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 寒风渐起。
数月后,快入冬的时候, 青丘道场之中, 准备参加入室弟子考试的小狐都已陆续生出五尾。
三百多只小狐狸里,今年能生出五尾的,总共有七八人, 其中已包括了云眠、曦元、文禾和青阳四人,这个道场中今年生出五尾小狐的数量, 放眼青丘东西南北四山所有书塾道场,也是少见的大数字,可谓丰年中的丰年。这段时间, 在道场中教导云眠他们的本地狐官与其他本地或外山狐官见面开会的时候, 可谓昂首挺胸、红光满面,连走路都带风,云眠有一次路过书塾茶室的时候,还听到狐官先生在里面谦虚又自豪地同别的书塾过来的狐官说“没有没有,我修为真的一般,就是随便教了一下”。
云眠和其他小狐狸都看得出来狐官先生最近心情高昂, 很为他们开心, 连摆尾巴的频率都高了不少。
……可是闻庭的五尾,却一直没有长出来。
这一天清晨, 云眠天蒙蒙亮醒过来的时候, 闻庭已经在外面练剑了。
云眠跑到门边去看闻庭打剑,只见他在微寒的晨曦中, 出了一身的汗,从发簪里落下的乌发浸湿贴在额头、脸边,胸口随着疲惫的喘息上下起伏。闻庭口中喘气,呼出的白气都化作晨雾融入空中,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极致标准,没有一分一厘地偏差,尽管身体已经疲累,可是每一道剑光都仍带着烁烁锐气,不曾懈怠。
“嗷呜。”
云眠垂下耳朵,担心地呜咽了一声。
昨天晚上,她甚至不知道闻庭是什么钟点睡下的,最近一两个月,每一天,每一夜,天天都是如此。
闻庭很焦虑他的五尾,可是云眠亦很担忧闻庭的身体。闻庭已经将他会的所有心诀、术法、剑式全都修炼到了找不出一丝破绽的极致,云眠每天看他修炼,都感到很震撼,她不明白闻庭的五条尾巴为什么这样都没有生出来,从云眠的视角来看,以闻庭这般的修为,不要说五条尾巴,即便是传闻中的七尾、九尾,也应该生出来了。她很担心闻庭承受不住,怕他没有如愿修炼出五尾,却先因修炼过度将身体弄坏了。
等闻庭练好,刚刚放下剑变回白狐,云眠就立刻咚咚咚地跑过去,在他下巴上蹭蹭。
“……眠儿。”
闻庭一愣,应声道:“你怎么来了?”
云眠关心地说:“过来看看你嗷。你这么早就醒了,我怕你会修炼得太累。”
闻庭道:“……我没事。我现在还没有修炼出五尾,我担心再迟,没有颜面去见狐官大人。”
云眠垂着耳朵道:“可是狐官先生不是说……你可能是太急着想长出五尾,压力过大,所以才没办法生出来的吗?”
“……”
闻庭无言。
云眠有点忧心地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凑过去,蹭蹭他的下巴。
闻庭的五尾一直生不出来,书塾里的狐官先生当然亦觉得奇怪。
狐官先生一直都很看好闻庭,闻庭的修为也毫无疑问是准备参加入室弟子考核的小狐狸中最好的,最后却只剩下他长不出尾巴,狐官先生亦是愕然费解,直说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他关切地打量了闻庭许久,最终只能推测闻庭可能是因为五尾生不出来的缘故心理压力太大,反而阻碍了升尾。
闻庭望着使劲在他面前转来转去、好像希望尽量安慰他的云眠,抿了抿唇,因为头脑一阵强烈的眩晕,吃痛地皱了下眉,但他旋即说道:“狐官先生说的话,可能在特定环境下有一定道理,但我知道我不是,我不是这个原因。”
闻庭为了缓解脑海中翻江倒海的疼痛,闭了闭眼眸,复而又睁开。
他说:“你不要太担心。我今日还要去见主位狐官大人,先走了,你自己在家中,好好照顾自己。”
云眠并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着急地在他身边蹦来蹦去,可是闻庭似乎心意已决,根本没有周转的余地。他将她带回屋中,替云眠裹上一层取暖的毯子,便自行离开木屋,往书塾后山上去了。
……
闻庭独自立在后山山间,静静地等候,没出一刻钟光景,主位狐官大人果然缓步来了。
闻庭尊敬地垂眸行礼道:“先生。”
“闻庭。”
主位狐官伫立在他面前站定,声音微有清冷之感。
闻庭行完礼起身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正好能瞥见主位狐官大人身后的九条白尾,那九条白尾被拢在午前柔和的阳光之中,仙气充裕,像是浮着一层优雅的光华。
主位狐官大人在数月前匆忙闭关了一次,是派随侍告知的闻庭。于是闻庭便平白又增了两月自己修炼的时光,等主位狐官大人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无需多言,他也能感受到冬清先生周身的气场,和以前远远不同了。
主位狐官大人,应当是成为了完完全全的九尾狐。
主位狐官大人的仙气素来清冷,但如今却更为强盛,宛如真正的九天仙人。冬清先生过去就是七尾狐中十分强大的个体,据说在七尾之时就能战胜许多修为中下的九尾狐,因此在主位狐官大人尚且是七尾之时,云眠他们就都说过在冬清面前会很有压力、七尾狐的气势让人不敢抬头,但说来奇怪,在以前,闻庭面对冬清时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只是出于对师长的尊重显得恭敬,但此时此刻,他却忽然有了一丝和其他人相似的畏惧。
冬清,很强。
尽管现在距离第一次见识到冬清真正的九尾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这个念头却仍旧留在脑海中。闻庭想要向他学习,亦想要超越,他的五尾未生,冬清的九尾却已生了!这种焦灼之感,令闻庭不自觉地握紧了剑。
冬清淡淡地道:“将我上次教你的剑式演示给我看看。”
闻庭答:“是。”
刹那间,剑光涌现而起。
闻庭现在的心诀、仙术、剑式,无论从任何地方都挑不出错,只是他心气浮躁,出剑的速度难免快了些,反而更利、更脆,气势磅礴。
冬清看得很几分诧异惊喜,但面上却不显,顿了顿,只道:“闻庭,你近日可有遇到什么心烦之事?”
上一回冬清就看得出闻庭有突破灵仙劫回天之势,闻庭如今自己生在局中,自是看不分明,他身边大多都是五尾三尾的小狐狸,道行不到,当然也分不出所以。而冬清现在已是纵览九天的九尾天狐,其他人看不见的,在他眼中却甚是清晰。
闻庭自己虽是察觉不到进展,但他身上的仙光却一天比一天更亮,如今已明灿如灼灼烈日,瓶颈期间一日复一日的修炼,终究即将日积月累地发生变化,度过灵仙劫回天已在近日!
少主是天纵之资,但如此之快的进展速度,不可能全无缘由。闻庭是下凡历的凡劫,自是凡间之事令他焦虑苦恼得越多,对他心境的刺激越大。少主能这么快有所进展,除了他本身天资惊人、勤于修炼之外,想来也与他这段时间的经历有关。
然而闻庭并不清楚此中内情,听到主位狐官问烦心事,便下意识地深深蹙起眉头。
他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是云眠与少主的婚约,接着便是他久藏不出的五尾,还有与曦元之间的争执。但旋即,当初锦鸿惹出来的乱子,还有早几年更多的麻烦事也逐渐浮现在脑海中,闻庭分不清楚到底是哪一件,也不好同主位狐官大人细讲,只得道:“有。”
冬清说道:“人在世间,不可能永远没有忧心之事,但困境会使人成长。闻庭,记住你现在的感觉,日后你兴许会有用得上的一日。”
“是。”
闻庭应了一声,手中的剑却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师徒两人一静一动,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冬清在一旁静看,等闻庭停下时,也会出剑稍作示范。
待闻庭练完,主位狐官大人似是想了一下,才问他道:“你心中所烦之事,可愿与我分说?”
“……”
闻庭沉默了许久,但最终还是静静地摇了摇头说:“不了,谢谢先生好意。”
冬清对他略一颔首,却并不强求,收起剑,便缓缓步入森林之中。
闻庭站在原地,等冬清完全离开后,他却不禁一顿,转过身,稍滞片刻,然后从袖中取出了一支簪子。
那是一支十分精巧的木簪,是闻庭费了好些功夫亲自做出来的。
簪身笔直坚固,用了最好的仙香木,凑近些能够闻到一股雅致的香气。簪尾细细地雕了流纹、坠了流苏,流纹自也是闻庭亲自一笔一笔刻上去的,特意做成复杂的流云花样,来应眠儿的名字;流苏上端则用了粉色的仙石雕成云眠那天说的喜欢的小花模样,下端坠上小颗的玉石宝石,他们如今的仙钱不愁吃穿,但也禁不住挥霍,除了在集市挑来的几块合适的,还有一些是闻庭特意花了大把时间去寻,发簪摇晃起来会铃铃作响,风雅而不会显得俗气。
每夜眠儿睡了以后,他便借着月色将自己的仙气融入簪子之中,花了百夜有余,终于做成仙簪。
闻庭近日因为五尾的事很是焦虑,还有曦元横列在前,一系列事情都像大山一样沉甸甸地压在身上,闻庭心中很沉重,但想到云眠收到簪子会很开心蹦来蹦去的样子,他似乎又能凭此得到些许慰藉。
现在只差一点就要完成了。
闻庭不能回木屋当着云眠的面做,他在原处随地坐下,从袖中摸出刻刀,在簪身上一点一点刻下了云眠的名字,最后一笔落成,闻庭终于松了口气。
他将木簪收回袖中,匆匆往家里赶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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