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小说:胡善围 作者:暮兰舟
    再美的梦也有醒来的一天。

    年少轻狂时, 总觉得爱情能够解决一切, 六年后, 阿雷和朱瞻基二十二岁,为人父母, 上有洪熙帝步步逼迫, 下有郭贵妃滕王咄咄逼人,强压之下,两人爱侣的身份变成太子和太子妃。

    情还在,缘尽了。

    首先,作为一个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大家族,一个没有子嗣的储君是容易被人找到把柄攻奸的, 洪熙帝能够熬过二十一年,他能生儿子、生出朱瞻基这种绝世好儿子是关键。

    太子妃胡善祥不再独宠东宫,她把孙侧妃以及三个妾的癸水记录要过来, 把癸水期、以及前面七天后八天的日子都抠掉,精确找到每人五天黄金受孕期。

    这是尚医局女官偷偷告诉她的法子, 都是胡善围的人脉,都想帮着太子妃, 毕竟是胡尚宫的妹妹嘛。

    四个女人, 一人五天。太子妃把太子每月播种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不准争宠, 不准半路截胡,以免浪费各自的怀孕黄金期。

    太子妃把列好的“考勤表”拿给太子看,“按照这个去做, 三个月之内,殿下应该有所收获。”

    一个月三十天,二十天用来耕地播种,还有十天休息,劳逸结合,总不能为了生儿子,把身体搞垮了,洪熙帝前车之鉴啊。

    四块地,总有一块能开花结果。

    阿雷不愧为是硬核理工科女生,凡事讲究计划、规律、计算,当然还有科学,不搞拜送子观音等等封建迷信那一套,坚持科学发展观。

    朱瞻基看着密密麻麻的一张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算的那么准,你这是把我一块钟表啊。”

    阿雷用制造钟表的匠人精神去制造皇嗣。以前在工作室专心机械的阿雷渐渐回来了。

    两人说好分手之后是盟友,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当着对方的面,不要苦情难过,两人没有时间去伤神,尽量以轻松的状态出现在对方面前。

    阿雷拱了拱手,笑道“辛苦太子啦。”

    朱瞻基合上表格,“不辛苦,为东宫献身。”

    是夜,孙侧妃侍寝。五天之后,轮到侍妾吴氏,以此类推,一个月后,孙侧妃癸水迟迟没来,女医把脉之后,说孙侧妃已有孕了。

    阿雷厚赏了孙侧妃,张皇后也有赏赐,洪熙帝则直接把孙侧妃升为了良娣

    张皇后说道“孙氏只是有孕,并不知男女,这么快升良娣太着急了吧,等孙氏生下儿子,再封不迟。”

    洪熙帝说道“东宫已经三年没有听到婴儿哭声了。”

    洪熙帝也留了一个心眼,孙氏是他安排在太子身边的人,别有了孩子就忘记了恩主,生了儿子封良娣理所当然,但是刚怀孕就封了良娣,绝对是皇恩了。

    洪熙帝要让孙氏明白,谁才是决定她命运的主宰。

    孙氏怀了孕,升了良娣,阿雷安排下一个月侍寝表格时,就把孙氏的名字剔除了,表格三缺一,阿雷不想浪费掉这个名额,打算弄一个身体健康、看起来能够生养的女孩子进东宫,填补表格五天的空白。

    朱瞻基只觉得心头锥心蚀骨的痛,双腿一颤,表面上还能轻松的玩笑,“不用了吧,你就当放我五天假,我觉得怪累人的。”

    “这个事情不需要讨论,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阿雷夹了一只温补的牡蛎放在他的碗里,“都听我的安排,太子初战告捷,勿骄勿躁,要再接再厉。”

    阿雷去了坤宁宫找婆婆张皇后要人,“我年轻,怕识人不善,耽误皇嗣,母后慧眼识珠,若有好的,东宫欢迎她。”

    自从上一此婆媳深谈之后主要是张皇后在说,阿雷简直变成另一个人,这幅殷勤求子的样子,简直和年轻时的张皇后一模一样。

    当一个七分的太子妃。如果像张皇后那样生了嫡子,她就是十分的太子妃了,不过,东宫不可能有嫡子的,自从朱瞻基按照阿雷制定的表格耕地播种,两人就只是纯洁的盟友关系,即使同房同床,也不会有不可描述了,纯粹盖着被子聊天。

    张皇后从阿雷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有些心疼,“好孩子,东宫有你,何愁熬不出头。”

    张皇后把身边一个侍女给了阿雷,“她是官奴出身,没有姓氏,既跟了你,你就给她赐给名字。”

    阿雷见这个少女骨肉均停,眉眼端庄,生得一双好眼睛,波光粼粼,如林中汩汩溪水,清澈透亮,便叫她林溪。

    林溪进了东宫,填补了孙侧妃空缺的五天,因出身体太低,暂且没有位份,只是普通宫人。

    凑齐了四个人,把太子的夜间工作安排的满满当当,阿雷觉得身体不舒服了,胸闷气短,食欲不振,肚子好像胀气似的,越来越大,叫了女医开看,诊断的结果轰动东宫

    太子妃怀孕了,起码四个月,在太宗皇帝去世之前就有了。

    阿雷愕然,明明每个月都来癸水,只是量比以前少,她以为是太宗皇帝的丧事过于劳累,以及最近洪熙帝给东宫施压,心情不畅所致,便没有在意,那里晓得居然又怀孕了

    鱼鳔再次失灵。

    女医说道,也有妇人有孕不断癸水。

    朱瞻基惊闻此事,急忙赶回宫中,此时已经是深秋了,北京的深秋比南京的冬天还冷,早早燃起了地龙和火盆,屋子里温暖如春。

    朱瞻基把阿雷写的考勤表格撕碎,扔进火盆,“我以后只守着你。”

    阿雷摸着稍稍隆起的小腹,“还不知是男是女。我倒希望是个女孩,我不想我的后代还要重复上一代父子离心,互相伤害猜疑的悲剧,到此为止吧。”

    “我不会的。”朱瞻基的手心贴在阿雷的小腹上,“如果是个嫡子,我会好好培养他长大,等到他有能力处理政事,我立刻宣布退位,把皇位让给他,我当一个逍遥自在的太上皇,远离政治,远离京城,和你飘扬过海,游历天下。阿雷妹妹,你要相信我。我绝非贪图皇权之人。”

    “我们一起长大,知根知底,青梅竹马,我相信你。”阿雷将手掌覆在朱瞻基的掌背上,“可是我不相信我们的下一代,皇权腐蚀人心,你退位当太上皇,孩子会相信你吗会放你走吗下一代的下一代呢当初你和父皇也是唇亡齿寒,互相依赖、互相支持的父子关系啊,现在已变得面目全非,我不想后代重复这种悲剧。”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阿雷温柔又坚定把朱瞻基如八爪鱼吸盘般的手从小腹上扯下来,“今晚轮到林姑娘了,别让她等太久。”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有了孩子也回不去了。一颗心碎到极致,就像梅子黄时雨,纷纷扰扰,凄凉入骨。

    朱瞻基像是踩着棉花堆,摇摇晃晃的走出房间。

    最痛的分手,没有歇斯底里的怒吼和声嘶力竭的哭喊。

    竭尽所能的保持体面,就像谢幕的演员,入戏太深,把自己融入了一场热恋,人戏不分,如痴如醉,可是再美的戏也有结束的时候,舞台上一盏盏灯相继熄灭,唤醒入戏太深的演员,眼前浮出彼此热恋的画面,就像一张张剧照。

    五岁的阿雷,一颗光头卤蛋,两腿青泥,只为捞虾,把熟睡他推醒,两人在廊下坐着,磕破西瓜,一人一半,抡起勺子就吃。

    八岁的阿雷,他身上有孝不能吃肉和看戏,她偷偷把肉藏起来,分给他一半,说我帮你吃一半的素,你就不算破戒;她戴着孙悟空的面具,在大树下学武生翻跟斗,说你看不了戏,我演给你看啊,不要不开心嘛。

    十岁的阿雷,第一次进宫,门牙掉了,笑都不敢笑。他晓得她的尴尬,干脆一拳打自己的脸,把刚刚松动的门牙给打下来,两人重逢时,他故意先笑,露出豁口的牙齿,阿雷果然开怀大笑。

    十三岁,跟随皇爷爷北伐归来的他,发现阿雷已经长成了清秀小佳人,他每每想要亲近,却越在乎越说蠢话、做蠢事,追逐阿雷的时候,阿雷的眼镜掉下来,被他的马蹄踏碎了她最终还是原谅了他。他只要诚心道歉,她就原谅,从小就是豁达的性子。

    十五岁,他故意把怀表砸碎,当做废品送给阿雷拆着玩,还偷偷在盒子的夹层里藏一张用柠檬水写的字条,阿雷果然识破了,用火烤之,他在上头写着一句现在想想都觉得脸红的蠢话“心有灵犀一点通,你果然懂我的。”

    十六岁,倭寇孤岛,她瘸着腿,他喂给她水,他从身后抱着她,她没有拒绝,由此确定她也是喜欢他的。

    太仓港,烛火可灭,心火难平,本以为是永别的蚀骨一吻,他再也无法压抑情感,说,“留下来”。她说,“你能接受一个只打算做到七分的妻子吗”

    十九岁,她当母亲,他成了父亲,抱着襁褓里的女婴,他一度侥幸幻想,她会一直留下来吧。

    二十二岁,她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一片雪花落在朱瞻基的鼻尖上,立刻化为冰凉的雪水,将他从回忆中唤醒,北京的雪比南京来的要早一些,寒蝉才消停几日,就迫不及待的投入了冬的怀抱。

    冰冷彻骨。

    当时有爱的勇气,现在怎么溃不成军,没有迎接心碎的担当了

    朱瞻基半蹲下来,用手扒拉这地上的薄雪,初雪细碎,就像他的心,碎的漫山遍野都是,他扒拉了好久,地上空了一大片,方勉强团成一个心脏大小的雪球。

    心和雪球一样冰冷。

    朱瞻基用力一掷,雪球嗖的一声飞出,砸在东宫青色琉璃瓦上,炸开了。

    与此同时,阿雷眼眶的泪水都打了无数个圈圈了,最终不堪重负,咕噜滚落下来,滴在火盆里,哧的一声,升出一炷青烟。

    太子听话,无论洪熙帝提出任何要求,都顺从父亲,毫无忤逆之举,且东宫太子妃和孙良娣都有孕,洪熙帝实在挑不出东宫什么毛病,很是头疼,郭贵妃乘机吹起枕头风,“殿下登基,虽昭告天下,但是至今还没去南京孝陵皇帝还有凤阳祖宗皇陵那里祭陵,太子是储君,何不派太子去南京祭陵呢”

    洪熙帝一听,“爱妃真是妙计”

    洪熙帝召见太子。

    太子一听,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迁都父皇,不是已经迁到北京了吗”

    “朕想再迁回南京。”洪熙帝说道“朕已经下诏,送去云南,要以前的胡尚宫去南京的旧皇宫,和守备南京的郑和太监一起把南京旧宫先修一修,你带着东宫搬到南京旧宫居住,把皇宫全部修整一遍,然后朕再迁回去。”

    简直天方夜谭,太子说道“南京皇宫建筑不成问题,问题是皇宫建在燕雀湖上,逐年地陷,尤其是后宫,听说这几年已经塌陷处一个小湖泊了,地基如此,上面的建筑翻修,也无济于事,隔几年就塌陷。”

    洪熙帝当然知道南京皇宫破成啥样子,他只是找借口把东宫远远打发走而已,如果只是郭贵妃说的祭陵,祭完了就回京城,也就几个月,但是迁都就不一样了,可以用这个理由长年累月的把太子安排在南京。

    洪熙帝说道“只是传闻,你又没见亲眼所见。你先回南京,要工部的人勘探测量,倘若真的不行,就在南京重新选址,建造新宫。”

    太子心如明镜,他晓得洪熙帝如此爱惜民力之人,连下西洋都禁止了,来回迁都这种匪夷所思之事绝对不会干的,只是想把自己打发走,眼不见心不烦而已。

    太子此时已经被磋磨得心如止水了,说道“迁都这种大事,应当先与群臣商议。”

    洪熙帝打了二十一年太极,熟悉各种弯弯绕绕的套路,说道“如今我朝以休养生息为主,把空虚的国库补起来,这个时候若明面上提出迁都,必定会起争议,闹得人心惶惶。所以,朕不宜现在就提起此事,需要太子你去南京打头阵,做好迁都的准备,待万事俱备,朕就可以说服群臣迁都了。”

    太子说道“可是儿臣去南京,群臣肯定会猜到父皇的打算。”

    太子正好掉进洪熙帝挖的坑里头了。

    洪熙帝赶紧往坑底头填土,把长子埋起来,“还是太子考虑的周到,这样,朕登基以来,一直忙于朝政,没有时间去凤阳、南京两地的皇陵祭陵,你是太子,就替朕走一趟,以祭陵的名义去南京,这是大孝啊,群臣不会有任何怀疑的。”

    太子说道“儿臣这就准备去南京。”

    洪熙帝说道“要快一点,马车颠簸,东宫还有两个孕妇,只能走水路,东宫必须赶在大运河河水结冰之前出发,不用带太多东西,横竖南京皇宫那边有胡尚宫和郑和太监提前准备,迎接东宫。”

    胡善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干第四届。

    洪熙帝也万万没有想到,此时胡善围并不在云南昆明,她就在北京

    洪熙帝打发走了太子,顿时心头大块,喝了杯茶,去恭房撒尿,尿完之后,立刻有小太监把脏污的恭桶提出去了。

    宫里的下水道是用来排放雨水的,一应粪便污物靠人力畜力运出去,送到化粪池制造肥料,小太监偷偷将“龙尿”灌进竹筒里,用蜡封好,混在运送恭桶的马车里,出了宫,有人将竹筒取出,送到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居里。

    一个人将一把竹篾塞进竹筒里,浸泡在尿液中,然后取出来,放在架子上稍稍晾干,竹篾散去水分后,遗留类似浆糊般半透明的东西,那人试图将竹篾从木架子上取下来的时候,竹篾被黏在架子上,用力撕扯才取下来。

    地上的蚂蚁闻到甜腻之味,也纷纷顺着架子爬到竹篾上,很快,竹架子上密密麻麻一片蚂蚁。

    “茹司药,按照你的经验,皇帝还能活到几时”胡善围将手炉递给做实验的妇人。

    茹司药刚刚用雪水洗了手,赶紧接过手炉暖手,“消渴症到了这种程度,时日不多了,如果一直放纵饮食,不知节制,一年之内吧,他头上的血管就像冰块一样脆弱,如果遇到强烈的刺激,随时可能爆裂,就像中风的症状,先是全身瘫痪,不能言语,然后在一片混沌中死去。”

    胡善围拿出一个小匣子,拿出一枚点心塞进茹司药嘴里,“如果天天吃这个呢能活几日”

    那点心明明是酥的,但是入口即化,简直让人停不下来,茹司药好奇的又吃了一个,“这是什么东西”

    胡善围说道“基本上是油和糖做的,西洋点心师傅的方子,从牛奶里提取的油脂,因而吃起来一点都不腻,把糖磨得脂粉一样细,加入鸡蛋和一点点面粉搅在一起,用磨具成型,炭火烘烤,别看每个只有一小口,糖油的用量是半盘子桂花糕的量,吃起来还不觉得甜腻。”

    “这个方子,已经由黄尚宫交给尚食局去试做了,估摸过几天,能够送到郭贵妃那里,郭贵妃要邀宠,保持身材,她不会碰这些点心,所以,这些点心都会被皇上吃掉。”

    茹司药说道“如果吃了这种东西,我看顶多半年,大明就要国丧了。你也太着急了,就照着刚才的尿液的情况,皇上也很难挺过一年。”

    胡善围朝着皇宫方向叹气,“如今东宫的情况,孙良娣有孕,阿雷一定下定决心要走了,太子不能登基,阿雷就无法脱身,我帮太子,就是帮阿雷。做了那么多,我只是为心疼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蹭一下明学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胡善围男人,你是在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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