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傅慎时在镜子前面整理仪容。
殷红豆专注着烧炭, 没太注意傅慎时举动, 只是又听他说要换衣服, 便净了手去给他找。
找来找去,试了三件傅慎时都不满意。
殷红豆翻箱倒柜, 也不知道傅慎时到底想穿什么衣服, 她臂弯里搭着一件蓝色的羽缎, 她道“六爷要出门见人吗”
傅慎时淡淡道“一会儿去庄子外面看看。”
殷红豆撇撇嘴,外面白茫茫一片, 去了也看不见什么, 穿那么挑剔做什么她还是将手里的羽缎递了过去。
傅慎时忽扭头看着她,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件羽缎怎么样”
殷红豆眨了眨眼,蓦然想起薛长光穿的狐毛大氅,她渐渐明白过来,傅慎时这厮不会是在跟人家比美吧
这又是吃醋了
殷红豆笑了笑,连忙凑过去替他披上, 两手在他锁骨前面,指头翻动着, 系着带子, 道“这羽缎有八分美,不过穿在六爷身份, 就有十分美了。”
傅慎时睨她一眼,没有说话。
殷红豆继续道“您这一身, 比流云公子昨儿穿得还好看。”
傅慎时皱了皱眉, 冷声道“我又没问你这个。”
殷红豆腹诽是啊, 你没问,可我不能不说啊。
傅慎时果然脸色缓和了几分,语气也愉悦些许,道“好了,就这件吧。”
殷红豆眯眼一笑,转身去准备暖手炉等随身物件。
时砚扶着傅慎时站起来,整理好衣裳,复又坐上轮椅,往门外去了。
殷红豆穿着耦合色中袄,穿着厚厚的靴子,从上到下,带着昭君套、围脖、手套,怀抱一把伞,半张脸都埋在围脖里,就一对漆黑的眼睛和饱满光洁的额头露在外面。
主仆三人出了房门,庭院里,王武正在练拳,几人相互打了招呼,殷红豆他们便从前门到院子外边去。
廖妈妈和儿子媳妇,还有小孙子在倒座房里烤火,她听到动静,跟了出来,手里也抱着个暖炉,追上来问“六爷要去哪里天儿太冷了,外边没有几个佃户,您别走远了,远了迷路了就麻烦了。”
傅慎时羽缎上还有一圈儿蓬松的兔毛,围着他瓷白精致的脸,在冰天雪地里显出几分稚嫩和青涩,他淡声道“只去附近看一看就回来,外边冷,您回去吧。”
廖妈妈点了点头,交代了殷红豆两句,便转身回去了。
主仆三人行走在疏松的雪地上,留下几个脚印和车辙印。
殷红豆怕冷,她脸颊都冻得绷紧了,她道“六爷,要不咱们回去吧,这儿一眼望去都是远山,在院子门口不一样看得见何必走远了看”
傅慎时就是出来透透气,看一看雪日的美,殷红豆这个俗丫头这么一说,有些扫兴致,可他刚出来就回去,岂不是太顺着她的意思了
他脑子里转了好几道弯儿,才道“你要冷你就回去。”
殷红豆低哼一声,傅慎时没回去,她敢回去吗她低着头,用力地踢着脚边的雪,孩子气得很。
傅慎时瞧着她脸颊气鼓鼓的,嘴边抿了个笑。
殷红豆慢慢地跟在轮椅后面,左脚踢一下,右脚踢一下,玩着玩着身上就热了,也玩出了些乐趣,她将伞塞给时砚拿着,在雪地里揉了几个雪球放在脚边。
她朝着傅慎时那边喊“时砚,你回头。”
轮椅正好停下了,时砚和傅慎时一起回头,雪球糊满了他俩的脸,跟唱戏的丑角儿鼻子中间那块儿的色彩一样,殷红豆乐不可支,捧腹大笑。
傅慎时抹掉脸上的雪,嘴角落了些纯白的雪屑,化在他的唇角,冰冰凉凉的,嘴边竟又发了热,他黑着脸看向殷红豆,道“过来。”
殷红豆离得远,听不见声音,只是远远地看见他的口型,好像在喊她。
她走过去嘟哝道“我又没喊您,您自己回头的。”
傅慎时正要教训殷红豆,哪知她一脚踩进雪里,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一跟头栽地上了,整个脸都埋进了雪堆里。
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倾,伸出手臂要去拉她,过一会子又反应过来,瞬间收回手,两手抄在袖子里,冷淡地扫了殷红豆一眼,嘴角却翘了翘。
殷红豆撑着身子起来,她抬起头,额前的墨发上都沾了碎琼乱玉,像是撒了些细碎的玉石在头上,莹亮光彩,将她的脸颊也衬得愈发娇媚可爱。吃了一嘴的雪,她皱巴着脸“呸”了几声,道“就说不该出来,吃了一嘴巴的灰,膝盖也磕疼了。”
她揉了揉膝盖。
傅慎时沉着嘴角,没好气地看着她。他正要说回去,王武跑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一边跑一边喊。
王武一直住在院子里,他偶尔会出去打些野味儿,秦氏来的那天,他就正好出去了。今天天太冷,他就待在院子里。
这边的主仆三人都望向王武。
王武从院子大步跑过来也不带喘气的,哈了一口热气,同傅慎时道“六爷,汪先生派人来传信了。”
他将信双手递给了傅慎时。
傅慎时拆开信,一抖,快速浏览了一遍,看向王武道“备马车,进城。”
殷红豆也打起精神,随便扫掉了脸颊上的雪,跟着轮椅后边回了内院。
出门了好几趟,殷红豆收拾东西都驾轻就熟了,她快速地收拾好包袱,带上了账册和傅慎时雕刻好的章子,跟廖妈妈悄悄地打过招呼,瞒着廖妈妈的儿子媳妇,从后门上马车,赶到城里去。
车上,殷红豆坐在傅慎时脚边的小杌子上,她抱着傅六的手炉,问道“六爷,什么事儿呀”
傅慎时道“孙七来找我了。”
殷红豆蹙着眉,道“怎么流云公子才走,孙七就来了您说流云公子是平白无故来的吗”
傅慎时略加思索,道“应该只是巧合,孙七使唤不动他,若是二殿下要试探,不会派他来,而且二殿下谨慎,轻易不会用不熟悉的人,还未到要打听我身份的地步。”
殷红豆“哦”了一声没再问了,其实二皇子迟早会知道,只要他跟六皇子通个气,这事就瞒不住了。
瞒不瞒得住,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要让二皇子觉得傅慎时是可用之人。
马车午时之前到了发财坊附近的巷子,王武出去探路,见没人从巷子经过,就带着傅慎时他们从后门上了二楼。
汪先生正在雅间里等着。
傅慎时等人进了雅间,轮椅压在厚实的绒毯上,静默无声,房间放了两个铜盆,烧着银屑碳,一丝烟火也没有,室内温暖如春。
殷红豆放下手炉和包袱,泡了几杯茶水。
傅慎时与汪先生一起坐在桌边议事,他问“先生信中叙述不详,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先生将孙七告诉他的,以及他自己打听来的,都告诉了傅慎时。
原是二皇子的人已经将沉船之上的活口抓住了,不过抓住了,也还没敢将他放出来当人证。
因为此案件涉及京师官员。
虽然刑部掌京中笞罪以上的案件,沉船之事涉事重大,此案件要是开始审理,未必落得到刑部尚书的手上。
京中督察院一贯负责京师职官犯罪案件,或者是别省巡按御史、各省提刑按察司转达过去的登闻鼓冤案件。
督察院御史乃大皇子的党羽。
简而言之,督察院一定会咬死此案乃京师职官案件,定会将此人压回督察院大牢待审。
如若这般,孙七所为,功亏一篑,依他的性子,费这么大劲儿,熬着夜吃了风吹雪打的苦头才抓住的人,就这样放给督察院查办,还不得气疯了。
孙七的父兄也有意刁难他,又问他抓住了此人,可有法子再保住此人不落入大皇子的手里。
他之前牛皮都吹出去了,这回要是难住了,便是父兄面前下不台,自然硬着头皮答应了,转脸就求到汪先生这儿来了。
汪先生擅长结交朋友,处理事务也有自己的一套准则,不过轮谋略急智,还是不如傅慎时,他心中有个主意,却不大拿得准,便请傅慎时一同来商议。
傅慎时先问汪先生“您的主意是什么”
汪先生道“督察院要以审理京师案件为由审理此案,可此人却是扬州官员,若是以此相辩,可否一试”
傅慎时摇头,道“有些站不住脚,何况扬州那边随便派个人民人击鼓登闻鸣冤,说此人贪赃枉法,不就又回到了督察院手里”
汪先生一脸为难之色。
殷红豆大概听懂了一些,她也尝试去想,有没有法子解决这问题,可惜她本就对大业朝廷体制不熟,至于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她就更不清楚了。
她一抬眸看见傅慎时气定神闲的样子,就知道他又有主意了。
汪先生微微欠身道“六爷可有主意”
傅慎时“嗯”了一声,随即就看了殷红豆一眼,才继续同汪先生道“其实二殿下手里未必没有能人,说不定法子已经想出来了,只不过是故意为难孙七而已。不过我也的确有法子。”
殷红豆眸光渐盛,笑吟吟地看着傅慎时。
她就知道他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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