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拂衣在旁听着, 有点想流冷汗的感觉。
她当然知道外公时常去找怜情的原因,就像她之前想拿怜情测试心动一样。
因为石心人在男女之事上,无论心理还是生理都非常的迟钝。
姜拂衣正琢磨着, 眼前的场景忽然像是不小心摔碎的玻璃, 分崩离析。
燕澜解释“记忆碎片并不连贯。”
等场景重组完成, 出现在姜拂衣眼前的, 是一片寸草不生的黄沙戈壁,以及一抹行走于黄沙上的、浓烈的红色。
姜拂衣的视线尚未完全聚焦,便被那抹红色吸引,无法再将眼睛挪开。
“是我外公吧”
“嗯。”
燕澜看一眼奚昙,又低头打量姜拂衣。
两人的五官的确是有几分相似,都是杏核眼, 挺鼻薄唇。
姜拂衣身为女子, 比较偏妩媚。
奚昙则是妖冶。
姜拂衣默默道“原来我外公也喜欢穿红衣。”
除了大婚,日常穿红衣的男人并不多。
商刻羽是其中最突出的,衣衫只换款式从来不换颜色, 只不过, 他将红衣穿出了一种肆意张扬的感觉。
而披散长发的外公,比柳藏酒更像是一条红狐狸。
原先姜拂衣一直不太理解,外公为何会以“美男子”闻名大荒。
当然, 她知道自己有几分像外公,已是十分漂亮, 外公定然更是风华绝代。
但外公生活在大荒,那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俊男美女。
九天神族乃天之骄子,比如武神令候,从脸型到五官都似精雕细琢,英俊的挑不出一点毛病。
大荒怪物也都是出类拔萃, 姜拂衣不知兵火的真容,但她见过的独饮擅愁、枯疾、绝渡逢舟、沈云竹、逆徊生,容貌各有特点,令人印象深刻。
外公是如何杀出重围,让那些大荒怪物提及他时,不说他的本事,先想起他的美貌
姜拂衣今日见过才知道,“美男子”原来也是一种感觉。
换成一身正气的令候长成这幅容貌,给人的感觉,估计还是犹如“磐石”。
奚昙踩着黄沙,走到一处山洞前,言笑晏晏“怜情前辈”
隔了一会儿,一个没有温度的女子声音传出来“多少年了,你还不肯放弃”
奚昙环抱双臂,倚着洞门“这次不一样,我不久前结识了焚琴劫火,和他相处了一阵子,请他帮了点小忙。他也有催化劫数的能力,和你术业有专攻不同,他不能控制是哪一种劫数,但我想啊,情劫也是劫数,还是世间最难渡的劫数,和他分别后,我恰好就遇到了一位姑娘”
怜情打断他“我早就告诉过你,你的命数之中根本没有情劫,不然早就被我催化,令你陷入泥潭,将你吸成一具枯骨,吊在我这枯骨崖当个摆件,岂会被你打扰那么多年”
奚昙朝洞内做出请求的手势“命数是会改变的,今日的我,已经不是昨日的我,麻烦前辈在帮我重新测一测或者再和我打一架”
怜情烦不胜烦“我最近没有空闲,你十年后再来。我也劝你快逃,武神很快会来枯骨崖擒你。”
奚昙愣住“谁武神”
怜情道“他座下星官在我枯骨崖附近藏匿许久,原本以为是来盯我的,可当你踏入地界,他便分身离去,我才知道武神真正的目标是你。”
奚昙容色巨变“多谢提醒,晚辈改日再来。”
说完逃了个飞快。
等他离开,一男一女从洞中走出来。
沈云竹望着消失于天际的那抹红色“师姐,石心人真的偷了武神的剑”
怜情道“看样子是。”
沈云竹收回视线,看向怜情。
他原本娇艳似鲜花的师姐,此时已经显现出苍老之态,头发干枯泛黄,身形也变的干瘪,像个老太婆。
需要吸食大量生灵的寿元,才能重新恢复青春美貌。
从前并不会如此,万物的情感和寿元,只是她修炼需要的能量。
但这几千年来,师姐每隔一阵子就会慢慢凋零,必须得补回来才行,否则可能会老死。
最初还能以兽族和草木精灵进补,最近几次,师姐凋零的速度飞快,上次已经控制不住,违背对师父的承诺,吸食了一整个人族部落。
遭到了九天神族的警告。
此番师姐再次出现凋零之状,武神恰好派星官蹲守枯骨崖,还以为武神准备对师姐动手。
沈云竹才会跑来帮忙。
“你能帮什么忙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怜情一双冷眼朝他睨去,“丢人现眼的东西,就凭你这点本事,竟然敢去求娶般若神机,不知道她是武神的红颜知己她眼睛瞎了,能瞧得上你”
沈云竹阴沉着脸“我知道我不如武神,但我对般若是真爱,迟早她会明白的。”
怜情好笑“真爱你心中若有爱,还可以毫发无伤的站在我身边”
沈云竹仰首挺胸“师姐能对付的,都只是世间最低级的男欢女爱。而我与智慧相伴,早已脱离了那些低级的玩意,拥有这世间最纯粹最高级的情感,你根本不懂。”
怜情看他的目光如同看一个白痴“呵。”
沈云竹被她盯的难堪,张了张嘴想要继续辩解,又怕被羞辱的更抬不起头。
怜情却幽幽的道“阿愚,虽然你从小就蠢的可笑,但对你来说还是蠢点好,莫要懂得太多。最好永远也不要懂得何为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姜拂衣和燕澜就站在山洞附近,奚昙离开以后,场景并未消失。
按照燕澜的说法,这是令候的记忆碎片,说明令候已经身在附近,至少神识能够窥探到此处。
姜拂衣单纯好奇“般若神机是谁”
燕澜心里一个咯噔“诞生于智慧的神机族,战后去往了神域。你还记不得魔神说过,封印怜情的时候,令候有从旁出力。”
姜拂衣记得,不过干嘛突然提起此事。
不等她思考,眼前的场景再次崩塌。
这一回,并没有立刻出现新的场景。
黑暗之中,两人前方逐渐浮现出一行行发光的字。
姜拂衣认得这是令候的字,和之前燕澜投射出来的关于沈云竹的备注,字体类似。
这些字,讲述的是令候原本来抓奚昙,无意中窥见怜情流逝生命的事情。
怜情独居枯骨崖,性子冷清,往常其实非常安分。
上次令人族枯骨满城,她不肯解释原因,神族也不敢逼的太紧,只能稍加警告。
这些天赋强悍、思维异常的顶尖怪物,倘若约束太重,可能会导致他们变本加厉的释放天赋,最终遭殃的还是人族。
但窥见怜情当时的状态,令候意识到她上次屠城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便派人暗中去调查,怜情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最终的结论是,因为她的情人逆徊生。
看到此处,姜拂衣颇为讶然。
逆徊生为了救出怜情,耗费大量精力将柳藏酒回溯成幼兽状态,即将去攻温柔乡,两人必定交情匪浅。
但姜拂衣从来没想过他和怜情是一对。
逆徊生若是喜欢怜情,和怜情相处,早就被她吸干寿元了吧
姜拂衣。
令候记录的非常简单,只说两人原先是比较亲近的友人关系。
逆徊生先动的心。
开始死缠烂打的追求怜情,怜情则让他惜命。
逆徊生话讲得很好。
以他原本漫长的寿元,只要不是怜情使用法力故意吸食,待在怜情身边,至少也能撑个两三千年。
在加上情人也并非时刻待在一起,算上分开的时间,两人做万年夫妻根本不成问题。
万年恩爱夫妻,和孤单着长生不死,他选前者。
最终,逆徊生以不断流逝的生命力,打动了怜情。
但赢得怜情的芳心之后,逆徊生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被怜情喜欢上的男人,生命力流逝是加速的。
且即使远离她,被她在心中惦念着,依然逃不开情深不寿的影响。
如此下去,逆徊生顶多还有两百年好活。
他凭借爱意艰难支撑了一段日子,实在无法面对每日生命力大幅流逝的恐惧,最终选择离开怜情。
使用伴生法宝溯源珠,将自己溯源成为幼年体,重新又成长了一回。
重塑过后,逆徊生忘掉一切,摆脱了怜情对他的标记,回归正常。
然而怜情早已对他情根深种,原本见他生命力流逝加快,已在苦寻办法,甚至想要斩断情丝。
没想到竟是他懦弱的先逃了。
怜情恼他背叛,寻到“年轻”的他,一番蓄意勾引。
逆徊生第二次对怜情动了心。
发现只剩两百年好活以后,做出的选择和第一次一样,逃离,使用溯源珠将自己重塑。
怜情再次找到他。
逆徊生第三次动了心,仍是同样的逃离和重塑,如同陷入了循环。
最终打破循环的是怜情。
怜情对他的爱意彻底消磨光了,取而代之的是恨。
她一旦生出恨,诞生于“极”的真正含义便显露了出来。
物极必反。
怜情自己的生命力开始流逝。
而逆徊生因为拥有她的恨,如同被赋予了一层坚不可摧的保护罩,哪怕待在她身边,也可以安然无恙。
怜情越憎恨他,越是杀不了他,只能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直到逆徊生被封印的那一天,或许也不知道怜情为何先勾引他,又驱逐他,这般喜怒无常。
此后怜情为了治疗自己,逐渐变得疯狂,先是大肆屠戮人族,后来连九天神族和始祖魔族,以及一些大荒怪物都不放过。
所经之处,万物枯萎。
最终被神魔合力镇压在温柔乡。
姜拂衣读完这些发光的字“燕澜,你看完了没有”
燕澜已经看完许久“刚看完。”
姜拂衣“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燕澜垂眸“你说。”
他猜,姜拂衣是想问,倘若换做他们两人,他该怎样选择。
以长生不死为代价,做两百年恩爱夫妻,他愿不愿意。
燕澜当然愿意。
凡人夫妻,能携手渡过百年有多少
两百年其实很长久。
姜拂衣却问“这几张缺页不是记载碎心怪物的吗为何突然讲起来怜情和逆徊生他俩在归墟志第一册里有名有姓,怎么不写到他们名下”
燕澜“”
姜拂衣借着字体的光芒打量他,纳闷道“你这是什么奇怪的表情,我的问题不正常”
燕澜收起尴尬“没有,我在想原因哦,归墟志只记载大荒怪物的名字、来源,危害,从来没有记载过怪物的私事,尤其是感情问题。”
姜拂衣心道令候也是个讲究人,还挺尊重大荒怪物们的隐私。
她又问道“但为何只在这里记录怜情和逆徊生的私人感情,不说其他怪物他们俩关系到海底的碎心怪物”
燕澜重新望向那些字“九天神族最擅长推演天机,令候可能知道三万年后,极北之海和温柔乡会一起出乱子,引发人间危机。但这危机的具体内容,他知道的并不准确,便将这几页撕下,记录一些他认为具有价值的信息,留给我参考。”
姜拂衣“特意留给你”
燕澜“记忆碎片和这段文字,我认为都是留给我的。这几张残页,应该只有我才能打开。我不是说了么,他下凡之前,估计已经知道自己将会成为凡人。或者说,当年他封印极北之海时,便知道将来成为凡人的他,会再来极北之海和碎心怪打交道。”
姜拂衣点了点头。
她原本就觉着奇怪,神殿柱子上那些关于先祖的画,可能是外公画的。
外公神志不清,怕忘记祖上的传承,特意刻在柱子上,这很正常。
为何归墟志的残页也恰好藏在神殿里,轻而易举的被燕澜打开,里面还记载着诸多有用信息。
缺什么给什么,一步到位。
也未免太轻易。
姜拂衣依然有所疑惑“令候强调关闭两界通道之后,人间事,从此凭人力解决,但他却给自己的转世开后门”
燕澜说“称不上开后门,三万年后的事情,令候知道不了那么详细,他只是未雨绸缪,正常的做足一切准备,然后碰运气。”
姜拂衣刨根究底“你如何知晓他不能精准计算”
燕澜不语。
姜拂衣“嗯”
燕澜只能无奈的解释“至少令候肯定不知道我们会一起来,我还刚好牵着你的手,不小心带着你一起进入了残页中,被你逮到他给自己开了后门。”
姜拂衣微微愣,旋即忍俊不禁。
燕澜低声说“阿拂,你想他一个太初上神下了凡,失去阅历、血泉、神剑肩上还扛着重任,稍微留给自己一点提示,不算过分。”
姜拂衣道“你不要太敏感,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残页发现的太过轻易,心里不踏实,现在踏实了。”
不过,燕澜已经开始拿失去血泉的事情出来卖惨,可见巫族那一页在他心中,已逐渐成为过往。
“而且,令候和我以为的不太一样。”
姜拂衣本以为令候是个及其严肃的性格,原来行事作风真的和燕澜差不多。
古板,也没那么古板。
守规矩,却又不是一味的守规矩。
燕澜发觉自己可能是有些敏感了,太在意姜拂衣对他的看法。
毕竟这世上,他只剩下她了。
燕澜拂袖挥散那些字迹,默默说“接着看吧。”
姜拂衣一个“好”字尚未出口,眼前忽然浮现的场景,令她一瞬间屏住呼吸。
她和燕澜出现在一处人族的聚集地,遍地的尸体,已经呈现腐烂的迹象。
半空盘旋着成千上万的秃鹫,但下方被谁布下了凝固尸体的结界,它们不敢落地。
记忆碎片中,姜拂衣虽然无法窥探这些人类的死因,却知道是那碎心怪物干的。
因为这些尸体多半从外表看不到伤痕,七孔流血,表情狰狞,身体蜷曲,紧紧捂住心口。
和鲛人王形容的差不多。
一道女声响起。
“奚昙,怎么不继续逃了”
姜拂衣转过身,朝声音响起的方向望过去。
尸山血海旁边的空地,凭空出现三个人。
板着脸的令候、目露震惊的奚昙,还有言灵神。
言灵神与令候并肩而立,她五官柔美,身形偏瘦,但眼神却透着不容直视的力量。
多看她眼睛一会儿,便会觉得心头发慌,像是说谎被抓了个现行。
姜拂衣慌忙将视线下移,看向她手中持着的戒尺。
和闻人氏的戒尺略有区别,更长一些,且被丝丝金色光线缠绕,一看便知是至宝。
而现如今的真言尺,只在使用时才会发光,平时瞧着就像一柄普通的尺子。
此刻,那柄尺子的一端指向了奚昙,言灵神直视他的双眼“奚昙,所有怪物之中,听闻唯有你一人拥有弹指碎心的本事。令候和我都不信是你,拦下所有质疑。可如果真不是你下的手,我们私下里寻你,你一直疯狂的逃什么”
姜拂衣恍然“原来令候找我外公,是因为神族也怀疑外公是碎心怪”
燕澜蹙起眉“奚昙前辈已经见过兵火,按照时间线,距离大荒战争爆发不算遥远了,直到此刻,连九天神族都不知道世间有碎心怪的存在”
“真不是我。”
奚昙回望言灵神戎语,眼神毫不闪躲,“虽然造成的后果类似,但我碎掉对方心脏,需要剑气支持,毕竟我又不是真的怪物。而真凶的力量不在五行之中,是怪物无疑。武神大人不防检查一下,他们的胸腔并无剑气。”
戎语淡淡道“你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为何要逃。”
奚昙难以启齿的模样“这不凑巧了,我以为武神大人私下里寻我,是想对我说教,教我做人,我实在不想听毕竟我不久之前,才刚因为送出去的那百八十来根剑簪,闹出了一场小小的风波。”
令候终于绷不住开口“你管那叫一场小小的风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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