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南京城中一片宁静,除了巡逻的侍卫之外,只余时不时的虫鸣此起彼伏。
“瞻基,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啊。”一身风尘的朱高炽刚处理完建文旧臣和帮着父亲安抚其余朝臣,忙碌到晚间才带着疲倦归来,胖胖的身子使得他还气喘吁吁的,来不及喘匀就瞧见早已回来休息的儿子竟然还醒着,忙关心的问道。
“爹,你回来了。”
见到自己父亲回来,朱瞻基忙从椅子上起身快步去搀扶气虚体胖的父亲,顺道将桌上一直温着的茶水递了过去。
从朱瞻基手中接过茶盏,朱高炽忙喝了一大口,润了润自己忙碌了一天干涩的喉咙,才开口问道“这么晚还没睡,是在想什么事”
知道瞒不过亲爹,朱瞻基直接开口问道“爹将今日白天救下的那个小女孩儿送到哪儿了”
“什么小女孩儿,爹今天白天一直跟着你爷爷在处理政务,哪儿来的工夫去救人。”
朱高炽闻言,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只静静地用着茶水。
朱瞻基有些慌,看他爹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略带慌张的说到“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没有就是,你没见过什么小女孩儿,你爹我也没救过什么小女孩儿。”朱高炽放下手中的茶盏,安慰般的宽慰着儿子道“你要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父子救了个靖难遗孤你就接着提。”
听得此言,朱瞻基不说话了,父亲的话让朱瞻基如梦初醒般明白过来。
不管他今日救下的那个小女孩儿是死是活,今日之后,她必然也只能是死了的,提都不能再提,否则,哪怕她还活着,也会因为被自己提起而处死。哪怕,那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遗孤,只粘上靖难二字,只身为建文旧臣的家眷,就足够她死一百次的。
“爹,我明白了。”朱瞻基向来聪敏,只从父亲的聊聊数语已经听出了暗含的意思,听话的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哎,这就好,真不愧是爹的乖儿子。”朱高炽欣慰的笑了,又安慰了儿子数语,记挂着明日还要早起去处理事务,且天色已经不早,便让儿子早早回去休息。
朱瞻基年纪小,除了白日跟在自家爷爷身边和读书之外都没有什么事,自是清闲的紧。
躺在床上,想着白日发生的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爷爷手下的那些兵诛杀建文旧臣之时的狠厉,下手之时的狠绝,连幼童都不放过的疯魔,这一幕幕都让他不由自主的心颤,恨不得捂住自己的眼睛逃避现实。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挡住双眼,只当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当自己聋了,什么都没有听到。可一双熟悉又陌生的臂膀用身后强硬的掰开了他当着眼睛的手臂,让他仔仔细细的把那屠杀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是他的爷爷,让他睁开双眼,将他压到椅子上,让他把一切经过都看得明明白白,不容许他有一丝一毫的逃避。
他明白,有今日这一遭,是因为他的爷爷赢了,赢了曾经坐在皇位上对他们一家赶尽杀绝的建文帝。如果输的是他们一家,那么今日遭难,被斩尽杀绝像杀鸡宰牛般被对待的的只怕就是他们一家。所以,他强忍着心中的惧意依旧没有离开,而是遵照爷爷的意思静静地看着。
白日发生的一幕幕一直在他眼前闪过,血珠被刀光剑影带起,溅在周围人的身上。有身着绯衣的朝廷大员,锦绣罗裙的管家女眷,还有那些不知世事的孩童。
想到此处,那些孩童的哭声又仿佛回绕在耳边,朱瞻基闭了闭眼,继续加快回忆,然后就是傻了一样直愣愣坐在地上的小女孩儿。
朱瞻基想起那个小女孩儿,年纪还小,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看起来白白胖胖,挺是乖巧可爱。
只是就那么傻傻的坐在已经死去的父母身边,不哭也不闹,双眼没有一丝光亮,看起来好似没有了魂魄的木偶,空洞而又绝望,对上女孩儿眼睛的那一刻,朱瞻基终究还是违背了爷爷的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跑过去将那个小女孩儿救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违背爷爷的话,甚至在父亲的帮助下将人藏在父亲身后。
若说后悔,朱瞻基是没有的。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他也是不信的,只是在看到小女孩儿的那一刻,自己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不能让他死,然后就是本能了,拉着她逃离。
也幸好是父亲将他及时拦下,想到这里,朱瞻基又想起了父亲的话。不能提起她,否则不但会给二叔三叔一个攻讦自己父亲的借口,也会给她带来不幸,只怕今日所做的一切就成了无用之功,不过幸好,终究是救下了她。
这般想着,朱瞻基的睡意渐渐上涌,终究是在疲惫之下沉沉的睡了过去。
“啊,好痛,姑姑,别揪我耳朵,疼啊。”耳朵被用力的揪起拧住,疼得胡善祥龇牙咧嘴,原本就红肿的耳朵越发的鲜红,可又不敢用力掰开胡尚仪的手,胡善祥只能可怜兮兮的求饶。
这是胡善祥当见习宫女的第一天,她就因为打碎了茶盏被胡尚仪拎着耳朵站在院子里罚站。
耳朵原本不该这么红的,只是因为早上胡尚仪喊她起床的时候,睡习惯了懒觉的胡善祥哪怕经过了昨日惊心动魄的一天,依旧犯起了起床困难的懒,最后被胡尚仪揪着耳朵起了床。
胡尚仪身为宫正司女官自然是事务繁忙,哪怕如今胡善祥跟着胡尚仪住,但要说亲自教导,胡尚仪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再加上如今胡善祥年级还小,以前只怕也没做过什么伺候人的差事,因此只让她学着点宫规和端茶倒水之类的轻便活计,等年龄渐渐上来,胡尚仪才能放心的让她跟着自己处理宫事。
“疼”胡尚仪冷哼一声,哪怕心里也有一丝丝心疼,但为着胡善祥能在这吃人的后宫生存下去,还是冷硬着心肠嘲讽道“命没了,耳朵也就不疼了。”
“今日也就是在我面前打碎了茶盏,小惩大诫一番你就嫌疼。日后在贵人面前伺候,你也如今日这般毛毛躁躁,轻则交给宫正司处置打一顿板子,重则拖下去打死不论,你自个儿想想,还觉得疼吗”
胡尚仪在深宫多年,早就明白这满是荣华富贵的深宫下隐藏着的黑暗和险恶,因此,哪怕心中已经将胡善祥当做亲生女儿般疼爱,但该严厉还是得严厉,丑话必须得说在前头。
让胡善祥跟着她姓,还给她起了原本宫正司女官的名字,就是希望她继承自己的衣钵,接替自己的位置,成为下一任的宫正司女官尚仪,而不是宠着她,否则就看她今日起床时的懒散和学规矩时的毛手毛脚,只怕出去不用半天,就会因为触犯宫规而被送到宫正司处罚。
“姑姑,我知道错了。”
胡善祥眼中噙着泪,强忍着被揪住耳朵的疼,也明白胡尚仪对她虽然严厉些但终归还是好心,慌忙认错道。
“你叫我什么”胡尚仪双眼不善的眯起来。
“尚仪,胡尚仪。”
胡尚仪虽然平日里瞧着端庄又优雅,但好歹也是堂堂宫正司正五品的女官,该有的气势还是有的,这不,眼睛一眯,在胡善祥眼中威严立马从和蔼可亲的老师上升到了严厉无情的教导主任。
想起昨晚胡尚仪教自己的话,在内可以喊姑姑,在外只能称呼官名,胡善祥连忙改口。
“嗯。”
听见胡善祥聪明的改了口,胡尚仪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事务繁忙,不可能事事都亲自交你,白日里,你先跟着其他小宫女一起去学宫规,晚间回来向我汇报,明白了吗”
“明白了尚仪。”胡善祥等胡尚仪交代完忙应声答道,她可不想再因为这些小错被尚仪罚了。
“嗯,去吧。”说罢,胡尚仪转身离去。
胡善祥和一群刚刚入宫的小宫女们一起去宫正司下的宫室里学习规矩,因着都是刚刚入宫,因此宫正司便派了一位管事直接坐在众人前方手执宫规开始逐条念起。
新入宫的小宫女都以年龄划分,和胡善祥同在一批的都和她一般大小,应当是因着怕她们不识字,所以才有了这一遭。念完一遍之后,还嘱咐众人日日都要来此处听讲,直至背会并熟记宫规为止。
小宫女们年纪小没有定性,到还记得这里是皇宫,不敢随意打量。而胡善祥谨记着胡尚仪的叮嘱,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不敢逾越一步,哪怕心里因着宫中规矩繁多被绕的心头一团浆糊,也不敢做任何动作。
早上刚被胡尚仪教训过,她可不想把晚上那一顿也补上。
胡善祥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罢了,好歹小命保住了,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就当是给大老板打工的小职员吧,干什么不是干呢。
现如今跟在胡尚仪身边好歹轻省些,而且还有人带着自己,她可没忘记昨天晚上胡尚仪一看到自己就想让人把自己带到浣衣局的。
浣衣局是什么地方,光听名字就能明白,只怕是给人洗衣服的。而她这种小宫女去了也接触不到什么贵人的衣物,干的怕也是什么脏活累活。
夏天还好,用冷水洗衣服也不怕。等到了冬天,用温水洗衣只怕是别想了,一想起手在那冷到刺骨的水中冻得通红发紫,胡善祥对胡尚仪升起了满满的感激之情。
如今,托了胡尚仪的福能在这里轻轻松松的学规矩,还有什么好奢望的呢。
自己又不是小燕子进了皇宫,身后有皇帝那么大一个靠山,连皇后都敢惹。她若是在宫中坏了规矩,只怕头一个发怒的就得是胡尚仪。想起胡尚仪发怒的样子,胡善祥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算了算了,还是打起精神认真听宫规吧,晚间等胡尚仪忙完归来,还得向她汇报。
胡善祥默默想着,怎么越想越觉得自己从现代小职员变成了古代小职工,还是没有人权,生死也由不得自救的打工人。
哎,胡善祥,你在古代后宫打工的生活从今天就开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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