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拂衣想要上楼去。
李南音拉住她, 拍了下她的手背“放心好了,况雪沉处理的来。”
姜拂衣这才在长凳坐下,目光仍然锁定在燕澜身上, 随时准备出手, 生怕暮西辞恼起来会误伤他。
“大哥你快说话啊”柳藏酒还在不停喊。
他从背后紧紧抱住况子衿的腰,“二哥,二哥有话好好说”
有话好好说
被毒成哑巴的况子衿,遭独饮擅愁折磨这么久, 都不曾生出一点儿脾气, 眼下竟要被自家兄妹给激出点脾性出来。
但他才从独饮擅愁的禁锢中解脱, 使不上力, 而柳藏酒别的本事没有, 天生力气特别大, 想挣脱不容易。
一边挣, 一边指着暮西辞嘶哑着“啊啊啊”个不停。
想让他回头看看, 他那弱不禁风的夫人, 正扒着窗缝露出一只眼睛朝外偷看呢
暮西辞却当他是挑衅,若非燕澜挡在身边, 早忍不住动手。
暮西辞冷笑一声, 提醒道“燕澜, 往后交朋友,记得擦亮眼睛,有些人根本不值得结交。”
燕澜“”
该擦亮眼睛的不知道是谁。
柳藏酒快要抱不住了, 头痛不已“大哥”
况雪沉终于烦躁的开口“你喊我做什么,我说话管用还是怎么着往常你们都是怕我动手,我如今一具傀儡又动不了手”
柳藏酒纠正“谁怕你动手,我们是怕你动脚。”
大哥管教他们的标准姿势, 向来是背着双手,冷着脸又快又狠的抬脚一踹。
况雪沉被他们一个个气的嘴唇直发颤“我此时无措,你难道不能捆住他他现在又打不过你,父亲给你的万物锁难道是个摆设”
“你说的啊”柳藏酒早想这么干了,不敢罢了,怕二哥秋后算账,“二哥,你听见了,这都是大哥的主意。”
说着默念口诀召唤长鞭,化为一条狐尾绳索。
嗖
况子衿被捆个结实。
柳藏酒直接将他扛起来大步走回房间。
哐当踹上房门。
况雪沉深深吸口气,朝对面的暮西辞躬身拱手“对不起,此事是我做的不妥。只是当时身边实在没有可用之人,我这傀儡之身毫无修为,怕走不到你们面前,身躯便以损毁。而尊夫人又主动请缨”
暮西辞收了剑,但脸色依然阴沉。
况雪沉接着道“为表歉意,那盏由家父亲手打造的燃夜灯,便赠给尊夫人了,还望兵火前辈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莫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般见识。”
他认错态度极为诚恳,暮西辞倒不好再咄咄逼人。
而且那盏燃夜灯并非凡品,他也算大方。
燕澜看向况雪沉,以他的修为境界,不曾想竟是这般能屈能伸。
况雪沉瞧见安抚住了暮西辞,再次看向楼下大堂里的李南音“我问你的,你还不曾回答。”
李南音坐在凳子上耸了下肩膀“不好意思,方才只顾着看热闹,忘记你问了什么,能否再说一遍”
况雪沉知道她是故意的,也不生气,真就再说一遍“我问你,若你昙姜姐姐当真是大荒怪物,那是神族设下的封印,你也要去帮忙搭救”
姜拂衣不动声色,这个问题她其实也很想知道。
李南音点了点头,表现自己听清楚了,又拧起眉反问“我只想救我家阿姐。你口中的大荒怪物、神族封印,不知与我有何干系”
况雪沉也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听懂了,转身回房里去。
房门开启那一刹,还能听到况子衿的“啊啊”声。
李南音站起身“阿拂,天快亮了,我去为你们准备船只。”
姜拂衣送她出客栈“况前辈是不是生气了他为镇守怪物付出良多,而您的选择”
李南音莞尔“你不要误会,他单纯就是为了提醒我三思而后行。至于我的选择,他即使不赞同,也不会反对,更不会为此生气。事实上,我越有主见,他越放心。”
姜拂衣沉默片刻“那、小姨可有疑惑想要问我比如我究竟是不是大荒怪物”
李南音依然还是那句话“无关紧要,我只想救我家阿姐。”
姜拂衣微微抿唇“我有些明白,娘为何会赠逍遥给您了。”
明白母亲为何会抛弃刻板,费心思铸剑给她。
李南音都已经忘记了她们之间的相处,却依然将这份姐妹情谊放在心上。
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临别在即,姜拂衣不想说太多伤感的话,歪头看她“小姨,您是真的心悦况前辈么我怎么发现,您似乎很喜欢看况前辈出糗的样子。”
非但没有担心、想帮忙的意思,甚至还想落井下石。
“呀,被你发现了”李南音啧了一声,“你有所不知,况雪沉这个人啊,不论做什么都是慢条斯理,胸有成竹,讨厌死了。”
许多年前,李南音越级去挑战一位人仙高境界的剑修。
那剑修只会一招杀剑,一旦出剑,若能赢,则对方必死。
因此他从不轻易出剑。
但李南音认错了人,她将况雪沉错认为那位剑修,一直逼着他出剑。
而况雪沉也不解释,只说她赢不了,任由她缠了三年,被她以各种方式偷袭。
也是在屡次斗智斗勇之中,李南音进步神速。
终于有一日,况雪沉告诉她,她已有胜算,给她指了路,说那位剑修住在前方三十里处的洞府。
此时李南音才知自己认错了人。
况雪沉从她出剑的修为,觉得她可能会死于那人剑下。
见她气盛,心知告诉她无用,便由着她错认,借机指点了她整整三年时光。
“你说他闲不闲”李南音回忆当年,唇角微微勾起,“他像是时间很多,一间茅草屋里住了三年多,闲听落花,静看流水,从来没见他着过急,真就是闲云野鹤”
长寿人,怪不得。
“我当时就在想,他这样的性子,会为了什么事情生气、发怒、难堪后来才知道,太简单了,只需要他三位亲人在身边,他就会从一朵远在天边的闲云,变成地上的几片篱笆,只剩下鸡飞狗跳。”
姜拂衣被她的形容给逗笑了“小姨,有没有一种可能,况前辈拦你三年,陪你切磋三年,并不只是因为他很闲”
“那是当然。”李南音得意挑眉,可眼底却拢上一层淡淡的忧愁,“可惜了,此生我注定走不进他的篱笆里去。”
“为什么”姜拂衣看的挺清楚,况雪沉明明对她有意。
不知是不是受逍遥影响,李南音很难对姜拂衣说谎。
也或许是她自己心里憋得慌,想要找个人倾述“他有他的家族传承,他打算修无情道,逐渐断情,去和英雄冢下的怪物同归于尽”
李南音虽不愿意,但阻止他的办法,唯有像他母亲阻止他父亲一样,死缠烂打,嫁他为妻,再生一个长寿人。
那接下来,就轮到他们的孩儿来面对这个选择题。
“我办不到,唯有成全他。”
暮西辞打算回去房间,燕澜拦住他“我们稍后会出发前往飞凰山。”
“你们”暮西辞蹙眉。
“嗯。”燕澜解释,“我们有些要紧事,必须尽快抵达飞凰山,暮夫人的身体恐怕经不起赶路,所以你们可以慢慢走。阿拂既然答应过,凡迹星会替暮夫人治病的,你不需要担心。”
暮西辞当然信得过姜拂衣,他是疑惑“你放心我远离你身边不担心我趁机逃走”
燕澜不担心“你之前上岸许多天,要跑早就跑了。”
暮西辞沉默了下“燕澜,我劝你最好不要太信任我。”
燕澜没接他的话。
暮西辞推门回去房间里。
柳寒妆假装刚醒,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夫君,这么早你去哪儿了”
暮西辞刚好有说辞“我就在走廊和燕澜聊天,他说他和姜姑娘有急事先去飞凰山,让咱们慢点去。”
他说着话,揉着自己的左手臂。
昨夜受枯疾影响,手臂旧疾复发。
刚才一甩剑,这会儿又痛起来。
柳寒妆见他似乎心事重重,担心刚才的闹剧令他起了疑心,小心问道“你的手臂是怎么回事我好像不记得你有伤过手臂”
暮西辞忙道“哦,可能是认识你之前伤的。”
是在大荒时受的伤。
有一回,九天神族将他封印,始祖魔族跑来救他,封印即将完成之前,那魔君险些将他拽出来,他便砍了自己的手臂,才躲回封印里去。
虽然没多久就长出一条新的手臂来,但依然留下了旧患。
他想,当时拼了命的想躲。
大概是前来拉他的手,都没有温度。
暮西辞禁不住看向柳寒妆。
昨夜夫人提灯来帮他时,那盏灯散发出的光亮,和当时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一起逃命时一样温暖。
只不过两次的感觉不同。
上一次,暮西辞感动于人间真情。
这一次他同样感动,但同时心底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她救的,由始至终都是她的夫君。
而他只是个冒牌货。
燕澜站在走廊里等姜拂衣。
柳藏酒从他大哥房间里出来“燕澜,你和小姜一起先走,不带我了”
燕澜看着他绕过来“你不是说,等解决了你三姐的事情,你就要回温柔乡陪你大哥”
柳藏酒道“我大哥命长的很,什么时候陪不能陪再说三姐的事儿不是还没解决么,我承诺过要陪你们去神都天阙府”
燕澜打断“忘记告诉你,我们不需要再去神都,之前的承诺,就此作罢。”
柳藏酒抱起手臂睨着他“你身体虚弱,却着急出发。漆更是连夜跑了,定是出了什么事儿,你们去往飞凰山是投奔凡迹星,寻求保护的吧”
燕澜没否认“有时候,你脑筋转的不算慢。”
柳藏酒摆了下手“那是因为了解你们。燕澜,咱们也好多次出生入死了,我是没你们聪明,但还是挺能打的,逃命的本事也足够。如果你们嫌我累赘,我不说什么。可若是怕连累我,那大可不必。咱们是朋友,就像我二哥有危险,我立刻向你求救,一点儿都不含糊。”
燕澜确实考虑过带上他,除了姜拂衣,外面的人里,他最相信柳藏酒。
自己身体不适,多个人多个帮手“一起吧,你去准备一下,稍后来我房间,我准备开传送法阵。”
“什么传送阵”柳藏酒没多问,“那我去和我大哥说一声。”
柳藏酒转身重新回去况雪沉房间里。
况雪沉正在床铺上盘膝打坐,听完点了点头“想去就去。”
柳藏酒又问“大哥,我的另外八条尾巴真的能长出来”
况雪沉稀罕“你终于想长尾巴了”
柳藏酒讪讪道“从前觉得寻找三姐,走南闯北的,只要我溜得够快,这点儿本事足够用了。但燕澜和小姜他们实在太厉害,尤其是小姜,我将她从棺材里放出来时,她还不如我,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况雪沉道“她可能是大荒怪物,天赋异禀,你比不过十分正常,无需妄自菲薄。”
柳藏酒扬眉“我还是九尾神狐的后裔呢。”又有点儿沮丧,“只不过我先天不足,父亲都说长齐尾巴的希望不大,你却笃定”
况雪沉教训道“先天不足可以后天补,勤能补拙你没听过”
柳藏酒根本不信这套“拉倒吧,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勤奋努力就能做到。远的不提,比如大哥你,既然心悦李岛主,为何不勤奋一些,努力和她在一起这不正是说明若是方向不对,再努力也没有用”
况雪沉脸色阴下来“那你不要努力了,继续当个废物。整天说你一句,你顶十句。”
“你看你,一说到痛处,就恼羞成怒。”柳藏酒朝外走,“我知道了,我会努力。”
“小酒。”
“又干嘛啊大哥。”
“凡事小心些,莫要仗着有父亲的真元保命,就不惜命。任何时候都要”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柳藏酒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二十年来,每次我出门寻找三姐,你总是这一句,能不能换句新鲜话”
他背对着况雪沉挥挥手,“等我忙完了,就回温柔乡陪你。二哥,你先陪着大哥。”
门合拢之后。
况雪沉看向椅子上被锁住的况子衿“你自己禁言,不去拆穿老三,我就解了你的毒。”
况子衿那双眼睛写满疑惑大哥,世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争相禁锢真相,对真实视而不见,更喜欢沉溺于虚伪和谎言
况雪沉答道“人生多艰,怎样高兴怎样活。真相与谎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姜拂衣回到燕澜房间里,瞧见柳藏酒竟然也在“你一起去”
柳藏酒指了下燕澜“他都同意了,你不会有意见吧”
姜拂衣担心他的安全“我们这次的对手是”
柳藏酒听燕澜提了两句“天阙府君,我知道。他虽然厉害,但咱们是和他赛跑,又不是和他打架。他一个人类,还能跑得过狐狸”
姜拂衣笑了下“有道理。”
不管他了,看向燕澜,“咱们何时去渡口”
“不去渡口。”燕澜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赤金色的圆环,“阿拂,我们从传送阵离开,我找了一处距离飞凰山最近的阵眼。”
姜拂衣纳闷“哪来的传送阵”
燕澜犹豫着解释“云巅国境内,但凡闻人世家和弱水学宫的据点,我们巫族都设有一个秘密的传送阵,以备不时之需之前不说,是因为此事乃我族隐秘,咱们之前的交情,还不足以”
姜拂衣能理解,让他不要解释了“现在走”
柳藏酒盯着燕澜手里的赤金圆环“我反正是准备好了。”
“那出发吧。”
燕澜默念法咒,圆环从他手中飞出,在三人面前旋转出一个结界。
燕澜第一个穿过去,似穿过一堵波光粼粼的气墙。
姜拂衣和柳藏酒随后跟上。
魔国,夜枭谷。
血池之内,魔神的声音从底部飘出来,颇有些难以置信“棺前辈,您说燕澜将枯疾收了不应该,我所能请动的大荒怪物之中,燕澜唯一难打败的就是枯疾,不然我不会请他去。”
棺木隐蹙眉 “燕澜的确旧伤复发,但是他身边有位小石心人,那个小丫头,还是个幼崽,竟能使出家传的十万八千剑”
山洞内一时间静的诡异。
连墙壁上蛰伏的夜枭们,都不敢再拍动翅膀。
许久,魔神缓慢重复“你说打败枯疾之人,是个可以使出十万八千剑的小石心人”
“没错。”
“她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做姜拂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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