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糟糠原配(5)

    对于那名男子的点评,蔡伯年以为是寻常话题,张了张口,正想说他不懂欣赏,却听到他用冷淡的语气说道“朕观宫中出入官员,攀比成风,铺张浪费。先生明明隐姓埋名,却连寻常人家送礼,亦越发精巧奢靡,实在不像话。”

    蔡伯年一愣,被皇帝的冷气煞到了,把想要说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过了一小会儿,蔡伯年才小心翼翼地问蔡夫人道“这雕品是哪位送过来的他知道圣上在这儿为何送我如此精巧的作品是否别有用心”

    蔡夫人望了望皇帝的方向,咽了咽口沫,才轻声回答道“他应该不知道,这是夫君你在安平书院任教时,其中一位徒弟的夫人所送的。”

    顿了顿,蔡夫人又鼓起勇气说道“启禀皇上,此礼虽则精雕细琢,却并非过分奢靡贵重。夫君那徒弟的夫人曾是一位木匠,现把桃核雕送来,用心雕琢,是一份心意,而且他刚被”

    “朕意已决。”气度冷冽的男人扬了扬手。

    蔡夫人不由得一抖,马上闭嘴了。

    蔡伯年给了蔡夫人一个眼色,蔡夫人只得带着精美的桃核雕,静静地退了出去。

    望着卢瑥安满怀心意的礼物,蔡夫人叹了口气。

    但蔡夫人仍未放弃,等皇帝回宫之后,蔡夫人又带着桃核雕,寻蔡伯年谈话,把卢瑥安的遭遇说了出来,又说道“他一个哥儿被赶出家门,又无子傍身,只剩这门手艺讨个生活。今儿圣上是个什么想法以后这些不能被制作出来了”

    蔡伯年跟着叹了一口气,摸一把胡须,摇了摇头“早在圣上登基之前,曾著作文章,痛斥宫中奢华攀比成风。圣上早有整顿之意,今日不过是找个由头来发作罢。我亦无解,核雕作品虽则精美,哎,只能束之高阁,否则圣上连我也得责怪了。”

    蔡夫人虽然有心帮忙,却没料到帮了个倒忙,只得一声叹息。

    蔡伯年又说道“你就是太过于热心,我那徒儿彬彬有礼,怎会是抛弃糟糠之妻的人只是那人的一面之词,你又怎么知道不是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才被赶出来呢”

    蔡夫人“啧”了一声,说道“你那徒儿家有老母,他又不事生产,是靠谁养的家如果你徒儿对瑥安好,瑥安怎么会心灰意冷,决意离开堂堂探花的家什么都熬过来了,临了到了能享福的时候,却犯了错反正我看那探花不是什么好人,可惜今天没有来得及说,下次等圣上心情好了”

    蔡伯年打断道“芸娘莫要冲动官员的任命岂是你我能够干预的即使我那徒儿是犯了错,但这不妨碍他能当个好官。圣上岂会因为这等家事,去处理一个通过层层选拔、得了圣上青眼、得了圣上御笔亲封才位列探花的青年才俊任何官员,都会被圣上放到适合的位置上。”

    蔡夫人不理他了,转过身去背对着蔡伯年,幽幽地又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发出一声叹息的,是跟着吴英祈回家蹭饭的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周鹤延。

    昨日吃了一回,周鹤延觉得那味道鲜美,简直回味无穷,而家中厨娘做的饭菜,却是腻味了,忍不住又去吴英祈家里蹭饭一顿。

    满心满眼以为今晚又有口福了,周鹤延却没料到,吴英祈家中今日竟然出了变故。

    来到吴家,吴老太太举着一张字条,说是在卢瑥安房里找到的,她不识字,只得问吴英祈上面写了什么。

    周鹤延一眼瞄了过去,看到了上面正写着君既无情我便休,走了,勿念。

    态度非常潇洒。

    好像说得把堂堂探花给休掉了似的。

    真真是个潇洒哥儿

    回想起昨日吴家母子以及那位哥儿的说法,周鹤延脑补了十分精彩的一出大戏。不过他表面上很稳,收敛了看戏的表情,周鹤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气道“你们那厨子走了那我们去酒楼用饭吧。”

    周鹤延算是大方了,已经在吴家吃过一回,请回去也没什么。

    只是吴老太太憋了一肚子疑问,好不容易吃完,告辞了周鹤延回家,吴老太太才得空抓住吴英祈问道“他怎么会跑了他房里除了旧衣服,其他什么都没有了昨晚的碗筷也不洗他的房间我搜过,连昨天我给他去寺庙拜神的银子都带走了,一点不留。难道他听到了我们的打算了我还没找人动手呢”

    明明人跑了,达到了之前的目的,吴老太太却不好了。她想到的计谋没有用处,准备好的骂语都没对象可喷了,心中江河一般的污水发泄不出去,反倒塞住了自己的咽喉,从喉咙到胸腔都极不舒服。

    不过,又想到卢瑥安带不走的、早送给她的大量银子,想到今天用卢瑥安赚回来的银钱请人裁剪的新衣裳,吴老太太心情才好受了一点。

    吴英祈安抚住了吴老太太,说现在这样正好,吩咐吴老太太明日去找丫鬟和厨娘等等。又教吴老太太统一口径,就当是从来没有过夫人,千万在外面别说破。

    虽然表面上一切正好,但吴英祈心里也是诧异非常的。

    他认识的卢瑥安素来和顺,从不舍得他干活,总会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而且,卢瑥安多年积蓄都给了他和他的母亲,现在竟然分文不取,半点不闹,这样就跑了

    如果不是听说要被抛弃,卢瑥安能跑

    可要是听说了,能这么顺当的不发一言就离开吗

    令吴英祈最诧异的是,卢瑥安的字迹,居然和吴英祈自己的字迹一模一样

    那张字条,就像是吴英祈亲手写出来的似的。

    想必,是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卢瑥安翻出他所写的文章,一笔一笔、怀着贴近他的心情、来临摹他的字迹吧

    想到这里,吴英祈深深皱起眉头,直接把那字条丢进火堆里烧掉了。

    卢瑥安临摹他的字迹,就像是一滩烂泥硬要攀扯上来一样,令吴英祈感到十分恶心。

    字迹再像,也消磨不去卢瑥安那乡野粗鄙的、不学无术的本质,卢瑥安与他也没有半点共同语言,与琴棋书画茶艺刺绣样样精通的丞相府姑娘完全不能比。

    在鄙视卢瑥安的时候,吴英祈忘记了自己的出身,也选择性的忘记了他和吴老太太是靠谁吃饭的。

    突然消失的卢瑥安,令吴英祈十分不放心。

    他不信卢瑥安能放过他,也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必须亲眼见证到卢瑥安,确认卢瑥安不能出现来阻挠他的好事,他才可以彻底放心。

    吴英祈放下字帖就出门去,向相熟的同僚报案,声称家中有小偷偷了东西。

    在报案过程中,吴英祈还了线索,依靠记忆,亲笔画了卢瑥安的画像,请捕快把小偷给找出来。

    只要人还在京城,就能被京城的捕快找到。当找到了,要怎么办掉,还不是随他

    吴英祈想得挺美。

    而此时的卢瑥安,已经出了京城,在位于郊外雷恩寺的山脚住下了。

    清洁好了租住的房间,卢瑥安才开始整理包袱。

    一打开包袱,卢瑥安发现,在他的包袱里,多了一枚香囊。

    掂了掂,香囊还不轻。解开一看,发现里面装了碎银与铜钱。

    想必是蔡夫人暗中命丫鬟把香囊放进他的包袱里的。

    卢瑥安心下一暖。

    这些银钱对他来说,不会太多,让他感到惶恐,也不会太少,起码好一段日子的正常生活都不用愁了。

    一日三餐,如果不想开火做饭,便可以上雷恩寺中,买斋饭吃。虽然斋饭没肉,但胜在便宜又管饱。而住的地方,就在山脚,隔壁都是卖各种香、佛珠等制品的摊主、借住的香客、过路的路人,等等。雷恩寺香火盛,又离京城不远,治安不错。

    在寺外租了个空地做摊位,有香客路过,卢瑥安便介绍一二;没有香客路过,卢瑥安就拿起桃核,潜心雕刻。

    看着青山绿水,闻着檀香清幽,听着悠扬钟声,或听着静心的佛偈,一个个桃核雕在手中诞生,卢瑥安在这里过得挺恰意的。

    这样,一连过去了几天,卢瑥安一切皆好。只是,他还以为答应帮忙他的蔡夫人,会成功介绍到几位买家,助他脱困,可实际上并没有。

    卢瑥安静观来往香客,还发现了一件事。

    这得从原身说起。

    在原身死后,原身的灵魂便一直跟随着当了官的吴英祈。除了皇宫和寺庙去不了,其他地方原身都能跟着吴英祈去,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卢瑥安凭借原身的记忆,许多达官贵人他都认得相貌与姓名。

    来往的香客,是寻常富户,还是有权的官员,卢瑥安能分辨出来。

    一进行分辨,卢瑥安便发现了跷蹊。

    富户会穿戴玉佩,衣衫华美;而富户的夫人和姑娘们,也在头上会戴上玉钗银花。

    可卢瑥安认出来的达官贵人们,却都车马从简,衣衫简朴,连配饰都不戴,要不是护卫多,看上去与寻常百姓无异。

    渐渐地,卢瑥安还发现,连富户都不爱穿戴饰品了,衣衫的色彩也单调了许多。

    不止如此,从前,达官贵人们与普通富户们路过,还偶尔会来摊档这边挑选一二,买走佛珠等饰品。但现在,达官贵人们路过,却连逛都不来逛。

    雷恩寺这边的摊档,不止他的桃核雕没有达官贵人来光顾,连旁边卖开光饰物的、卖玉器的、卖佛珠的、卖佛像的,生意都下降了大半,摊主们哀声怨道,百思不得其解。

    能改变众多达官贵人穿着风向的,必然是权力鼎盛之人。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香客没有减少,但来光顾摊位的人越来越少了。甚至,卖香的,高香都开始卖不出去了,来往香客们都选择细香。摊主们存货未清,不敢进货。

    看着日渐减少的银子,卢瑥安也不禁有些担心了。

    他若有所觉,但人微言轻,还得静候机会。

    等了又等,卢瑥安沉住气,雕刻桃核不断练手。因为客人稀少,卢瑥安甚至低价处理了一些相对没有那么精美的桃核雕。等到隔壁的摊档集体降价,甚至还倒闭了搬走了几家,卢瑥安才终于到了福亲王来参加法事盛会的日子。

    在原身的记忆里,吴英祈曾经送出过桃核雕,给几位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亲王。

    福亲王便是其中之一。

    福亲王继承了薨逝了的太后的习惯,每逢法事盛会,都会来雷恩寺拜祭上香。他本人也十分钟爱精美的雕品,爱好收藏珍品以及炫耀,是推广原身桃核雕作品的忠粉。

    今天福亲王来是来了,但在原身记忆里,总是穿成开屏孔雀一般的他,今天竟然也像其他达官贵人一样,穿着从简,低调出行,甚至一枚玉佩都不戴,泯然众人。

    要不是原身飘荡的灵魂曾经见过几次,卢瑥安都不知道这位穿得像寻常百姓的年轻男人,竟然就是福亲王本人。

    见福亲王路过,卢瑥安抓住机会,抱着近日雕刻的一套的桃核雕制品,主动走了过去,厚着脸皮开始自卖自夸“走过路过别错过,有缘人请看过来,前所未有的核雕制品出售了这些都是用桃核雕制而成,桃木辟邪催吉,桃核功效”

    隔壁卖佛珠卖佛经的摊主们见到如此主动的卢瑥安,都纷纷张大了嘴巴。

    佛门清净地,还是第一见到有人主动向路过的寻常路人推销

    向穿得华美的主动自夸推销,也就算了,可是,去向一个普通人推销,又能卖得起价钱嘛

    但是又想想,这也没办法,被动摆卖的话卖不出去,存货积压,不主动抛售低价卖掉,难道要等着坐吃山空么。

    两名护卫挡在了卢瑥安和福亲王的中间,卢瑥安没有前进了,只面带微笑地举起一盒最新雕刻的精美桃核雕,用福亲王最为喜爱的珍藏品来吸引他的目光。

    小巧精致的核雕制品,足以引得福亲王驻足观看。

    闻所未闻的精品,令福亲王眼神复杂,既惊叹、又惋惜。

    卢瑥安见到福亲王果然喜欢,暗中松了一口气,微笑道“这位公子,相逢即是有缘,倘若看中哪一件,不妨买回去送给家人,献上心意,买个吉利。”

    福亲王看了又看,想提脚走远,可又挪不开视线。

    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镂空桃篮上、雕刻着的小巧趣致的那只八脚小蟹,又扫了扫其他形状各异的小桃核雕,福亲王忍住动手抚摸的冲动,忧愁道“真的以前从未见过,而且,你卖的东西,竟然能每个都不一样每个我都很喜欢,可我兄长不会喜欢的,他不允许我戴。买回去也没有人见到,还会遭到我兄长的不喜,这有什么意义呢”

    不能攀比的人生有什么乐趣不能用来炫耀的藏品根本毫无意义

    可他哥不许,福亲王也不敢忤逆,现在花钱都没处花,珍藏不能拿出来炫耀,华美的衣服不能穿上,真是憋死他了。

    没有好看的衣装,福亲王甚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土了很多

    要不是需要来行香祭拜,福亲王都丑得不想出门了。

    但是没有办法,福亲王愁得不行,甚至都有些生无可恋了。

    卢瑥安探得了背后的真`相,印证了之前推测的想法。

    福亲王的兄长,能让福亲王如此愁眉苦脸,推测便是当今最高掌权人皇帝了。

    按原身的记忆,他的核雕闻名全国,原本应该是没有禁止奢靡之风这一出的。可能是他的到来扇动了蝴蝶的翅膀,也可能是皇帝本来就有这种带领国家由奢入俭的想法,只不过,在原身灵魂飘荡的时候并未发作。

    毕竟原身最后的记忆,在吴英祈把保存得最好的一套十二生肖桃核雕,作为寿礼进宫献上去之后,就戛然而止了。

    吴王好剑客,百姓多疮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如果当今皇帝崇尚简朴,不喜奢靡,不许达官贵人佩戴饰品,那他的核雕工艺再高,作品再精美,也都不能卖出好价钱。

    说不定他的作品还会无人问津,甚至可能连木雕的技艺都无处可用那他还谈何安身立命、如何赡养原身的老父亲

    终于候到了近在眼前的福亲王,必须借此机会,通过福亲王说服皇帝。

    可他能怎么说服皇帝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千破万破,高帽不破。

    卢瑥安准备多时,早有对策,扬起从容的笑意,对福亲王说了几番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卢瑥安辣几皇帝,害我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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