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听见他纵意的笑声,君尧忽然有些懊恼。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多么古怪的话。

    “你笑什么,”他声音泛着冷,又说,“别笑了。”

    沈定宁笑得止不住,眼看君尧脸色越发不快,才慢慢停了下来。

    他眸光潋滟,鼻尖呼吸尽是细弱的酒气,遥遥望着君尧,朝他勾了下手指。

    君尧不肯动弹。

    于是沈定宁靠了过去,衣袂宛如载着月辉流光,翩翩飞动。

    沈定宁有意逗他,却在无意中靠得太近,微弱的呼吸洒落在少年颈侧“自然是笑你可爱。”

    许是因那烈酒浓郁。

    他俊美的脸染了淡淡的粉,眼神略微泛起揶揄,唇是殷红的,尾音是轻佻的。

    话一落,极轻的笑声复又溢了出来。

    他避而不谈方才的话题。

    君尧眉目间懊恼更甚,眼睁睁看着这病秧子带着淡淡的醉态,身体靠了回去,膝盖微屈,放在弯弯的枝干上,好不潇洒,宛如挂在一轮月亮上。

    “早知道就不给你酒了。”

    这妖孽醉起来真是

    像茶坊酒肆里的风流纨绔。

    沈定宁眉梢微挑,眼神像在说后悔也晚了。

    须臾后,他侧头放空大脑,听见身旁倏忽一阵风过,少年运起法术,从高高的枝干腾空跃下,留他一抹黑袍背影。

    沈定宁双眸轻敛,指一弹,用火灵珠蕴含的灵气,在君尧面前点出悬空而起的火焰,拦住他的去路。

    火焰一瞬消散。

    如同火红的薄雾四散纷飞。

    沈定宁问“小魔头,你这就要走了”

    君尧冷淡“嗯。”

    沈定宁又问“你走了,我怎么下去”

    悠悠的嗓音在枝头响起。

    君尧面无表情道“你怎么上去的,就怎么下来。”

    沈定宁歪了下脑袋,轻笑了声“好像不太行。”

    他装模作样的,使出了木系灵气。

    那粗壮的枝干受灵气驱使,非但没有把人送到地上,反而左右晃了晃,树也像喝醉了似的。

    君尧深呼吸一口气,内心笃定,沈定宁是装给他看的。

    他抬起脚便要走。

    可身后枝头突然传来风吹衣袍的声音。

    “小魔头,我准备跳下来了,你接着。”

    君尧心中倏忽一紧,半回过头,侧目看见沈定宁手扶枝干,衣摆在他眼中一晃而过。

    似要站起来,朝下一跃

    电光石火之间,君尧心脏猛地一跳,呼吸一刹间沉了下去。

    他运起浮空术,黑袍在半空卷起烟尘,一手握住青年后腰,绕过错杂的枝干,轻旋落地。

    不过瞬息的功夫。

    就把人从树上带了下来。

    “咳”

    沈定宁喉咙一时入凉风,猛

    地咳出了声。

    他披戴藏蓝色的氅衣,抬起宽袖,露出细窄的手腕,捂住殷红的唇,咳了好半晌,眼尾都咳红了。

    事情发生在眨眼间,沈定宁瞬间酒醒了一半。

    他顶着这副病弱之躯,压根就没打算真跳。

    谁知这君尧真信了他的鬼话,竟然一着急便跃上了半空,扬手将他抱了下来。

    沈定宁缓过神来,先是意识到自己逗人逗得有点过分,随后竟觉得有点亏。

    “本想吓你,反倒被你吓着了。”

    听到他这样轻巧地说出这话,君尧眼皮突突一跳,竭力压住了清冷声线里的愤怒。

    “沈定宁,我当你醉得不轻,原来你只是为了戏弄我”

    沈定宁开始觉得棘手。

    小魔头真生气了。

    “那我的确是醉过了头,才有点不知轻重。”

    沈定宁没有道歉的习惯。

    至多稍微承认一下,自己做错了事。

    闻言,君尧冷笑了声。

    要说沈定宁对君尧有什么不满的,那就是不满君尧总对他冷着脸。

    他更爱看小魔头对他束手无策,偏还对他心软的样子。

    眼前人的愤恨如有实质。

    沈定宁慵懒地掀起眼皮,对上了君尧的目光。

    实在没办法,说了句。

    “别气了。”

    沈定宁觉得自己挺厉害。

    一声别气了,让魔尊忍下恼意,送醉酒的他回了屋,扶上了床榻坐着。

    “以后都不会给你酒了。”小魔头这样说。

    沈定宁一脸无所谓,唇角勾着,抬手解去氅衣,没应声。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藏蓝色的氅衣被放在床榻上,绒毛与被褥摩擦出了极轻微的声音,衬得这夜晚多了几分幽静。

    月辉沿雕花木窗溜进来。

    悄然洒落在他们脸庞。

    夜还不深,就在沈定宁酒劲上头,昏昏欲睡之际,一道传音符闪了闪,出现在君尧面前。

    这倒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魔尊虽在魔渊闭关,但玄鸣宗那边仍会时不时借传音符,汇报宗门事务,给他过目。

    沈定宁头脑有些昏沉,看了眼,认出了传音符的主人“闻乘风送来的”

    “嗯,”君尧顿了顿,接收了其中的内容,忽然沉默下来,微微皱眉说,“与你有关。”

    与他有关。

    沈定宁眉梢微挑,努力散了散酒意,目光落在传音符上。

    不等他问,君尧便主动告知了传音符上的消息。

    “你说你当初救过一只白狐,那白狐用隐匿术,护你逃出了临妄宗”

    “嗯,怎么了。”

    时间过去太久,沈定宁几乎都快忘记那小妖了。

    记得白狐化作人形,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

    脾性

    倒是很乖。

    听他装模作样,骗临妄宗左护法说放跑了它这只养不熟的狐狸,还会小声辩解,说自己才不是养不熟的狐狸。

    想到这里,沈定宁眼底倦意散尽,刹那间清醒,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它怎么了。”

    竟然问了两遍。

    莫非这只白狐对他很重要

    君尧心中这样想,泛起一抹异样的波澜,唇微抿,淡漠道“它那时救你,被临妄宗盯上了。”

    “临妄宗左护法近日追查到了白狐一族所在的地界,据说是想放火烧山,将白狐一族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四个字落下。

    沈定宁心中骤然一跳,指尖轻攥,泛起了白,沉在这死寂般的氛围里。

    他光是想着自己在魔渊安定下来了。

    完全没料到,临妄宗会那么丧心病狂,对那只小小的白狐下手,甚至牵连白狐全族。

    沈定宁当初和白狐算是各取所需。

    可如今听见临妄宗欲将白狐一族赶尽杀绝,他显然无法心安理得,将自己与这件事撇清干系。

    白狐会遭到这样的报复。

    是因为临妄宗始终找不到他。

    一旦他哪天被临妄宗逮到,等待他的,只怕是比白狐更惨无人道的追杀。

    而这是他迟早要独自面对的事。

    没人会帮他。

    床榻上的人半隐在昏暗夜色里。

    瞬息之中,思绪如有一缕缕线,捋清楚了一闪而过的念头。

    他用力压了压呼吸,嗓音沙哑了几分。

    沈定宁问“只有临妄宗左护法一人在做这事么”

    君尧说“不知道,闻乘风只提到了他。”

    临妄宗宗主疑心很重。

    当初被困在那里,知道他灵族人身份的,恐怕只有邹伋一人。

    而邹伋是一个独来独往、狂妄自大的金丹初期修士。若非如此,沈定宁当初是跑不出来的。

    这样的人做仇人。

    倒是好对付一些。

    沈定宁心中杀念起,沉默着,闭了闭眼,某个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

    预言能力令他喉咙翻涌血腥味。

    沈定宁强行咽下那口血,肩膀下沉,语气放松了些许“传音符里提到的是据说,那就是还没动手罢”

    君尧面不改色嗯了声“闻乘风说白狐一族擅隐匿,那山上已经没了白狐的气息,兴许它们已经逃了。”

    君尧说到这,神色平静,看向沈定宁。

    他忽然没忍住,微微皱眉,艰难地添了句“你不必过分担忧。”

    白狐一族擅隐匿。

    打不过,还不知道跑吗。

    沈定宁微垂乌黑的眸,隐去了脸上的肃杀之意,悠悠应了声。

    “放心吧,我很冷静。”

    君尧没看出沈定宁哪里冷静了。

    可想起

    夜里月下饮酒,病秧子那妖孽相的一颦一笑,轻佻的戏弄,浑身散发的酒意。

    他感到心浮气躁,不欲多问。

    翌日一早,沈定宁喂了君尧指尖血,在少年前去灵气浓郁之地修炼后,翻出闻乘风给他的传音符,送了出去。

    闻乘风接到来信,风风火火赶来了魔渊。

    闻乘风送来了沈定宁要的东西,一顶帷帽,几身蔽体的衣物,还有外界流通的钱财。

    “你要这些做什么。”

    “魔渊里待久了,想出去外界转转。”

    “啊,那你可要小心,离临妄宗的地界远点。他们宗主近日闭关修炼去了,左护法邹伋独自去了青石山,右护法带着那群弟子在抓人修炼,你在附近转悠一日两日就回来,倒不会有什么危险”

    沈定宁听他絮絮叨叨念着,听到青石山这地名,问了句“从魔渊到青石山需多少时日”

    “用上提升遁速的地阶法宝,最快三天”

    闻乘风说着一愣,猛地把那些衣物揽回了自己手里。

    “你想干嘛,不会是听说了邹伋围剿白狐一族的事,打算去青石山送死吧你可千万别冲动,那白狐一族擅长隐匿术,早就跑没影了,不需要你去救它们的”

    这位玄鸣宗执事骤然升起了防备心,唯恐能将他们魔尊从镇魔石反噬里拉出来的灵族人,被临妄宗劫了去。

    见青年这样紧张,沈定宁挑起眉,笑得有几分妖气,用很有迷惑性的语气问“你看我像是会去干这种傻事的人”

    那确实不像。闻乘风心中碎碎念,除非他有把握,知道自己干的不是傻事。

    沈定宁揽走了那些衣物,收入储物袋中,糊弄道“我就是打听打听,怕他追踪到我的方位,赶回来绑我去临妄宗。”

    见他言辞诚恳,闻乘风逐渐深信不疑,哦了声“那你且放心,他一时半刻回不来的。”

    过了会儿,闻乘风神识一扫,发现魔尊在修炼,下意识问了沈定宁一句“君尧知道你要出魔渊吗”

    “嗯”沈定宁似是才想起来,“没来得及告诉他,等他修炼回来,你再替我和他说一声吧。”

    “就说我出魔渊透透气,让他不必太担心我。”

    闻乘风倒不觉得魔尊会担心他。

    但既然这病秧子这么脸皮厚地说了这种话,他还是配合地应了声“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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