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闻乘风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概说错了话,恨不得撕烂自己的嘴。

    那把躺椅上的美人似乎觉得有趣,发出了极轻的笑声。闻乘风小心翼翼看过去,一看不得了,人就像被定住了似的,呼吸都跟着轻了,突然又不太确定了。

    旁人都说修真界正道第一门派碧云宗宗主的亲传大弟子常青钰容貌惊世,又说魔门合欢宗的陶菀菀艳色无双。

    如今和眼前这美人比起来,闻乘风觉得自己终于有底气说出那几个字他们也就一般般吧。

    “真的不是金屋藏娇”闻乘风不太确信地问了句,声音像从喉咙里费劲地扯出来似的,最后那个词颤了颤。

    君尧脸色逐渐冰冷。

    沈定宁一看,知道是指望不上他了,笑了笑,好脾气地解释道“我误闯魔渊,在此处借住几日而已,过几日就会离开。”

    “哦,”闻乘风这才舍得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嘀咕道,“君尧能有那么好心”

    青年把一路带来的锅碗瓢盆姜葱蒜撒了一地,此时不得施法术将它们捡起来,他看起来比小魔头年长几岁,是刚刚步入金丹初期的木系单灵根修者,对木系法术驾驭熟练,也是修真界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只见他手一扬,聚起灵气,参天大树粗壮的枝干便沿着地面垂下生长,枝干逐渐弯曲,包围那一地炊具和调料,将它们统统卷了起来,整齐放置在院墙边。

    等在院落里头收拾好这些杂物时,他已经向沈定宁透露了他的身份背景,玄鸣宗右护法之子、玄鸣宗三殿执事之一,闻乘风。

    “你呢,”闻乘风问,“我还不知道你姓甚名甚”

    沈定宁感觉周围两道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他眼底带笑,若有若无地看向了君尧“沈定宁。”

    小魔头看似对他爱答不理,竟会好奇他的姓名。

    君尧迅速避开了他的目光。

    闻乘风露出了然的神色,施法让树木恢复原样。

    这位玄鸣宗执事便是头脑再呆,也看出来了他们尊上和这美人关系着实不如何,只是看着沈定宁病弱的身子,以及半隐在衣袍下的道道伤痕,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我说君尧怎么非要我带这些玩意儿过来,还当是他突然想找点新鲜的事做,原来是沈公子来了这里。”

    天色已晚,两位修士皆无需进食,但沈定宁已经腹中饥饿。这一回,他总算能吃得上有点味道的晚饭了,想来是他中午对魔尊卖的惨奏效了。

    君尧指使闻乘风送来这些炊具调料,本不想那么招摇,谁知道闻乘风能闹出这么大阵仗来。

    偏偏沈定宁得了寸进了尺,还忽然扬起唇,头侧到他这边,小声对他说出一句“小魔头,我是不是又冤枉了你一回,有心了。”

    呼吸霎时靠近了君尧。

    “”

    真让人后悔那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和一只小妖进了魔渊。

    更后悔那天没杀了他,几个时辰前还信了他那些卖惨的鬼话。

    君尧听不惯沈定宁这般戏谑的语气,更看不惯沈定宁现在这副得意的样子,当即扯了扯唇角,抛下一句“你要的都送来了,晚膳你自行解决。”

    闻言,沈定宁挑起了眉。

    他诧异地发现,小魔头酷爱给他吃颗甜枣再打他一巴掌、甩他脸色。

    沈定宁“哎,你这就有些为难我了吧。”

    君尧明明知道,却还要问“怎么难。”

    沈定宁吃软不吃硬。

    看小魔头这副刀枪不入的样子,他专拣小魔头不爱听的说,怎样招人心软怎样说。

    “生火难,捞鱼难,烹煮难”

    他给少年细数个中不易,青墨色衣袍垂坠着,腰带束紧的小腹薄薄,从袖侧露出的手腕,瘦得几乎一手就能握住,末了摊开手掌,那柔软的手心上是层层叠叠的旧刀伤,任谁看都会感到触目惊心。

    “关键是这一手的伤,还挺疼。”

    哑音里带笑,他寥寥两句,把这伤带过。

    少年只看一下就眼皮突突跳了,喉结一滚,把那些难听的话都咽了下去。

    挺疼是吗,这人又要提起救命之恩了吗,是谁擅作主张在掌心划了那一道

    不等魔尊腹诽完,沈定宁拉起衣袍宽袖,虚虚地把手心一盖,搬出了经他深思熟虑能气死魔尊的一句话,堪称剑走偏锋。

    “别的不提也罢,小魔头你金屋藏娇,饭都不让人好好吃上一口”

    君尧不知道这人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闻乘风也是惊呆了,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忍不住扭头问“尊上,沈公子是对您有救命之恩吗。”

    少年魔尊脸都黑了“你闭嘴。”

    沈定宁唇忍不住勾了勾,还想说他干嘛火气那么大,就见少年已经扬长而去,到院落外的溪水旁捞鱼去了。

    闻乘风看出沈定宁虽是个病秧子却不是善茬,借口要帮他尊上的忙,溜了出去。

    两人回来的时候,闻乘风已经和君尧聊完了宗门内近期的事务,提及了最近魔渊附近的动荡。

    身为执事他不敢让魔尊用火系灵气来烧鱼,只借了一簇火,便在炊具上烹煮起来,还不忘撒上调料。

    “我在来魔渊的路上,看见临妄宗的人全在魔渊外搜寻,也不知道是要找什么人。”

    “问他们那人的身份,都支支吾吾不肯说,只说是个男人,身边带着一只白狐,如果能活捉押到临妄宗,赏一万高阶灵石,啧,这赏金,我都心动了。”

    闻言,君尧抬起眼皮,看了看沈定宁,身站得笔直,黑袍半隐在夜色里。

    沈定宁正听着,一撩眼,就对上君尧的视线,不知怎的,第一次在少年脸上看出探究。

    他觉得很有意思,冲君尧笑了一笑,君尧微僵,目光闪远。

    闻乘风没有注意到两人“眉来眼去”,仍在鄙夷道“只不过那临妄宗作恶多端,招惹过我们玄鸣宗弟子多少回,先前抓了碧云宗外门弟子来练法,还想赖在我们头上”

    魔门邪修不走正道,修炼的多为邪术,有吸人精气化作修为的双修之法,也有专门吸食他人修为化为己用的功法,后者便是临妄宗的主修功法。

    受邪术迫害的多为正道中人,谁让那些正道修士天天对他们喊打喊杀呢,多杀一人也一样,债多不压身嘛。

    沈定宁听着魔门中人说他人作恶多端,心中觉得好笑。

    夜色沉沉,火光幽微,鱼渐渐烧至金黄色泽。

    魔尊闭关六年,不闻外界事,属下久久收到他的传音符来一回,也就是汇报门派要事,少有像现在这样闲话家常的片刻。

    闻乘风把这些年他们玄鸣宗和临妄宗结下的仇怨说了个遍,对魔尊一一告状,末了才聊回这件事,长叹一声。

    “哎,临妄宗虽然是新兴的小门派,根基比不上大宗门,但他们想要抓个人嘛,还是轻轻松松的。”

    沈定宁一顿,用随意的语气接上了话“怎么说。”

    闻乘风没想到沈定宁都出现在魔渊了,对魔门的门派竟然这么不了解,当即拔高了嗓音。

    “临妄宗擅长追踪术啊”

    “他们门派有一门法术,名叫万里丝,施法者将万里丝神不知鬼不觉种在某人身上,留下印记,日后便能知晓对方的踪迹,追随印记的气息,找到那人。”

    竟然有这样的邪术。

    鱼终于烧好了。

    晚饭比上一顿有滋味,沈定宁却吃得心不在焉。

    临妄宗擅长追踪术,这还是他头一回知道,看来那群王八还留有一手。

    “万里丝他们临妄宗人人都会这个法术么。”

    “那倒不是,临妄宗左护法邹伋最擅长种万里丝,内门弟子大多也会用,外门弟子就接触不到这类核心法术了。”

    “被追踪的人怎么看出自己有没有中万里丝”

    “这个嘛,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主要得看施法者的修为。若是中了万里丝,那人后背就会有千丝缠绕图案的印记,可这印记不是随随便便能看见的,只有当修为高于施法者的修士运起灵气,万里丝的印记才会显现。”

    后背

    沈定宁笑盈盈问“那中了万里丝的人如何能消除印记,难不成要被临妄宗追杀一辈子”

    “还能如何,要么施了法的那人主动撤除法术,”闻乘风说,“要么就杀掉那人咯。”

    晚风凉凉如鸣蝉,君尧注意到沈定宁变得不那么碍眼,眉垂着,脸上了无生气,总爱勾起的唇变得很平直。

    病秧子脸色不辨喜怒,这和扬起笑在掌心划一刀的他形成了两个极端,却都有着一股令人悚然的疯劲。

    君尧很不喜欢看见这样的他。

    他压下心中烦闷,突然开口说“闻乘风,呆够了就回去。”

    闻乘风惊异道“尊上,我辛辛苦苦烧完一顿鱼,你就要赶我走”

    君尧皱眉“不然你还想在这里小住一夜”

    闻乘风脸登时垮了下来。

    怎么都没想明白,自己是做了什么,要被赶走。

    他不就是聊了聊魔渊外寻人的消息,不就是聊了聊临妄宗恶毒的追踪术

    等等

    临妄宗围着魔渊找人,而沈定宁又说自己是误闯魔渊。

    闻乘风一个激灵,心想难道沈定宁就是

    他话要出口,却在瞥向魔尊的刹那,脑中变得一片清明,立刻止住了话头。

    他都能想到的事情,君尧能不知道

    说不定临妄宗苦苦隐瞒沈定宁的身份,君尧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君尧既然半句不提,还赶他走,那就是不想再让他聊下去

    闻乘风不情不愿招来了剑,双脚跳上剑。

    走之前,他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对君尧语重心长道“闭关太久会疯的,尊上你今年突然没了人情味,肯定是和在这里憋久了有关系”

    “听我的劝,早日出关吧,突破元婴这事急不得,说不定出来碰上什么机缘,就一飞冲天了呢。”

    他说起突破元婴,声音有些含混,像是说出口又后悔提及,差点咬到舌尖。

    君尧指一弹,烈火从闻乘风剑下蔓延,闻乘风差点蹦起来“不说了,我走了”

    飞剑破空穿出,夜色笼罩下的魔渊变得万籁俱寂,幽微火光从地上倏地窜起来,化作一缕烟飘走。

    没过多久,君尧注意到沈定宁在走神。

    他喉结轻滚,用平静的语气说“沈定宁,你若担心一出魔渊就被临妄宗抓回去,七日后,我可以派人护送你远离此地。”

    最多就这样。

    沈定宁倍感稀奇,扬首对上君尧目光,明晃晃笑了笑“小魔头,你这是在心疼我的处境”

    君尧正懊恼地想着如何否认,又听见对方低哑的嗓音透出一丝狡黠“心疼我,不如就留我下来”

    君尧早已习惯独自一人在魔渊闭关,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身边要多出一个聒噪的病秧子。

    他当即微微皱了眉,搜肠刮肚找不到合适的词,最后只好说“你别得寸进尺。”

    啧。

    沈定宁知道他不会同意,也就看他心软了,想逗逗他。

    还觉得少年这副样子好笑。

    “真是铁石心肠,不留就不留吧。”

    沈定宁觉得夜里有些冷,下意识拢了拢衣袍,冷意窜进咽喉,逼得他咳了好几声。

    他起身就想要回屋里。

    临妄宗的追踪邪术令他很在意,他想进屋脱衣服看看,自己的后背是不是被留下了印记。

    迈出步子前,沈定宁又想起什么,顿了下。

    他回过身来,面对眼前的少年。

    “小魔头,我身上的衣服穿太久了,还沾了血,好脏,”他笑了一笑,微微仰头说,“借我两身你的衣服吧,走之前会还你。”

    少年虽然年纪看起来比他小上好几岁,身材却很高大,那身衣袍若是套在他身上,只怕还会宽大少许。

    君尧觉得沈定宁这笑比平常还碍眼,过于虚伪,强颜欢笑,难道是因他一声拒绝吗。

    他嘴唇一动,话比脑子转得快“不给。”

    沈定宁借着月色,看了他会儿,悠悠道“金屋藏娇,衣服都不给人换一身小魔头你口味独特啊。”

    君尧被他这招气笑了“你有完没完”

    沈定宁没说话,只是冲他伸了伸手。

    衣袖从两侧垂下,掌心向上,对着君尧。

    那两只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忽视斑驳的伤痕,漂亮得让人想一把握住。

    没过多久,两身干净的衣袍突然沉沉压下来,少年手掌隔着柔软的衣料,气愤地按在他手上。

    沈定宁心想修真界的储物袋是个好东西。然后又想,小魔头可真是嘴硬心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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