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漫无边际的雾气之中,仿佛有无数的椅子。

    但只有零星的椅子上有人,那些人穿着各色服装,面色各异,在雾气中看不分明。

    覃彩绣环顾四周,很快看到在不远处空地的中央,悬浮着一行字

    完成任务即可退出游戏回归

    回归

    或许是因为这几天发生的事多到让她麻木了,她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是回家的意思么

    她缓缓地瞪大了眼睛。

    她几乎已经放弃回家这个念头了,也已经接受她作为覃彩绣的人生了。

    她甚至准备好,要在这死去了。

    眼眶开始发热,她突然向右望去。

    雾气开始变薄,她看见了右手边的那个人,是异常熟悉的,她陪伴了十几年的面孔。

    覃淼也看着她。

    怔怔张大了嘴,眼中突兀地落下泪来。

    覃彩绣一下子就看明白了她眼中的含义

    太好了,你还活着。

    雾气彻底散去了。

    终于有人率先站起来,镇定开口道“所以,大家都是玩家么”

    “是玩家啊”有人喃喃自语,“我一直以为我是穿越者。”

    覃彩绣也明白过来了。

    她盯着覃淼,看见覃淼皱着眉头,露出困惑的表情。

    往日种种袭上脑海,震惊和某一种明悟交织在一起。

    原来

    覃淼不是疯了。

    一个月前

    感受到路面渐渐平稳,覃彩绣稍稍推开车窗,向外望去。

    正是秋收时节,外头麦浪滚滚,阡陌相连,每块田地上都有人在埋头收割麦子,金黄麦田与苍蓝的天际相连,辽阔而宁静。

    一路南下,覃彩绣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景象。

    她见到的更多的,是荒废的土地,是废弃的村庄,是混乱的城镇。

    毕竟大齐早就乱了,前几年开始,便是灾祸遍地,匪患横行,到如今就算是她也知道,北边的戎人南下,破了皇都阳城,天子已经弃城跑了,也是一路南下,上次听到消息,听说已经在璃江边上。

    若过了璃江,有璃江天险在,戎人自然是追不过来,但是北边的地恐怕也就不属于咱们大齐了。

    咱们大齐

    覃彩绣因为这个念头怔了怔。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有归属感了。

    实际上,在降生在这世上的头几年,覃彩绣时常想,自己怎么那么倒霉,别的穿越者不是做公主就是做大家闺秀,鄙视链底层也得是个庶女吧,偏生她,一出生就是个奴婢。

    她爹和娘都是覃家的奴才,签了死契的那种,她一出生就是个家生子,脑门上算是盖了个戳奴才预备役。

    对于接受人人平等的教育长大的现代人来说,这多冒昧啊。

    但是她很快就发现,哪怕是个奴才,她至少是大家族的奴才,竟然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在偷偷跑出去,看见了被父母抛在河中的女婴尸体和在街边被活活打死的小乞儿之后,覃彩绣突然明白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作为一个甚至还是奴籍,想要白手起家甚至自力更生都是不可能的事。

    她乖乖回了覃家,在六岁那年被选上做了覃家三娘子的贴身丫鬟,如此,在外人面前她已经足够令人羡艳,比如此次出来逃难,她便可以和覃三娘子坐在一辆牛车上,而不用和十几个奴仆挤在一起。

    思及此,她望向了三娘子,对方叫做覃淼,眼下趴在她的腿上睡着了,与自己现在的身体同龄,才十六岁,但乌发如云,脂肤如玉,已可以见得成年后会是如何仙姿玉色。

    那么多年,覃彩绣看着她长大,看着她一路学习琴棋书画,女红女德,按心理年龄,一直把对方当做自己的妹妹,所以前些日子得知,等覃家逃难进了李家堡之后,为了巩固两家的关系,便会将覃淼嫁于李家堡的某位公子。

    具体是谁,覃彩绣就不知道了,但想到覃淼不过十六,就要盲婚哑嫁,将余下的终生托付给一个先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心头难免升起淡淡的哀伤。

    再自己一想,自己肯定是要陪嫁过去,搞不好要做个小妾,心中的哀伤顿时更甚了。

    算了,她还是不要担心锦衣玉食的主子了,担心担心自己吧。

    她关上车窗,“啪嗒”一声轻响,腿上的人动了动,随后发出轻声的哼唧,醒了过来。

    刚刚睡醒,粉腮红润,秀眸惺忪,声音含娇,软声道“快到了么”

    覃彩绣忙道“大约是快到了,外头是一片田地,想来是李家堡的外围,如此看来,老爷说得没错,李家堡地处偏远,人迹罕至,便是世道乱了,也能保一方安宁。”

    也不知覃淼听没听进去,目光明显还是散的,好一会儿喃喃道“好吵。”

    覃彩绣茫然“什么”

    覃淼道“嗡嗡嗡,嗡嗡嗡,好吵。”

    覃彩绣不说话了。

    很小的时候覃彩绣就发现了,覃淼好像有点毛病。

    她是说,精神上好像有点问题。

    从前小时候,是特别沉默寡言,后来又开始幻听,喃喃自语,凑进去听了,却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但除此之外,对方性子软,人也和善,比起大娘子二娘子来,已经是菩萨性子,覃彩绣便时时帮她遮掩些,因为她知道,若是在这个世界被定性为“疯子”,结果一定是很糟糕的。

    她盯着覃淼不说话,覃淼回过神来了,笑道“好了,彩绣,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我不会在外人面前说,我能听到怪声的。”

    她晃了晃脑袋,好像要把这声音晃出脑袋,也因此,发鬓更乱,步摇都掉了一半,覃彩绣叹息一声,坐到覃淼身边,帮她理起发鬓,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三娘子,彩绣姑娘,咱们快到了,夫人叫你们可以准备起来。”

    “知道了。”

    覃彩绣应了一声,便叫覃淼又把外袍穿上,妆扮齐整之后,更是雪肤花貌,覃彩绣想到对方马上要定的婚事,又想叹气,覃淼却是发呆,望着车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覃彩绣听到马蹄之声迎面而来,她抓住覃淼的手,低声道“估计是李家堡的人。”

    果然,外面传来陌生的男声

    “叔父远道而来,小侄有失远迎,实在失礼,失礼。”

    “贤侄何出此言,咱们因意外前来叨扰,已是添了麻烦,贤侄还特意来迎,实叫老夫惭愧。”

    确实是意外。

    覃家是大族,原本听到风声,早就开始收拾东西走了,结果走了一半,遇到流民与叛军,队伍打乱,他们这一房的车队匆忙奔逃,和大部队走散了。

    回过神来,已经西行很远,再回去,一来粮食不够,二来眼下路途贼匪横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无可奈何,只要就近投奔远亲来了。

    说是远亲,若是从前,覃家肯定不会放在眼里,按过去的品级来说,覃家也算是世家中叫得上名的,覃家大伯官居尚书令,又有侯爵的爵位,是钟鸣鼎食之家,李家便是末流了,在这偏远之地,早先就是个军户,根本没人知晓,若是知晓了,大约也就要被评价为粗鄙。

    但如今这境况一切都都不好说了。

    车队继续前行,车外之人却不离开,骑马在外与侍从交谈,覃彩绣听着外面的寒暄,知道了对方叫李宏,字流远,是这李家家主的小儿子,聊了没几句,对方的话题便往这覃淼方向引,大娘子二娘子都已经出嫁,如今生死未卜,这车队里只有覃淼一个年轻女眷,覃彩绣听着直皱眉头,心想,便是知道覃淼要嫁进你们家,这猴急的样子,也未免上不得台面。

    车外侍从不停地转移着话题,李宏却不依不饶,到最后突然高声道“这车驾之中便是三娘子吧三娘子,在下李流远,这路上可辛苦了”

    覃彩绣望向覃淼,见覃淼还在发呆,便知道对方八成是没听到,可不回复也略显失礼,覃彩绣想了想,便干脆自己回道“三娘子舟车劳顿,这会儿有些虚弱,不便回话,请郎君莫要见怪。”

    李宏道“那你是谁”

    覃彩绣道“奴婢是侍奉三娘子的,名唤彩绣。”

    李宏笑起来“也是也是,是在下孟浪了,还是请三娘子好好休息吧。”

    说罢,马蹄声加快,对方似是往前远去了。

    覃彩绣皱起眉头,听见边上覃淼淡淡吐出一句“有病。”

    覃彩绣便也道“若是李家都是这样的奇怪的人,在此地生活便也不是易事啊。”

    覃淼却突然道“你觉得真的能在此地一直生活下去么”

    覃彩绣默然不语。

    她又不是真的生于此地的小丫头,当然知道,若是乱世将至,哪里都不是太平之地。

    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如今也只能长叹一声“唉,乱世啊”

    “是啊,乱世。”

    覃彩绣心乱如麻,便没有察觉到这一声附和里没有她的无奈和恐慌,只有平静与一点点的好奇。

    而说话间,李家堡的大门也近在眼前。

    坞堡门口已有人来迎,除数十仆从之外,为首的是三个男子,其中以为年长些,蓄了须,又有两位戴着兜帽的娘子,未婚姑娘的发式,正好奇掀开兜帽上的轻纱往外看。

    其中一位轻声问“还没来啊”

    另一人便道“刚不是来报了么,估计快了。”

    前头一位年轻男子回过头来,冲她们笑道“就你们非要跟来,现在又嫌等得久,我听说人家大家世族,内宅娘子都是不会抛头露面的,你们这样,别人看见了都得笑话咱们。”

    其中一位娘子顿时气得双眉倒竖“咱们这不是戴了兜帽伯父都没说啥,就你事多。”

    话音刚落,远处烟尘渐起,很快便听到了马蹄声。

    李宏一马当先,先到了众人跟前,下马后便笑道“来了来了。”

    他下马,走到后面去,不多时,马车便到了。

    长辈自然率先下车寒暄,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后面李家小辈却偷偷互相推搡,眼神不住地往那第三驾马车上瞟。

    终于,车门开了,从里面先走出了一位身穿窄袖罗袍的姑娘,李宏心思微转,心想那定是在车上回复他的那个叫彩绣的奴婢,却故意开口道“看,覃娘子出来了。”

    那排在第一位的年轻男子便忙上前道“这就是覃三娘子吧,在下李定,三娘子舟车劳顿,可真辛苦了。”

    李家其余人见下车之人面庞皎白,翦水秋瞳,明艳夺目,是个难得的美人,也不疑有他,只觉得李定也太殷勤了些,却是李宏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令众人迟疑了片刻,便听到那下车的姑娘忙行礼道“李公子折煞奴婢,奴婢只是侍奉小姐的丫鬟而已呀。”

    李定的脸黑了,狠狠瞪了眼李宏。

    而那车上也果真很快又下来了一位女子,戴了拢着轻纱的兜帽,穿着精致的罗衣,身姿娉婷,弱柳扶风。

    轻纱薄透,隐约能看见姣好的轮廓与皎白的皮肤,只一眼,便有了美人的意境。

    李家余下男子作为覃淼的未婚夫候选,本来还在心里嘲笑李定因为猴急丢人现眼,眼下却又觉得,猴急也是情有可原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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