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徐氏变了脸,不等似月答话,率先转身大步离开。
似月跟在她身旁,边走边说,“荷香过来传的话,说是小姐回去路上和二小姐撞上,两人不知道起了什么冲突,跟着小姐就掉进了湖里,也是打扫的婆子正好瞧见忙喊了人过去,及时把小姐救了上来。”
要再晚些,只怕真要出大事。
她原先是跑着过来的,这会气还有些喘,却不敢耽搁,“现在小姐已经被人送回了房间,也已着人请了大夫,盛嬷嬷也已经赶过去了。”
听到盛嬷嬷已经过去,徐氏悬着的心稍稍松了一些,但脸色还是很难看,又听这事居然和阮微月有关,更是冷笑一声,“这些年我好吃好喝供着她们母女,没想到如今她们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去”
她雍容华贵的脸在月色的照映下沉得像夺命的阎罗,一身大红牡丹锦服裹着风霜带着戾气,扯唇寒声,“把那两个贱人给我绑过来”
似月虽然不清楚湖边发生了什么,但料想二小姐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敢推大小姐,估摸着是那边黑灯瞎火,大小姐不小心绊进了湖里。
但这话,知道却不能说。
原本夫人今日心情就不爽,刚才就是要去和老爷吵架。
要怪就怪二小姐生了一张坏嘴,又偏在这个时候闹出事,一顿罚是免不了了她心里一叹,轻轻应一声,见徐氏已转进小道,自己也朝柳氏母女所在的屋子过去。
柳氏住在阮府的西院,距离主院有很长一段距离,刚才一出事,阮微月就跌跌撞撞跑到了柳氏这边。
这会她正抱着柳氏哭着。
阮微月平时掐尖要强,除了在老爷夫人老夫人那边伏小做低些,见了谁都是一副气势凌然的模样,这会却不知是不是太过害怕,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哭得久了,声音都哑了,眼睛红彤彤的说道“姨娘,你信我,我真没推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我想抓她的,你看,我手上还有抓痕,只是那边没有凭栏,我抓不住,她才掉下去的
”
柳氏哪里听她解释,最主要的是解释有什么用
“我与你说了多少次,让你离她远点,你做什么非要凑到她跟前和她找不痛快”柳氏的声音也是又急又怕,夹杂着一股子埋怨和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慌张,她从前唱曲跳舞,声音本就比旁人亮一些,这会拔高了音调,更显尖锐。
阮微月见她这般,一怔,大概是没想到从小疼爱自己的姨娘会吼自己,嘴巴一瘪,没忍住又哭了起来,“我就是看不惯她”
这次却是怨愤大于害怕。
徐氏虽然不喜欢她们母女,但也只是眼不见为净,从来也没怎么苛责过她们,也因此阮微月虽是庶女,却也有个骄纵脾气。
这会撒开手,背对柳氏坐着,一边死死绞着帕子,一边咬牙说,“世子来了,爹爹特地喊了她过去作陪,却不喊我,凭什么以前阮妤和世子感情好也就罢了,现在换了阮云舒,难不成就因为她是嫡女,我是庶女”
她说着转过脸,高高仰起头,一脸不服气的模样。
“你”
柳氏没想到她居然是因为徐之恒,更是气得不行,抬手想打她,见她神色倔强,眼睛却红得滴血,又下不去手,手僵在半空,整个人紧绷着,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阮微月到底还小,倔了一会又没忍住,哇的一声,抬手抱住她的腰,埋进她怀里,继续哭道“姨娘,你可是我亲娘,你不能不管我”
“我能怎么管”
柳氏的声音疲惫又无力,“我这些年偏居一隅,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就是想让夫人消气,不要因为我的缘故恨上你。你倒好,哪里有事往哪里钻,如今生出这样的事,我护不住你,你爹那样的凉薄性子,必定也不会管我们娘俩。”
她说到这,忽然有些难过的扯了下唇,自嘲一笑后瘫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手无力垂着。
她从前也是艳绝八方的人物,那些富绅公子哪个不对她青眼有加要是就那样待在青楼谁也不爱也就罢了,等钱赚得多了,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开间小店,或是只买个宅子,请一两丫鬟照顾,了却此生也不错。
偏偏不死心,觉得总有
男人是真的爱她,便这么跟了那会死了青梅又和徐氏闹僵的阮东山。
她也是傻,明知男人的话不可信,还是一脚踩进了这个淤泥坑里,觉得徐氏不得宠又只有一个女儿,脾性又烈,保不准日后就被阮东山休弃了,面对她的时候自然也就不那么恭敬。
可她忘了。
徐氏除了是阮夫人,还是徐家女。
她与她最不同的就是她身后还有一个可以让她支撑的娘家,还是一个连阮东山都得畏惧的强大岳家。
等徐氏对阮东山了却情意,知道要什么后,她的那点好日子也就彻底到了头,好在她及时醒悟,伏小做低,可这么活了十几年,从前身上受人追捧的那点美色也是一丝都不剩了。
这会她耷拉着眼皮,沉默着,仿佛突然老了许多岁。
“老夫人”她忽然喃喃一句。
“对,去找老夫人”柳氏说着就站了起来,眼中也重新盛起光芒,她正要抬脚出去,便瞧见似月掀帘走了进来。
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起来,柳氏抱着阮微月,一步步往后退,等想到什么又突然松开阮微月的手冲上前,抓着似月的胳膊祈求道“姑娘,您是夫人面前的红人,求您和夫人说说好话,二小姐是不懂事但真的没有要加害大小姐的意思,求您让夫人开开恩,放过二小姐吧”
曾经家喻户晓的花魁,现在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舍下一身脸面,跪下给丫鬟磕头。
砰、砰、砰
沉重的磕头声在屋中响起。
柳氏洁白的额头没几下就被她磕出了红印,衬得那张如秋水般的脸越显柔弱可怜。
似月被她吓了一跳。
阮微月也是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手捂着颤抖不已的嘴唇,却是哭得更加厉害了。
“您别这样,先起来。”似月弯腰去扶她,柳氏却不肯,只继续磕着头,似月无法,只能蹙眉道“夫人请您和二小姐过去,若再耽搁,惹了夫人生气,您便是连求饶的机会都没了。”
听得这话,柳氏脸一白,倒是真的不敢再耽搁了。她撑着地站起来,还没站稳就趔趄一下,差点没摔倒,阮微月忙跑过来扶
住她,泪眼朦胧地喊她,“姨娘。”
似月收回伸出去的手,看了她们母女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跟她们前后脚出去,察觉到有人在她们走后偷偷向荣寿堂方向跑去也没有阻拦。
都是可怜人。
可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
徐氏坐在拔步床边亲自照顾昏迷不醒的阮云舒,大夫已经给她看过,道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要好好静养几天。她便把人都赶了出去,余光瞥见打帘进来的盛嬷嬷,她扫了一眼,收回帕子,语气淡淡地问道“来了”
“是,母女俩都来了,这会正在外头跪着。”盛嬷嬷轻声答。
“嗯。”
徐氏点了点头,神色依旧淡淡的,不见喜怒,她只是把手中帕子递了过去,叮嘱一句,“你看着些。”听她应是,又替人掖了下被子,这才起身往外走去。
盛嬷嬷看着她傲然如寒梅的身影,知她今日心里邪火横生,也不敢劝,目送她出去便坐到了床边的圆凳上。不想这一回头却撞进一双幽潭般的眼眸里,许是那双眼睛太过漆黑,她足足愣了有一会才惊喜着扑过去,“小姐,您醒了”
床上的少女却没有立刻回答她。
那个穿着一身白衣,躺在万事如意锦被下的少女双眼漆黑如深潭,她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有些陌生,嘴唇微张,迟疑了好一会,才出声喊她,“盛嬷嬷”
盛嬷嬷一怔,“小姐,您怎么了”
怎么说话和目光这么陌生,她心下一紧,连忙拿手去探,不想手还没碰到少女的额头,她便偏了头这一个举动,两人都愣住了,尤其是盛嬷嬷,更是目光奇怪地看着她。
阮云舒藏在被子里的手轻轻握了一握,很快,又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哑着嗓音说,“嬷嬷,我喉咙疼,你帮我倒盏热茶。”
“好。”
盛嬷嬷虽觉得奇怪,但听她说不舒服,立刻转身去倒了一盏热茶。她刚刚转身,原本躺在床上的少女便轻轻蹙了眉,她抬眼看着头顶的帷帐和屋中的布置,而后又从被子里拿出手细细看着听到脚步声,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接过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外头怎么了”她听到有人在哭叫,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柳姨娘和二小姐在外头跪着。”盛嬷嬷低声和她解释,她说话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看着床上的少女,从前遇到这样的情况,小姐便是再不喜欢二小姐也会出声劝阻,但今日她只是静静地捧着那盏茶,低着头慢慢喝着,闻言也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不对劲。
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阮云舒余光瞥见她皱起的眉,喝茶的动作一顿,等抬头的时候又是那副柔顺模样,“二妹也不是故意的,嬷嬷出去和母亲说声,饶了她们吧。”
盛嬷嬷紧蹙的眉心这才松了下来,她抿唇露了个笑,却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先服侍人用了药,等阮云舒重新躺到床上,这才熄灭烛火走了出去。
外头惨叫声依旧还在,而昏暗闺房中原本紧闭双目的阮云舒却重新睁开了眼。
她就这样看着头顶的帷帐,听着那惨叫声,一点点扯开唇,用近乎呢喃的嗓音嗤声笑道“原来,是这样。”
另一头,徐家父子一路驱马回到了家。
偌大的忠义王府差不多占了小半条街,大红灯笼高挂,照得府门外的两座石狮子越发雄伟,像个沉默守护这方安宁的将军,看着凶狠却让人觉得安全。
门外一直有人候着。
徐家将门世家,就连府中伺候人的小厮也一个个站得笔直,看到他们回来连忙上前请安,父子俩皆是寡言的人,这会便微微颌首进了府。
“你母亲估计还在等你,去给她报个平安便早些回去歇息,你这阵子也累了。”进了府后,徐长咎这般交待徐之恒。
往日徐之恒必定应喏,今日却沉默了一会,看着他说,“我有话要问父亲。”
他有太多的话要问。
军营里的那个阿常将军究竟是怎么回事印象中只记得他很小的时候就待在父亲身边了,甚至在他还没进军营的时候就已经进军营了,人缘好,武功高,整日戴着一副面具,不打仗的时候就爱穿一身白衣,背着手大街小巷各处走,会说话也爱笑
,即使从不露容颜也能引得边境少女为他着迷。
徐之恒从前就觉得军营困不住那个潇洒不羁的男人。
所以那次从父亲口中知晓他离开,徐之恒并不意外,可这样一个人,如今却出现在了霍青行的身边,心甘情愿成了他的侍卫。
这简直匪夷所思。
柳风已经回来,受了伤,却不严重,伤他的人明显留了手,要不然不会只是那点小伤。咸扶按着他的意思记下了招数又演练给他看了,徐之恒已然确定,那就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还有父亲脖子上的伤
他知道君心难测,陛下这些年对徐家军一向是既信任又提防,可如今父亲刚打了一场胜仗,就算陛下再忌惮,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向父亲动手。
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为什么今晚父亲家也不回,顶着那一身伤去找姑姥姥,而姑姥姥仿佛知道他会过去,一点都不意外。
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这些
都是徐之恒想问他的。
听到徐之恒话的徐长咎却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徐之恒,他的儿子。
暖橘色烛火照在徐之恒五官深邃且轮廓分明的脸上,那如山脉一般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微微抿起的薄唇,徐长咎从前觉得这个儿子只是性子像他,如今才发现两人就连容貌也越来越像了,都不是寻常世家公子的俊秀模样,裹着北地的风沙,有着刀锋一般的锐利,在这座繁丽的长安城中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头顶灯火摇曳,青年笼罩于半昏半明的轮廓中,身上竟开始有了渊渟岳峙般的厚重感。
徐长咎是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儿子是真的长大了,长大到已经要比他高,比他有力,比他更像一个英勇无畏的将军了。
这条小道并无其他人,父子俩两两相望,最后还是徐长咎率先收回目光,“跟我来。”他说完便径直转身朝书房走去。
徐之恒连忙跟上。
等到书房,下人上了茶点,徐长咎拿走其中一盏,另一盏给了徐之恒。今年的新茶
,入口极为香醇,还有一丝甜味,他却觉得还没有北地茶寮里一碗几文钱的老陈茶好喝,便也就喝了一口,抬头问他,“说吧,想问什么”
心中却是明了的。
徐之恒没喝茶。
他的手肘抵在桌子边缘,两只骨节分明的手安静地交叉放在桌子上,闻言,他张口,却发现想问的东西实在太多,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想问常将军为何会在霍青行的身边,想问他和陛下究竟在争执什么,想问他和姑姥姥到底商量了什么
可最终,他张口,问得却是极为简短的一句,“霍青行究竟是何身份”
话出口的时候,他明显看到自己的父亲眉梢微微动了一下,就连眼中也有一闪而过的惊讶这一番神情让他确信,他的父亲是认识他的。
或许还不止是认识的关系。
当初大军出征时,他的桌上放着一封来自荆州的信,那会他没多想,如今却不得不深思一番。
徐之恒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他今日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喝水了,只是此时,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念头远远抵过了喉咙的干渴。他双手虚扶茶盏,看着徐长咎的目光却又变得更沉了一些,在阮家的那段时间,在回来的这一路,他脑中犹如电光火石一般闪过许多念头。
以及
前世的两桩事。
前世大军攻进皇城时。
李璋独自见了李泓,那时他和霍青行站在门外,李璋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双唇微颤,看向霍青行的目光也含着震惊和不敢置信,后来李泓持剑自刎,他和霍青行监看,李泓那个时候就坐在龙椅上,低眉看着霍青行,泛着鲜血的唇角满是讥笑,“你如今护他登基,与他称兄道弟,来日真能与他做一辈子兄弟你信不信,有朝一日他登上皇位,只会与我一样狠。”
那时霍青行没说什么,只垂着眼帘,神色淡淡,他也就没有多想,只当是李泓想离间他们。
直到后来有一日,他和已经登基为帝的李璋月下对酌,李璋喝醉时曾说过一句话。“从前他们说
我和明光眼睛生得像,我还觉得是缘分,原来这不是缘分。”
外头的风忽然大了,呼呼拍打着窗木。
徐之恒突然觉得脊背发寒,他十指紧紧抓着杯子边沿,茶水滚烫,他却仿佛没有察觉,听着那呼啸的晚风,他的脸也在烛火的照映下慢慢变得苍白起来,就连呼吸也仿佛在这一瞬间屏住了。
好在徐长咎这会并没有看他。
他偏头看着窗外的夜色,似乎是在想事,有一会功夫,他才看着他开口,“若按辈分,他该喊你一声表哥。”
“什么”
徐之恒一愣,他一向沉稳,此时却被这意想不到的话惊得茶盏中的茶都倾倒了几滴出来,“表哥”
他低声喃喃,满脸惊惑。
他就一个姑姑,进了宫做了贤妃,也就两个表弟,一个是豫王,一个是阮靖驰。
哪里再多一个表弟徐之恒正要发问,脑中忽然出现一个名字,他豁然抬头,那张深刻如刀斧般的脸上是没有隐藏的不可置信。
瞳孔猛地睁大,目光都有一瞬因惊骇而变得失神。
徐长咎见他这般模样便知他已猜到,他放下手中茶盏,偏头看向外头的夜色,看着庭院中微晃的树影,嗓音低沉,语调却和缓,“其实你今夜不问,我日后也会去找你。”
“今日陛下已猜到他的身份。”
“我不清楚陛下是何打算,也不清楚他日后会不会怪罪于我,但你放心,陛下近些年虽性情反复不如以往,但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怪罪我们整个徐家,若我不幸出事,有你在,我也”
话还没说完,就被徐之恒沉声打断,青年皱眉看他,“父亲打算一力承当”
他在最初的怔忡后已恢复如常,因为捋清楚了先前没有理清楚的环节,此时的他竟比任何时候都要镇定冷静,他看着昏暗烛火下中年男人周正的面容,重声,“父亲,我们是家人。”
这大概是徐之恒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徐长咎说话。
徐长咎沉默看他。
他看着青年在夜色下越显稳重的脸庞,看着他紧抿克制的薄唇
,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好父亲,他与徐之恒的关系,虽是父子却更像同僚,他可以信任他,可以在战场把自己的后背托付给他,却从来不会如一个父亲一样关切他心疼他。
他以为徐之恒也一样。
他把他当将军当上级,却不会把他当一个什么都可以说的父亲。
毕竟在他的记忆中,好像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苦也没见他流过泪,在别的孩子还在和父母撒娇的时候,他的阿恒已经用弱小的身躯拿起长枪,扎起马步,即使身子颤抖脚步打晃也咬牙撑着。
直到今夜
他听他的儿子说,“我知道父亲觉得即使没有你,我也能照顾好母亲,也能继续统率徐家军。”
他是可以。
即使是前世的他也能把母亲和徐家军照料得很好,更不用说是如今有两世经验的他了。
“可父亲”
徐之恒浓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为人子,我怎么可能不管您”
屋中父子俩对视一会,在徐之恒凝重深沉的目光下,徐长咎却突然笑了起来。
徐之恒一愣,印象中他的父亲少言寡语,别说这样肆意开怀的笑了,就连抿个嘴角都少见,他目光错愕地看着徐长咎,直到肩膀被他按住才回过神。
“我的恒哥儿是真的长大了。”
徐长咎语气感慨,眼中却透着欣赏和宽慰,见他依旧拧眉,又笑道“我刚才与你说的是最坏的可能,眼下的情况,还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
徐之恒闻言,沉默一会,倒是也点了点头,的确,事情还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糟糕即使陛下真的不满父亲欺瞒,近几年也不会向父亲动手。
如今边境虽安,但匈奴几国依旧蠢蠢欲动,大魏还不能没有徐家军。
制衡之术,龙椅上的那位比谁都懂,这也是为什么他任凭李泓、李璋斗了这么多年,即使如今李泓已经不在长安,他也没有把储君的位置定下。
不过
这是以前。
如今霍青行出现了,以那位对丹阳郡主的心思,在知
晓霍青行的身份时,会不会动别的念头徐之恒不知道。
他沉眉细想前世可曾有其他端倪,却一无所获。
那个时候他在战场失去了自己的父亲,自己也受了伤,虽算不上一蹶不振,但也的确萎靡了一阵子。
“这事,你先别和你母亲说。”耳边又传来徐长咎的声音。
徐之恒回神颌首,轻轻应一声,“好。”
这件事,知晓的人越少越好,即使母亲也姓萧,按辈分还是霍青行的姨母。
只是不知阮妤清不清楚霍青行的真实身份他对阮妤早已不再强求,也真心希望这一世的她能幸福,可她还是不希望她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就置身险境,却又觉得以她的性子,只怕知晓也会守在霍青行的身边。
她这人
认定了一个人就不会更改,即使身处险境也至死不悔。
徐之恒想到这,两片薄唇不由又轻轻抿起一些。徐长咎见他抿唇,只当他还在担忧此事,便低声宽慰,“这事你先不必担心,倒是景舟那边,你多看着一些。”说到这,他微微蹙眉,“我听说他和明光玩的不错,别因为这事坏了情分。”
“能瞒着,就瞒着。”
“好。”
他刚刚也在想这事,不知道上辈子景舟知晓霍青行的身份后是怎么想的,他那会多在边境很少回京,不过霍青行前世死在他后面,想来景舟即使心中有疙瘩,却也不至于像李泓那般赶尽杀绝。
夜深了。
徐之恒本来还想同人再说几句,问问姑姥姥那边的事,但见对面男人鬓角略有霜色,面上也有了倦容,想了想,还是起身告辞,正要开门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男人喊他,“恒哥。”
徐之恒回头。
暖色烛火下,他尊敬崇拜了两辈子的男人正望着他,不知是不是因为烛火的缘故,他此时的脸庞和目光看起来是那样的温柔。
他目光一怔,仍旧恭声询问,“父亲有何吩咐”
徐长咎看他良久,须臾才开口,“这些年,我有愧于你。”
他这一生不愧祖宗,不愧天下,
对妻子萧氏,两人也在成婚前早早有过约定,她为他操持内宅,他给她应有的尊重和荣耀,各取所需,倒也算不得有愧,即使是对丹阳对那个孩子,他也尽可能做了自己能做的,唯独对他这个儿子,实在是亏欠良多。
在他成长的年纪,他征战沙场,鲜少回家。
在他应该享乐的年纪,他却又把他带在身边,南征北战,未得一丝轻松。
“不。”
夜色深沉,徐之恒在短暂地怔忡后,突然笑了起来。
他其实并不爱笑,将军当得久了,做事也习惯了一板一眼,早就忘了该怎么笑,可此时他的笑容却并不僵硬,语气也透着难得的轻松和疏朗,“您是我这一生最崇拜的人。”
“父亲,”
他唤他,“我这一生都以做您的儿子为荣。”
他短短一句,见男人神色呆怔,微微俯身,恭拜一礼后告退。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看着烛火把他的身影拉长,徐长咎看着看着,突然又笑了起来。
阮妤茶饭不思了几日,总担心宫里会突然下什么诏令,让霍青行进宫去,有时候犹如惊鸟一般,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吓一跳,直把家中一干人都吓坏了。
反倒是霍青行这个当事人,甚为平静,还安慰她。
又过了几日,她收到消息,道是祖母去了宫里,知她应该是为了霍青行的事,她便再也待不住,拿了自己做的糕点去阮府探望祖母。
她来前并不知道阮云舒和阮微月的事。
是进了府,听婢女悄声说了才知道不久前阮云舒落了水,事后柳氏被徐氏好生鞭打了一顿,要不是老夫人派了人过来,只怕那夜柳氏凶多吉少,阮微月作为小姐虽然没挨打,但也免不了一罚。
这阵子母女俩自请去郊外的清水庵清修赎罪,早几日已经离家了。
这是阮府的家事,阮妤听过之后也只是沉默了一瞬,正要往前走却瞧见不远处的一株梨树下站着个倩影,那人一身白衣,粉色系着蝴蝶结的腰带束起一段盈盈可握的腰肢,黑发半披半束,髻上簪着一朵纱绢做得荼蘼花,
就静静地站在那,如弱柳扶风,用一双点漆的眼睛看着她。
明明前不久才见过,可今日的阮云舒却给她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她停步蹙眉,脚下步子却未停,继续一步步朝她那边走去,婢女给阮云舒请了安,而阮云舒也早在她过来的时候低下头,与从前似的同她微微颌了首,喊了一声“阮小姐”。
又问她,“阮小姐来见祖母吗”
阮妤低眉看她,见她面上仍挂着柔顺的笑,眼中也不似她方才瞧见的那般,而是带着一些柔婉的笑意。她面上不显,也和从前似的淡淡答了一个“嗯”。
“那阮小姐快去吧。”
阮云舒说着又拿起帕子抵着唇轻咳一声,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身子不好就不送你过去了。”她说着便自顾自往小道离开了。
阮妤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直到婢女轻声喊她,才收回目光,淡淡发话,“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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