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对着燕澜, 姜韧实在做不到硬下心肠。
他是姜韧在神族最为崇敬的榜样。
也是他不拘身份,和姜韧相谈甚欢。
故而听长明神说是极北之海出了问题,姜韧义无反顾的请愿。
天知道在绝渡逢舟面前, 姜韧见到燕澜,认出他时,内心的震惊和崩溃。
燕澜应是发现他的失踪,才会去询问长明神。
长明神瞒不下去,不得已告诉他天灯这条通道。
然而,以燕澜的身份, 完全轮不到他亲自下凡。
且燕澜不像长明神那般慈悲柔软,甚至可以说极端理智。
他非常认同决议, 坚持认为既然封印了大荒怪物,人间就不该再存在凌驾于人类力量之上的势力,恐滋生新的“怪物”。
姜韧怎么想都不会想到他的身上去。
也不知道燕澜此番决定下凡, 究竟是打算做什么。
应有许多目的纠错,寻物, 拨乱反正,重修连环封印,平定极北之海, 惩治石心人,重新关闭两界通道
但一定有一个目的, 是为了他。
姜韧才会又悲又喜又怕。
悲的是自己竟然参与做局害了他。
喜的是,他竟会记挂着一个小神的失踪,愿为他刨根究底。
怕的是, 他不会原谅他这些年在人间所做的错事。
绝渡逢舟并没有真的离开,而是站在夜枭谷的远处,通过契约和姜拂衣联络“现在万象巫的情况怎么样”
“燕澜说要重新调查三长老盗窃藏宝阁的事情, 大祭司给他三天时间,三日后的早上,将会召开族老会,公审三长老应该是打算公审燕澜,不知道会对燕澜做什么。”
和绝渡逢舟估算的一样,大祭司也想为燕澜争取一些时间,至少给他接受这一切的时间“燕澜呢”
“他的眼睛应是极痛,闭得很紧,意识浑浑噩噩,不知是睡,还是昏。”
绝渡逢舟叹气“眼睛痛,是他的心魔造成的,燕澜此时心境大乱,心魔力量不断激增,妄图从后灵境冲出,眼睛当然会痛。”
“魔神之前也生出了心魔”
绝渡逢舟道“不然你以为他是如何堕魔的巫族那些人,一边胆大包天,一边又诚惶诚恐。将刚出生的婴儿剜眼取血,并不是他们亲自动手,利用的是从大狱里逃出的小怪物,这样万一神族有感知,能够推到怪物头上。选择生剜,目的也是让他们生出心魔,觉得心魔一出,就能斩断他们和神族的感应。哪怕处决他们,也要选择残忍的方式,逼出他们的心魔,让神族知道堕神该杀。”
比如姜韧,最后的最后,还要将他扔进极北之海里,不敢亲自动手终结他。
“其实全是自己吓自己,人间和神域之间的通道已经彻底切断,神族通过天灯下凡之后,会在人间发生什么,连天灯的主人长明神都感知不到。但正是由于他们的畏惧之心,姜韧才能捡一条命,只可惜啊,他最终还是彻底堕了魔。”
“我相信燕澜控制得住。”
绝渡逢舟劝她不要掉以轻心“燕澜的确是比姜韧强很多,但这意味着,他的心魔也比姜韧的心魔更加强悍。而且燕澜比姜韧更重感情,已经比姜韧伤的更重。”
姜拂衣半响没说话。
绝渡逢舟听见动静,朝夜枭谷的方向望过去。
心中绷紧的那根弦,终于逐渐松弛下来。
“姜韧强行出关了,以他的状态,赶到万象巫,以及冲破万象巫附近的结界都需要时间,姜姑娘尽量拖延。”
“前辈,魔神赶来,我们的胜算有多大或者说,巫族那几位族老,究竟有多厉害若这会影响到您的天赋,您可以不回答。”
绝渡逢舟沉默了会儿“坐镇巫族的三位隐世族老,基本都是人仙巅峰的秘法师,单独拎出来,没一个打得过剑笙,合起来却不容小觑,且万象巫是他们的地盘,手中应该还有小怪物不过,最大的危机来自于那位世外族老,不知道他会不会出现,此人已经突破正常人族的寿元极限,估摸着一千九百多岁了吧。”
“他是不是得了魔神的血泉大祭司口中的成功一半”
绝渡逢舟说了声“对”“虽不像漆已经完全融合,却也不容小觑,如今他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没人知道,姜韧也是因为忌惮着他,才一直隐藏起来。”
“我知道了。”
“孩子,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绝渡逢舟感叹道,“我不善武力,除了赠你一线生机,其他做不了什么。且为了天赋长存,生机不灭,我是时候自斩因果,继续去游戏人间了,咱们日后有缘再见。”
“前辈大恩,我和燕澜没齿难忘,咱们有缘再见。”
话音落下半响,绝渡逢舟还想再次开口,请她照顾好燕澜,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一直以来,绝渡逢舟都认为燕澜遭遇的不幸,他是需要负责任的。
若非他主动救下姜韧,巫族很可能因为畏惧,选择放弃他们的改造计划,也就不会有燕澜的下凡。
因此自燕澜幼年之时,就对他格外照顾。
这心啊,一旦付出太多,就难免会对自己的“心血”产生情感。
而世间所有的牵绊,皆由情感而生。
情丝不单指男女之情,任何一种情感,都似丝线一般。
最终丝线交缠,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绝渡逢舟被这张网困住了十几二十年,对于他漫长的生命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
却令他开始思考起人生在世的意义。
多么可怕啊。
绝渡逢舟独自立在魔国的旷野之中,吹了许久的凉风。
最终,他“破网”而出,逐渐变幻了一副崭新的容貌,唯独眉骨处的那一枝迎春花一如往常。
他摇头晃脑,哼着小曲,朝着与万象巫相反的地方渐行渐远。
三日后。
月色未褪,黎明将至。
宫殿外,有人来报“少君,大祭司让我来告知您,半个时辰后对三长老的审判,将从刑罚堂,转到祭祀大殿,还请少君提早做好准备,注意仪态,莫要误了时辰。”
姜拂衣知道他们的祭祀大殿,是在二层的露天广场上,下方的巫族族民都能看得到。
她扭头看向软榻上侧躺着的燕澜。
这三天,燕澜就这么平静的躺着休息。
姜拂衣知道他在压制心魔,想帮忙,又害怕弄巧成拙。
只在他身边陪伴着,从不曾出声打扰过他。
“少君”
燕澜终于睁开眼睛“知道了,退下吧。”
报信之人“是。”
等他退下后,燕澜缓缓坐起身,穿靴下床。
姜拂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观察他与心魔抗争的结果。
燕澜取下衣架上的长袍“阿拂,我想换衣裳。”
姜拂衣“哦”了一声,走到他面前去,帮他脱寝衣,近距离观察更好。
燕澜愣了一下,他是想告诉姜拂衣背过身,并不是喊她来帮忙。
回忆起来,自己身上这件寝衣,正是姜拂衣帮他换上的。
燕澜稍作迟疑,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只垂眸看着她头顶的发缝。
姜拂衣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异常,松了口气。
等衣裳穿好之后,姜拂衣见他习惯性的戴上象征少君身份的面具,又取下来,扔去一边。
她说“带上你的面具,陪我去一个地方。”
燕澜微微怔,听话的将面具捡起来,重新戴上之后才问“你想去哪里”
姜拂衣拉着他迈出了寝殿“跟我走就是了。”
一路上遇到不少巫族护卫,满口恭敬的“少君”、“圣女”,看得出来,他们的恭敬是真心实意的。
这巫族内,知道真相,知道稍后将会发生变故的人寥寥无几。
仍是一片岁月静好。
两人踏着月色走在游廊里,姜拂衣说道“一千年前,闻人氏找不到巫族作恶的证据,选来选去,竟拿巫族的宝物为名头发动鸢南之战,最终落下个贪婪的名声,你知道原因么”
燕澜如今再听鸢南之战,心中五味杂陈“因为唯有贪婪,才能得到云巅各大势力不遗余力的支持。世间无人不贪婪,然而碍于巫族声望,各大势力不愿意败坏自己的名声,但闻人氏既然站出来承担了骂名,他们求之不得,冲锋陷阵,力求能分一杯羹。”
姜拂衣不得不说,闻人氏的先祖是懂人性的,且还豁得出去。
而姜拂衣从中得到的启示就是,若想对付不要脸的人,就必须比他们更不要脸。
姜拂衣仰头看他“燕澜,我认为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不能老实的去大殿等待他们对你出招。”
燕澜“嗯”
姜拂衣“必须化被动为主动,反客为主,打乱他们的计划。”
燕澜根本无法思考,一思考眼睛就痛的厉害,头昏脑涨,全都听她的“你想怎么做”
姜拂衣先不解释“身为一条绳上的蚂蚱,从现在起,你我性命相连,荣辱与共,对不对”
燕澜“对。”
姜拂衣“那我有没有权利为我们两个做决定自作主张”
燕澜点头“当然有。”
姜拂衣说了声“很好”“既然如此,接下来你要听我的话。”
燕澜应下“好,你说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两人说着话,走到藏宝阁门外。
姜拂衣一把将燕澜推进了藏宝阁中。
少君入内,门外的守卫无人敢拦。
姜拂衣曾经听柳藏酒讲过巫族的藏宝阁,一座高塔,内里的藏宝浩瀚的似海洋一般。
今日亲眼瞧见,仍不免赞叹一声壮观。
不说别的,单是极品剑石,堆的像是一座山。
姜拂衣指着周围环形的陈列架“打破这些柜子的封印,我猜应该难不倒你吧”
燕澜终于蹙起眉“阿拂,你是想”
姜拂衣冷笑道“你不是要想证明三长老不是盗宝的人吗,咱们将宝物全盗了,族民自然知道三长老是冤枉的。他们不是想要安个叛族罪给你吗,反正无法辩解,不如先叛了再说,这样你一点都不冤枉,也就犯不着和这群无耻之徒生气,还能将他们气的自乱阵脚。否则争辩不过他们,还要看着他们成竹在胸气定神闲的模样,你心胸宽阔,能忍人所不能忍,我可气不过,你难道想看我被他们气死不成”
燕澜“”
姜拂衣继续劝他“这些宝物多半都是神族留下来的,你拿走原本就是物归原主,何错之有再一个,纵横道的成员并不知道背后的金主是巫族,我们盗走巫族宝库的事情,肯定是会传出去的,我已经通过一个可靠之人,偷偷转告闻人,让他散布消息出去,说纵横道的首领就是我们俩。有奶就是娘,你猜纵横道还会不会再听真首领的话至少咱们逃出去之后,不必遭受纵横道的追杀,切断了他们一条后路。”
燕澜抿唇不语。
姜拂衣解下手腕上的同归“谁都知道你做不来这种无耻的勾当,那几个老东西才不防着你。但他们错就错在不了解我的人品”
或者不相信燕澜竟然会看上这么一个道德败坏的烂人。
姜拂衣摇着手里的铃铛,“你若不想看我被气死,就听我的话,打开封印,我来盗。”
燕澜摇头“不用了。”
姜拂衣正想再劝,只见他解下腰间坠着珍珠的同归,向中空的宝塔上方一抛。
燕澜先封了藏宝阁的大门,随后闭眼掐诀。
宝塔内部刮起一道旋风,一排排的环形陈列柜开始震动,幅度增长极快。
嘭
封印被冲开
叮铃咣当,从下层至上层,陈列柜里的宝物纷纷飞出,被旋风卷入,有序的涌入同归之中。
姜拂衣手中的铃铛,重量逐渐增加,沉的她不得不施展术法。
幸好同归是神族的储物法宝,若是换成普通的储物法器,早就爆了。
但同归也不能盛放太久,逃离巫族之后,需要立刻取出来,重新找个地方存放。
藏宝阁的异动,如地震一般,惊醒了万象巫内所有尚在梦乡中的巫族人。
附近的守卫慌忙涌来,却都被困在门外。
众长老也纷纷赶至,本想破门而入,却从看守的护卫口中得知,方才入内的只有燕澜和姜拂衣,动静应是燕澜造成的。
于是众长老停下动作,先喊道“少君少君”
无人应答,藏宝阁仍在剧烈震动。
久关的铜门轰然开启,族老愤怒的声音从铜门传递而出“燕澜,你在做什么”
燕澜收回同归,提着沉甸甸快要爆开的铃铛,开启塔门,面对一众熟悉的面孔,缓缓开口“如您所希望的,我正在叛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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