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毁谁清誉

    谢家客船驶入富春江,两岸群山,夹岸对峙,一眼望去,但觉山水开阖,风光无限。

    妙芜背着竹箧立在船头,江风拂面而来,吹得她鬓角散落的头发微微颤动。

    丁九两只爪子攀着竹箧边缘,稍稍将盖子顶开一条缝,露出两只葡萄似的眼珠子。它好奇地张望着,眼中流露出既新鲜又颇有些畏惧的目光。

    妙芜似有所觉,反手在竹箧上轻轻拍了拍。

    “莫怕,等上了富春山,你先同我住在一处。”

    丁九闷闷地答了一声“嗯”,身后的尾巴却极为欢快地晃动了两下。

    它好喜欢妙芜。

    谢荀起得也早,他出得房门,双臂高举过顶,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一转头,便见妙芜捧着脸杵在船头,一身芽黄纱裙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纤瘦而柔软的腰肢。

    少女身姿姣好,容貌是江南女子特有的玲珑可爱,便是脸上带着眼罩,也足以叫同龄的少年羞红了脸。

    谢荀看到两个站在一旁的男弟子脸上挂着红晕,却又忍不住将目光往妙芜身上瞟时,心中便升起一股莫名的怒意。

    他走到船头,站到妙芜和那两个男弟子之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二人视线,而后侧首,冷冷地看向两个男弟子。

    两个男弟子乍然接收到他的眼神,还有些不解其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招惹了少主。

    谢荀微抬下巴,说“饭厅开饭了,你们还不去”

    其中一个弟子摸了摸后脑勺,小声嘀咕“少主,我们吃过了呀”

    谢荀冷下脸来,语气不变“再去吃一顿。”

    另外一个小弟子机灵一些,看出少主心中不爽快,便用胳膊肘捅了同伴一下,强拖着他往饭厅的方向走。

    “走走走,我们再去拿两包子。”

    妙芜抬手压了压鬓角的头发,朝谢荀嫣然一笑。

    “早呀,小堂兄。昨夜睡得可好”

    有大哥谢谨送的安神汤,怎么会睡不好

    谢荀“嗯。”

    他的眼神从妙芜身上扫过,视线在她腰间束腰的丝绦停留了一瞬,旋即收回束得这么紧,不会勒得慌吗

    他想起刚刚两个小弟子的眼神。

    虽则少年人血气方

    刚,倾慕同龄少女实乃平常,但谢荀只要一想起来便觉有些暴躁,就好似千辛万苦在自家园子里种了颗水灵灵的白菜,结果回头一看,发现隔壁猪圈的小猪们正盯着这白菜直流口水。

    他们谢家的白菜,自然只有这世间最好的儿郎才堪配。连他和大哥一半都比不上的,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你也长大了,日后自己要多注意一些。”

    “嗯”妙芜侧过脸看着谢荀,一脸茫然。这没头没尾的,说的什么

    “琢玉哥哥。”

    谢荀和妙芜同时转身。

    王雁回一身茜红衫裙,颈上戴着八宝璎珞项圈,娇娇俏俏地立着。

    谢荀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没忆起此人是谁,便问“敢问姑娘是”

    王雁回笑道“琢玉哥哥莫非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王家十姑娘,我家六哥哥同你乃是至交好友。”

    谢荀又想了一遍,终于记起来,这姑娘乃是花灯宴上非要同妙芜比剑的那位。

    谢家人从老到少,没有一个是不护短的。这王雁回在花灯宴上先是打翻了妙芜她们的许愿灯,而后又强逼妙芜同她比剑,嚣张跋扈得很。

    谢荀想到这个,心间很是不喜,当下便冷淡道“原来是王十姑娘。我姓谢,你姓王,我还当不得你哥哥。”

    说罢喊了妙芜一声,“谢小九,走了。”

    “哦,哦。”妙芜回过神,赶紧跟了上去。

    她跟着谢荀上了船上二层,期间抽空回头看了下,只见王雁回还站在甲板上,双手揉着袖子,眼眶红红的。

    妙芜扯了扯谢荀的袖子,有些八卦地小声说道“小堂兄,我怎么觉着,这王家姑娘对你不太一般啊”

    谢荀耳下骤然一红,他回头瞪了妙芜一眼,低叱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不许胡说,毁人清誉”

    “哦。”

    过了会,妙芜又戳了戳谢荀的手臂。

    “小堂兄,你方才说毁人清誉,到底是毁谁清誉来着”

    谢荀对此的回答是直接夹了只小笼包堵进她嘴里。

    船行至下午,便在沿江一处渡口靠了岸。

    负责家塾一应事务的长老收到书信,得知谢家子弟今日便至,因此早早便差遣塾中弟子从附近村庄雇好了牛车和马车在渡口等候。

    等船泊了岸,桃源的灵猴们便率先冲下船来,结伴奔向岸上的马车。

    它们在船上憋了两天,实在难受。此刻巴不得能早早到富春山中,好到山野间自由撒野,松散松散筋骨。

    丁一身为群猴领头,自然是最后一个上车的。

    它作出一副高人模样,老气横秋地说“行了,起驾吧。”

    车夫

    起驾你是皇帝吗起驾

    虽心中腹诽,到底知道这些灵猴身份不一般,因此老老实实驾起马车望山中家塾而去。

    灵猴们在马车中颠簸了一会,忽然有猴出声道“糟糕,咱把丁九给忘了。”

    丁一闭目养神,老神在在“放心好了,那谢家的女娃娃会看顾好它的。丁九这厮忒没出息,我这是特意放它出去历练。”

    绝对不是一时太激动就把猴给忘了。

    绝对不是。

    船靠岸不久,岸上便传来一阵马蹄叠踏之声,一队身着太极双鱼袍的王家弟子骑着马,拥簇着一驾顶上插太极观旗帜的马车风驰电掣而来,瞬间便靠近了渡口。

    彼时妙芜正背着竹箧跟在大哥谢谨身后,见到这马队气势汹汹而来,不由停下脚步驻足观看。

    王家马车一直行至临近水岸方才停下。厚重的车帘微微晃动,一只手挑开车帘,继而从中跳下一位风流倜傥的锦衣公子,正是多日未见的王六郎王牧之。

    谢谨朝王牧之颔首,问道“牧之兄可是来此接你家十妹妹的”

    王牧之拱手道“正是。舍妹自小娇养家中,这一路有劳大公子照顾了。”

    他说完,目光一转看向妙芜,朝她微微笑道“九姑娘,好久不见。”

    也没多久吧

    妙芜心里嘀咕,却还是笑着回应“嗯嗯,好久不见。”

    王牧之看见谢谨怀中抱着一口大箱子,便道“此等粗活何需亲自动手。大公子不如带上你家子弟到我那太极观中暂且歇歇,这些行李尽可派我观中杂役帮你们送入家塾之中。”

    乌衣巷王家和锦衣巷谢家做了几百年的邻居,虽说若逢大难也能守望相助,可平日里要没有大事,两家便明里暗里互相较劲,可谓是相爱相杀的典型了。

    就比如谢家在富春山中办了一间家塾,王家就非得

    在半山腰上建一座太极观与谢家较劲。

    你谢家道法剑术比我家高明,年年引得各大世家的子弟来此游学不妨事儿。我就在这半山腰建一座富丽堂皇的太极观,叫你谢家瞧瞧我王家香火鼎盛,信徒遍布天下。

    “这”谢谨有些犹豫。

    他虽然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看着很是铁面无情的样子,但实际上并不怎么擅长拒绝人。

    谢谨犹豫间,便听得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从船上传来

    “赶紧把你们家的人拉走,别妨碍我们搬行李。”

    谢荀说完,展身一跃直接从船上跳下来。他走到王牧之身边,勾住他的脖子押着他往边上走了两步,低头与他说了几句什么。

    隔得有些远,妙芜听不见谢荀说了什么。

    等谢荀和王牧之说完话回来,妙芜便看见王雁回拉着谢妙音的手,一脸怒容地下了船来,撩开车帘坐进马车里。

    王牧之依然保持着令人无可择摘的微笑,同谢谨客套了两句,便带上自家车队离去了。

    妙芜拉了下谢荀的袖子,小声问道“小堂兄,你把这位王姑娘怎么了,把人气成那样”

    谢荀乜了她一眼,没应声。给她递了个“少要多问”的眼神。

    谢家的弟子陆陆续续,互相帮衬着往下搬行李。

    谢荀没什么行李可搬,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几本剑谱和一些笔墨纸砚,便是孑然一身。

    妙芜可就不一样了。吃的带了一箱,衣服眼罩合起来一共三箱,其它零零碎碎的加起来也还有三两箱。若非有谢谨帮她,凭她自己一人,来家塾一趟,光是搬行李便能累死她。

    果不其然,单她一人的行李便占了一辆牛车。

    谢荀坐在车辕上,手里提着赶车的小鞭子,冷哼道“小姑娘就是麻烦。”

    出趟门就恨不得能把家里的东西全给背上。

    妙芜小心地解下背后的竹箧放到车上,而后往车上一跳,和谢荀并肩坐着。

    谢谨走过来,将最后一箱行李在车尾放好。

    “琢玉,我尚有些事情要去附近的龙门镇上一趟。你先送阿芜去家塾。”

    谢荀点头“知道了,大哥你万事小心。”

    谢谨背上玄铁重剑,点了两个小弟子跟着他骑马走了。

    剩下的

    谢家弟子都装好了行李,谢荀回头看了眼,见诸人均已准备妥当,便扬起鞭子,抽在老黄牛的屁`股上,老黄牛为鞭子催动,迈开蹄子拉动牛车缓缓前行。

    也不知是他们这辆车行李太重,还是这老黄牛年纪太大拉不动车。本来刚刚起步时,他们还遥遥领先,可是越往山上走,他们的速度便愈慢,到得后来,所有人都超过了他们,只有他们还跟乌龟似的在半山腰间慢慢爬。

    这老黄牛消极怠工,原先还勤勤恳恳地往前蹭,后来到了太极观大门前,干脆连走都不走了。

    谢荀抽它鞭子,就跟挠痒痒似的,半点作用没有。妙芜下车摘了捧青草过来,这老黄牛倒是不客气地吃了,但就是一步都不肯往前挪。

    谢荀说“一定是你的行李太重,这牛才不肯走。”

    妙芜大呼冤枉“哪里有。你看刚刚有辆牛车行李装得比我们还满,人家的牛就拉得好好的。分明是这牛自己不好。”

    两人拌嘴间,忽听得“咯吱”一声,牛车另外一边的车轱辘忽然松开掉落,整辆车立时往一边倾倒,亏得谢荀眼疾手快扶住,否则这一整车的行李便都要跌到地上去了。

    妙芜和谢荀面面相觑,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无奈。

    正在此时,一直紧闭的太极观大门忽然打开。

    王牧之站在门后,笑得如沐春风“琢玉,我之前请你到我们太极观中坐坐,你非是不来,现在你看”

    他说着以手指天,“这天色阴沉,看着便要下雨了。你们这牛车又坏了,只怕下雨前是赶不回家塾的。”

    谢荀咬牙切齿“王、牧、之有你这么请人的吗”

    妙芜莫名其妙“小堂兄,发生什么事了”

    她看看王牧之狐狸一样的笑脸,又看看谢荀一脸的愤怒慨然,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通了其中关窍

    王牧之在他们的牛车上动了手脚,目的就是逼谢荀进这太极观。

    只是,为什么呢

    王牧之展开手中折扇,轻轻摇了两下,“琢玉,你淋点雨没有关系,但你这个妹妹是个孱弱的姑娘家,要淋了雨,少不得是要病上几天的。”

    谢荀看了妙芜一眼,耳边似乎又响起大夫上次说的话。

    “九姑

    娘正是因为上次淋了雨,身体受寒,才会导致此次腹痛如此厉害”

    谢荀收回目光,道“去叫你的人出来搬东西。王、牧、之下次你再给我耍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就拆了你这破观。”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说,小谢这种直男,和他谈恋爱会很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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