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一剑劈开贞节牌坊。
碎石卷沙土,霎时间,阴风大作,隐约可听女子哭泣,不计其数,哀嚎连连,千红万艳共悲鸣。
牌坊既毁,下方被镇压的累累白骨,终于显示出来,一个大坑中,残魄游魂。
傅惊尘手持长剑,又做了个障眼法,叫那其中冤死的女子挣扎着爬出。
围观的村民失声尖叫,连连后退。
推搡间,花又青朗声提醒,要他们速速回家,皆躲入房间之内,不得外出;有门神镇守,自然可保他们无恙。
此话奏效,方才还义愤填膺的村民们,眼看性命不保,哪里还敢在此地继续逗留皆迅速离开,回家关门闭户,封窗堵门,不敢再出。
那个杀猪的屠户,不小心跌了一跤,手中杀猪刀跌落,砸了他的脚,也不敢做声,慌里慌张、一瘸一拐地逃掉了。
没人去扶他。
傅惊尘赞许看花又青“终于学会正确说谎了。”
花又青心想他这话可真是有意思,她什么时候不会正确说谎了呢
难道她不是一直如此么
她不吭声,只认真探测那牌坊下尸骨。
常理来讲,如此多的白骨,定然戾气深重。
谁知这些白骨,只是阴气重,却无半分伤人的迹象,好像在畏惧着什么。
花又青皱眉,她跳下去,火灵剑阳气盛,震颤着不适。
傅惊尘没有阻拦她,低头搜寻,仔细翻捡那具具白骨。
几十年,甚至于几百年的女性,代代嫁过来,或者被拐卖进来,无论家乡何处,都被埋在这牌坊下。按照常理,正常土葬,百余年后,白骨亦会被腐蚀得只剩下遗骸。
可这里的每一具白骨,都完完整整地保存着。
傅惊尘翻捡那骨头,又唤花又青来,教她如何分辨这些骨头。
“这个,颈骨断裂,是勒死或者自缢。”
“多处骨头折断,是被殴打致死。”
“肋骨间有刀砍痕迹,被捅杀。”
“骨头发黑,是中毒。”
一具一具翻过,花又青越看,面色越来越沉。
十具中,约有二四具尸体都非正常死亡。
虐杀,或者自杀。
傅惊尘教她根据白骨形状判断年龄,许多白骨,身死之时,尚不到二十岁。
都是女子。
翻到最后一具尸体,花又青顿了顿。
那具白骨十分奇怪,五根指骨皆磨损掉大半部分,并非断裂或被砍下
看起来,就像是用这指骨去磨什么坚硬的东西,硬生生地磨到仅剩这么一点。
花又青触着那指骨断茬处,凝神皱眉“这又是因为什么”
黑暗的木制箱中。
冯昭昭的手指已经麻木到几乎动不了。
五指淋淋
落下血,她手指无力,还在被迫刻着“贞静”。
那慈爱的女声,在问她dashd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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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不知罪过么”
“我何罪之有”冯昭昭咬牙,“就因为我婚前失贞为何男子婚前失贞被称作风流,而我就要被认作荡妇”
那慈爱女声叹息“你婚前失贞已是不净,为何非但不反思己过,还要如此口吐狂言若你安分守己,那些男子又岂能近你的身”
“天下何时有这样狗屁不通的道理,我被强盗欺负,却要说是我的不对,”冯昭昭冷笑,“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声音庄重威严“应自裁守节。”
“我呸”冯昭昭大笑,“要我死我偏不同为女儿,我原以为你会有同病相怜之心,未曾想你也同那俗世中迂腐男人一般我不死,我不仅不死,还要那些欺辱我的人死,我还要你、要每一个逼我去死的人死”
女声骤然苍老,严厉“朽木不可雕。”
“我不是朽木,你才是,”冯昭昭指尖剧痛,竭力控着自己,手指深深扒在那凹痕之中,她说,“你替男人压迫我,从中都得了什么好处他们可赠你钱财予你权利可曾令你顺心如意,可曾让你自由欢喜”
那女声沉默不言,顷刻间,稳重答“我得到了名声,我虽身死,魂魄犹在他们子孙后代,皆会尊我为烈女。”
“可笑,”冯昭昭似笑非笑,“被尊为烈女能让你复活么你死后还要为他们规训女子,可有人祭祀你为你上香火可还有人记得你的名字”
骤然间,冯昭昭听到什么东西轰然倾塌,控制住她刻字的力道骤然一松,与此同时,她拔下头上银簪,握住竖于胸前,高声“你也不过是被他们成功驯化的一条狗,摇尾乞怜,只敢对那些不顺从你心意的女子狂吠只因她们不愿同你一样做狗”
骤然阴风阵阵,她猛然重重下跌,像有人将装着她的木箱子跌在地上,那银簪始终握在手中。
冯昭昭说“我绝不会如你,做愚蠢的烈女”
那个黑暗中的女人没有再回应她只因牌坊在动摇
牌坊那些人为纪念她、尊敬她、敬重她所建造牌坊倒了
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劈倒的
牌坊倾倒之刻,村民敬畏之心减弱。
万二娘魂魄震颤,法力极速消退,强大的魂魄亦随之急剧减弱,最终只剩下一团白。
离世的魂魄断然不能在人间停留过长时间。
一来,地府阴差每日都要核销账本,清算新增和转世投胎的魂魄,一进一出,一日一清。
地下一日,人间一年,每年年底,需要核对账本的不仅只有人,还有阴曹地府里的打工魂。
每年开始核算总帐本时,若有填不平的,则随机抓几个孤魂野鬼填充数目,顶那些亏空缺漏。
二来,有修道者,为积阴德,游历时遇到滞留人间的魂魄,会主动帮助
鬼差,打开往生牵引之门,将他们交给前来的勾魂使者。
万二娘已经不记得自己在人间留了多久。
她都快忘记自己名字了,“高家的寡妇”,“奶奶”,“祖奶奶”
儿时依稀记得朋友叫她,二娘,二娘。
她满心欢喜出嫁,却嫁给一尊牌位。
不是没想过改嫁,但好女怎能事二夫
族中有教诲,讲女子应备之德,讲寡居要遵守礼法,讲
万二娘严谨地遵守了一段时日,只觉枯燥无聊、正欲放弃之时,忽然得到族中耆老的夸赞,连声说,几百年了,族中未出过如此贞烈之女。
她从未得到如此夸赞,如此荣光。
那些被她视作天的男人们,在称誉她,那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和他们同样坐在高位上赞誉让他们平等了。
干净,礼仪,贞烈,安分守己
为了名声,万二娘继续守着规矩,忍耐着,忍过几十年,恪守几十年的孝道,换来一座能令夫家光耀门楣的贞节牌坊。
她给母家带来“教女有方”的好名声,父母面上也光荣。
自她之后,族中剩余的女儿们都能成功高嫁,换来钱财赞誉,还为几个弟弟们挣得了能读学堂、考学的银子。
于万二娘又有何好处呢
她获得一个不会被阴差勾走、也不会被修道者度化的灵魂。
人间天子亲自命人造牌坊,村民们每逢节日、结婚时都给女子讲她忠烈守一辈子寡的故事。天子赐碑让鬼差无法对她野蛮动手,口口相传的名气让她可以维持灵魂不灭。
可做鬼太孤单了,渐渐地,知道她万二娘的人都死了,年轻人不再爱听老人讲她的故事。
贞节牌坊默默伫立,来上香的的人也越来越少。
她的灵力已大不如前,若无人再供奉她,不入轮回,再强留人间,迟早有一日,她会魂飞魄散。
有黑影教她,若想魂魄不灭,除却人间供奉外,她亦可进食其他魂魄,以他人之气,滋养本身。
怎能吞噬无辜的魂魄呢
那些不听话、不守节、不恪守妇道的魂魄,不算无辜。
若她们不剔除逆骨,将来轮回转世,还是不受驯的恶女。只会教坏更多的女孩子,倘若个个女孩子都不在乎贞节,那她的贞节牌坊岂不是更无香火
吃了她们。
她受过的罪,吃过的苦,守过的活寡,遭受过的发难,为何其他女子不也受一遍
想通之后,万二娘开始惩罚村里每一个婚前守贞的女子,将那些顺从她的魂魄送入轮回,不从的,将魂魄吞下;吞不动的,就强行镇压,尸骨都埋在牌坊下。
每一个。
包括那些被卖来村里的,被丈夫打死的,被欺辱到上吊自杀的。
还有那个小时候被拐走、又被婆家灌下药毒死的芸娘。
芸娘最可恨,虽然被拐卖
,十分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身为女子,不守妇道,竟出卖身体,做了半掩门。
她丈夫为保名声,毒死她,她还不甘心,残魂拖着躯壳找回婆家,期许能葬入祖坟。
此等不干不净之魂魄,就该被镇在牌坊下,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但黑影又来了,他答应万二娘,给她送十六个魂魄,给她滋养,顺利换走芸娘。
万二娘不知他要这魂魄有何用处,只觉自己不亏,点头应允了他。
从此之后,定期,那村长便为她送来女子,任由她勾魂吞魄。
那些女子都不无辜,都不遵二从四德,德行有损,就像被她拘走教化、这个婚前失贞的冯昭昭。
还有那个竟敢砍伐她牌坊的修道者
女子不在家相夫教子,修什么道男人都做不成的事,她又怎可能成功
万二娘卷阴风而至,被傅惊尘戾气一激,毫不犹疑,转而向花又青下手。
年纪轻轻,如此貌美,便又抛头露面,同多名男子勾勾搭搭,定是水性杨花
花又青正翻动白骨,忽感背后一冷,她迅速转身,火灵剑直直劈下。
眼前唯有一团淡淡白气,给一剑劈散,顷刻间竟又复原,团团聚在一起,直冲她眉心而来。
花又青看不出这东西具体底细。
不是鬼魂,没有怨气;
亦非仙灵,因过于浑浊。
更像是某些村落私下供奉之物,非仙非灵,只因受了人间香火,便有着堪比小地仙的身份。
能力强弱,皆由香火旺盛程度决定。
不过二招,花又青察觉到,这团东西绝算不得劲敌,只比寻常小妖强上些。
棘手之处在于,寻常捉妖镇魂符对这东西无效,完全不知该如何收服她。
她缺乏实战经验。
也正因此,傅惊尘袖手旁观,毫无助她一臂之力的打算,只观花又青与其搏斗。
劈、刺、砍、杀、收,眼看十八般武艺皆用上,那团白雾浑然不知所惧,仍步步逼近。
花又青强迫自己冷静,边以剑格挡,边思考这东西来历。
推倒牌坊,它便出现了;
莫非它要维护这座牌坊
骤然灵光乍现,花又青掐了一雷诀,引天雷落下,霹雳一声,直直击向那地上倒塌的牌坊。
果不其然
白雾顷刻间移开,不管不顾,直冲冲挡在那牌坊上,雷电自身体穿透,将它击打得七零八落,而牌坊毫发无伤。
见已寻到破绽,花又青毫不恋战。
她迅速念咒,木生火,火辅雷,聚周身之力,引雷火并济,四方而来,齐聚一体。
那四散的白雾来不及汇聚,无法阻止,眼睁睁看那牌坊被打得四分五裂。
是女人高昂凄厉之声“不”
花又青喘着粗气,她拄着剑,支撑身体。
那几道雷火已拼尽全力。
牌坊裂做碎块,恍然间走出一女子,红衣红裙,凤冠霞帔,俨然新嫁娘,却在发间簪了朵小小白花。
那分裂的白雾如蛇钻入了她体内。
花又青脱口而出“万氏”
是万二娘13”万二娘虽是年轻时容颜,声音已垂垂苍老,“竟敢毁我真身,我要你偿命”
她一声怒吼,摇身一变,竟化作一手拿屠刀的普通中年男人模样。
花又青一怔,待看清那男子相貌,觉魂悚然有震颤。
下一瞬,傅惊尘腾身而起,利落出手,左手画安神符稳她觉魂,右手出长剑,抵在万二娘心口间。
万二娘仰天长啸“哈哈哈哈哈,愚蠢之至,你当我是普通人已死之人,哪里来的心”
说及此,她张牙舞爪,忽变做一置身火海中的襁褓婴儿,欲将傅惊尘吓退,从而摄他魂魄。
但傅惊尘不为所动,只冷眼看万二娘,问“你若无心,为何在意自己名字”
万二娘愣住。
傅惊尘问“你说这牌坊是为你所造,那上面可刻有你的姓名”
万二娘不识字,脸色发青。
她问“上面刻的是什么不是我万二娘么”
傅惊尘说“贞山嫡裔高世年节妇万氏。”
万氏,万氏。
万二娘恍然大悟。
难怪她受着烟火,魂魄却不见强劲;难怪那原本孤苦早夭命的高世年,在投胎时落入大富大贵之家,享了一世清福。
她守一辈子活寡,到头来,那供奉她的牌坊上,竟连她名字也未刻上。
那什么都不做的高世年,却白白分走她的供奉
骤然有所想,心下陡然一空,失魂落魄之际,傅惊尘长剑挽花,加以灭魂咒,向万二娘刺去。
电光火石间,忽有一团黑影从天而至,直冲万二娘同傅惊尘而来。
侧边花又青眼见,毫不犹豫,持剑冲上前去,刺中那黑影之时,狠狠一震,她被弹飞,踉踉跄跄跌坐在地,只觉口中腥甜,低头,忽呕出一口血来。
旋即失去意识。
浓浓的黑暗。
花又青重复着过往的梦魇。
她缩在破旧箩筐中,耳侧听着机械的磨刀声,一下,一下,又一下。
滴水成冰,磨刀石的水滴在她胳膊上,冷到发痛。
下一个就要轮到她了。
她要被吃掉了。
花又青睁开眼,眼前恍惚一片。
许久,才聚集得光。
干净的帷帐,宽阔的床,柔软被子,舒适枕头。
这里不再是小山村中,而是镇上客栈。
她侧过脸,看到傅惊尘正在桌前写着什么。
片刻后,他折上信封,系在信鸽腿上。
“想吃些什么”傅惊尘问,“你腑脏受损,虽用了药,却也要休息两日。”
“干嘛这么麻烦,”花又青勉力起身,欲掐诀,“不过是两个咒的事”
她的治愈咒未能成功。
傅惊尘按住她的手腕。
“叶靖鹰提到,你身体非常人,根基不稳,又常常透支,若受伤,最好不用治愈术法,否则无异于揠苗助长、拆东墙补西墙,”傅惊尘皱眉,“你才多大这种伤便要用咒,将来该如何”
花又青老老实实说好。
其实她想说,她没有什么将来,这不过是个幻境,顶多再看一轮春秋。
再有一年半,至多再留一年半,迷毂香只能燃烧七日,幻境中最多也只能停留七年。
七年之期将到,她会静悄悄地选择一个死法,无痛地离开这个幻境。
此话断然不可同他说。
花又青问“我昏迷了多久”
傅惊尘说“不多,四个时辰。”
花又青愣住,翻身欲下床“冯昭昭”
“现今在另一个房间休息,梁长阳找到了她,”傅惊尘简短地说,“冯昭昭实际上被困在芸娘的棺椁中芸娘身死,按照族规,不能葬入祖坟,她父亲便将她棺木停放在家中就在你和冯昭昭睡的房间,那张土床里砌了芸娘的棺材。”
花又青尖叫“疯子”
骂完之后,她又默念无量天尊,宽恕如此咒骂之语。
“那黑影”
“黑影卷了万二娘的魂魄离开,”傅惊尘说,“我没追。”
他在抱着花又青。
花又青愣愣“牌坊下的那些白骨和怨气,你去化解了吗”
“为何要化解”傅惊尘平淡,“冤有头债有主,她们生前被折磨欺凌,也该到了清算的时刻。”
花又青未说话。
贞节牌坊已倒,万二娘被神秘黑影卷走,大约不会再回来,这些饱受折磨的女子魂魄,定然会去寻害死她们的人。
男人,女人,买家,人贩子,拐卖者,旁观者,助纣为虐者。
一个都跑不掉。
花又青茫然地察觉,自己此刻完全不愤怒,也没有不忍之心。
她竟觉得这是天经地义。
她已经被傅惊尘污染了吗
思绪纷杂间,花又青忍不住又问“芸娘呢”
芸娘的魂魄被傅惊尘收在一白瓷小瓶中。
她身死之后,又遭受万二娘的折磨,此刻已奄奄一息,受不得半点太阳,折磨如此多,魂魄却犹为良善,并无半点戾气,干净澄澈得如一滴水。
二个时辰的搜寻,卓木终于探查到芸娘被拐卖后发生的事情。
她被卖到一耕读人家中,给屡次落第的秀才做婢,后与其渐生情愫,结为夫妻。
秀才再度上京赶考,却不知发生何事,对方再未回来。
传闻他遭遇匪寇,死在外面了。
家乡遭灾,公婆又双双重病;芸娘独自养育两位老人,颇为吃力,起初
还能依靠为人浆洗缝补做事,渐渐的,接不到活做,为了生存,她只得做了暗娼,依靠卖身钱,供养公婆。
丈夫却在此时回转,高头大马,胸带红花,昂首挺胸,志得意满。
原来他并未死去,只是当年再度落第,无颜回家;
恰逢新帝继位,次年再度开皇榜选拔人才,丈夫去考,终于名在皇榜上,得了个小官。
本该是荣耀事,但公婆却流泪同芸娘说,做官的人,哪里能有一个曾做过娼妓的妻子呢
为保住丈夫的前程和颜面,芸娘喝下那碗掺了砒霜的毒,临终之际,却又不舍家乡,残魂拖伤体,疾奔千里,待看到父亲后,才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花又青恨铁不成钢“怎能如此愚善天真”
傅惊尘大为欣慰“你终于体谅到为兄看你时的心情了。”
花又青“”
芸娘的魂魄缩在白瓷瓶中,奄奄一息,犹小声哀求“听闻你们要上京,可否带我去京城看一眼只一眼就好我想看看我夫君如今过得如何”
花又青无语凝噎,扣上白瓷瓶。
这白瓷瓶中装着阴沉木的粉末,又隔绝阳光,是滋养残魄的好材料。
她说“现在就替她超度了吧。”
“执念不除,无法超度,”傅惊尘说,“不若将她炼化”
“傅惊尘”花又青愤怒,“她已足够可怜了”
傅惊尘“嗯”
“她心地善良,不曾做过坏事,却因她爹作恶多端,就要去承她爹的恶果报应,”花又青急促,“太不公平了我绝不会答应。”
傅惊尘含笑看她“理解为兄了”
花又青“”
傅惊尘手指敲了敲桌面“我现在在这里,并不是想同你讨论什么因果报应,只是来提醒我唯一的妹妹趁热喝药。”
说完后,他又问“为什么又要舍身救我我说过我不会死,傻不傻”
花又青小声“你总是说我傻,愚善,既然这么嫌弃,何必要给我送药干脆让我病死算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刺那黑影。
甚至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思考空间,在察觉到傅惊尘可能有危险的同时,她便提剑上了。
等察觉自己在做何事时,已经开始呕血了。
的确很傻,花又青想,我真是个大傻子。
傅惊尘叹气“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间又不开心了”
花又青坐在床上,拥被挡脸,低落“没有。”
“倔,”傅惊尘又问,“那万二娘变的男人,是什么人为何你一看到就怕”
花又青闷声“因为变的那个男人太丑了,丑到我害怕。”
傅惊尘笑了“小孩脾气。”
他没继续追问,只监督她喝下熬好的药汁。
花又青苦着脸,捏着鼻子喝下去,喝完
后,又疑惑问他,这药中还加了什么东西
她分辨不出其中的一味药材,觉得有些奇怪,好像从未见过。
傅惊尘面无异色“叶靖鹰差人送来的,我也不知何物。”
花又青不问了。
叶靖鹰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药材,甚至还尝试过不同中药的嫁接、培育,待回到玄鴞门,再问他也不迟。
监督花又青一滴不剩地喝完剩下的药,傅惊尘下了楼。
卓木在客房休息,精神已然大好的石山在给其他的师弟疗伤,王不留和梁长阳对坐吃饭,聊天。
“中午听说,刚才官府发了通缉令,要捉拿傲龙派的燃血大师,”王不留惊奇,“是因为他之前奸淫抢掠,官府终于忍无可忍,要出手了”
“不是,”梁长阳同他分析,“是因为燃血携傲龙派弟子砸了官府立的牌坊这就是明摆着要同官府做对了。再怎么说,挑衅到如此地步,官府若还不做出点行动,必然威严不再,人心不保啊。”
乱世之中,百姓对官府本来就有怨言,若是这点事轻轻放过,只怕距离揭竿而起之日不久矣。
王不留感叹“是啊,你说这燃血大师是找不到我们、乱撒气呢,还是怎么好端端的,砸牌坊做什么现在官府悬赏,州府也要派兵,傲龙派肯定被绊住手脚,焦头烂额倒是方便了我们,不用担心他们再来生事”
聊天间,看到下楼的傅惊尘。
梁长阳起身,恭敬地叫了声傅师兄,说药材都备好了
他问“青青师妹睡前的药”
“我来煎吧,”傅惊尘颔首,“你们劳碌一天,想必也累了,且去休息吧,今夜我来值守。”
他转身,去了厨房。
洗净紫砂壶,准备好炭火,灵芝,黄芪,白芷
一样样的中药放入罐中,只差最后一味药引。
叶靖鹰用他两块儿肉研究出的方子,能迅速修复损伤的五脏六腑,且不损耗元气。
傅惊尘方才刚刚沐浴过,身体犹带幽冷寒梅香气。
他解开外衣,略想一想。
腿上之肉过于坚韧,不适合女孩子;胳膊早些年受伤多,亦不够营养;脖颈和面上、手等处又太少
解开里衣,露出健美胸膛。
傅惊尘以手为刃,利落剜下胸前心口处、受伤最少、最保守、最鲜美的一块肉,细致放入药罐中,耐心煎药时,又不忘给自己用了一层生肌愈肉的咒语。
妹妹嗅觉灵敏,他不希望她能嗅出异样。
她聪明又过于善良,若是嗅到,一定会吐。
但这是最不损伤她根本的疗愈之法。
临睡前,花又青又捏着鼻子,喝下一碗苦涩的、加了不知名药材的药。
此药果真有效,不过两碗下肚,她腹中已经不痛了,也不再咳嗽,用异眼相看,那破裂的肺竟也在缓缓复原。
不愧是叶靖鹰,竟能
寻来如此珍稀药材,其治愈之力,堪比法咒。
花又青亦振作精神,提出想看芸娘的魂魄。
傅惊尘不答,只将一个木匣子放在桌上,微笑着说是送她的生辰贺礼。
花又青悚然“该不会是芸娘”
“在你心中,我当真如此是非不分么”傅惊尘按太阳穴,评价,“你似乎一直觉得我是个大魔头。”
“我没有”花又青急切,“我只是你之前总是说,什么抽人手筋脚筋送我做武器,又是拿灵魂炼剑谁知你会不会真的做出来”
“看来以后不能随便逗你,”傅惊尘叹“你若不喜欢,我绝不会送你。”
花又青问“那芸娘呢”
“芸娘的魂魄还在白瓷瓶中修养,你若想超度她,我不会阻拦只不过今日是你生辰,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是想和你谈谈兄妹间该谈的事情,”傅惊尘望她,“打开盒子,看看你的礼物吧。”
“不会是什么珍珠之类的首饰吧”花又青说,“还是”
她的话噎住了。
那盒子中,躺着的是一双精致的剑,小巧锋利,可藏于袖中。
正是她昨夜提到的银制手柄,袖里双剑。
花又青只觉心口一热,好似此处瞬间开了千山万树的粉玉兰花,翩翩风至,轰然涨满了晚潮。
伸手抚摸着那银制剑柄,花又青低声“我不过是举例子,随口说说而已。”
“我知你是随口说说,”傅惊尘叹气,“剑宗统共十个姓张的师兄,也不知你口中帅气的是哪一位不能给你一并带来做贺礼了。”
花又青叫“哥哥”
傅惊尘看她此番模样,忍俊不禁“快些试试,合不合手。”
自然合手。
花又青不擅同人近身硬攻,但她身法灵活,配以袖中双剑,更能出其不意,一击心口毙命。
那袖中剑也精致,剑柄处藏小字,花又青细细抚摸,辨认
爱妹傅青青之剑
花又青手指一顿,又爱不释手地继续顺着剑身抚下去。
明月隐,秋雨微落。
傅惊尘值夜,以防意外,守在受伤的她床边。
窗前太师椅上,他握了本书看,是地方杂谈。
花又青躺在床上,侧身,大约是昏迷时间过久、此刻的她怎么都睡不着,也不知做什么,只定定地看傅惊尘。
起初只当他是魔头,有畏惧之心;后又兄妹相称,她其实不会将对方视作异性。
可今日今时,花又青在以看男人的目光,重新审视他。
一寸一寸肌肤,眉眼鼻唇。
无一不细。
原来傅惊尘右侧眼角下有一小泪痣,耳侧亦有一道白色小疤痕,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
原来他喉结如此明显,手掌如此大,身量也好高,悄悄用异眼看,身材也好好,虽不是体修,但肌肉均匀流畅,而且好香好干净
清冷的寒雪冷梅香。
她早知傅惊尘颇有几分姿色,却不知他其实容色俊到如此地步。
一看,便舍不得移开眼睛。
不知为何,看他时心情亦会好。
直到傅惊尘慢悠悠地问她“看我做什么莫非我脸上有花”
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傅惊尘侧身看她,等待回答。
他以为花又青会伶牙俐齿地反驳他,同他辩论一场。
四目相对之间,花又青却骤然移了视线,僵了舌,干了唇。
目光游离,四下散视。
她揉了把耳侧乱发,结果头发更乱;揪了下衣襟,衣襟越来越皱;舔了舔嘴唇,然嘴唇愈干。
如嗡嗡急扇翅的小黄蜂,扇来扇去尽是无用功,扇不出一丝春风。
罪魁祸首傅惊尘还在笑着看她“青青”
花又青将头蒙在被中,把自己完整盖住。
她闷声答“我困了,想睡觉了。”
被上有粉玉兰花的气息,合着春日漫山遍野的青草。
鼻间犹萦绕寒冷梅香。
花又青心下隐约警觉,轰然一声,好似春水灌江,溢了满山杜鹃红。
窗外寒风乍起,凉雨淅淅渐落。
松软棉被下的她惶然间触到了初春。
可外面已是秋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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