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天蒙蒙亮,林元铎就过来叫儿子起身。
一家人用早饭时,林母抬手“我要漱口。”
现如今家中就有一个车夫和一个厨娘,车夫这两日和林元铎一起早出晚归,这会儿正在厨房用早饭。至于厨娘,一家子都等着她上菜,她再能干也只有一双手一双脚,这会儿正在正堂和厨房之间小跑。
所以,林母一伸手,绝不是对着下人,也不是对着父子俩,而是对着龚莹莹。
龚莹莹心下发苦,立刻起身去端。
大抵是起身太快,她踩着了地上的一滩水,脚下一滑,狠狠摔倒在地。
龚莹莹痛得面色发白,下意识朝林右琅伸出手去。
林母见状,斥道“干个活都干不好,还好意思哭摔在地上好看么,还不赶紧给我起来”又看向孙子“不用管她,就是矫情的。花了这么多银子,咱们家可不是请祖宗”
林右琅本来全身都痛,那是能不动就不动,见龚莹莹低着头已经在起身,便不再管,从刚进门的厨娘手中端过自己的粥开始喝。
厨娘送完了粥,看到地上的龚莹莹磨磨蹭蹭,急忙上前去扶。
一顿饭,龚莹莹都没有说话。
林元铎看了她好几次,放下碗后,笑道“你祖母脾气急,不是故意骂你。你别放在心上。”
龚莹莹本就委屈,刚才强压着不敢哭,这会儿被人一安慰,眼泪扑朔朔往下掉。
落在林母眼中,愈发恼怒。
不过,她知道儿子对龚莹莹的疼爱,当时并没有发作,含笑送了父子两人出门,等门一关,她抬手狠狠揪住龚莹莹的耳朵,斥道“你是瞎子,没看到他们父子两人那么累吗摔跤又不是大事,谁没摔过你磨磨蹭蹭给谁看怎么,你在家里一天到晚就等着吃,我孙子辛辛苦苦干完活回来还要哄着你,你到我家来是做媳妇儿相夫教子孝顺长辈的,可不是来做祖宗的。”
话落,将人狠狠推了出去。
龚莹莹踉跄好几步才勉强站稳,好在此时厨娘不在,园子里就她们两人,否则这脸就丢大发了。
“我孙子吃完早饭还要去干活,你倒好,睡一大早上起来,拉着脸给谁看”
这老太太完全不讲理,龚莹莹觉着不能这么下去,当下道“祖母,我不是有意不起来,我是起不来。”
“还跟我装”林母上下打量她“我看得清楚,你跟你娘一样都是娇滴滴的狐媚子”
辱及母亲,龚莹莹猛然抬头“祖母,你骂我可以,不许骂我娘”
“我说错了吗”林母这些日子看到儿孙为了偿还娶这女人进门的债而累得跟牛似的,满心不是滋味。且龚莹莹进门之后,并没有她最先以为的那么孝顺恭敬勤快。
那就是个癞,戳一下动一下。你要是不喊,就别想如意。再加上,若不是因为她,儿子和孙子现在还大宅院住着,家底厚实得一辈子都花不完,哪儿用得着他们亲自干活还有她自己,都被人伺候那么多年了,这乍然样样都要自己来,由奢入俭难,这一时半会根本不习惯种种相加之下,林母看龚莹莹那是越看越不顺眼。
龚莹莹解释“爹和我娘只是有着同村之谊的友人,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听到这话,林母哈哈大笑“这男女之间哪有友谊,都是对对方有企图才会来往多年我儿子想要圆年轻时的梦,你娘图林家带给她的好处,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龚莹莹哑口无言,气得眼眶通红,转身进屋换了一身衣衫,气冲冲回了娘家。
林母并未阻拦,厨娘拿衣衫去洗,颇有些不安地问“老夫人,一会儿公子回来发现夫人不在,会不会生您的气”
林母挥挥手“管他呢。总不能要我这把老骨头给她一个小姑娘道歉吧再说了,我又没说错。”
厨娘只是好意提醒,闻言也不再多说。
龚莹莹一路跑回了娘家,彼时,方秋意正在铺子里拿着鸡毛掸子打扫灰尘,看到她哭着进门,疑惑问“这是怎么了”
龚昌今日也在,看到女儿哭得伤心,笑着摇摇头“刚成亲的夫妻都会吵闹几句,过一会儿就好了。咱们也是这么过来的,长辈最好别掺和,越掺和越乱,小事都要变成大事。你进屋,我来跟她说。”
龚莹莹被母亲一问,眼泪更是控制不住,听到父亲的话,气道“不是和右琅,而是祖母说话太难听。”
龚昌好奇“怎么难听法”
龚莹莹“”
这男女之间的关系复杂,她再蠢也知道老太太说的那些话不能告诉父亲。
除了母亲之外,谁都不能说。
否则,就算母亲和公爹之间当真清清白白,被外人知道连祖母都质疑二人关系后,大概也会怀疑。
流言如刀
刀刀戳心,平白无故,谁也不想挨刀。
“今早上她要漱口水,我不过慢了一步,就被骂了一早上。什么难听说什么,直往人心口上戳。那些话实在太粗俗。”
龚昌若有所思“她出身乡野,说话粗俗也正常。不过,她是长辈,又那么大的年纪,你听着就是。你自己心里有杆秤,真有道理呢,你就听着学着,要是没道理啊,你就左耳进右耳出听过就忘。”他摊手“你都嫁进去了,一辈子还长着呢,得学会自己调节心情。”
龚莹莹满心不是滋味,拉着母亲的袖子摇啊摇。
方秋意明白女儿的意思,道“夫君,你看着铺子,我去后面仔细跟她说。”
龚昌是个温和的老好人,闻言点头“是得好好说说。这一言不合就往娘家跑的毛病得改。”
后院里,方秋意关上了房门,满脸担忧“怎么就回来了”
龚莹莹哭着把老太太的话学了一遍“非说你和公公来往是因为互相有所求,这话实在太难听了”
就算真是如此,那同村之谊的遮羞布还是要扯起来的。老太太这抬手就撕,是真不怕丢人啊
方秋意知道不少人这么看待自己,早已经无所谓。或者说,现在她在意的是更重要的事,她伸手帮女儿擦了眼泪,正色问“你们家为了成亲,到底欠了多少银子”
龚莹莹抽泣着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打听过,可他们都不告诉我,连债主是谁都不知道。还是您告诉我大概二百两左右。”想了想又道“今日一早听爹说,再过半个月那边顺利交工,大概能赚上三两。”
这个活计都干了快两个多月,且赚来的银子还得供一家老小花用,照这个速度,林元铎老死了都还不完。
这可不妙
方秋意皱起了眉。
龚莹莹见母亲神情无比慎重,当下连哭都忘了,试探着问“娘”
“这么多债,他们整日脸色如何”
龚莹莹一脸苦涩“谁都不高兴,我都不敢大声说话。每到吃饭的时候,爹就冷着个脸,我连饭都不敢多吃。还有,祖母她会过日子,家里的饭菜越来越少,越来越差,这两天的窝头里面都添上了粗粮。”她迟疑了下“好像我们家请的伙计才这么吃吧”
方秋意叹息一声“没落得这么快。”
她双手交握,开始在屋中转圈“当初我说少花点银子,他非不听。弄到现在还不知道债主有没有催他。”
如今真催促,林家大概只能卖宅子。
“你别闹,自己回家去。”方秋意沉吟着道“无论我们愿不愿意承认,那些银子都是为你花的。现在他们父子俩为了还债累得半死,肯定对你没好脸色。你多忍忍。”
龚莹莹眼泪汪汪“娘,这得忍到何时去啊”
方秋意若有所思“楼玉蓉就得这一个儿子,肯定舍不得他受苦。”
龚莹莹刚刚已经说了林右琅去见他娘却被送回来的事,听到母亲这话,并不乐观“娘,右琅都晕倒了她也没请个大夫,指望她帮着还银子只怕不太可能。”
方秋意摆摆手,语气笃定“你不懂为人母的心意。若是你受苦,我一定舍不得,她也一样。现在不肯帮忙,一来是她还在气头上,二来是右琅还不够惨”
龚莹莹似懂非懂。
母女俩正分析呢,就见龚昌面色慎重地进来。
方秋意纳罕“出了何事你怎么这副神情”
龚昌看向女儿“就在方才,有牙婆带人去你家的院子相看。”
龚莹莹满脸诧异“我没听说家里要卖宅子啊。”想到家里欠的那么多债,她心里忐忑不已,仔细回想了一下,笃定道“确实没听说过此事”
龚昌半信半疑“会不会他们没跟你商量”
“不会。”龚莹莹正色道“这么大的事,爹应该会提前告知于我。”
“可现在确实有人准备买你们的宅子,肯定是有人卖了,牙婆才敢上门。”方秋意沉吟半晌,道“卖了也好。”
这是什么话
龚莹莹都快急哭了“娘,林家如今最值钱的就是那个小院,真卖了出去,我们一家睡大街上吗”
方秋意一脸神秘,仿佛成竹在胸“刚才我跟你说了,为人父母的不会眼睁睁看着孩子受苦,林右琅越是过得苦,楼玉蓉才会越快原谅他。只要他回到了母亲身边,你的好日子就到了。”
她想了想“最好右琅再生点病或者受点伤,危及性命那种再硬的心肠也要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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