会走过去,两只手紧紧按着折叠梯“你真的要在这里开个天窗吗”
“当然了,不然怎么”他话说到一半,低头看她,吊儿郎当的问,“怎么着,在里面没洗澡,躲着偷听我们说话呢”
知道他在故意逗自己,江会会努努嘴,小声嘟囔“才没有偷听。”
她是光明正大的听的。
周宴礼从梯子上下来,将东西收好放在角落。江会会看到梯子上面还有编号,估计是找搬家公司借的,明天还得还。
她有些好奇“你怎么会搬到这边来,而且周晋为还和你一起”
“他不来谁给钱啊。”他按着肩膀活动了一下手臂,见江会会还站在那儿不动。他下巴朝墙上的挂钟那儿抬了抬,“不早了。”
意思是她该去休息了。
江会会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看。拖鞋也是周宴礼的,穿在她脚上像一艘船一样,那么大。
她不说话,周宴礼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又不像自己,没心没肺。以前哪怕是被他爸关了禁闭,他照样在里面倒头就睡。
周宴礼突然有些懊悔自己几乎没有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不然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连应该说些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边的房子布局和江会会家不太一样,明显大了许多。朝向也更好,窗户打开,看见的不是隔壁楼,而是外面的景色。视野开阔,天和湖之间被挤压出一条线。
“还有一年半,我就能走出这个地方了。”
她看着外面开阔的景色,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周宴礼听到她的话,动作顿了一下。他转头看她,发现
她正看着窗外,眼里的难过一扫而空,有的只是对未来以及外面世界的无限向往。
平江是个小地方,虽然未来二十年后它勉强跻身进了二线城市。可在现在,它贫穷又落后,这里的居民思想贫瘠,所以才会有这么多霸凌弱小,重男轻女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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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地方,最危险的就是没背景没脾气还漂亮的女孩子。
江会会长得漂亮,性子又软弱,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最容易被盯上的目标。
但她好像一直都没放弃过,没放弃走出这个贫瘠又落后的地方。
来自于未来的周宴礼很想告诉她,你成功了,你靠自己的能力成功走出了这个地方。
可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花了十八年的时间走出这个地方,却只在外面待了五年,她的生命就彻底划上终点,潦草收场。
周宴礼低下头,玩起了打火机。
江会会看到了,好奇道“最近都没看你抽烟了。”
她记得他是抽烟的,她甚至还看到过几次。
周宴礼把打火机合上,胡乱往裤兜里揣“戒了。”
“戒了也好,抽烟有害健康。”
周宴礼勾了勾唇,只是太过生硬,单纯的肌肉牵动而已,他的脸上眼里毫无半分笑意。
他笑着点头“是啊,抽烟有害健康。”
江会会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他又恢复到以往的吊儿郎当中去,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小爷我心情好得很。”
他站起身,单手揣着裤兜走了,连头都没回,朝后挥了挥手“困了,晚安。”
直到他走进旁边的房间,并把门关上,江会会才疑惑地收回视线。
是错觉吗,怎么觉得他起身的时候,眼睛有点红。
没过多久,周晋为接完电话进来,见她还在这儿坐着“不困”
江会会抿唇,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看着一阵忙活,却什么也没回答上来。
周宴礼放下外套坐过来“在想刚才的事”
江会会眼神暗了暗,她为数不多的两次离家出走,妈妈都不闻不问。包括上一次,她一夜未归,妈妈之后也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即使她最后知道了事情的真凶不是她。
可江会会迟迟没有等来那个道歉。其实她也没想过要等,本来就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手机响了,江会会解锁屏幕看了一眼。
是占彤发来的消息。
什么情况,你妈妈突然给我打电话,问你是不是在我这儿。我该怎么回
江会会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你就说我今天在你那儿。明天去学校了我再解释给你听。
行,那我就这么说了。
看着上面的消息,江会会攥着手机一动不动。
这部粉色的手机是周宴礼给她的,买手机的人是周晋为。
她刚要抬头和他解释,后者似乎并不在意。
他手里拿着一罐啤酒,又递给她一瓶牛奶。
江会会放下手机去接牛奶,和他道谢。
周晋为摇摇头,没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具有磁性。江会会每次听到他说话,总能联想到某种乐器。
带着淡淡冷感,又莫名让人着迷。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可能是认识了也有一段时间,江会会发现自己居然和他形成了一种默契。
他说的有些话,她甚至不需要问第二遍就能听懂。尤其是关于周宴礼的。
我也不知道。”她轻轻抚摸着手机屏幕,“如果是真的,那我还有六年时间。”
“万一是真的呢。”他说。
江会会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在思考片刻后告诉他“我外婆总说,命里的一切都是有定数的。”
周晋为微微挑眉“你还信命”
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信啊。”她笑了笑,“信的。如果这是我的命,我会坦然接受它。”
周晋为神色微顿“可他好像接受不了。”
“如果是真的,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至少至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这样一个人,会为了救我不惜跨越时间,回到过去。”她眼睛亮亮的,有一种周晋为没法理解的真挚,“跨越生死和命运的,不是时间,是人类坚不可摧的爱。”
周晋为看着她,像是被她眼里清澈的光刺了一下。
他垂下眼眸,单手开了一罐啤酒,看着气泡涌出。也不知是不是提前摇晃过,气泡涌了很久也没见暂停,甚至漫过他拉开啤酒的食指指尖。
他微微皱眉,心底逐渐生起一股烦躁来。
可他分不清这股烦躁到底是因何而来。
是因为酒弄脏了手指,还是因为江会会的那些话。
按照常规思维,周宴礼说的那些话的确荒谬的不像真的。
可白纸黑字的数据让这一切变得解释不通。
所以,六年后的江会会的确会像周宴礼说的那样,受尽病痛的折磨之后,最终死于肺癌。
他喝了一口啤酒“不是人人都有你这个思想觉悟的。”
她愣住“什么”
周晋为将话说的更加浅显易懂“或许和死亡相比,留下来的人反而更痛苦。”
江会会看着他的侧脸,他的轮廓线条流畅又锋利,所以才会给人一种极难接近的距离感。
老师之前说过,他父亲的身份很不简单,可多余的,也没说别的。
江会会只知道,他们来了平江之后,这里的发展和经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往前推动。
每天下楼都能听见那些邻居阿姨叔叔们聚在一起,大肆讨论哪个小区又拆迁了,哪里又在搞开发。
前几年还乌烟瘴气的地方,现在到处都围起了绿色的挡布,里面
则是建筑工地。
过不了几年,一座座高楼势必会在这里拔地而起。
并且,在不久后周晋为会离开,周宴礼也会离开。
他们不属于这里。江会会是知道的。
他们身上没有小地方的市井和市侩,他们坦荡又磊落,不会因为搬到这种地方而窘迫。
因为他们接受过最顶级的教育,见识过更辽阔的世界,比起金钱,他们的思想更富饶。
这些,是江会会永远都无法企及的。
他们总有一天会离开,离开这个地方,离开她身边。
她感觉这短暂的一个月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在那个冬夜被冻死前,所做的一个美妙的梦。
她梦到了烤鸡,梦到了温暖的屋子,也梦到了爱她的外婆。
而她呢,这一切会不会也是在她做的昙花一现的梦。
总是被欺负,总是被忽略,长期在缺乏爱的家庭中长大,她成了一个怯弱胆小的人。
就连生日许愿,她按照妈妈在旁边的嘱咐,原话复述一遍“考个好大学,赚很多很多钱。”
心里却在偷偷默念,希望能够从天而降一个超级英雄,保护她。
很荒谬的一个愿望,却荒谬地实现了。
她伸手捏着卫衣的袖口,沿着螺旋纹理反复摩挲。
衣服的料子极好,一看就很昂贵,不像她衣柜里的那些。穿两次就起了球,洗一次就缩水。好在那些衣服一开始就不合身,多洗几次,反倒合身了。
“我最近总有一种感觉,好像这一切都发生过,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我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人有上辈子。可能是女孩子的第六感”
“别胡思乱想。”他把她手里的牛奶拿过来,打开后才再次递给她,“哪怕真的是癌症,早点发现,初期也能治愈。”
她喝了口牛奶,下巴放在膝盖上,点点头“嗯。”
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周晋为的时候,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全感。
好像什么也不需要担心。
他的沉稳可靠,能让一切不确定因素变得确定。
他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江会会突然觉得,如果能和他们一直在一起,哪怕只剩下六年时间。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那天晚上周晋为的确留了下来。
他的房间就在她隔壁,中间只简单做了个隔断,没有连到顶。隔壁的声音能听得一清二楚。
原房主江会会认识,是一对中年夫妻,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八岁,小儿子才五岁。
这两个房间估计是一个房间隔开的,为了方便照顾孩子,所以故意没有做成一整面墙,反而留了些空隙。
周晋为听到江会会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
“睡不着”他淡声问。
江会会抱着被子又翻了个身,弱弱地回他“嗯。”
“我特么也睡不着。”她话音刚落,黑暗中冷不丁响起一道不爽的男声,把毫无防备的江会会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声音是从隔壁房间传来时,她突然生起感慨。
看来这里的隔音的确很差。
三个房间,其中一个儿童房,周宴礼把自己的房间让给江会会了,他只能去住儿童房。
“这房间也太迷你了。我是儿子,又不是孙子。”
江会会看过一眼那个房间,比她自己的房间要大上不少。
但对人高马大的周宴礼来说,的确有些憋屈了。
黑暗中,她隐约听到穿衣服的窸窣声,几秒后,周晋为那边的房门被推开。
客厅的灯透过隔断的缝隙传到江会会这边。
周宴礼靠门站着,身上套了件卫衣,外套搭在肩上“反正也睡不着,正好楼下有个网吧,咱们去三排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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