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澜许久没来魔鬼沼, 刚一踏入地界,察觉到了灵力波动。
以往父亲若非出远门,很少设防。
因为魔鬼沼内地形复杂, 遍地是毒瘴。
且距离地面三百丈之内, 除了父亲豢养的传信黑雀, 无法飞行。
五浊恶世的大门,不是谁来都能打开, 巫族人自己都没这个本事。
世代在此看守, 是以防万一, 同样是防止无知者误入,遭大门封印伤害。
燕澜望向魔鬼沼深处,目光幽深。
之前漆将封印枯疾的归墟志送来万象巫, 大祭司受无上夷所托, 擒住了漆, 关在牢房里。
他父亲将漆救出来后, 无上夷至今没来万象巫,销声匿迹。
燕澜怀疑, 无上夷可能是被父亲困住了。
心中想着事情,燕澜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漆停下脚步, 望向前方带路的身影,沉沉道“怎么,反悔了”
燕澜回过神,扭头看向他“抱歉,我方才想事情想的过于专注。走吧, 家父知道我们来了,已经扫清前方障碍,我们一刻钟便能抵达他的洞府。”
漆冷漠道“只有我们两个, 你也要装模作样”
就是只有他们两个,燕澜才更坦然,不用担心自己轻易触发红眼病。
燕澜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
听见漆说“燕澜,我比闻人不弃更清楚,哪怕你存了利用珍珠的心,但你对她的爱慕,并非虚情假意,是不是”
燕澜淡淡道“我的私事,没有必要和谁交代。”
漆追上他,和他并肩“你身为富可敌国的巫族少君,自小被众星捧月,什么都不缺,过的简直是神仙日子。而我一无所有,就只有珍珠这一线光明,为何你要费尽心机的和我抢”
“谈不上费尽心机。”燕澜之前虽不否认他说自己“阴险”,却没觉得自己使用过龌龊的手段,任何心思都是合情合理,“至于抢,更是无稽之谈,她原本也不归你所有。”
漆咬了咬牙“可是我们被迫分开之前,我是她除了她母亲之外,最重要的人,你既看到了她的记忆,该知道这是她亲口说的。”
燕澜沉默了会儿“你与她相伴五年,她这样对你说。我与她认识还不到一年,她也对我说过差不多的话。若她多赠几柄剑,多失忆几次,你信不信,她对每个失忆之后陪伴她的男人都这样说。”
漆“”
“不可能”
燕澜“我比你更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发生。”
他不想继续和漆谈论姜拂衣,加快了步伐。
一刻钟后。
两人抵达剑笙洞府门口不远处。
燕澜先告诉漆;“我父亲脾气古怪,你最好让我先去说明情况,令他了解一下来龙去脉,贸然去质问他,他发起脾气,我也拦不住。”
漆觉得他多此一举“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你爹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但燕澜走上前,他并没有跟。
“父亲。”燕澜摘下面具,拱手躬身。
剑笙在火堆后面盘膝坐着,抬头瞟一眼他的红眼珠“我听说阿拂的眼睛也被怪物所伤,暂时失明了”
燕澜点头“但您不必担心,她已无大碍。”
剑笙说了声“那就好”,遂将燕澜晾在一边。
燕澜解释道“父亲,孩儿此次回来,是因为闻人家主认为白鹭城水蠹虫的祸端,是由一个叫做纵横道的组织造成的,洪水攻城时,闻人更遭到纵横道的高手刺杀。他指责纵横道与我们巫族有关系,而您就是他们的首领”
燕澜讲述了风雷帜落在纵横道手中的事儿,“父亲怎么看待此事”
剑笙却看向前方站在枯树枝下的漆“他来,是以天阙府的身份查纵横道”
燕澜摇头“他找您是为了其他事情。”
漆对上剑笙的视线,朝洞口走去,踟蹰了下,虽不太情愿,还是拱手“前辈,咱们又见面了。”
夕阳西下,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剑笙朝火堆里扔了块儿火灵晶,火焰顿时暴涨,将周围照耀的更为明亮。
漆距离他太近,险些被火舌触碰,不得不后退。
剑笙漫不经心地道“瞧你这比我还欠打的臭脸,应是已经恢复了从前在边境当乞丐时的记忆,找我做什么,讨饭吃”
燕澜在旁蹙眉,父亲说话向来难听,却很少踩着“陌生人”的痛处羞辱。
更何况漆不是陌生人,是巫族请下来的神剑剑灵。
漆绷紧脸色,质问道“剑笙,我来是想问你,当年将我从无上夷身边偷走,扔去北境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剑笙好笑“你都说是偷,那便是见不得光,哪个做贼的会主动承认啊”
漆隔着火焰指向他“你既这样说,还不算承认吗”
“少说点废话,拿出证据,你们天阙府在云巅君王手底下,不就是执掌律法的”剑笙朝无上夷被困住的方向飞快的瞧了一眼。
燕澜追着望过去,心中有了数。
剑笙又看向漆“你找回了人生前十六年的记忆,最近五六年的记忆难道被你抹去了即使你觉得天阙府漆是个假身份,不是真正的你,但你学会的那些法则和道理,以及令你一战成名的问道墙,你当时孤身一人退敌护苍生的信念,也全是假的”
漆皱起了眉。
剑笙双手拢在袖子里,疑惑道“才过去短短时间,从你身上竟然看不到一点之前的影子,这不应该。你将两个时间段割裂开了究竟是飞凰山变故丛生,令你无暇融合,还是你在逃避,潜意识里选择停在了五六年前”
“除魔卫道,难道比当乞丐还辛苦”
“漆,你不愿意往前走,是想要留住什么”
“你可曾留住了”
剑笙的声音不急不缓,平平淡淡,漆却如遭雷劈的愣在那里。
他好像真如剑笙所言,刻意的将这两个时间段割裂开了。
漆忽然有一些混乱,也有一些难堪。
燕澜则紧盯了父亲。
比起来羞辱漆的痛处,这样费心点拨,更令燕澜疑惑不解。
燕澜自己都不曾得到过这般点拨。
只不过,他也用不着点拨。
山洞外这片静谧之地,一时间,只剩下火灵晶燃烧的噼啪声。
被入夜的寒风一吹,漆如梦初醒,再次说道“我没有证据,但我就是证据”
剑笙“哦“
漆指了下被他挂在左侧腰带上的诡异面具“我记得你的面具,你可以说是魔人假扮你,意图嫁祸你,但那个贼人将我带去北境,一路都牵着我的手,帮我穿衣,喂我吃饭。若是魔人假扮,恐怕不会这样待我,也不会令我怀揣希望,我是和父母走散的。”
然而始终没人来寻他,漆才确定自己是被父母遗弃。
“所以,不是你还能是谁你的修为和无上夷不相上下,有本事偷走我。我又是你们巫族请来人间救世的,你不敢怠慢我”
剑笙打断“我都将你扔了,还不敢怠慢你你自己听听,说的这是什么话”
漆喉结滚动了几下,又陷入了难堪之中,不知该怎样辩驳。
这正是他想不通,想来讨说法的原因。
剑笙既然狠心将他偷走,扔去北境苦寒之地,又为何会一路细心的照顾他。
剑笙却又点了点头“但你说的没有错,你的确是我从无上夷眼皮子底下偷走的。你们可不要小瞧无上夷,他不是个省油的灯。”
“父亲” 燕澜忍不住出声提醒。
剑笙置若罔闻,反而还诉苦道“你知道耗费我多少功夫我在天阙府外蹲守了将近一年,才终于寻到一个机会。若不然,你一岁多的时候便被我扔了,就不会记得面具,不会记得神都,不会南下。”
燕澜无语“兹事体大,您不要乱说话。”
怀疑父亲是故意在气无上夷。
剑笙轻飘飘道“看来是我平时太不正经,说实话反而没人信了。”
漆压住自己的怒意“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剑笙指着燕澜,“还能是什么理由,我儿子后灵境里封印了一个会引起人间浩劫的怪物,我不将你从无上夷身边偷走,几年之后,等你适应了躯壳,稳定下来,那位神君就要降世,杀我儿子,我能让他下来”
此事漆知道,之前燕澜讲述姜拂衣的记忆碎片时,并没有瞒着“但封印是你们封的,请神君也是你们请的”
“不是我。”剑笙朝万象巫望一眼,“是我夫人和那群王八蛋的决策,我没资格参与,对这些全都一无所知。”
“孩儿不相信。”说话的是燕澜,“就算您一无所知,也不可能单单为了救我一命,无视母亲付出的心血和牺牲,做出这样不顾人间安危的错事。”
剑笙继续拢起手,凝视眼前的火焰“当然不只是为了你,更多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实在做不到,神君下凡之后,用我一个儿子的身体,亲手杀了我另一个儿子。”
这次不只漆愣住,燕澜也微微怔了怔。
“漆,你下凡使用的这具肉身,属于我大儿子。”
剑笙平静地如同讲故事一般,“他比燕澜大了十岁,可惜先天不足,异常羸弱。我们夫妻俩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找不到治他的法子,凡迹星说他活不过一岁,因此在他五个月大,我们便将他封印了,想着今后兴许会有能超越凡迹星的医修出现。神君下凡,需要献祭一具肉身,当时已经选定了族中一对夫妻的幼子,算是我夫人的表侄子,天赋颇高,但那对夫妻带着那个孩子,连夜逃离了万象巫我夫人没再挑选新的,将我们被封印的长子献祭了出来。”
漆呆呆站在那里。
剑笙看向他,目光晦涩难辨“我扔的是你,也是我那已经死去的长子的躯壳。我心胸狭窄,枉顾大局,自私自利,这样的说法,你满意不满意”
漆双唇微颤许久,却对燕澜道“我还不能离开,闻人前辈嘱咐我,要我以天阙府的身份,来巫族查纵横道,你既承诺要查,你查,我等着就好。”
这样说,等同是不再追究当年被偷走扔掉的事情。
但燕澜的表情却越来越古怪,他怎么记得小时候曾在古籍上看到过,神族通过天灯下凡来,只能降生在未出生的胎儿体内,和转世投胎差不多。
燕澜被封印的大哥,是五个月婴儿的形态,还能接受剑灵下凡么
究竟是父亲说谎话,还是时间太久他记错了
燕澜告诫自己不可以轻易对父亲生出疑心,准备再去藏书楼找一找那本残破不堪的古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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