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的剑芒,如同颤巍巍的风中烛火,虽然远不及方圆规矩剑引来的九重雷电声势浩大,却似千军万马中的一匹孤骑,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
一往无前,势无可挡,刺透重重雷电,宛如绚丽的流星,径直刺向沈天青眉心。
沈天青这一生,修剑四十余载,几乎未曾逢过敌手,但从没见过这么快的剑。
他脚下一蹬,身子飘起,下意识地向后避退,同时侧头一偏,欲要躲闪,谁知这点蓝色的剑芒却忽然停了下来。
沈天青抬眸,只见不知从何处蹿出一只黄色的巨犬,速度比闪电更快。在九重雷电即将劈落到那对相互扶持的少年少女身上时,飞身一蹿,将二人驮了起来,险之又险地与雷电擦身而过。
轰隆
九重雷电披在道场外的一棵苍虬古松上,五人合围的树干应声裂开,白色雷电落在青砖地上,一阵乱跳,青砖寸寸碎裂,最后化为灰色的齑粉。
沈天青微微怔住,未能想到这个徒弟居然在这样的危境中悟出了剑心,修为直接提升了一个境界。
有一瞬间,他忽然忆起当年门中曾有一位师弟,也是如此惊艳绝才,只可惜后来误入歧途,为奸人利用,犯下欺师灭祖的罪行,从此再也无法回归正途。
沈天青提起方圆规矩剑,将几只环绕在身周的银色光蝶尽数斩灭,接着强行驱动剑阵,射向狼突虎逐的犬妖。
犬妖阿黄背着妙芜和谢荀,时而腾空而起,时而贴地滑行,敏捷地躲开追逐在身后的飞剑。
谢荀抱住妙芜,伏在犬妖背上,喝问“你怎会来这里柳前辈呢”
犬妖“汪汪”地叫了两声,谢荀蓦然色变。
沈天青以一己之力驱动完剑阵后,回首,便见太极观中所有人、飞剑和法器好似被一层透明的糖浆包裹着,一动不动。
他提剑走过去,将众人身上的光蝶一一斩灭,光蝶一消失,被本命符困住的人当即恢复行动能力。
王家家主一恢复行动能力,立刻下令让观中弟子开启太极诛魔阵。
高家家主则冲着洛小家主愤怒道“谢家人真是好生厉害啊。竟养出这样两个妖孽来。妹夫,此时若不趁这两
个妖孽伤重,将其除去,日后恐怕养虎为患,再无机会”
洛小家主从容不迫道“此事牵连数家,恐怕需要公议才行。”
谢涟人剑合一,从洛小家主身边掠过,说道“从谢家出去的人,就不劳怀笙兄费心了”
犬妖驮着谢荀和妙芜二人,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来到太极观的山门前。
它后腿在地上一蹬,飞身跃起,眼见着就要翻出墙外,忽有一道金光流转的光幕升了起来,挡住了去路。
犬妖收势不及,一头撞了上去。
砰
太极诛魔阵结界一阵颤动,犬妖所撞之处现出一轮黑白太极。
那轮太极如漩涡般转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谢荀在看到那轮太极符印的瞬间,立即出声喊道“是王家的太极诛魔阵,躲开”
犬妖一个扭身,落到垣墙上,踩着黛青色的瓦片疾奔。
太极印符所在之处爆发出千万道细如牛毛的金色光箭。
光箭落到地上,砖石面上便出现一片细密的孔眼,落到墙上,墙灰飞动,墙面绷裂。
这金色的光罩把整座太极观都笼罩起来,光罩上出现越来越多的太极符印,细密的光箭如同暴雨,一刻不停地落下来,打在妙芜勉力撑起的结界上,发出“铎铎”的响声。
微弱的结界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会崩溃。
谢荀祭出飞剑,想直接在太极诛魔阵上破开一道口子,忽然感觉身后剑气袭来,他回身挡了一剑,一抬手,准备将来袭者打回去,忽然看清来袭者正是谢涟。
从他离开谢家那一日起,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谢涟对上。
这对昔年“父子”乍然对上,一时间,二人的心潮皆起伏澎湃。
谢涟收回飞剑,喝道“留下此人,我放你走”
谢荀垂着眼,避开谢涟的视线,握剑的手紧了一紧,问道“若我留下她,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自然是带回谢家,此人夺舍了阿芜,我总要弄清楚她到底是谁。”
谢荀抿紧双唇,再问“您能保证她性命无忧吗”
谢涟没有回答。
谢荀勾起嘴角,眉目间流露出些许自嘲。
他转过身,继续驱使飞剑攻击结界,不再在意谢涟是否会继续对他
出手。
仙门各家弟子都御起飞剑,朝这边赶来,一时间,整片天空中飞剑与金色的光箭交错辉映。
妙芜仰躺在犬妖背上,想要再一次祭出本命银蝶,却发现体内灵力枯竭,经脉如同针扎一般钻心的疼。
她望着越逼越近的飞剑,轻轻说道“算了吧,小堂兄,我跟他们回谢家”
你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一把剑,怎敌得过群英环伺
谢荀深看了她一眼,没回答,一心专注于破开阵法。
这时人群间忽然传来一声大喊“琢玉,你把阵上的太极符印都打掉,就能破了这太极诛魔阵”
王牧之刚刚喊完话,就被王家家主以袖扫出。
王家家主看着这个屡屡逆犯自己的儿子,眸中流露出些许失望,喝令身边的亲传弟子道“把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拖下去”
谢荀听到王牧之的传话,正准备依言而行,忽见山门前出现一具庞然大物,宛如一座小山,轰地一下往结界里撞了过来。
待众人看清结界外的事物,不由骚乱起来。
之前被困狐仙庙的弟子均心惊胆战道“是怨气所化的魔龙”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仰起头,看到一条浑身黑焰滚滚的三头魔龙一次又一次地撞向结界。
魔龙的脊背上立着一道清瘦的人影,有人凝神看了一会,辨认出来“是柳悦容是那萧氏余孽”
轰隆
在魔龙第三次撞向金色的光罩时,光罩应声而裂。
柳悦容驱使着魔龙,撞破了山门游了进来,魔龙长尾高卷,飞剑没入黑色的怨气中,如同石牛入海,再无半点声息。
柳悦容声音不大,几乎被风声掩过,然而各家家主,无人不听得清清楚楚。
“徐安吉那老贼是我杀的。他囚我于西山墓园地牢十七年,杀了我的朋友春十三娘,怎么,难道他不该死吗”
众人间议论声再起,徐沼怒喝道“你胡说八道我父亲何时囚你于地牢春十三娘的死又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柳悦容高高立于魔龙背上,睥睨众人。
“十九年前的金陵大会上,你们曾许诺,若我倒戈,助你们杀了萧恨春,你们便既往不咎,放我一条生路。”
“然而姑苏
围歼大胜之后,洛怀笙却设下鸿门宴,邀我赴席,若非我机警,侥幸逃脱出来,只怕现在早已成了一抷黄土。”
“哼,”柳悦容冷笑道,“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出尔反尔起来,叫我这个所谓的萧氏余孽也叹之不及。”
柳悦容说完这些,回头看了谢荀一眼,看到被谢荀抱在怀中的妙芜,因为经脉受损,意识依然模糊,眸中便流露出一点长辈式的怜惜。
他无声地,遥遥地对着谢荀说了一句“走,速走。”
几乎是瞬间,谢荀便领会了他的用意。
柳悦容是想凭借怨气所化的魔龙为他们争取到逃跑的机会。甚至,他已决定为此付出性命。
谢荀缓缓摇了摇头。
我怎能以前辈的性命,换得生机
高家家主大喊道“各家今日齐聚于太极观,难道还怕这一条怨气所化的魔龙”
“若今日我们叫这三个萧氏余孽走脱,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其他各家被高家家主言语所激,当下再次御起飞剑,祭出法器。
谢涟眸光一厉,仗剑朝魔龙飞身而去。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抢在其他人之前拿下柳悦容。
若人在他手里,他至少可以保下柳氏的性命来。
柳悦容与谢荀对望一眼,仰天长笑“好孩子,你是个有骨气的。既如此,我们杀出去”
谢荀点了下头,把妙芜放到犬妖背上,叮嘱道“你护好她。”
“呜汪”
他御起飞剑,迎上师父沈天青的方圆规矩剑。
沈天青看着这位愈战愈勇的爱徒,心中有几多复杂,皆难以言表。
沈天青无父无母,刚出生不久即被父母弃于街边,是师父扶风道君将他捡回去抚养长大。
他从小就在剑道上展露出非凡的天分,此生至今,在天分上能与他比肩者,他只见过两个。
一个是多年前那位被逐出师门的师弟陆修缘,另外一个便是这个被他收录门下的首席弟子,也是他唯一的弟子。
二人多年师徒,不可能没有半点情分。
方才谢荀于性命攸关之时悟出剑心,遇强更强,更叫沈天青刮目相看。
他私心里偏爱这个徒弟,若非身份对立,他甚至一度想要将自己的衣钵传承于他。
世上修剑者
万千,悟出剑心者寥寥无几。
沈天青想着不由起了爱才之心,手上攻势略缓。
二人擦肩而过时,沈天青传音给谢荀“你若现在迷途知返,为时尚且不晚。”
谢荀咬牙道“迷途我不觉得自己走的是迷途”
天际乌云翻滚,狂风乍起,黄豆大的雨点像小石子般落了下来。
谢荀抹掉脸上的雨水,不知自己究竟奋战了多久,耳边渐渐充满嗡然之声,一切动作似乎都开始变得机械迟钝。
他再一次被沈天青打倒。
他甩了甩头发,双手在地上撑了一下,缓慢地直起身来。下垂的视野里出现一双不染尘埃的靴子,古朴的方圆规矩剑垂在那人身侧,剑影倒映在水洼中,又被雨点打得稀碎。
沈天青悲悯地俯视他,平静地说道“你天资卓绝,本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沈天青长叹一声,见谢荀已经落败,便收起了方圆规矩剑。
就是现在
谢荀猛然扬起头,双目放出嗜血的红光,妖力暴涌而出,半妖本相尽显。
他纵身跃起,反手将一道早就写好的主仆之契打入沈天青体内。
沈天青无悲无喜的面容上终于现出一丝愕然,他抬眸凝视着这个状若修罗的少年,耳边听到他口中吐出令人完全无法抗拒的命令。
“沈天青,我命你为我等开道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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