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喊他,由远及近。
“姐夫。”
“姐夫。”
“姐夫。”
听上去很焦急,也很担忧。周晋为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是被什么缠住,无法挣脱。
“姐夫”
“姐夫”
直到声音越来越大,他也犹如鬼压床一般,猛地惊醒。
他看着四周,看着十三岁的盈盈。
他慌乱,他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
明明和江会会约好了明天要见面的,明明约好了
他再次躺回去,既然睡醒之后回到现在,那么睡着以后,肯定会回去。
可无论他怎么睡,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他还在医院,盈盈也还是十三岁的模样。
盈盈告诉他。
前几天有人发现他倒在绿樾山的山顶,就帮忙打了120,送到医院后,医生没有检查出任何问题来。
但他一直处在昏迷当中。
见他好不容易醒了,盈盈立马起身要去叫医生。
周晋为却拉住她,问了一个,让她不寒而栗的问题。
“你姐姐呢”
盈盈愣在那里。
她不知道姐夫怎么了,还以为他是伤到脑袋,短暂失忆,她说“姐夫,姐姐她早就”
周晋为没有等她说完,他出了病房。
又离开医院。
他现在不想听任何人的任何话。
他要去打电话,要去给江会会打电话。
她和他约好,明天要见面的,她说有话要和他说,让他一定要赴约。
他去打电话,拨通了那个他倒背如流的号码,可是电话一直打不通。
一直打不通
他脑子里仅剩的一根线处在彻底断裂前夕。
他让自己保持冷静,尽量不让焦急恐慌的情绪占据他的理智。
江会会一定还活着
他都回到过去了,她一定还活着
对,这一切总会有规律的,既然他回到了过去,肯定有东西发生了改变。
江会会没有死。
他坚信她没有死。
他离开医院,开车回了帝都。
那时帝都正在下雨,电闪雷鸣,广播里正在提醒居民开车注意安全,路面湿滑,要控制车速。
他顾不上安全,也不顾上车速。
他将油门踩到最大,四个小时车程才能开到的距离。他缩短成了两个小时。
甚至连车门都来不及关,他下车之后就往屋里跑。
肯定能找出江会会还活着的证据,肯定能的。
她一定还活着,她一定要活着。
拜托了。
他把她的东西全部翻找出来,没有遗漏哪怕一件。
可当
他看到她的黑白遗像时,那种绝望才再次铺天盖地的涌来。
他歇斯底里,近乎癫狂,一边翻一边嘶吼“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他跪趴在地上,如同濒临死亡,绝望的野兽。
低沉的呜咽从他的胸腔和喉间传出。
他一直都是一个内心极为强大的人,可这一次,他的内心防线被彻底击溃。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残忍,为什么要在给他希望之后,再给他一击更猛的重创。
他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也没有贪得无厌。
他只是希望心爱的人回到身边,他只是希望她好好活着。
仅此而已。
为什么要折磨他,为什么要反复折磨他。
周晋为看着她的遗像,看着相框中的她,她在微笑。
她的目光温温柔柔,隔着那层玻璃与他对视。
周晋为仿佛听到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徘徊。
“我们会再见的。”
“我们马上就能见面了。”
是啊,他们马上就能见面了。
他精神恍惚,眼神涣散的从抽屉里拿出那盒安眠药。
只要他把这盒药全部吃下去。
他们立刻就能见面。
江会会,等着我
他拧开瓶盖。
可当他想要了结这一切的时候,六岁的周宴礼哭着跑过来,阻止了他。
他应该在暗处偷偷看了很久,他的眼睛都哭红了,哭肿了。
此时抱着爸爸,明明全身都在颤抖,却还一直安慰着他“爸爸,小礼会一直陪着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他的神志是在此刻,才慢慢归拢。
他看着他,看着周宴礼。他还这么小,他还这么小
他已经没了妈妈,如果再没了爸爸,他会过上怎样的人生呢。
周宴礼努力忍回眼泪,走到爸爸身边,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替他擦去眼泪。
“爸爸不要怕,有小礼在,小礼会保护爸爸的。”
明明他已经被吓到发抖了,脸色也惨白到没有半点血色。
可却仍旧强撑着勇敢,将爸爸抱住。
“小礼已经长大了,小礼已经六岁了,小礼能够保护好爸爸。”
到底是强撑出的勇敢,仅仅也只持续了几秒钟。话说到最后,全是破碎的哭腔。
周晋为感受到有眼泪滴进自己的衣领。
一滴,两滴,三滴
温热的触感,像是将他仅存的理智灼醒。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又疲惫地将周宴礼抱在怀里。
“怎么办,我们小礼还这么小。”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他伸手摸摸他的头,却还是温柔着语调安慰他,“小礼别怕,爸爸没事。”
有些时候觉得可悲,想死都没资格。
可看到小礼红着眼睛站在他身边,明明害怕到了极点,却还出声安慰他。
周晋为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当的太过失职。
一门心思沉浸在亡妻的痛苦之中,忽视了才六岁的孩子。
他太自私,也太懦弱。
如果被会会看到这一切,一定会怪他。
她最疼小礼了,哪怕是最后的时间里,她也在嘱咐他,照顾好小礼。
“我们小礼要快点长大哦。”他失魂落魄的笑了笑,“快点到十八岁。”
那个夜晚过去,周晋为的状态和情绪很快就恢复好了,看上去和往常无异。
大约是他好的太快,以至于盈盈甚至开始怀疑,那天晚上的姐夫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至于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像是在逃避什么,周晋为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当中。几天不睡觉的高强度工作更是常态。
近乎自毁一般,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
短短数年时间,他从白手起家,到行业,成功登顶企业家排行榜第一。
助理敲门进来,告知他明天的行程安排。周晋为那时刚点燃一支烟,他站在窗边,从四十五层俯瞰整座城市。
万家灯火汇聚成微弱荧光。他的习惯还是没变,读书的时候也喜欢从阳台往下看。
说白了,他内心还是稍微有些扭曲的。他喜欢看着一切事物在自己眼中,不过灰尘般渺小的感觉。
助理在身后汇报行程,他头也没回,只是将夹烟的那只手靠近烟灰缸,掸了掸烟灰。
微敛的眸光,若有所思。
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又是春节了。
“明天的行程通通推了。”他叼着烟,拿出手机翻开一串号码。
联系人的备注小礼。
算算时间,他们也有阵子没见面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往返各个国家考察。
关于周宴礼的消息,也仅限于老师给他打来的电话。
今天揍了这个同学,昨天又弄哭了那个同学。
周晋为忙工作的同时,还要兼顾给他收拾处理烂摊子。
他揿灭了烟,那通电话始终没有拨出去。
帝都的春节算不上多热闹,很久以前就禁止燃放鞭炮了。
再者,来这边务工的外地人居多,一到春节大家都陆续返乡。
所以春节反倒比平时萧条冷清。
除了贩卖春节用品相关的店铺门庭若市之外,其他店铺可以称得上人可罗雀。
周宴礼十四岁了。
这几年以来,周晋为总能在某个瞬间再次回到过去。
他不清楚这是对他的赏赐,还是对他的惩罚。
好像明明给了他机会,他却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看着挚爱再次“死去”
这种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毕
竟有机会,总比没机会要好。
很可笑吧,不断的重来,不断的失败,可他从未放弃过,也没想过放弃。
他像一根永远拧不断,掰不弯的钢筋。
他每一次,都在拼尽全力的想要将她救回来。
他尝试了不同的办法,这种不行就换下一种,还不行就继续换。
只要还有机会,他总能成功。
命运好像在和他开一个巨大的玩笑,但他没有一个瞬间向命运低过头。
他会成功的,他会改变江会会的命运。
一定会
可是,在这场无限循环的旅途中,他的灵魂也在不断的被摧残。
他的爱越来越深,痛也越来越深。
他一次又一次的看着挚爱离自己而去。
那种痛苦在不断蚕食他的心脏。
与其说是难过,倒不如说早就麻木了。
他已经感受不到痛苦了。
哪怕上一秒还在和她说话,下一秒在这个世界醒来。
他也能迅速调整好情绪,通知助理会议正常举行。
司机开车很平稳,他坐在后排拿着电脑办公。
即使他现在赚的钱已经足够多了,可他仍然觉得不够。
他想在自己有限时间里给周宴礼多一分保障。
他早就想好两条退路了,如果还是没能成功救回会会,那么在周宴礼十八岁之后,他会去陪她。
没了父亲的庇佑,多点钱,总归是好的。
家里的房子没什么温度,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是冷冰冰的。
保姆提前得知周晋为今天要回来,特地让厨师多做了些菜。
周晋为回来的时候,客厅没人。
他看了眼二楼某个房门紧闭的房间。
保姆在旁边解释道“小少爷中午吃完饭就回房间了,一直没出来。”
周晋为点了点头,将外套脱下来递给她。
后者抻开后挂好,又去厨房给他泡了一杯茶。
电视开着,正在播放晚间新闻。
虽然帝都不比小城市的节日氛围浓重,但好歹也是春节,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年味儿的。
附近的欢声笑语传进来,是一家三口在外面堆雪人。
比起外面的热闹,开着暖气的屋子,反而显得异常冷清。
楼上某个房间不时传来怒骂声“我靠,你他娘的眼瞎是吗后面有人架枪你看不到”
“不玩了,一群废物。”
周晋为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半晌,房门从里面打开,穿着简易白t运动裤的少年从里面出来。
六岁和十四岁的区别,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的个子在同龄人中算是鹤立鸡群了,才十四岁,就已经一米八。
身子清瘦却不孱弱,眉眼处和周晋为极为相似。
只是相比起来
,还是太过稚嫩。
他打着哈欠下来张阿姨▏▏,我”
话没说完,看到他爸了,脚步顿了顿。
神情从放松转变为不爽。
“你怎么来了”语气十分生硬。
周晋为的目光由上而下将他扫视了一遍。
才半年没见,又长高了不少。
“春节,回家吃饭。”他同样言简意骇。
周宴礼不爽的冷哼一声“您还知道您有个家啊,我以为你早忘了。”
保姆在一旁朝他使眼色,让他别和爸爸这么说话。
周宴礼心里本来就憋着火。
什么爸爸有他这么当爹的一年到头见他一面比见总统还难。
凭什么他回来一次自己就得感恩戴德。
他怒气冲冲地往沙发上一坐,拿来遥控换了台。
从正经严肃的晚间新闻换到儿童频道,正在播放动画片。
以这种幼稚的方式和他表达抗议。
周晋为无奈轻笑。
问起他的近况“在新学校还适应吗”
“挺适应的,成绩稳定保持倒数。”他翘着二郎腿,语气吊儿郎当。
周晋为稍作停顿。他没办法说出指责批评他的话,毕竟是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失责。
从他六岁之后,他几乎没有怎么管过他。
即使他不听话,他也只是选择了最简便最快速,也最无用的办法。
关禁闭。
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管教他了,他已经被折磨的筋疲力尽,他无时无刻不处在崩溃的边缘。
外表看上去的正常,不过是用他仅存的理智在极力维持着。
他的内里早就烂透了。
“我给你找了几个补课老师。”他淡声开口。
一听这话,周宴礼瞬间跳脚了“为什么要找补课老师”
“我不要求你考全校第一,但最起码,别是倒数第一。”
周宴礼刚要抗议,周晋为只是一个抬眼,就吓的他说不出话了。
周晋为将茶杯放下,从容不迫的站起身“吃饭吧。”
那顿年夜饭,父子俩都吃的很沉默。
难得见一次,却都没什么话。
天愈发黑了,所有电视台都在直播春晚,周晋为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着春晚。
这像是他们难得的独处时间。
周宴礼只坐了一会儿就带着满肚子郁气回房了。
随着房门的关上,周晋为无声抬眸看过去。
片刻后,他将视线收回,目光放在电视墙旁边的合影上。
那是周宴礼刚满月时,他们一家三口去拍的照。
电话从刚才响到现在,有个项目出了问题,需要他亲自去现场看看。
但响第一声时,他就按了静音。
平时没有时间陪他,周晋为想,毕竟是春节,总该陪他守完这个岁。
他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最后还是起身,接通了那通电话。
离开前,他留下了一个红包。
是给周宴礼的压岁钱。
车子还停在门外,司机正在里面打瞌睡。
周晋为出去的时候,门外竖着三个雪人。
应该是刚才的一家三口堆的。
两个大雪人,中间护着一个小雪人。
他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随处可见的温馨,却是他拼尽一切都换不回的奢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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