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德霍克先生画作通常是用非常细的针管笔完成的,每幅画的完成度都十分精细,很难让人联想到,这些画的创作者居然是一位盲人”
不远处的解说员耐心地为来观看画展的客人介绍着,在她的身后,简单朴素的黑色画框里,装嵌着一副黑白画。
画中的天鹅用脚推着推车,车里坐着一只河马,而河马的背上,正站着一只拿着刷子帮忙洗澡的,小小的兔子。
整幅画的结构看着生动有趣,在听了解说小姐的话后,在场的所有人纷纷发出感叹。
林听偷偷拉了拉沈初寒的衣摆,低声道“雷德霍克先生真的很厉害,他是靠触摸来完成绘画,会在颜料上刻上盲文,我现在也在学习他这一点。”
林听的睫毛颤动几下,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前方,唇角微微上扬,面色自然的也让人看不出他有任何缺陷。
沈初寒垂下眼眸,瞥了眼林听从袖口里伸出的细白手指,而后悄悄把手挪过去,握住了对方冰凉的指尖。
林听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一阵温热的体温包裹住,脊背下意识一僵,大脑里的感觉神经在这一刻像是放大了好几倍一样,浓密的眼睫慌张地扑闪着。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看看林先生的作品。”沈初寒启唇,带着磁性的嗓音在林听耳边回荡。
林听有些不好意思“我的作品和雷德霍克先生的比起来,还差的远呢。”
沈初寒看着他的脸一点一点泛出红晕,仗着对方看不见,于是肆无忌惮地扬起唇角逗弄“怎么会呢,在我眼里,林先生怎样都是最好的。”
男人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像带着什么魔咒一般让林听不由自主地沉沦进去,林听感觉自己耳边“嗡”了一声,手心里条件反射溢出一层薄汗,心脏跳动的速度似乎马上就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了。
“沈先生总是说这种话。”甜言蜜语的,跟温水似的把林听裹在里面,他有些不安地低下脑袋,莫名觉得沈初寒这么好这么温柔,一定有不少人喜欢他吧。
林听浅浅皱起眉,看着自己眼前那片虚无的世界,他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才从自卑里走出来,可当阳光刺破黑暗照在他身上后,那股潮水一样的,因为残疾带来的自卑又一次汹涌地将他溺亡。
就在这时,林听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人轻轻捏了两下,而后,沈初寒的声音传过来,肆无忌惮地钻进林听的耳朵里。
“林先生的看见的一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独一无二的世界。”沈初寒凑到林听身边,垂眸注视着对方白软的耳廓,“我想看看林先生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林听微微一怔,他仰起脑袋,寻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即使根本看不见沈初寒此时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林听内心的直觉告诉他,沈初寒现在一定比任何时候都要虔诚。
他小心翼翼地敲响了通往林听内心世界的门。
扑通、扑通、扑通。
听力一向不错的林听在这一刻却什么都听不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甚至有些过于扰人,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直到大脑开始发出抗议,林听才回过神,大口大口地喘气。
怎么办。
他忽然庆幸自己的眼睛,应该没办法让人看透此时他所有的小心思。
“沈先生真好。”林听喃喃出短短的五个字,他的音量不大,也不知道沈初寒到底有没有听见。
沈初寒的目光停留在林听的眼眸上,青年的眼底倒映出他的身影,额前过长的黑发遮盖住他左边的眼睛。
“林先生,要去看看别的画吗”他轻声提议道,这边的人太多了,沈初寒迫切地想要和林听单独待在一起。
面前的青年预料之中点了头,于是沈初寒自然地扣住他的手指,带着他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林听感觉,男人的体温似乎总是比他高上一些,柔软的指腹上带着火,一点一点将林听的身体一燃。
正当他脑袋晕乎乎,想的出神的时候,林听没注意到自己身旁急匆匆迎面走过来另一个人,那人与林听擦肩而过时,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突然狠狠地撞了一下林听的肩膀,林听本能地吸了口凉气,松开沈初寒的手,捂着自己被撞疼地地方待在原地。
沈初寒回头,敏锐地捕捉到林听脸上一闪而过的吃痛,他快速走到林听身边,问道“还好吗”
林听刚想回答,却还不等他开口,撞到他的男人反而先发制人般,大声质问道“你走路不长眼睛吗”
他看起来并没有“公共场合禁止喧哗”的意识,音量大到让周围的人无法忽视,纷纷转过头看向这一边,林听敏感的感觉到了这一缕缕投射到他身上的视线,整个人直接僵住了。
林听眉心紧紧蹙起,即使他想不起来到底是不是自己不小心撞到的对方,但这么多年发生过无数次这样的事,相同的回忆会让林听以为是自己先做错了,于是他下意识开始道歉“对、对不起,我眼睛不太好。”
“妈的,把老子撞这么疼。”男人揉着自己的肩膀,听林听这么说,两手叉腰倾身过去,双眉一挑,在看见林听无神的眼睛后,大惊小怪道,“还真是个瞎子啊”
“瞎子”两个字重重地砸在林听的心脏上,他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反驳道“麻烦先生礼貌一点。”
“礼貌”男人痞里痞气地扫了他几眼,“老子没让你赔钱就不错了,你知道这场画展是谁办的吗你又撞到的人是谁吗要是把老子伤到了,你个臭瞎子能有几个钱来赔”
林听睁大双眼,强烈的怒气在胸口乱窜,他急促地呼吸着,眼眶不自觉开始泛红,林听张了张嘴,打算继续反驳,这时,他感觉有人迅速挡在了自己面前,阻隔掉那些讨人厌的,满满充斥着想要看好戏的目光。
“道歉。”
沈初寒开口,平静的声音一下子把林听的怒火浇灭。
下一秒,他的手又被人悄悄牵住,与对方的手心贴在一起的那一刻,林听感觉到沈初寒的手在轻轻发抖。
林听愣怔两秒,飞速眨巴几下眼睛。
一向谦逊有礼的沈先生貌似,在生气。
“道歉老子凭什么道歉”男人依旧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可由于沈初寒比他高太多,他又只能狼狈地扬起脑袋看沈初寒。
他伸出手一下一下在空中比划,直直地点着被沈初寒挡在身后的林听“是这个不长眼的瞎子撞到的我”
说完,他又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都是瞎子了,本来就不长眼睛”
林听听后难受的要命,这么多年以来,也有不少人会用这么不尊重人的名字来称呼他,他生气过,反抗过,可那又怎样呢,他本来就是一个看不见的瞎子。
沈初寒眯了眯眼,凌厉的目光让男人条件反射地瑟缩一下,他努力敛下慌张“怎、怎么你想打人啊”
语气结结巴巴,倒是无法掩饰住他此时的局促不安。
沈初寒嗤笑一声“我没有打咬人的狗的爱好。”
他的话一字不漏的灌入男人的耳朵,男人瞪大双眼,一副错愕的模样,紧接着下一秒,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你、你特么说什么”
沈初寒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如果先生还是不愿意道歉的话想必先生也清楚,这场画展是实名制的,我只需要让负责人帮忙找一找,便能查清楚先生您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到时候不仅仅本市所有的画展都不允许您参与,可能还会让您在这里待不下去。”
他的语调几乎没什么起伏,平淡得像是再说一件寻常的事,却将在场的所有人唬住了。
这边嘈杂的骚动最终引起了画展负责人的注意。
只见一个年纪大概五十上下的中年男人从人群后面挤进来,而另一边怒气冲冲的男人在看到画展负责人后,态度一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狗腿地贴上去,乖乖喊了声“表舅。”
画展负责人仅草草瞥了他一眼,随后目光落在沈初寒身上,他两只手交握在身前搓了搓,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沈先生,这是发生什么了”
沈初寒缓缓抬眼,接着伸出手搂住林听的肩膀,将一脸茫然的林听推过来。
“您的侄子刚才不但故意撞到了我的朋友,甚至还出言不逊地让我朋友难堪。”他的声音压低几分,“我只是想让他道个歉,这很困难吗”
沈初寒故意把话头抛给了画展负责人,负责人一听,哪敢得罪眼前这位大股东,于是他满脸陪着笑,把自己没脑子的侄子拉过来,按着对方的脑袋,深深给林听鞠了一躬。
“表表舅你干什么”男人见形式对自己有些不利,一向偏袒自己的表舅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地按着他的脑袋给一个瞎子道歉,他挣扎着,可自己的表舅依旧执着地按着他的脑袋。
“干什么”画展负责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让你道歉你就道”
男人气得脸颊通红“凭什么”
“就凭他真有本事让你在这儿待不下去”
负责人的声音冲击着男人的灵魂,他瞪大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
“怎怎么可”
“先生不相信的话,您大可以试试。”
沈初寒冷声打断男人的话,然后在一片惊异的目光中低头,他靠近林听耳边,刚才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一下子消散的干干净净。
“累了吗”沈初寒柔声问道,“要不要去休息室休息”
画展负责人捕捉到了这点信息,很有眼力见地几步走过去,擅长手臂,为沈初寒开路“沈先生,休息室在左手边最后一间屋子,您和您的朋友先去休息,待会儿我会派人给你们送来食物和饮料。”
沈初寒礼貌性冲他点了下头,然后紧紧握着林听的手,带他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林听便听到了画展负责人斥责他侄子的声音,甚至要求他这辈子都不许再出现在任何画展上。
前面的男人走得有些快,林听不得不加快速度跟上去,胸腔里的心脏跳得飞快。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站出来替他出气。
突然,沈初寒的速度猝不及防减慢,林听没注意到,直接一头撞在了男人结实的脊背上,他刚吸了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握住。
“撞疼了吗”沈初寒的语气听着有些着急。
林听连忙摇摇头“没有没有,是我没注意到”
紧接着,一股温热贴近他的额头,沈初寒用手指轻轻帮他按压刚才不小心撞到的地方。
大概是距离太近了,林听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他的眼睫颤了颤,接着不受控般慌乱地扇动。
“撞红了。”沈初寒眉心轻蹙着,“抱歉,我刚才”
林听突然抓住男人的手腕,指腹贴在对方突出的手骨上,他垂下眼帘,闷声闷气地开口“真的、很谢谢沈先生。”
他鼻尖酸酸的,眼眶发热,沈初寒给他带来的安全感让他开始眷恋,甚至不想逃出去。
“不过”林听吸吸鼻子,“沈先生刚刚说的,让他在这个城市待不下去”
沈初寒面色一僵,有些别扭地解释“我、只是吓唬他一下。”
男人的尾音听着软软的,有点撒娇的味道,林听听后弯起眉眼“沈先生害羞了吗”
男人没说话。
林听执着地追问道“脸红了吗”
而后,他的手被沈初寒牵起来,贴在男人的脸颊上。
沈初寒的喉结滚动几番。
“脸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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