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番外六

小说:金丝玉 作者:多梨
    陆太太难以置信后退一步,她无法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东西,愣神良久,才向章之微确认“你方才是不是说错了”

    章之微讶然“陆叔叔没说他想收养我。”

    陆太太大惊,陆老板咳出声,他嘟囔一句什么,没人能听清。

    陆廷镇柔声“微微。”

    陆太太惊骇,打断陆廷镇“你做了什么”

    陆廷镇说“什么都没做。”

    陆太太不信,她仍握着章之微双手,恳切开口“好孩子,他做了什么坏事”

    章之微说“嗯这算坏事吗”

    当然算。

    陆太太要落下眼泪,温柔拉着章之微的手,只愧疚地说自己没有教好陆廷镇,才让章之微吃尽苦头,居然连这种不成调的昏话也讲出谈这些事情的时候,陆太太赶走陆廷镇和陆老板,让他们父子俩商议,她则是陪着章之微,连自己脖颈中常挂的一个玉佛也摘下,挂到章之微脖颈上。

    章之微当然知道那尊佛,是陆老板的母亲送给陆太太的,陆太太现在执意要给她,背后含义,不言而喻。

    她不敢收,又担心会掉在地上跌碎都说好玉需人养,这上好的玉被珍重多年,光泽莹润,水头足,就这样悬于章之微脖颈。章之微低头,伸手触,只觉珍贵,有些承受不起。

    陆太太瞧“很配你。”

    章之微斟酌语言,尝试推辞,陆太太只摇头“微微,这么多年你还要拒绝吗”

    章之微握住玉“什么”

    “廷镇的心思,我们都清楚,”陆太太放下手,她温柔望章之微,“我们都已经老了,今后的事情,属于你们廷镇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们也不干涉。”

    章之微不知该说什么,陆太太靠近她,以怜爱的姿态,亲了亲章之微的额头“微微,欢迎你回家。”

    陆老板和章之微的沟通仍旧很少,就像当初暗中给予她帮助、送她离开,今时今日,陆老板对章之微的欢迎,也仅仅限于晚餐上对她如今学业的关心。不可置否的一点是,陆老板很欣赏她仍旧求学、以及她选择继续读书这件事。尽管陆老板仍迫切想要拥有一个继承者,但在陆廷镇三言两语拒绝后,他也短暂放弃这个念头,不再提起。

    晚餐后,章之微才又回到陆廷镇的那个已经改造完成的房子中。陈妈头发白了不少,她没有那么多顾忌,从见到章之微就开始落泪,抱着她哽咽质问,为何如此狠心抛下这些、一走了之

    她仍旧为章之微炖好冬瓜盅,并将她们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被子蓬松柔软。

    已经三年了。

    章之微的确感受到港城的变化,许多英资企业开始计划着退出,那些英国的差佬不再以往那般理直气壮地神气,尽管尚未回归祖国怀抱,但仍旧有许多东西在悄然改变。总体而言,市民参与公共事务的并不算高,对于大部分民众而言,十年后的事情似乎和现在的生活没有太多变化但总有想要凭风直上的人,从消息刚出时便早早做好规划,以抢占先机。

    陆廷镇和陈修泽便属于后者。

    次日,章之微去探望了花玉琼和乌鸡。花玉琼现在的工作要更轻松一些,她具备极高的语言天赋,除了英语,粤语,国语和葡萄牙语外,她还会说流利的俄语,这些东西让她在新的工作中颇受上司器重。而在怀孕后,她也拥有相应的假期。

    花玉琼还是和以往一般温柔,不过,中午时分,是乌鸡亲自下厨煮面,味道竟也不错。章之微还将耳朵贴在花玉琼腹上,听了听小baby的动静。

    不过,章之微还是未能去见孟佩珊,对方去了美国读书,暑期要跟随兄长旅行,并不在港城。她的朋友少,下午,还是去为阿曼和亲生父母扫墓。

    陆廷镇让人重新修整了阿曼的墓碑。而章之微亲生父母的墓碑也早被重新打理,有专门人负责照顾。陆廷镇曾考虑过为章之微父母重新换新的墓地,但被章之微拒绝了。

    迁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章之微不想惊扰父母亡魂。

    扫墓结束后,章之微默然静立许久,转身,告诉陆廷镇“我想去北角看看。”

    陆廷镇有些意外,仍旧颔首“好。”

    章之微所说的北角,就是她整个童年居住的地方。

    她自小就在北角长大,之后尽管搬到其他地方,却仍旧对这一片区域念念不忘。一九四九年之后,许多上海人迁移到港城北角,人是群居动物,而熟悉的乡音和其他相同生活特质能让人更好地聚合在一起。北角是上海人的聚集地,也被称为“小上海”。

    章之微和父母的居住的地方就在春秧街附近,这里是一个经常湿漉漉、潮润润的街市,嘈杂,烟火味儿足,周围都是卖杂货、卖肉的铺子。港城土地有限,房子修建得也密密麻麻,街道并不宽,常常挤满了买菜的人,许多人还会将自己的摊子挪到马路上来摆。春秧街中间,电车叮叮响地穿过,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菜、生肉的气息。

    章之微最爱来春秧街,小孩子没有不喜欢热闹的,比起狭窄的房间,她也喜欢乱糟糟的街市。不过她在北角生活的时候,这里已经不再是完整的“小上海”,越来越多的福建人搬过来,拥挤狭窄,许多旧铺被关掉,新铺开张。

    这里已经不再是章之微所熟悉的北角,只是菜市场中挤迫的人群犹在,春秧街上的美食也不再吸引人,美食家们奔向了马宝道街,本想是证据新建的新街市。今天是星期日,在北角汽车渡海码头上,能够看到许多休假的菲律宾女佣港城中,雇佣菲佣的人家不少,即使是工薪阶层,在有了宝宝后,也会专门聘请一位菲佣来照顾宝宝。不过这些主顾、师奶们,很少愿意和菲佣一同庆祝假期,在假日中,这些深肤色的菲佣们就将布铺在空地之上,聊天,吃多士。

    在一家老铺前,陆廷镇驻足,为章之微购了一支雪糕。

    天气热,雪糕一晒就要化。章之微举着雪糕,认真地品尝要滴落的奶油,她吃得专心,听见陆廷镇忽然说“第一次见你时,你也在吃雪糕,整支雪糕吃干净了还舍不得,去舔雪糕棍。”

    章之微呆怔“什么时候”

    陆廷镇笑了,他望向烈阳下的熙熙攘攘,想了想“那时候你还小。”

    那时候章之微还小,陆廷镇也还在读书。

    阿曼已经跟随陆老板做事,做工。

    北角是港城中一个特殊的聚集地,因上海人和福建人的迁移,这里有许多卖上海食物的南货铺,有卖生煎包的小馆子,还有将脸涂得粉粉的婆婆卖面线,也有福建菜、潮州菜和客家东江菜,这边食肆缤纷,五花八门。

    陆廷镇来过几次北角,倒不是为了吃东西,而是去旋宫看魔术表演,还有都城,陆廷镇看的第一部黑泽明的电影用心棒,就是在这里。

    只是北角的人员组成越来越复杂,陆廷镇也开始渐渐少来。

    阿曼是近些年才开始跟随陆老板的,陆廷镇对这个大块头、黑黑的男性没有什么印象,只是他跟随居住北角的朋友回他家中取东西,偶然间看到阿曼站在杂货店前,旁边跟着一个还没对方腿高的小不点,扎两个歪歪的辫子,穿着倒干净整洁,正在舔一根雪糕棍。

    陆廷镇颇为讶然,未想到阿曼这么黑,女儿却长得这样白。

    直到阿曼为陆老板挡枪亡身,陆廷镇才知道,这个白白的女孩,原来是他养女。

    养女名字不错,芝兰,紫薇,章芝薇,有种娴静文雅的气质。可惜命不好,亲生父母意外亡故,养父又死于非命,瞧着可怜,又还在读书,陆老板不想养着她,考虑着是否多给她钱,让其他人养。

    尽管章芝薇年纪尚幼,但能瞧见五官美丽。

    在陆廷镇眼中,美丽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人投胎要看命数,命数好的人,毋需用脸,也能轻松得到所需,美丽不过锦上添花,有则好,无也可;而那些命数差的人,美丽并非优势,反倒让她他们更容易遭受侵害和剥夺。

    陆老板说出要多给她些钱,让别人教养她时,陆廷镇已经可以预见她的未来。

    “不可,”陆廷镇说,“我们要养她。”

    他对陆老板说“您既然已经将阿曼认作干儿子,为何不能再将她当做自己的干孙女”

    陆老板说“她命硬。”

    “或许是名字不好,压不住,”陆廷镇起身,“请个人,重新算一算,换个能压住她的名字。”

    陆廷镇重新为她改名,芝改之,薇改微,都是简单又轻的字眼,终于说服陆老板,将她养在陆家中。

    陆廷镇没有妹妹,章之微刚到家时,他只觉着新鲜。男孩和女孩不同,陆廷镇看到调皮捣蛋的男孩就头痛,但女孩不同,章之微刚到陆家时,不小心在花园中被绊倒,跌了一身泥巴,陆廷镇也觉着可爱,亲自给她擦干净脸,让人带她去洗澡。

    陆廷镇没养过女孩,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章之微是他带到宅院中的。她养父是陆老板的干儿子,那她就是陆廷镇的干侄女都说长兄如父,他现在被章之微一口一个叔叔地叫着,也和做她父亲差不了太多。

    这个接连转了两家的女孩没有太多安全感,陆廷镇便花心思陪她玩,送她读书学习,给她买玩具,买零食,让人带着哄她开心,倘若事情如此安稳继续,那么,在她长成后,陆廷镇会送她读名校,在她结婚时奉上丰厚大礼,让她风光出嫁。

    可惜天不遂人愿,阿曼的身份无法遮掩。

    陆老板年轻时被合作伙伴背叛,险些丢命,从此之后最恨背叛,他能想到的,就是杀掉章之微,永绝后患。她毕竟已经懂事,阿曼遗愿又是托陆老板照顾她,很难说清,她如今来此,是否怀有其他目的。

    陆廷镇极力反对,才留下章之微一条命。

    倘若在接回章之微以前,陆廷镇说不定会赞同陆老板。只是这么久的相处,陆廷镇下意识将她保护在羽翼下,怎舍得断送她一条性命。

    不仅如此,陆廷镇还强行压下,不许任何人谈论此事,只是不会再去祭拜阿曼。对于他们而言,祭拜一个二五仔,简直是奇耻大辱,谁也不知阿曼的死是否别有用心。究竟是意外还是在计划中,如今阿曼已逝,再难分辨真相如何。

    陆廷镇希望章之微不知这些。

    倘若她有二心,陆廷镇不能保证自己的枪不会抵她额头。

    好在并没有。

    陆廷镇暗中观察许久,确认章之微对阿曼的事情毫不知情,她只是为张妈态度转变而伤心,忍不住偷偷难过。

    陆廷镇不能对她言明其中利害,他还是同往常一样,做个好叔叔,待她一如既往。

    章之微初,潮时的卫生巾,也是陆廷镇买来的。他同英国佬打交道多,细心咨询了熟悉的、家中有女儿的合作伙伴,精心为她挑选合适的品牌。陆廷镇知晓女人不易,每月的定期流血更是可怜。每逢章之微生理期,陆廷镇都会让家中厨师多做些补气血的食物,经期后,也会炖八珍汤为她滋补。

    陆廷镇没有孩子,也没有养过弟弟妹妹,他却从章之微这里得到一些愉悦的回馈。她抽条长个儿,像个挺拔的小棕榈树,阳光晒得她肌肤渐渐多了层蜜色不过这些暴晒后的痕迹也很漂亮、健康。至少陆廷镇就不能这样坦然地去阳光下接受日光浴,他经不住晒。

    像大部分人一样,陆廷镇也想将自己未能实现的部分理想寄托在她身上,有了陆廷镇的庇佑,她不必烦恼自己将来要学什么,她可以选择自己的爱好和兴趣,做画家,做诗人,做艺术家,都可以,她不需要承担什么重担,也可以快乐去阳光下奔跑陆廷镇将心血灌输在她身上,照顾她,如同照顾理想化的自己。

    直到某个夏夜,陆廷镇瞧见章之微抬手揉着胸口,她皱眉,瞧着有些痛苦。

    陆廷镇问“怎么了”

    章之微迷茫看他“陆叔叔,我这边好像长了两个硬疙瘩,很痛。”

    陆廷镇微怔,他不知该如何向章之微解释这是正常的生长情况。他的身份着实尴尬,教养她,又和她无血缘关系

    陆廷镇还是请了女性医生过来,让对方照顾章之微。

    他自己则是在夏夜中愣了许久,忽然意识到,微微长大了。

    女孩和男孩还是不同的,男女有别,很多事情,他不方便再掺和其中。陆廷镇第一次确认到她成长过程中的烦恼,就在于此。陆廷镇不能“无微不至”地待她好,有些细微处,还是需要一名女性来告诉她。

    这一年,章之微15岁,陆廷镇开始更加注重避嫌。

    说是避嫌,其实也不尽然,章之微自己似乎并无过多性别意识,她喜欢撒娇,还是会抱着陆廷镇叫陆叔叔,用头蹭他,诉说烦恼和困扰,再讨乖要赏。这些东西都没什么,她是陆廷镇看着长大的人,陆廷镇尽量避免和她的亲密肢体接触,却也不会对她起什么糟糕的心思。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眨眼,十六岁。

    章之微收到第一封男性的情书,她不觉羞涩,只觉有趣,大声读给陆廷镇听。陆廷镇听了摇头,告诉她,她不该这样。

    就算不喜欢,也不能戏弄对方。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学生,大多感情真挚,她虽然无意和对方交往,就应该写一封信来正式回绝他。

    章之微说“陆叔叔,我是将你当成知己,才告诉你这些的我不会向别人讲这些,只是,只是”

    好几个只是,她也没有说出个二三四五六,最终赌气,将头撞到他怀抱中“我知道,下次不做了。”

    陆廷镇大笑,抬手,想要将她扶起。

    他认为此刻也是时候同章之微仔细分析男女有别的事情,只是尚未说出口,就看章之微将信纸叠好。她眨眨眼睛,问陆廷镇“那陆叔叔这个年纪时,有没有同别人写过情书”

    陆廷镇说“不。”

    “为什么”章之微追问,“因为不喜欢吗”

    “小小年纪,哪里来这么多问题”陆廷镇只觉好笑,屈起手指,弹她脑门,“只是没意思。”

    章之微问“那什么有意思”

    等不到陆廷镇回答,章之微又追问“陆叔叔认为女人没意思还是认为恋爱没意思”

    陆廷镇无法给出答案。

    如何讲他的确不觉男女有何乐趣。他想要金钱,想要权势,人心不足蛇吞象,没有人会嫌弃自己拥有的东西过少。陆廷镇的父辈为他打下基业,他就能踩在这些基业上,继续往高处登。

    章之微还小,不懂如今局势。陆廷镇看得分明,大陆渐渐强大,未来几十年,英国港督迟早要离开港城,这是不能否认的事实。英国佬在这片土地上横行太久,华商总要出头,陆廷镇希望自己是第一批。

    事业之前,陆廷镇倒不考虑繁衍问题。或许也正因父母感情甚笃,也无需联姻,陆廷镇也不着急将婚事提上日程。

    他认为成家立业四个字的顺序也不合适,应该先立业,再成家。

    无论如何,陆廷镇都不曾和章之微谈男女事。倘若章之微是男性,或者他是女性,同一性别下,讨论这些事理所应当,顺理成章,只可惜两人不同性别,聊这些着实不妥,很难把控好其中界限。

    索性章之微并未打破砂锅问到底,之后也一直未再提。只是她喜爱朝陆廷镇撒娇这一点,从始至终都未有改变,即使陆廷镇注重男女大防,章之微仍旧会开心拥抱他,他知对方并无其他心思,她只是单纯地依赖而已可陆廷镇已经是个成熟的男性了,他只能不动声色推开对方,保持一定距离。

    究竟何时,他将对方不再视作小侄女

    陆廷镇很难找到其中界限,如涓涓细流入海,无法说清究竟是哪一滴溪水入海。溪水与海洋的界限早就不再明显,怜惜和欲,念之间也被怜爱混淆,究竟从何时、何日、何地起,陆廷镇触碰章之微的双手开始不再清白他推开对方的手不再坚决

    陆廷镇不知。

    他只记得,章之微成年那日,他带了许多酒,单独与她对饮。成年了,她如今可以合法饮酒,可以试试自己酒量在哪里,免得今后在朋友聚会中喝醉。等她再大一些,就是可以合法进赌,场的年纪,如果她好好奇,陆廷镇也可以带她进去看看,不过还是不要培养起对赌的兴趣

    陆廷镇那天和章之微聊了许多,聊她的学习,未来的打算,聊今后,话题百折千回,最终又落回章之微的困扰。

    “陆叔叔,”章之微问,“你怎么还没有女友”

    陆廷镇说“或许没有遇到合适之人。”

    “嗯”章之微歪歪靠近他,“陆叔叔,你觉着我呢”

    陆廷镇好笑“什么”

    “你觉着我怎么样”章之微初生牛犊不怕虎,她黑白分明的眼望陆廷镇,“如果以后陆叔叔找不到女友,我给你做妻子,好不好”

    陆廷镇斥责她“胡闹。”

    章之微哼一声,仍旧去喝酒,她扎起头发,露出雪白脖颈。陆廷镇移开视线,仍旧饮酒,不过喝得更少。

    那天章之微还是喝醉,她很乖,醉酒后也不闹,只是睡。有人照顾她,陆廷镇从她卧室离开,去自己房间中休息。

    他做了一个充斥着章之微的梦,梦境中并非叔侄,只是单纯的男女。遵从本能,陆廷镇将她压住,咬破肩膀,扶住腰腹,混乱颠倒,不知昼夜,不知疲倦。醒来时,陆廷镇只觉今夜月比往日还要凉,只是暑气难消,梦中之景尚有些被带到此刻脑海,陆廷镇半坐良久,还是触向坚硬枪,闭眼,如梦境中,继续。

    仍旧是章之微。

    他产生罪恶念头,并在此日彻底清醒后,犹豫良久,决定还是和章之微保持距离。

    且不谈二人身份,单单是瞧着对方长大这一点,就足以令陆廷镇意识到自己着实是个禽兽。他默不作声,开始渐渐疏远章之微,打算在事情愈发糟糕之前,暂且掐断这些邪恶念头。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欲,望也一样。

    很多时候,你越是想要远离什么,什么就越容易发生。

    陆廷镇越希望和章之微恢复到正常的叔侄关系,目光越容易被对方吸引。朝夕相处令陆廷镇潜意识中忽略掉对方的美丽和成长变化,然而事实如此,她的确出落成颇具魅力的女性。陆廷镇越不肯见她,在偶尔撞见时,越容易意识到她的出色夺目。

    这种刻意的、隐隐约约被压抑的视线,在陆廷镇生日那天,达到巅峰。

    他从泳池中将不慎落水的章之微拎起,此类情况下,肢体接触无法避免,陆廷镇抱着的人上岸,水冷人暖,她的瑟瑟发抖如餐桌上美味的肉,香气引诱胃口

    陆廷镇面无表情将她抱到岸上,确认她无事后,才去更换衣服。

    他仍旧冲冷水澡,转移注意力,去想一些其他的事情,尝试将那些乱七八糟和触感赶出脑海。

    陆廷镇差点就成功了。

    倘若章之微没有进来。

    当裹着睡衣的陆廷镇看到拿着酒的章之微时,他已经猜测到对方来意。

    瞧,多可笑,他的小侄女,也有一些蠢蠢欲动的念头。

    扭曲的叔侄,扭曲的关系,扭曲的伦,理。

    陆廷镇什么都没说。章之微穿着漂亮的裙子,未着胸衣,甚至连里衣都没有,她只是和陆廷镇倒酒,同他聊些琐碎的事情,和他一杯又一杯地喝。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那么的自然。章之微读教会女校,规矩严格,她平时交友也少,几乎是以牺牲的姿态来和陆廷镇品尝同一份禁,忌之果实。酒精放大人的头脑、情绪,陆廷镇不知轻重,不,或者说,他从不会委屈自己,为她隐忍这么久,不碰不闻,今朝不过是猛,兽开闸,无法加以禁制。

    这些算爱,还是单纯欲,念陆廷镇也说不清。

    他仍习惯性地为章之微安排一切。

    这份关系有悖道德,陆廷镇思考过将来,送她读书,等她毕业,倘若待她学成,仍愿意嫁给他,那他就正式娶她。

    那,倘若章之微在学习过程中爱上他人呢

    陆廷镇没有考虑过这点,他下意识忽略。微微应当会爱他,她每日都在讲这句话,陆廷镇想,那么,结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陆廷镇无法对着她那一双澄澈的眼睛提到爱,他还有其他顾虑,阿曼的身份,二人的关系,有可能损害到她的流言蜚语,还有她还未见过这个社会,便已被自己采撷。

    这样不公平。

    他只是凭借自己的社会经验和多增长的几年岁月,提前摘取她的青春。

    明知不可而为之。陆廷镇清楚明白该选择怎样的道路,却还是忍不住待她好,同她交,欢,疯狂到好似明日就要末日临头,他只是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即使灵魂要坠落地狱,他的东西仍旧要深埋微微之中,要将气息遍布。

    微微连生气也如此可爱,就算是压到口多嗦,也只是会紧紧抱住陆廷镇,小声祈求他,陆叔叔,可不可以先停一下肚子痛,或者她想去方便,似乎要袅。陆廷镇喜欢她羞恼的模样,也喜欢她这样的声音,他渐渐地想,那个约定可以不做数,就这样隐秘地做男女朋友,等她毕业后,再正式宣告二人关系。

    在两人的世界中,本就不需其他人再插足。

    只是计划有变。

    事情并没有像陆廷镇所预设的途径走,他本意要清除所有隐患,包括当年所有的卧底。

    陆廷镇打算杀掉当年所有参与其中的人,这样,就不会再有人知道章之微的过往,她养父阿曼,也能永远做为陆老板的恩人继续被拜祭。

    未料及打草惊蛇,顺藤摸瓜,又将乌鸡牵扯出。

    陆廷镇知道乌鸡想要带章之微回大陆的计划,他本该第一时间阻拦,却想借此机会,来确认微微的心意,确认她是否如口中所说,那般信任自己。

    可惜没有。

    章之微最终选择和乌鸡夜中逃跑。

    陆廷镇又气又恼。

    他养了这么多年,难道真养出一只白眼狼她怎会觉自己会杀掉她他说的那些承诺都算数,微微却宁愿一走了之

    气昏头的陆廷镇打算等将她带回后,狠狠地揍一顿屁,股,让她好好地长长教训,让她明白不该乱怀疑他,更不能随意听信旁人的话。她身份本就敏感,倘若再这样不坚定,听风就是雨,未来还有几十年,又能怎么好。

    这些想法,在看到微微后,再度消散。

    陆廷镇不忍心对她动手,也不可能动手,饶是再愤怒,也只能是重重惩罚主谋乌鸡,他早该处理对方,又因微微的哀求,才再度放对方一条生路。

    一再退让,难道还不能足以证明

    陆廷镇为她反复降低准则条例,破天荒地留了乌鸡性命,甚至没有过多鞭笞,就连对方肢体也都好端端地长着。

    只可惜,此刻的陆廷镇还没有意识到这些的源头是什么。一步又一步,陆廷镇的一念之差,最终还是让章之微选择头也不回地离开他。

    多遗憾,人要靠别离来察觉心意。

    陆廷镇真正意识到自己无法失去章之微,是在收到马来西亚电话的那晚。

    收到她“死讯”的当晚。

    计程车穿过道路。

    陆廷镇在商店中购置了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一手拎着,另一只手仍旧拉住章之微,阳光飒飒,章之微的肚子响了一声,她摸摸平坦的肚皮。

    陆廷镇低头“今晚想吃些什么”

    章之微说“还没想好,没关系,陈妈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她仍旧热切地望着这一片土地,北角这片土地孕育了许多人,有人在英皇道开影室,也有诗人为北角写下著作。新闻大厦、信报、经济日报这里孕育出许多文化人,也是许多报人众居之地。

    人来人往,幸运的事,十几年后,陆廷镇仍旧牵着她的手,一切还来得及,他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来陪伴。

    阳光烈烈,章之微牵着陆廷镇的手出了一些汗,她低头,看着地上并肩的二人身影,手腕上的砗磲佛珠晃晃悠悠。

    她忽然叫“陆叔叔。”

    陆廷镇停下“什么”

    电车发出声响,穿过道路直直离开。陆廷镇看到章之微张口,她声音很小,小到被电车声惊起,只能看到口型。

    她说了三个字。

    电车离开,陆廷镇握紧她手“我没听清。”

    章之微说“好话不讲第二遍。”

    陆廷镇说“嗯,那我也爱你。”

    章之微哼一声“我刚才说的才不是这一句,陆叔叔,还差很远很远呢。”

    陆廷镇含笑,他只牵住章之微手,阳光斜斜,二人阴影相依偎,越来越近,边界线不清晰,肉肉软软融在一起。

    他说“微微,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大声告诉我。”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bb猪。”

    现在是1986年,普通的夏天。

    他们还有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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