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澜心尖一颤, 他原本以为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想到令候竟将希望赌在了昙姜的身上。
燕澜想到昙姜的状态,不知道令候凭什么做出的判断“除此之外, 你都想了什么办法”
令候“很多。”
燕澜“随便说两个。”
令候道“我虽然不擅长说话,总抓不住重点,但你必须信任我的判断。你怀疑我, 便是怀疑你自己,这是你之前的原话。”
燕澜“”
话虽如此, 令候还是如他所愿。
毕竟借力需要通过燕澜, 他若心存疑虑, 会影响禁术的施展。
“你首先得知道, 撕心和其他顶尖怪物不同,他虽也在我族的连环封印内, 但我族的封印对他的束缚和消磨, 只起到辅助作用。奚昙融合武神剑,以及神殿的信仰之力,结成的那朵剑气莲花,才是至关重要。”
燕澜当然知道, 也仅有石心人,方能为剑气莲花力量。
令候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我想通过你手中那盏长明天灯, 与身在神域的长明神取得联系,将人间情况告知, 集思广益。但是,点燃天灯需要消耗大量法力, 我这道分身支撑不起。”
再者。
莫说现如今人间浊气丛生,污染严重,九天神族难以下界平患。
即使三万年前, 若无奚昙,神族也不容易拿下撕心。
纵观所有大荒怪物,无论天赋有多卓绝,依照相生相克的法则,神族之内都有他们的克星。
唯独撕心是个例外。
燕澜疑惑“没有能够克制撕心的神令候,如果武神剑不曾送出去,你难道也战胜不了他”
这种假设性的问题,令候无法准确回答“若那天遇到撕心的是我,且武神剑还在我手中,我并不需要神殿,便可以像奚昙一样结出剑气莲花,镇压住撕心。只不过,我最多可以镇压数百年。”
因为九天神族最见不得人间疾苦,他们天生的怜悯之心,在撕心的天赋下,实乃痛苦之源。
怜悯心越重,受撕心影响越深。
令候继续道,“撕心能够毁坏生命体的心脉,太初上神同样是生命体,我的心脉再怎样坚韧,也会逐渐碎裂,且无法像石心人一样再生。大荒若无石心人,我们为了对付撕心,最后很可能也会特意打造出一种类似石心人的武器。”
燕澜心中微动,怪不得说这场劫数,唯有石心人可解。
石心人的确像是针对撕心而生的物种。
令候“所以,该怎样在短短时间内,令姜拂衣的剑气爆涨到足以支撑剑气莲花,还能保住性命,成为我最头痛的问题。”
令候遂将目光放在真言尺身上。
真言说,他窥见的未来场景中,姜拂衣朝他的方向喊了一声“爹”。
今日清晨,令候抵达鲛人岛,见到真言尺,感知不到神器中存在清醒的“神识”。
令候的时代,战争才刚开始,他不知道真言遭遇了什么。
从结果推测,真言可能是渡劫失败,也可能是在战争中受到了重创,灵魂险些消散,被言灵神戎语强行定在尺内,陷入混沌中。
如此,真言并不是在尺子里窥见的那一幕。
应是通过闻人不弃的眼睛。
燕澜正想询问“闻人不弃究竟是不是真言尺的器灵“
令候微微颔首“我询问了他的过往,闻人告诉我,他自出了娘胎便身体羸弱,年少时才会练剑锻炼体魄。我估摸着,闻人氏这个孩子,因先天不足,出生时便夭折了。闻人老家主想试试真言尺能不能救回儿子,强行使用了神器。”
真言经过三万年的休养,逐渐从混沌中生出了一些新的意识,这部分意识在闻人老家主的牵引下,脱离神器,附身在了闻人不弃的体内。
新意识懵懂无知,完全接受人类的教育长大,对自身一无所知。
但他父亲应该知道,活下来的并不是自己的儿子,才会给儿子取名闻人弃,与“器”同音。
“我教导闻人不弃唤醒真言尺,他尝试多次,做不到。我想到的第二个办法,便是施展禁术,通过你借用神力,强行将真言尺唤醒。然而此禁术仅能施展一次,我这道分身便会消散,你也会伤的不轻”
先不说能否唤醒,唤醒以后,闻人不弃,亦或说真言能够为姜拂衣做什么,令候摸不准。
不敢轻易尝试。
令候又去揣摩姜拂衣另外几个“爹”。
不得不说昙姜极有眼光,挑选的剑傀全都天赋异禀,且是人间的大气运者。
石心人的剑,令他们前期精进飞速,抵达人仙巅峰时,便成了累赘。
因为奚昙最初创造剑傀术,是为了惩治和控制一些祸乱人族的小怪物。
这就注定剑傀的修为,一定会远远低于赠剑给他们的石心人。
昙姜的下限,决定着他们的上限。
当昙姜魂飞魄散之后,她所铸心剑便会随她一起枯萎,剑傀术也就解除了。
他们全都可以像断剑的无上夷一样,突破限制,步入地仙,或许能直接抵达中后境。
其中商刻羽,一步登上人族境界的巅峰,也是有可能的。
“我想到的第三个办法,是以禁术令他们当即突破,不必再去闭关进阶,浪费时间。剑傀术虽解,可他们修行心剑多年,与石心人早已密不可分,属于石心人真正的信徒。而他们皆为一方人物,各自的信徒也不少,尤其是修习医道,济世为怀的凡迹星。”
令候教导他们法咒,再由他们亲手去修葺神殿,能为神殿补充信仰之力,便可以帮到姜拂衣。
能帮多少,令候同样不确定。
所以也不敢轻易将这只能施展一次的禁术,赌在他们身上。
“第四个办法”
“第五个办法”
“第六、七、八、九”
令候无可奈何“这唯一的机会,你我还是赌一赌昙姜吧。毕竟真言和那几个剑傀,都和昙姜关系密切,她比我更了解他们,也更了解剑气莲花,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
燕澜听罢这些办法,认同令候的分析,将这禁术用在昙姜身上最合适。
即使不合适,燕澜也没有收回传递给令候神力的手掌。
人生在世,总要对尚未发生的事情心存期待,才有可能迎来一个更好的结果。
而眼下,能令姜拂衣和昙姜母女团聚,在燕澜看来已是一件好事。
不然,十一年前的分别成为诀别,将会成为她心中永远无法抚平的伤痛。
燕澜这一路与姜拂衣同行,最清楚她寻的是父亲,牵挂的都是母亲。
令候提醒“凝神,护住心脉。”
燕澜“我知道。”
时值黄昏,海上残阳似血。
姜拂衣正全神贯注的帮漆压制撕心,倏然,宽阔的襦裙衣袖被身后涌来的罡风鼓起。
她转头,瞧见令候和燕澜并肩立在海岛岸边,一人着淡雅简单的月白布衣,一人穿繁复贵气的玄色长袍,都被一层淡淡的金光笼罩。
两人中间,是他们相击的手掌。
姜拂衣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发现随着金光浓郁,燕澜开始站立不稳。
想到令候对待燕澜的严苛,姜拂衣眉头紧皱,暂停为漆输送剑气,想去问一问。
却见两人相击的手掌,整齐的朝前方海域推去。
两人周身的金光顺着手臂,汇聚到手掌,最终在海面上空旋转出一个光环。
和之前出现在令候后背的光环基本一致。
姜拂衣在海底神殿的图画上见过,每位太初上神的背后,都画着一个光环,看来不仅是他们身份的象征。
神力源源不断的自两人掌心涌出,光环越阔越大,如一轮不断攀升的烈日,颠倒了这片海域的昼夜。
一道麒麟幻影骤然自光环内钻出,悬停在上空。
这道麒麟幻影姜拂衣也不陌生,归墟志里曾经飞出来过,令候的衣衫袖口,同样绣着麒麟云纹。
“借取神力的禁术,大致如此,你是否记下了”令候询问。
“”燕澜紧要牙关,抽不出力气回答。
“这连环封印,其内也蕴含着我的法力,我的元神可以穿透入内,出其不意的从撕心手中救出昙姜。但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你独自支撑禁术,术法一断,我使不出神力,便会消亡在封印中。至少,你也得撑到我将昙姜救出来”
令候言罢,收回手,闭上眼睛。
元神出窍,融入麒麟幻影内。
那道烈阳般的光环,便由燕澜独自支撑,他的脊背反而比之前挺的更直。
姜拂衣看着麒麟虚影光速沉入海中,消失不见,隐约猜到令候可能是去救她母亲的魂魄。
为她改命的契机,是救她母亲
也就是说,母亲原本
姜拂衣的胸口一阵闷痛。
母亲被撕心拘禁了十一年,都还活着,如今又知道石心人是撕心的克星,姜拂衣想过母亲会很虚弱,没想到母亲竟会在此时散魂。
是她打开海底神殿,借用神殿突破,被母亲感知到的缘故么
所以她在岸上的这十一年,母亲仅仅是因为心有牵挂而在硬撑
姜拂衣后怕极了。
原本对于令候跨越光阴来改她的命格,她的感受并不深,毕竟真言尺的预言尚未发生。
她一贯只看眼前,鲜少为未知耗费情绪。
可如今姜拂衣忽然发现,她差一点就失去母亲了,上次的分别险些就成为诀别,她才真正从心底感受到那几位太初上神的恩德。
领悟了他们舍身救世,对于这世间的意义。
姜拂衣心中充满感激,但恍惚之间,她想起自己似乎还要感谢一个大荒怪物绝渡逢舟。
绝渡逢舟离开红尘之前,为了救燕澜,暗中和她结了契约。
他诞生于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遁”,能令结契者拥有天道赠予的一线生机。
上次在万象巫,姜拂衣觉得这道契约似乎并没有被用掉。
那么,真言尺会在触碰到她外公时,窥见三万年后她的劫数,莫非就是天道给她的一线生机
姜拂衣正思索,胸腔内新生的心脏倏地开始狂跳。
怎么回事
她抬起手捂住胸口,眼眸一厉。
仅一刻便明白过来,吸收过海底神殿的力量之后,她的剑心和那朵剑气莲花建立了联系。
这是来自剑气莲花的预警,撕心的力量正膨胀着朝她的位置靠近。
应是冲着燕澜来的。
“越前辈,帮我保护下漆”姜拂衣捏起小剑,想去挡在燕澜和令候前方。
又觉着小剑未必有用,打算学着外公即刻剜心铸造一柄莲花剑,反正神殿附近,她再生剑心并不难。
唯一不确定的,是她铸剑的速度够不够快,能不能快过撕心。
不管了,总要尝试才知道。
姜拂衣正准备剜心,却见麒麟虚影“哗”的从海面钻出,背后追着十数条似利箭一般的冰晶触手。
令候从入定状态中醒来,喊住姜拂衣“别动。”
姜拂衣慌忙停下动作。
令候拂袖一挥“走。”
海岛上的几人脚底光芒闪烁,人影变得虚幻,消失不见。
海面光环减弱,麒麟速度变慢。
冰晶触手缠上那一刻,麒麟倏然变为一缕光线,令它们缠了个空。
太阳已经落山,当光环缩小合拢成一个光点时,这片海域彻底陷入黑暗。
那十几条冰晶触手并没有缩回海水里,它们似鬼魅一般在海面上扭动,象征着捆绑人类的种种苦痛。
撕心带着恨意的冷笑,随着海浪涌向鲛人岛的方向“你们真以为我诛散不了她的魂魄呵,我只是想要折磨这些石心人罢了。”
鲛人群岛上遍地明珠,散发着幽幽荧光,点缀着极北之海上漫长的黑夜。
“君上”
越明江落在令候身边,见他捂住胸口,向前踉跄,慌忙想去扶他。
又怕僭越,在旁犹豫不决。
令候顷刻站稳,示意他不必慌张“我无碍。”
越明江担心“要不要我启动岁月梭您还是立刻回去吧”
令候摇了摇头。
姜拂衣才刚落地,就瞧见漆在她右手边晕了过去。
他被撕心影响,原本正在打坐凝气,忽被法术传送,遭受了一些反噬。
通过沧佑剑,能感知到并不严重。
姜拂衣先扶住左手边险些倒下的燕澜“你怎么样”
燕澜一声“没事”堵在嗓子眼里,启唇便是一口血涌出,缓慢昏在她的肩头。
姜拂衣费力撑住燕澜,缓缓蹲下,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坐着。离近了才瞧清楚,燕澜脸颊和颈部的皮肤,浮现出细碎清浅的蛛网状裂纹。
上次姜拂衣借用涅槃火的神力,也曾出现过这种情况。
且他的心脉,似乎遭受了损伤,姜拂衣焦急的看向令候“燕澜这借的什么力”
“我本体的神力。”令候微微皱眉,“这套禁术对他而言,比我以为的困难很多。或者说,我高估了自己转世为人以后的承受能力。”
“那他”姜拂衣心口滞了滞。
令候将她的担心看在眼里“还好,闭关静养一阵子便会恢复。”
姜拂衣呼了口气,又忐忑着问“君上,我娘呢”
令候望向鲛人岛上最巍峨的那座宫殿“魂魄归位,要比我这借来的法术更快。”
这话意味着救回来了,姜拂衣目露感激“多谢。”
道谢虽然太过肤浅,却又不得不说。
“只不过”令候颇为疑惑,“撕心比我从外部推测的更强一些,他好像已经可以强行突破封印,却在刻意推迟,不知意欲何为。可惜我这道分身能力有限,感知不到。”
他话音落下,一群鲛人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什么人”
为首的鲛人护卫见到姜拂衣,忙招呼同伴退下“是姜夫人的女儿。”
姜拂衣原本想和令候说些什么,被打断之后暂且搁置“麻烦帮我找几间空房。”
鲛人护卫忙说“诸位这边请,我家王早就为诸位准备好了。”
姜拂衣道了声谢。
等安顿好他们,姜拂衣按捺不住,想先去看望母亲。
她从燕澜的房间里走出来,见到令候站在院中,微微躬身,像是在观察墙角水潭里的一簇珊瑚。
姜拂衣停下脚步“君上不需要休息”
“我在等你。”令候直起身,朝她望过去。
他立在明珠雕琢而成的灯笼下,被暖光笼罩,周身似乎也在散发着一层淡淡的金光,“昙姜神魂归位,不会这么快醒来。而我这道分身即将消散,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聊几句。”
姜拂衣略微怔忪“消散”
瞧令候的气色,看不出任何异常。
她还以为禁术的反噬,全被燕澜承担了。
令候指了下自己的心口“分身心脉脆弱,已经濒临碎裂,忍着罢了。你无需露出这般神色,只是一道分身而已,消散后,我会从本体苏醒。”
姜拂衣思绪万千,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他这道分身还能撑多久,便不再废话,等他说正事。
令候“你也不必拘谨,我想和你聊的是些私事。”
姜拂衣揣测“武神剑”
令候的确要说武神剑。
姜拂衣的性格太像奚昙,受人点滴之恩,时刻铭记于心,令候忧心此事也会成为她的一个枷锁。
令候道“我当年决定舍剑救你家先祖,是我一时兴起,也是你家先祖的造化。然而你们石心人竟总想着将神剑还给我,并无必要,如今奚昙和昙姜,已为我镇守撕心三万多年”
姜拂衣没等他说完“他们并不是在为您做事,而是在做分内之事。”
令候“但是”
姜拂衣“我知道您是想安我的心,可是外公在我心中是位大英雄,被您给说成狗腿子,这不合适吧”
令候“”
他换另一种说辞“好吧,武神剑已经从一定意义上物归原主,自你开始,你们石心人再也不亏欠我什么。”
姜拂衣“您指的是我和燕澜”
“自然。”令候看向她的目光,略带几分感谢,“燕澜天谴之身,幸得有你不离不弃的护他伴他,武神剑之于我的意义,也不过如此。”
姜拂衣拢眉“我和燕澜的结伴互助,是出自相处来的深厚情谊,并不是因为欠债和还债,不能被您拿来这样抵消。”
令候解释“我明白,我的意思是顺便”
姜拂衣说“一码事归一码事,此事不存在顺便。我这人向来较真,认为世上无论哪种情谊都该是纯粹的,倘若夹杂其他,就会变了味道,我很不喜欢。”
令候陷入沉默,又说了声“好吧”“姜拂衣,你说奚昙总爱躲着我,是讨厌听我讲道理,实际上我和他讲话,如同和你沟通,鲜少能够完整讲完一句话。”
姜拂衣“”
不曾想堂堂上神,竟会介怀这句调侃,她讪笑“不过,君上您有句话说的不错,石心人与您之间的亏欠,一定会在我这里做个了断。”
“哦”
“据说石心人一脉单传,我娘只可能有我一个女儿。我若因为镇压撕心而力竭,您的神剑虽然就此消失,却并未辜负神剑原本应该背负的使命。等同将神剑还给您了,是不是”
“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结局。”
“再说我活着您当年赠剑给我家先祖,除了怜悯之心,还想以我家先祖证人神之道。我娘天生意识残缺,恐怕很难修成神,如今只能指望我,我若证道成功,神剑同样完成了应尽的使命,对不对”
令候却反问“你是否清楚修成人神的难度”
“我知道不容易。”姜拂衣虽然从未朝这个方向努力过,但似外公这般惊才绝艳,竟将心思全都放在了寻找真爱、繁衍后代上,人神之路究竟有多难,可见一斑。
“你恐怕并不是太清楚。”说起此事,令候的容色凝重不少,“姜拂衣,非我泼你冷水,这番话,我对你家每一位先祖都曾讲过。”
“您说。”
令候微微仰头,夜空不见星月,仅有浓厚诡谲的云层,大雨将至“从大荒到人间,人族至今没有真正的成神者。第一个修成神的人类是最为艰难的,因为此人不仅要修成神,还必须成为太初上神。”
“啊”姜拂衣愣住。
“若非如此,我何必将自己的神剑融为太初之力,赠给你的先祖在我们九天神族,唯有九上神拥有太初之力,其他神族,只拥有九天清气。”
姜拂衣虚心求教“区别究竟是什么”
令候缓缓讲述“太初,乃浑沌初开时,世间最纯粹的一股力量。其中,这股力量又分为九种不同的体系,我们九个,分别诞生其中,各修各道。随后诞生的一众神族,都是遵循我们开辟的道统而存在。人族不在这九种道统内,按道理说,永远也无法修成神明,获得神力”
令候一口气讲了很多,想起自己有可能讲不清重点,疑惑着望向姜拂衣,“我这般解释,不知是否清晰”
姜拂衣凝眸思索“我大致能懂。”
九上神如同岸上的九座灯塔,开辟了九条成神航道。
人族不在这九条航道内,无论怎样在大海上航行,始终无法上岸。
人族想要上岸,需要一个人类开辟一条新航道,上岸成为人族的灯塔。
该怎样上岸,九上神也不知道。
他们诞生于太初,天生便是灯塔。
唯一一个曾经接近海岸的人类,就是姜拂衣的铁匠先祖,却也没能上岸。
她询问“我可以这样理解么”
“有些差别,不过,按照你的理解也没问题。”令候认为没必要讲的太清楚,她反而会更迷糊。
“您说的没错,我对修成人神的难度,确实了解不足。”修炼可以凭借决心和毅力,悟道实在太难了,姜拂衣开始觉着没戏。
见她似在沉思,令候望一眼燕澜的房门“你莫要指望燕澜悟出此道,他虽已归属为人族,依然身怀神族根基,他的成神之路,始终是在武神的道统上。否则,他无法施展禁术向武神借用神力,哪怕武神是他的前世。”
姜拂衣摆了下手“我不会指望燕澜先上岸当灯塔。您救活我家先祖,是想让我们证道,结果我揣着您的神剑,还要您转世为我照亮前路,算哪门子的报恩,先祖更不会心安。”
和石心人纠缠数万年,令候听见“报恩”两个字,就禁不住有些头痛。
姜拂衣笑道“您先别慌,我虽说会努力,却一定不会像我的先祖们,为了传承武神剑而将繁衍后代当成责任。”
收起笑容,她的语气逐渐低沉,“我拼劲全力都攀登不上的高峰,不认为我的儿女会比我强。或者说,当我有能力上岸成为灯塔,才会考虑要不要生儿育女。毕竟,我不忍心儿女也像我一样,在无边无际的深海巨浪中艰难漂泊,挣扎求生。”
姜拂衣觉着,但凡母亲脑袋清楚一点,都不会选择孕育子嗣。
可她也会偷着庆幸母亲的不清醒,才令她们在今生有缘成为母女。
令候注视着她的双眸,这一刻,清澈、悲悯、感恩、坚毅,同时出现一双乌亮的眼睛里。
他原本一直觉着姜拂衣像极了奚昙,却在这一刻,发现她年纪虽小,某方面竟比奚昙更为通透。
或许,她真有希望
令候没有开口鼓励,也没再继续和她谈论此事。
他伸出手,接住一滴从天而降的雨水“人间的雨,杂质颇多,没有大荒的干净。”
姜拂衣仰起头,浓云正孕育着大雨,不知是自然现象,还是撕心即将破印造成的“君上从温柔乡前来北海,一路看着三万年后乌烟瘴气的人间,会不会后悔将这片栖息地让给了人族”
“不存在让,战争过后,我族必须离开,大荒注定成为人间。再者,我这一路除了看到一些乌烟瘴气,更看到一个蓬勃发展的种族,不断突破极限,令原本荒芜无序的世界,变得井然有条,丰富多彩。这与我族决定和魔族、怪物们开战之时,预估的未来走向基本一致。”
令候提前窥见了未来,可谓是忧喜参半,“只不过,和我们的期盼却相距甚远。”
按照他们的预估,封印出现松动时,大荒怪物已是强弩之末,而人类也已进阶到能够诛杀怪物的高度。
不曾想,人族突破的进度,落后于他们的预估,且落后了太多。
因为他们没算准,人间浊气攀升的速度,竟会如此之快。
这些浊气,是人族自己造成的。
而浊气又影响着神族的连环封印,才令封印松动提前。
姜拂衣懂了“九天神族算到了一切,唯独没算准人心。”
令候不语。
姜拂衣眼珠转了转“这样说来,您是不是连带着低估了沈云竹,也就是慧极必伤的能力上限”
令候颔首“以目前来看,他的排名确实低了点,可以朝前提一提。但他竟然想要被写进第一卷第一册,太过离谱。”
姜拂衣向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开个后门,动一动笔的事情,便能平息一场祸患,您认为值得么大不了等他看过,再写一行备注。”
令候稍作停顿“这个时代的归墟志,不在我手中,你不该来和我商量。”
懂了,姜拂衣长舒一口气。
见她如释重负,胜券在握的模样,令候微微摇了摇头,背过身去,凝视被雨滴打乱平静的水潭表面。
“砰。”
姜拂衣微微侧耳,似乎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令候这道分身撑不住了。
但他依然没有消散,看来在这个时代,他还有一些心结放不下。
姜拂衣多少能够猜到原因“君上,我知道在您的认知中,燕澜的存在,像是对您的一种惩罚。很多方面,他的确没办法和您比较,但对我来说,他已经足够优秀。他有您的仁善,有您的智慧,有您的冷静他还有一样您没有的特质,也是您看轻他的真正原因。”
令候转头“什么”
姜拂衣大胆抬手,指着令候“爱自己。”
令候微微怔。
“燕澜懂得爱自己,而我喜欢懂得爱自己的燕澜。”姜拂衣指过去的手指慢慢收回,流畅的改为行礼,“很抱歉,因我令您遭受天谴,同时又很感激您转世来到人间,赠我燕澜相伴。”
她不知道这番说辞,究竟是能解一些令候的心结,还是火上浇油。
但这是她的真心话。
话音落下半响,也没听见令候回应。
姜拂衣抬起头,瞧见令候这道分身竟然已经逐渐虚化。
随后,飘散如星光。
目光追随,她望着那些星光飘入天际,消失于视野。
背后传来燕澜虚弱的声音“阿拂”
姜拂衣收回仰望天际的视线,转眸向后方望去。
不远处,燕澜面色苍白,扶着廊柱站在廊下,正凝视着她。
姜拂衣恍惚了一瞬。
“你在看什么,看的这样出神”
“令候那道分身消散了。”姜拂衣朝燕澜走过去,观察他的气色。
他皮肤表面的蛛网裂纹依然明显,不知是不是被灯光晃了眼,姜拂衣似乎瞧见了一缕白发,“你这就醒了”
“只是禁术反噬,没有大碍。”燕澜避了避她窥他头发的目光,看一眼正飘细雨的高空,“你回来竟然不去看望母亲,一直在这里和令候说话”
“正准备去。”姜拂衣双手推他回房,“你先回去歇着,等我见过我娘,再回来好好感谢你。”
“你需要谢我”燕澜擒住了她推自己的手腕。
很想知道令候都和她说了什么。
一夕之间,燕澜发觉自己和姜拂衣之间原本就不简单的关系,变得更为复杂。
担心她会认为欠了他,往后一门心思的补偿他。
燕澜想要和她说清楚,却又不愿阻碍她去见母亲,也决定等她回来再说。
然而,不等燕澜松开她的手腕,脊背倏地绷直,只因感知到一股威势迎面而来。
姜拂衣比他更早感受到。
她心中大喜,这是母亲的气息。
母亲醒来了。
就像母亲每次睡的久一点,醒来发现她不在蚌宫里,便会四处去寻找她。
旋即,姜拂衣的眼皮重重一跳。
母亲是带着杀气来的,这股杀气她也很熟悉。
年幼时好几次被海怪缠住,脱不开身,母亲冲过来便会将那海怪碎尸万段。
母亲平时温柔似水,不说话时,瞧不出一点问题。
寻她救她时,那股疯劲儿就会显露。
此番,母亲瞧见她左手推着燕澜,右手腕还被对方擒着,指不定以为燕澜在欺负她。
再说燕澜猜也能猜到是昙姜,他清楚昙姜现如今的身体情况,怕伤到她,不敢抵抗,愣在那里。
姜拂衣甩掉燕澜的手,展开双臂,转身挡在他面前,及时大喊“娘,不要伤他”
昙姜的掌风中,潜藏着无数利剑。
这一掌原本是要打在燕澜心口的,此时偏了下方向。
“轰”的一声,两人背后的宫殿崩塌,顷刻成为废墟。
那一排宫殿中,还住着漆和越明江。
越明江一路护送令候前来北海,为了赶时间,耗费大量真气控剑飞行。如今好不容易停下来休息,一颗补气的丹药还没吸收,突然被一股霸道的剑气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而漆尚处在昏厥中,幸好被沧佑剑保护了下。
一瞬惊醒,懵懵的从废墟中爬了起来。
几双眼睛齐刷刷望向前方的女人。
昙姜散着长发,穿着鲛纱织就的软裙,赤足站在院中。
她的五官更偏柔美,和相貌妩媚的姜拂衣并无太多相似,但母女两人的肤色都透着常年不见光的白。
姜拂衣素喜脂粉,添了几分颜色,她则不施粉黛,白的透亮。
“娘”姜拂衣开口先哽咽。
昙姜的表情则有些疑惑“阿拂,娘这次睡了很久么,为何一觉醒来,你都长这么高了或者,我还在梦中”
姜拂衣快步上前,抱住昙姜,又喊一声“娘,我好想你啊。”
这个拥抱姜拂衣盼了多年,尽管来之不易,此刻依然有种不真实感,不由收紧双臂,紧贴着昙姜。
也是因为贴的近,她能够感知到母亲的剑心,无论剑气还是硬度,此时都远远不及她。
不知该怎么形容,母亲的剑心,像是苍老了。
原来石心人的衰弱,是剑心先老。
昙姜感受到她情绪起伏剧烈,抚了抚她的背“哪个让你受委屈了,告诉娘。”
询问时,她看的是燕澜。
燕澜瞧上去比她还更虚弱,颤巍巍朝她行礼“伯母,晚辈燕澜,是阿拂的朋友。”
昙姜却认真叮嘱女儿“阿拂,此人看上去不像好东西,听娘的话,莫要与他交往,赶他离开。”
燕澜“”
他手心冷汗冒了出来,谁都夸昙姜意识虽然不清楚,却极有识人之能,竟给他这样的评价
而他却不知如何辩解。
只能向姜拂衣投去求救的目光。
姜拂衣稳了稳情绪,松开昙姜,改为挽住她的手臂“燕澜和姜韧遭遇相似,后灵境也有个法力高深的心魔,但他们不是同路人。”
“姜韧这名字好熟悉。”昙姜皱起眉,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个浑身血淋淋的男人。
紧接着,一堆不连贯的画面涌了出来。
昙姜眉头紧皱,“原来是他。”
姜拂衣不知道母亲想起多少关于姜韧的往事,猜着她是因为燕澜后灵境的心魔,令她下意识联想到姜韧,才会觉得燕澜不是好东西。
“娘,您还记不记得,十一年前您送我上岸寻父的事情”姜拂衣摸不准母亲如今的状态。
送她上岸那晚,母亲瞧着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清醒。
今日醒来,似乎又糊涂了不少。
是魂魄被束缚久了,刚回来的缘故么
昙姜微微茫然“我送你上岸寻父”
姜拂衣点头“对,那晚海上掀起一场可怕的风暴,您告诉我,咱们是能够剜心铸剑的石心人一族。当年我爹从海上路过,您觉得他天赋异禀,必成大器,铸了柄剑给他,希望他学成归来,救咱们母女出海”
她观察着昙姜的神色,将那晚的经历讲述一遍,“我上岸一直忙着寻找父亲,最近才知道,您在骗我。咱们石心人留在海底,其实是为了镇压撕心。那晚撕心想要破印而出,您清醒过来,慌忙将我送上了岸。要我寻找父亲,质问父亲,只是您想让我远离北海的说辞。”
昙姜认真听女儿讲述。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意识不太正常。
在她的脑海里,流淌着一条漫长的记忆河流,但这条河流不是淤积堵塞,就是常年结冰。
还有一部分虽然流速正常,却时不时被大雾缭绕。
以至于昙姜很难分清梦境和现实。
而姜拂衣口中一个个耳熟词汇,譬如“石心人”、“撕心”,宛如一股股强风,吹散了一些浓雾。
有关父亲的记忆,在昙姜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伴随而来的,是武神剑、大荒怪物、撕心、剑气莲花、连环封印
她原本浑浊的眼睛,一点点明亮。
难怪小不点一样的女儿,忽然长成大人,原来是从岸上回来的。
昙姜才刚亮起的眼眸,又微微一黯。
不必问,也知阿拂小小年纪去到岸上,吃了不少苦头。
“竟已经过去十一年了”昙姜怕她不高兴,先解释,“我并不是全都骗你,虽然有关你爹的记忆很模糊,但我真的赠了一柄剑给他,他也确实没回来”
姜拂衣叹气“爹没回来,是因为咱们家的剑傀术被下了两相忘的诅咒。”
昙姜又是一愣“诅咒”
“应该不是诅咒。”燕澜犹豫着插了一句嘴,“令候告诉我,应是伯母未雨绸缪,担心剑傀来救,破坏封印,才将两相忘写入了剑傀术中。”
漆此时才从废墟里走出来,对此表示怀疑“这和珍珠有什么关系,为何我们两个也会两相忘”
姜拂衣解释“我们石心人的术法,全都是写在血脉里进行传承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就像我不懂医道,一样能够铸造出医剑。”
她问昙姜,“娘,真是您写进去的”
昙姜思来想去,实在想不起来,摇摇头,反问“听你的意思,你在岸上真的寻到你爹了”
姜拂衣没有回答,看向昙姜后方。
昙姜魂魄归位,醒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感知女儿的位置,直奔而来。
在殿中为她护法的一众人,她连眼睛都没斜,只当是些鱼虾蚌精。
一路跑来,后方追着不少人。
见她们母女团聚,默契的没有上前,待在远处。
此刻姜拂衣望过去,视线从李南音、亦孤行、商刻羽、凡迹星和闻人不弃脸上划过去。
她母亲醒了,他们的情绪却都颇为低沉。
估计是因为预言。
想起预言,姜拂衣的视线定格在闻人不弃身上。
他以往不会随意将真言尺取出来,此刻那柄黯淡无光的尺子,被他斜插在腰间。
“娘,您记得他们么我没找到哪个是我爹,只找到很多您铸造的心剑。”
昙姜随着姜拂衣转头,看向那些一路追着她的人,她的表情,是肉眼可见的迷惘。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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