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番外
红豆产下一个男胎, 长兴侯府忙着四处报喜,侯府所在的巷子里, 也放了鞭炮、烟花, 还让仆人撒果子和铜钱给小孩儿们。
洗三的时候, 傅家人都来了, 分出去的两房都给孩子送了贺礼。
红豆坐完了月子, 哥儿也做了满月,百天日, 便要取名,按照族谱,哥儿现在是“良”字辈。
侯爷给哥儿取了大名叫傅良弦,弦既有琴弦也有弓弦的意思,君子学六艺,其中便包括“乐”, 另一层意思则是长兴侯自己的私心, 他自小便舞刀弄枪, 手残废之前, 一直待在军营里,四个儿子,全部从文, 他到底有些遗憾, 便给最有天分的孙子, 取了与“武”相关的名字。
哥儿的小名则是傅慎时与红豆二人自己取的, 叫言哥儿。
红豆一个做母亲的, 对孩子没有别的要求,她只希望孩子在长大成人之前,遇到要紧事情,第一反应就是告诉父母。
心既托声于言,孩子与父母之间,没有隔阂才好。
傅慎时自己与父母亲情淡薄,刚有了孩子,其实他自己也没有深想很多,但他身为父亲,便要担起父亲的责任,若孩子需要他,愿意跟他说,他也愿意做孩子的靠山,叫言哥儿很好。
言哥儿有了乳名,院子里成天都是言哥儿长言哥儿短,哥儿是重霄院所有人的心头肉。
红豆出了月子后,又开始锻炼身体,言哥儿百天之后,她差不多也恢复了身材。
本来生孩子养孩子就是一地鸡毛的事儿,幸而侯府里从奶子府请了乳母,又有十几个下人照顾,红豆不需要费很多心思,只要白天喂一喂孩子就行。
有了孩子,夫妻两个比从前更忙碌,白天里是红豆和下人一起照顾孩子,傅慎时下了衙门回来,便依红豆的要求,饭前饭后都要要言哥儿一起玩耍说话。
傅慎时这些年忙于国子监的事,天天面对学生,性子愈发沉稳严肃,实在不会逗孩子,只会在孩子跟前摇一摇拨浪鼓,日子久了,言哥儿没了兴趣,又开始认生,不跟他玩了。
红豆蹙眉说“这月难得回来一天你这半年都很少笑过,在孩子面前也是这样。国子监里又遇着什么事了”
这半年她忙着带孩子,国子监的事,她很少过问,也不知道傅慎时事业做得怎么样了。
傅慎时眉间放出一缕疲倦之色,揽着红豆的肩膀靠在大迎枕上,温声道“也没遇着什么事,你别想多了。”
红豆叫来乳娘,抱走言哥儿,依偎在傅慎时怀里,她仰头看了一下,他和年轻的时候很不一样了,下巴上有浅浅的胡茬,眼睛下面微有青色。
她掰着手指头一数,道“我俩成亲有八年了,都是七年是一个坎儿,难道我们的坎儿来得晚了一年多”
傅慎时笑了一下,低头看着她,说“哪里来的歪理我们俩没有坎儿。学里没急事,不过皇上要将国子监这一套推广到其他州府官学里,我忙于此事,太劳累了些,回了家越发不想说话,这阵子过了就好了。”
红豆表示理解,有时候安静地待着就是最好的休息。
傅慎时合眼一刻钟,疲倦散了,下了罗汉床,靴子也不穿,就将红豆横抱起来,往床上走去,他脱了袜子上床,跟她躺在一起把被子一拉上,两个人蒙头躲被子里,他嗓音低哑地说“红豆,自打言哥儿出生,你让我辛苦太久了。”
红豆笑吟吟地勾着他脖子道“那补偿你。”
一夜欢愉。
傅慎时忙到了言哥儿八个月大,总算清闲了下来,烦心事儿少了,在红豆和孩子面前,也多了些笑色。
红豆见傅慎时公务少了,几乎每天都是白天就能回家,便在傅慎时归家的时候,抱着言哥儿在罗汉床上玩耍,偶尔给哥儿换个衣裳,让傅慎时帮一帮忙,还跟他说孩子吐奶、打饱嗝儿的事儿。
傅慎除了摇拨浪鼓不会别的,逗弄言哥儿,言哥儿都不买他的账。
他白天不在家,回来又听说白天孩子很闹疼,红豆放心不下孩子,都是她亲自带着,心中不免心疼愧疚,每每听红豆说孩子的事,格外认真,偶尔还会想象一下,孩子打嗝儿是什么样子。
他还主动包揽了晚上给孩子换衣服的事。
言哥儿喜欢抓人,经常在傅慎时头发散下来的时候拽着不松手,傅慎时一说言哥儿,他就笑。
傅慎时见孩子笑得多了,心里的欢喜也多了。
父子俩渐渐多了互动。
后来傅慎时下了衙门回来,有时候一进门就问“言哥儿衣服脏了没有”
红豆觉得好笑,但傅慎时好歹参与了进来,在言哥儿周岁的时候,傅慎时平日里提到和言哥儿有关的事,明显多了许多。
快周岁的言哥儿,渐渐学会了说话,但是发音很简单,从“啊啊啊”变成了“嘛嘛嘛”,傅慎时很耐心地教言哥儿喊“娘”,言哥儿学不会,他还把一个字拆成四个音节教哥儿发音。
红豆在旁边看得发笑,“娘”得发鼻音,孩子根本发不出来,就是大人也有发不准的呢。
傅慎时还是乐此不疲,一定要哥儿学会喊“娘”。
红豆道“不如你先教他喊爹。”
傅慎时摇头,说“不,要让他先会叫娘,你生他养他,比我辛苦多了。”
红豆心里发暖,嗔道“一个称呼你也这么小心。”
言哥儿在旁边抻着胳膊,嘴巴长得圆圆的,“啊啊”地笑着,一双乌溜溜的桃花眼,尤其好看。
秦氏也常常往重霄院里跑,没办法,谁让红豆不把孩子抱过去,初一十五才有个晨昏定省,一个月见两次孩子,她都快煎熬死了。
秦氏虽常往重霄院来,但她很端着,在红豆面前,很是严肃,不过逗一逗孩子,笑一笑,再不会有什么夸张的动作。
红豆有一次发现,她前脚出去方便,站在门口从花窗里瞧见秦氏用脸颊蹭怀里的孩子,一边蹭一边笑,像个小孩子。她装作不知,小解了回来,才发现秦氏的头发白了一一半。
黑灰夹杂的头发,让秦氏看起来衰老了许多,只是因红豆也在场,她又一副板着脸,跟言哥儿说以后要好好读书。
言哥儿周岁的时候,秦氏亲自操办的抓周之事,家里几个孩子都是各自的娘办的,独独言哥儿是秦氏主动要求办。
红豆最是个会躲懒的人,傅慎时给她拿来了许多书堆在书房里,她还没功夫整理,言哥儿天天缠着她,她巴不得少些事,便甩手让秦氏去办。
抓周的这日,傅慎时请了一天假,清早和红豆一起起来,把孩子抱去秦氏院子洗漱打扮,在秦氏的院子里抓周。
宁王也来了,现在只要是言哥儿有关的事,他都会过来。
红豆与傅慎时过去的时候,她瞧见秦氏让人在大桌上摆的东西,大多是笔墨纸砚相关,什么帕子、算盘、弓箭,寥寥几样。
红豆偷笑,腹诽道这样抓周,不“出人头地”才怪
侯爷见了也是好笑,但也默认了,没指责妻子。
秦氏一想到家里没有一个哥儿中秀才,她年纪越发大了,没有盼头的日子可不好过,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抱着言哥儿去抓周。
言哥儿见了满桌子的新奇玩意,充满了好奇心,肉呼呼的手背上好几个窝窝,他两手往桌面上一扫,在众多从文的用具里抓了一个小弓箭。
秦氏急得在旁边恨不得开口劝一劝言哥儿,倒是侯爷开怀大笑,单手抱过言哥儿,道“好好好好良弦,没辜负祖父给你取的名字。”
宁王也很开心,外孙抓弓箭,那说明什么说明像他啊亲家公虽说是武将,但是轮起功勋没法跟他比嘛外孙要跟他学才有出头之日啊
红豆夫妻两个倒是很无所谓言哥儿抓什么,因为他俩都不信这个,傅慎时听家里人说,他小时候抓的是算盘,可他现在也没做生意呀,可见抓周不准,也就图个乐子。
但长兴侯和宁王他们对抓周之事还是有几分期待,两老为了给言哥儿铺路,老早就开始搜罗孩子能用的刀枪棍棒,准备等哥儿会自己走稳妥路之后,教孩子耍这个。
红豆的重担又来了,现在天天就是盯着哥儿独立走路。
言哥儿一岁三个月就能自己走了。
会吃奶的孩子只是让大人觉得累,会走路的孩子,简直让人发狂,人狗都嫌。
言哥儿会走路之后,可不得了了,满院子跑,上房、他住的厢房、库房,到处都被他扒拉过。
要不是书房的门关得严实,家里珍贵的书籍,都要毁在他手上。
红豆是没精力跟着言哥儿跑,她又喜欢放养,便吩咐下人说,只要言哥儿没伤着,或者做错事,别理他,他爱怎么来就怎么来。
傅慎时的心态也放得宽,他十岁的时候双腿残废,从云端跌入泥土,活到十六岁时候,其实早没了想头,那时候在重霄院里就是等死,如果他知道会遇到红豆,自然不会想死,但让他再回到那个时候,他恐怕还是不太想活,因为他从小到大,根本没遭遇过挫折,唯一遭遇的一次,几乎扼杀了他的身和心,寻常人,很难承受得住。
所以孩子小磕小碰傅慎时也不担心,男孩儿要吃些苦头,又不是女孩子家家,留了疤痕会不好嫁人,他便让下人别拘着哥儿。
有这样一对父母,两岁的言哥儿,成了家里的小霸王。
傅慎时和红豆育儿理念暂时一致,又有下人轮流日日照顾,言哥儿就是偶尔刮、蹭一下,并未有过任何意外,俩人便愈发习惯这种养法。
言哥儿是折腾不到亲生父母了,但他险些将秦氏整得气儿都喘不上了。
言哥儿三岁多的时候,会跑会闹,秦氏在重霄院见着红豆压根不太管他,夏天随他抓泥拔草,养得像个小野猴儿,很有些看不过眼,便跟红豆商量着说,既然她不想亲自带,就把孩子放她屋里养一阵子。
秦氏还说,傅慎时小时候就是她带大的,五六岁就很知礼,家里无人不夸,她保管把言哥儿教得乖乖的。
红豆也嫌言哥儿太皮了,请了妈妈来教规矩,又见不得言哥儿拉着她的手,假装挤出眼泪来,看了就叫人不忍。
她见着秦氏这两年里是真疼言哥儿,即便有些严格,也不会舍得让言哥儿伤着,便依了秦氏,把孩子送她院子里去。
秦氏过来领言哥儿的时候,喜得跟什么似的,好不容易保养平滑的脸,都挤出褶子了。
言哥儿知道要离开重霄院,丝毫不怕,走的时候还装作做样供着手跟红豆说“母亲告辞”。
红豆看着祖孙俩的背影直摇头,还不知道谁制服谁呢。
傅慎时下衙门回来不见言哥儿,他换了件青色的直裰,问红豆哥儿哪儿去了。
红豆替傅慎时整理领口,道“夫人抱去了,说要亲自带一阵子,让她带去,估摸着没两天要送回来的。”
傅慎时竟也忍不住笑了,他眉眼淡淡地弯着。
红豆打趣他“你这是幸灾乐祸呢”
傅慎时摇头说“没有。母亲要真是没两天就送他回来了,等他回来之后,好好教一教,小时候不知道规矩罢了,这会子要懂事了,该学学规矩了。”
红豆道“平日里也没惯着他呢,吃饭也都自己吃的,不叫人喂了,他不过皮了些,大错不敢犯。”
傅慎时扯了一下袖口,走到罗汉床边,道“看我今年闲不闲,若闲下来,亲自教他规矩,若不得闲,请个严厉的嬷嬷。咱们房里的乳母和妈妈都不行,太心软了。”
红豆少不得替房里人辩解两句,道“那可怪不得别人心软,言哥儿猴儿精,两岁的孩子就知道察言观色了,林妈妈和王妈妈两个,他知道林妈妈心软,王妈妈严苛些,凡事都去找林妈妈说,遇到王妈妈呵斥他,乖得不得了,王妈妈一转身,他又成猴儿了。
前儿他摘了我的兰花,我说我特地跟他讲过不许动我的东西,他还要摘,这回一定要打他手掌心。他哭得呀,一边偷偷觑我,一边眼泪一串串地掉,声音撕心裂肺,满院子都听到了。知道的是教育孩子,不知道的以为我怎么虐待他呢。哭得真是情真意切,我都以为自己是做错了事儿,不好意思打他了。”
傅慎时抿着茶水皱了皱眉,这小子太奸猾了。
红豆坐在傅慎时身边,问他“你说夫人和言哥儿,谁先服软”
傅慎时想了想,道“母亲肯定要吃一回苦头,但还是言哥儿吧。”
红豆笑着摇首道“我说是母亲。”
傅慎时问她“为什么”
红豆便把她看到秦氏平日偷偷疼言哥儿的事说了,什么背着她蹭孩子啦,悄悄地趁着哥儿睡着了笑着亲孩子脸颊,和她平日里严肃的样子很不像。
傅慎时拧了眉头,道“自从老四七八岁之后,好像就没见母亲这样了。”
老四就是从前的盼哥儿,侯府重新排了行,盼哥儿现在是府里的四老爷,如今也快要成婚了。
红豆道“老话说隔辈亲,你看哪个长辈不疼言哥儿。”
傅慎时忖量片刻,道“还是言哥儿。”
他印象里,秦氏从前是很疼爱孩子,但多是布置人手、照顾起居学业,像对待言哥儿那样“失态”,很少有过。她既要好好教养言哥儿,估摸着不会像红豆这个做亲娘的一样,见不得孩子的眼泪。
夫妻两个除了打了口头上的赌,还下了赌注。
傅慎时拿他手上的扳指赌,红豆随手往头上一摸,道“我用簪子跟你赌。”
傅慎时摇摇头,说“我不要这个。”
红豆将簪子插回头发里去,道“那你要什么”
傅慎时勾了一下她肩上细细的红丝带,道“这个”
红豆笑着问他“你要我肚兜做什么你要穿呐”
傅慎时面不改色道“我用来洗脸不行吗”
红豆靠在迎枕上发笑,还说言哥儿以后要是敢招惹女孩子她都不奇怪,有其父必有其子。
傅慎时坏笑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就好了可惜了是个哥儿,要是个姐儿就好了。”
这个红豆可说了不算
言哥儿在秦氏院子里住下的第一天,因为择床睡不着,哭着要回去,半夜三更的,院子门早就锁了。
秦氏本来就觉浅,年纪大了,夜里睡不好,人受不了,只好半夜爬起来,走到碧纱橱里去亲自哄言哥儿睡觉。
言哥儿还是不睡,坐床上哭。
像这种情况,红豆一般是和言哥儿大眼瞪小眼,等着他哭完了再跟他讲道理。
秦氏不同,她怕言哥儿嗓子哭坏了,抱着哥儿就哄,言哥儿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人,有人宠着他,他就更凶,说现在就要回去找娘,他想母亲了。
夜里还刮着冷风,言哥儿夜里出去着风恐怕会生病,秦氏不同意,就跟他说“明儿就回去,今天先睡了再说。”
言哥儿不听,瘪着嘴,眼泪刷刷地流,秦氏脑子都要炸开了,没有办法,只能找了件颜色和红豆平日里常穿的衣裳颜色相近的马面裙,让哥儿抱着。
言哥儿哭累了,擦了脸就睡了。
虽然他睡了,但是在他眼里,秦氏是“心软的林妈妈”,而不是“严苛的王妈妈”。
次日,秦氏早上天亮就醒了,待言哥儿醒了之后,她打算让哥儿洗漱罢,吃完了开始学规矩。
言哥儿洗漱还算顺利,轮到吃饭的时候,秦氏要疯了,他先是不让她喂,偏要自己吃,她让他自己吃了,他才吃两口粥,就拿着勺子跑去看她养的金鱼。
秦氏叫他过来吃饭,言哥儿不听,她板着脸,样子有些凶,他还是不听,她只好让丫鬟将他强行抱过来。
谁知道这小子一溜烟就跑出去了,手里拿着勺子,嘴上还有米粒,小步子迈得好大
秦氏生怕孩子摔了,吓得亲自跟了出去,命丫鬟和婆子去追。
言哥儿又不跑了,朝秦氏道“祖母,我、我不想吃,你追到我我就吃。”
秦氏才不去追言哥儿,她绷着脸,道“你要不吃饭,这顿饭就不吃了”
言哥儿欢喜得直接将勺子给扔了,抚掌道“不吃、不吃”
秦氏“”
秦氏料想孩子这是玩性上来了,一会子饿了就知道难受了。
言哥儿的确半上午就饿得难受了,他又说要吃饭,秦氏不给,她说早上是他自己不吃,等到中午再吃。
言哥儿从凳子上下去,拉着秦氏的袖子,轻轻地摇着说“祖母真的不给言哥儿饭吃吗言哥儿饿肚子饿。”他一边说一边揉肚子。
秦氏看着言哥儿点漆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心一下子就软了,这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哪里舍得他挨饿何况孩子身娇体弱,饿坏了不好。她便着厨房将她提前吩咐着煮好的粥端了上来。
言哥儿吃到了现成的粥,好像明白了什么
次日,言哥儿又不肯好好吃饭,手里拿着从秦氏妆奁里搜刮来的一个檀木把件,捏在掌心里玩儿。
秦氏跟他说“你不吃,这回可再没有饭吃了”
言哥儿看得入神,都没把秦氏的话听进去,半个时辰下来,才吃了小半碗。
秦氏拿他没辙,等他饿的时候,索性躲了起来。
可不巧长兴侯出门两天回来后,听说言哥儿在这里住,跑去看他。
言哥儿正坐在石阶上掉眼泪呢,长兴侯问他怎么了,他说“祖母不、不让我吃饭。”
秦氏躲在门口面,一听说这话立刻跑了出来,揪着言哥儿的衣领说“言哥儿”
她指责的话还没说完呢,长兴侯就斥她“你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他再不听话,饭总要让他吃的。”
“”
秦氏仿佛辩无可辩,她瞪了言哥儿一眼,言哥儿在她手里像小鸡仔,往前走了两步抱着长兴侯的大腿,仰着嫩白的小脸,奶声奶气道“祖父,是言哥儿先不听祖母的话,没有好好吃饭,祖母才不让言哥儿吃饭,是言哥儿的错。”
言哥儿的话说得很清楚,秦氏一下子又改观了,这孩子还是知道进退的。
于是长兴侯就更站在言哥儿这边了,沉着嘴角同秦氏道“哥儿这么懂事了,你还罚他做什么现在孩子和以前的孩子不一样了,你别拿以前对儿子们那一套用来对言哥儿。小事你就随他。”
“”
秦氏还真不至于和孩子置气,这次又放过了言哥儿。
言哥儿着实老实了几日,但孩子玩性大,也不知道为什么,临到吃饭的时候总是不老实,一顿饭吃下来可真艰难,丫鬟婆子追着喂,一碗饭才堪堪吃完,这还算好的,言哥儿没几天又不肯乖乖吃饭了。
秦氏在他面前总是不笑,言哥儿最喜欢别人陪他玩,吃饭的时候拉着她的大袖道“祖母,你来追我,追上了,我就吃。”
秦氏故作严肃地问他“我追上了你就吃”
言哥儿点头,保证追上了就吃
秦氏答应了,两个人牵着手去院子里。
还没开始的时候,言哥儿就奶里奶气道“祖母,你鞋子脏,我给你擦擦。”
秦氏站住让他擦,言哥儿蹲下去,道“祖母抬脚。”
秦氏奇了怪了,抬脚做什么
她没多想,刚一抬起来,言哥儿就脱了她的鞋子,抱在怀里,跑开几步,笑着说“祖母,你追不上我咯,我不吃,不吃饭”
秦氏一只脚着地,不肯穿着袜子落地,险些站不稳,摇晃着身子喊丫鬟“你们都是死人啊”
丫鬟连忙过来扶,婆子又去追言哥儿,好一会儿才把鞋子追回来。
秦氏快六十了,心眼儿还玩不过一个快四岁的调皮孩子,她这会子才觉得,言哥儿是真的皮,但凡说他,先是用眼泪说话,眼泪不奏效,就借外力卖惨做小伏低,不是长兴侯便是过来看他的宁王,最后又故意和秦氏玩闹,想各种法子让她先答应他的条件,在她不防备之下,一招制敌
秦氏带了十来天的言哥儿,感觉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她受不了了,在言哥儿第不知道多少次不肯洗脸的时候,她着人去了重霄院,让红豆赶紧来领人
这孙子她不带了,谁爱带谁带
猴儿似的,成天都要窜天,她拽都拽不住。
红豆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好是傅慎时休沐在家的日子,她哈哈大笑地取下傅慎时手里的扳指,道“输了吧走,领孩子去”
傅慎时心甘情愿将扳指给她,亲手给她带上,跟着她一起去秦氏院子里领人。
他俩去的时候,秦氏和言哥儿俩,正襟危坐在罗汉床上,大眼瞪小眼呢。
夫妻两个给秦氏请了安,秦氏拍了一下桌子,面色沉沉道“把孩子给我领走”
红豆忍笑,问道“您不带啦那媳妇可就可就领走了。”
秦氏没好气道“不带了这小子在我这儿一天都不安生脱我的鞋子把我养的金鱼丢池塘里还有我的屏风,不知道用什么扣出个洞封边儿的地方,补都不好补”
言哥儿在父母面前受到祖母的严厉批评,垂着头,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地落。
秦氏一心软,放缓了语气道“当然还是安生了两天,第一天和最后一天。今儿是最安生的一天了”
言哥儿哭得更厉害了,祖母这是替他说话吗,还不如不说。
傅慎时瞧着言哥儿,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给你祖母添麻烦了”
言哥儿一哆嗦家里他最怕的就是他爹,旁人面前,他基本上哭一哭就奏效,只有在傅慎时面前,别说哭了,打滚都没有用他试过的,真没用。
秦氏见状,想说什么,又想着言哥儿太皮了,到底没说什么,只用眼神暗示了一下傅慎时。
傅慎时没看到似的,冷着脸看着言哥儿。
言哥儿悄悄一抬头,看到傅慎时的冷眼,瘪嘴不敢哭出声。
秦氏又去抱言哥儿,斥傅慎时道“你干什么呢”
傅慎时抓住言哥儿的手腕子,道“下来。”
言哥儿乖乖溜溜地从罗汉床上下来,低着头,嘴巴噘着,脸颊鼓鼓的。
傅慎时道“给你祖母磕头再走。”
丫鬟递了垫子过来,言哥儿跪在上面,给秦氏磕了几个头,诚心诚意道“祖母对不起,言哥儿没听话,劳累祖母了。言哥儿不好。”
小孩子声音软软糯糯的,言哥儿长的又粉雕玉琢,十分可爱,漆黑的桃花眼,像红豆一样,十分灵动,含着莹莹泪光的时候,任谁都舍不下心去责怪他。
秦氏有些绷不住了,扶着言哥儿起来,软言软语道“回去了要好好听话,仔细你爹揍你”
这句话可太有威慑力了,言哥儿一下子就哇哇大哭起来,秦氏自己反倒给吓着了,送傅慎时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真的打言哥儿,说好好教一教就懂事了。
傅慎时随口应着,把言哥儿给了丫鬟牵着,便与红豆两个回去了。
夫妻两个一边走一边商量着怎么教育言哥儿。
红豆说“从前老夫人头发只白了一半,这十几天过去,感觉白了一大半,人也憔悴了很多,估摸着都是言哥儿给折磨的。”
真是一物降一物,甜蜜的“报应”啊。
傅慎时眉梢带着些许清浅的笑意,随即道“他快四岁了,不能再纵着他了,过几天就给请个嬷嬷回来。”
红豆想着现在请嬷嬷也合适了。
言哥儿牵着丫鬟,看着父母亲冷漠的背影,可怜兮兮地抬头问丫鬟“春喜姐姐,爹爹会罚我吗”
十三岁的丫鬟摇了摇头,无奈地小声道“奴婢不知道呀。”她又道“哥儿既怕罚,怎么在老夫人院子里,就不知道乖一些呢”
言哥儿嘴巴噘得老高,委屈巴巴地道“我看祖母成天都不笑,故意逗着她跟我玩的。”
丫鬟道“哥儿自己去三老爷和郡主跟前说吧”
言哥儿怕得很,明明很长的一段路,他觉得好短,到底还是走到了头。
傅慎时与红豆两个坐在屋子里,看着次间里的言哥儿,谁也不先说话,言哥儿自己哭着认了错,抱着红豆的腿,道“娘,儿子错了,不该不乖”
红豆戳了一下言哥儿的脑门,道“你可就是欺负你祖母疼你,否则你还敢这么无法无天”
秦氏疼言哥儿不假,虽说她与傅慎时母子关系多少年也没改善,但红豆与傅慎时在秦氏没有伤害他们孩子的情况下,都不至于不许秦氏亲近孩子,更不会在孩子跟前说长辈的坏话。
言哥儿趴在红豆肩头哭,一抽一搭道“我、我只是想让祖母也跟我玩,跟我笑”
红豆觉着这孩子还是有心的,她从前教他要有同理心,不能对和善的下人呼来喝去,不能对动物残忍,看来还是有效的。
傅慎时不吃这一套,他胳膊撑在小炕桌上,倾身拧了一下言哥儿的耳朵,道“这就是你故意气长辈的理由”
言哥儿瘪了一下嘴,脸颊上两行清泪,眨着桃花眼道“儿子错了,爹,儿子错了。”
红豆捧着言哥儿的小脸问“真知道错了,还是故意哭了哄我跟你爹呢”
言哥儿郑重其事地点头,道“儿子真知道错了。”
红豆顺势道“好,真知道错,就要开始学规矩了。”
言哥儿早听说长大了要读书,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呢,他哪里坐得住,根本就不肯,抽泣着抗议。
傅慎时盖上差盖子,吩咐丫鬟道“随他肯不肯。把他抱出去。”
言哥儿就这样回了自己厢房歇息。
没两天,秦氏病了,当然和言哥儿无关,她夜里起夜着了风寒,病了。
红豆同傅慎时说这事儿的时候,言哥儿听了一耳朵,他误以为是自己闹得,怪内疚的,闷闷不乐了许久,才主动要求红豆带他去看秦氏。
红豆和傅慎时领了言哥儿去,秦氏怕病气过给孩子,不让言哥儿进去。
言哥儿以为秦氏伤了心,不肯见他,在门口小声说了好几个对不起,回家竟然乖巧了几天,也不祸祸花草树木,一日三餐乖乖吃饭,连过来教他的嬷嬷都说这孩子乖。
红豆还以为言哥儿转性了,叫了言哥儿来问。
言哥儿沮丧地红着眼眶说“祖母上次都不肯见我,我要是乖些了,祖母是不是就原谅我了。”
红豆怕言哥儿心里有疙瘩,便跟他好好解释了一番,言哥儿偏不信,正好秦氏的病已经好了,红豆准备带他过去一趟。
因着言哥儿白日里要学东西,红豆等到傅慎时下了衙门,才一起领着言哥儿过去的。
秦氏再见言哥儿,高兴得咧大了嘴角,人一下子就精神了。
言哥儿跟秦氏说对不起,秦氏抱着他好一顿哄呢,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才抚着他的背,同傅慎时夫妻两个道“你们带他回去吧。”
这一家三口走了,秦氏坐在罗汉床上,遥遥望着帘子外,嘴里重复着言哥儿跟她说的话“对不起对不起”
她病的时候,总是梦见儿子们小的时候,她梦得最多的就是傅慎时,连她自己精心带大的盼哥儿,她都没梦到过几次。
冷寂的秋天,秦氏心里莫名有些悲凉。
若她年轻的时候,能看得这么开就好了,荣华富贵哪里比得上天伦之乐。
秦氏拭去眼角的泪,又觉得自己想法荒唐,依她的性子,长兴侯府如日中天,她才会更在乎儿孙承欢膝下,若是侯府还是十几年前那般处境,只怕她的选择依旧是体面。
月有阴晴圆缺,过去的事情也没法弥补,只是她知道,有些悔意,她要带进棺材里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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