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俩人的关系可以缓和, 长孙无忌现在讲什么话,秦远都无所谓。他才不会像长孙无忌那么小心眼。
众人高高兴兴地吃完野猪肉, 边擦嘴上的油边感慨, 如果这时候还有早上的甜李子爽口去腻, 那可真算是人生圆满了。
长孙无忌简单吃了两口肉后, 转即扫视众人, 发现秦远并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长孙无忌让徐安清点人数,立刻赶路。
不一会儿,徐安来报人齐全,可以出发。
“秦主簿可在”长孙无忌问。
“车里正睡着呢,出门办事的时候就没见过谁可以这样悠闲。”徐安感慨道。
秦远正睡得迷迷糊糊,被温彦博推醒了, 接着马车就动起来, 秦远恍惚晃了晃身子,撞了温彦博肩膀一下。温彦博吃痛地揉肩膀喊疼, 让秦远小心着些。
秦远懒懒地打哈欠,半睁眼望着温彦博“你怎么跑我这了”
温彦博让秦远往那边点,别占那么大的地方,“因为你们俩不再互相斗了,我当然就可以回来了。”
秦远遗憾地点点头。
温彦博高兴叹“你们总算太平了, 省得我夹在中间难做人。”
秦远撇了下嘴, 嘴上没说什么, 心里却觉得长孙无忌不可能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不过只要能把这次一同出行的麻烦混过去, 以后不常见面, 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秦远的身体跟着马车的节奏摇晃。没多久,他就又困了,头靠着左边的车厢内壁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细微的喳喳声传入秦远的左耳。
秦远猛然睁眼,把耳朵贴在车厢的木板上仔细听,这会儿又听不到了,只能听到马蹄声和车轮在地面滚动时所发出的嘈杂声。
温彦博正在看书,刚好觉得眼睛疼,他发现秦远跟受惊似得脸贴着车厢内壁,忙问他怎么了。
“喳,喳喳,喳,喳喳喳”秦远学道。
温彦博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秦远。
“喳,喳喳,喳,喳喳喳”秦远不甘心地跟温彦博学又学一遍。
温彦博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憋不住了,你哼的什么曲子,好生难听”
“你刚才真没有听到这种奇怪的声音”
温彦博摇了摇头,觉得秦远肯定是睡觉的时候做噩梦了。
马车突然颠簸了下,俩人的身体跟着剧烈摇晃。
秦远隔着窗纱往外面瞧,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又走了小路。小路不仅比不上官道的平坦,连四周的景色都变得不好了。至太阳快落山前,他们路过一片广阔无边的田地,地里正长着绿油油的庄稼,有三名胡子花白瘦骨嶙峋的老农正在地里劳作,似乎在除草。
长孙无忌所乘的马车行驶在前,此刻忽然减速,然后停了下来。
徐安率先从马车上下来,奔向田里的老农,跟三名老农说了几句话。
秦远起初看徐安的说话姿态,似乎是在问路,待老农指了路之后,徐安继续笑着跟老农说了两句,才笑着跟他们礼貌地道别。
徐安回到马车上后,马车就继续行驶。等太阳完全落下,只在西边的天边剩下一抹红霞的时候,他们终于抵达了灵台县。
灵台县地势西高东低,多数的塬区和丘陵地表都被黄土覆盖。县城内还算热闹,但瞧大街上却也有不少乞丐,多数都是老弱,他们趁着晚饭的时候着忙地捧着破碗,颤颤巍巍地走路,四处乞讨,以期望遇到善心人可以施舍他们一口饭吃。
长孙无忌大概想暗中调查,所以没有选择住驿站,在县城里找了家不大不小的客栈住下。
晚饭的时候,秦远借口肚子疼,悄悄从客栈后门走出去闲逛,正好碰见一堆父女俩过来乞讨。女童五六岁的样子,头发披散,衣服黏着灰土,破衣裳的胸前和胸口黑得发亮,但好歹衣裳可以蔽体。女童父亲就不行了,衣衫褴褛,胳膊腿都露着,颜色黑红,头发虽然被一个破布条束着在头顶,但依旧凌乱,类似鸡窝状。
男人手拄着一根木棍在后头颤颤巍巍走,小女童则捧着一只破碗走在前面。小女童黑漆漆的脸蛋几乎遮盖了她原本模样,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仰头瞧人的时候透满了楚楚可怜。只消被她看一眼,但凡有点恻隐之心的人都会觉得不落忍。秦远可是个有良心的神仙,他被女童瞧了之后,他就赶紧把中午时藏在袖子里的野猪肉给了那父女俩。
女童大概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能讨来野猪肉,急忙忙捧着肉去送给自己的父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肉,不停地抿嘴咽口水。
女童的父亲激动地给秦远颤颤巍巍跪下,多谢他的施舍,然后他就抱着自己的女儿靠在墙边,狼吞虎咽地吃肉。
“慢点吃,最好嚼得碎烂一些再咽下去。”秦远温和地建议道。
女童父亲愣了下,忙点点头,嘱咐女孩慢点吃,吃够了肉的滋味再咽下去,天知道他们下一顿吃肉是什么时候,最好能把这肉的滋味记一辈子。
秦远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久未吃肉,突然吃这些脾胃会受不住,加上现在天凉湿气重,便很容易闹肚子。腹泻止不住,也会要人命的。”
女童父亲恍然大悟,频频给秦远行礼致谢。
秦远现在身上没有钱,之前卖农场水果攒下来的钱都留给了顾青青。秦远打算回客栈再给他们父女弄点干粮胡饼,再和温彦博借点钱来。
但是当秦远转身要回客栈的时候,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孙无忌站在了客栈的后门处,并用一双凌厉的眼神盯着秦远。
秦远起初没觉得什么,直到他发现长孙无忌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悠悠地瞟向秦远身后的那对正吃野猪肉的父女。
野猪是长孙无忌所猎。
野猪肉便算是长孙无忌赏给秦远食用。
秦远不仅没吃猪肉,还把猪肉赏给了乞丐
危急时刻,秦远飞快地跟长孙无忌解释道“那野猪肉真美味,可惜我胃口下,没吃完,就打算留着今天晚饭继续吃。”
长孙无忌半扬首,半垂着眼皮,依旧盯着秦远。
撒谎的人,都容易心虚。
这种时候他不能解释太多,越解释越容易露出破绽,他必须快点转移话题。
“那个,你有钱么”秦远脱口而出,但说完这话之后他发现长孙无忌打量他的眼神更奇怪了,秦远就有点后悔。
他摸了摸鼻子,尴尬看向别处,“那对父女好可怜”
“满大街都是乞丐,你一时帮了这对父女,那以后呢还有街上其他乞丐你帮不帮靠施舍你能救多少”长孙无忌开口就是仄仄逼问。
秦远愣了愣。
长孙无忌这什么意思,挑刺儿
秦远没再说话,转身就告退去找温彦博借了钱。
等他从客栈二楼下来的时候,秦远见那对父女俩正跪在客栈的大堂,给长孙无忌磕头。秦远还注意到的女童父亲的手里正拿着一个钱袋。
“滚吧。”长孙无忌一声淡言,就把这对父女吓得浑身哆嗦。父亲抱着女儿飞快地跑出客栈,女孩父亲所拄的木棍则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被落下了。
徐安随后拾起地上的木棍,竟然好心送了出去。
秦远见到这光景,当然明白过来,那女孩的父亲是在装病。怪不得刚才长孙无忌阴阳怪气地跟他说话,原来他早就看穿了。
秦远见长孙无忌发现自己后,态度没有明显变坏,就去问他是怎么看穿那对父女不是乞丐。
“你不是擅长破案么。”长孙无忌轻笑一声,显然秦远的虚心请教令他觉得很爽快。
“下官这点斤两,怎比得过齐国公的能耐。”秦远颠颠地往马屁上拍。不过就是说两句好话而已,他这么大方,就当扶贫,免费赠送给长孙无忌了。
没有人不喜欢悦耳的话,长孙无忌也不例外。
长孙无忌打量一眼秦远,让他先喝一口李子汁。
长孙无忌的语气不容置疑,秦远岂敢弗了他的好意。就坐下来,接过徐安端来的李子汁,轻轻抿了一口,只是抿了些许李子汁在舌尖罢了,量不够流过嗓子喝到肚子里去。李子汁涩酸中甜,但这种甜不属于果甜,是人工另外放糖的甜。
“掌柜说,这是用了全灵台县里最好的李子,家养的树,精心伺候的。”长孙无忌锐利的目光直穿秦远的眼底,“这味道和你今早在野外所摘的,天差地别。”
“我运气好呗果子这东西也奇怪,就算同一片地种出来,有甜的,也有不甜的。”秦远解释的态度很随意。
长孙无忌审视秦远之后,转念想想也确实如此,他到底在怀疑什么秦远从长安出发的时候,是轻装前行,并没有带李子,李子不是他从野外所摘,难不成他还能凭空变出来
长孙无忌便反思自己竟然在无端多疑。
“那对父女就是乞丐,”长孙无忌接上之前的话题解释道,“但为了能讨到东西,做父亲的就装瘸卖惨,让小女孩装可怜。”
秦远恍然地叹道“这倒是聪明。”
为生活所迫,去耍点不害人的小聪明,并不算是什么大事,秦远倒是可以理解。
长孙无忌有点意外秦远的反应,倒是由此看出秦远本性善良、宅心仁厚。
“若只帮了眼所遇的一二名百姓解决疾苦,说明你是个心善之人。若能帮全村、全县甚至整个州的百姓摆脱疾苦,才是个有作为的好官。为官者最忌讳一叶障目,无所作为。”长孙无忌让秦远好生想想这一路所见,问他有什么感想。
秦远垂眸琢磨了下,想到些许,但并不算明朗。他拱手第一次认真正经地给长孙无忌作揖,请他为自己解惑。
温彦博这时候也下来了,瞧见长孙无忌和秦远俩人竟然很和睦,高兴地凑过来听听他二人聊什么。
“此行到泾州地界后,所走的小路四周,山野贫瘠异常,山上连稍微大些的野菜都没有,甚至连山上的树皮都快被扒光了。但是走到官道时,四野景致好了,看起来很富饶,甚至能打到野猪。”长孙无忌继续补充一句,“但官道和小路距离并没有差太远,泾州这一代都是黄土,看土质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温彦博疑惑不已,跟着感慨“这是有些奇怪。”
秦远恍然明白过来。
长孙无忌看向秦远,让他有话就说。
“我们到达灵台县之前,长孙公曾命人在田边停过一次马车,当时在田里做活的是三名老叟。我当时就觉得奇怪,那些青壮年都哪儿去了,怎么让老人家在地里做农活。”秦远望着长孙无忌,“这片背后是不是有缘故”
长孙无忌“确实如此,结合我们刚刚进县城时所见,就更加说明问题了。”
秦远“难道说刚才那个装病的乞丐”
长孙无忌对秦远点头,“是不得已装病,否则他连做乞丐的资格都没有。他原本是个农夫,因官府几次增加赋税,令他一年的收成几乎全部都上交给了官府。这也罢了,怎知今春开始,官府的人开始四处抓壮丁,不知要往哪儿送做苦工。他听说附近好几个的村子男人被抓走之后再没回来,他就装病女儿跑了出来,做乞丐讨饭吃。如此一顿饱一顿的活着,也总比被抓去送死强。其所阐述的情况,与田里那三位老叟的说法,基本都一致。”
“竟然是这样。”温彦博很佩服长孙无忌的洞察力。
“长孙公以微知著,十分了得”秦远情绪激昂地拍马匹,再次取悦了长孙无忌,“可这县城里好像挺正常,除了乞丐多点,男女老少都有。”
“当然,”长孙无忌一句话解释清楚,“村子若小路,县城若官道。”
秦远和温彦博都明白过来。他们之前走小路时所看到的四野的光景,就和那些被抓壮丁村子的情况一样。而风景不错的官道,就和现在的县城情况一样,都是燕郡王特意留着用来装面子用的。
“看来这泾州燕郡王被参涉嫌谋反一事,并不无辜。”温彦博压低声音道。
秦远直叹危险,“我们肯定被人盯上了。”
他们一共才十六个人,虽然侍卫们都个个身手不俗,但毕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若是燕郡王得知他们已经查到他谋反之嫌,被逼急的情况下,肯定会生出杀人灭口的想法。
“咱们安全第一啊。”秦远还不想死,他还要继续努力立功,争取早日回天庭。
“看不出来,你这么怕死。”
长孙无忌讥讽中夹杂着嗤笑。秦远刚刚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可与之前在他眼跟前的样子大相径庭。那时候的秦远受他威胁,且丝毫不惧,相当有气节,更有胆量挑衅他。看来在他眼里,自己竟不如一个区区燕郡王厉害。
秦远感受到长孙无忌的不满,连忙及时补救一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再说咱们提高警惕,注意保全自己有什么错,只有活命才能把调查的情况告知给圣人,救泾州百姓于水火。我觉得这就是长孙公刚刚教我,为官要有所作为,忌讳一叶障目的道理。”
秦远的活学活用,引起了长孙无忌的极度舒适。
长孙无忌忽然有些明白李世民为何突然宠信秦远了,他要是皇帝,碰到这么个嘴甜的货色,怕是也会一时把持不住要给秦远封个官了,定会比他现在的品级还高。
温彦博也意识到这事儿的危险性,提议现在就打道回府。反正他们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差不多已经可以侧面证实燕郡王有谋反嫌疑。
长孙无忌不同意,“别忘了圣人派我们来此的目的为何,是查实,我们要掌握直接证据。”
三人随后商定,暂且先于客栈安置一晚,等休息好了,再商量下一步应对燕郡王的办法。
夜半三更,四周都静悄悄的,似乎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熟睡中的秦远再一次听到喳喳声,他睁开眼,端着油灯查看房间四周,这一次门窗都紧闭着,并没有缝隙。
秦远再想细听,倒是没听到喳喳声,反而听见楼下有脚步声。不一会儿,窗外也有脚步声。
秦远就把窗户微微开了缝隙,见到一人从客栈走了出来,顺着街往西走。今天刚好是满月十五,月光明亮。秦远一眼就能分辨这个背影似乎是女子,身量高挑,穿着红罗裙,脸臂弯上挂着的披锦也是红的,梳着随云髻,其头上定然簪着金钗,因为金子在月色下反射出淡淡微黄的光亮。
女子大步流星,走得极快,在快走到街尾的时候,秦远隐约看到那里有好几个人影晃动,似乎有人接应女子。随后那女子就上了马,带着一群人疾驰而去。女子骑马飞奔的时候,红披锦迎风飞扬,背影绰约,还有几分英姿,倒是挺好看的。
秦远转即反应过来什么,忙跑出去一楼查看客栈的情况,大堂内安静无人,好像没什么异常。
秦远就往客栈后院去,想看看掌柜和伙计的情况。这时候赶巧掌柜的拎着水壶走了过来,和秦远撞个正着。
“这么晚了,郎君怎么还没睡”掌柜愣了一下之后,就笑着问秦远。
秦远“忽然醒了,想去方便。你呢”
掌柜抬起手里的茶壶示意,“口渴了,喝口水。忽然想到客人们若是半夜起了口渴该怎么办,遂打了一壶水,打算送大堂放着。我这客栈简陋,诸位郎君们瞧着都是有身份的人,真怕有照顾不周之处。”
“刚才我听楼下有声响,也是你”秦远见掌柜没提客栈来人的事,便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点破,隐晦地问。
“声响会不会是别的客人起夜弄出的动静我这才刚来,刚刚肯定不是我。”掌柜否认道。
秦远点了点头,他假意去茅房,趁机查看后院的情况,除了掌柜的房间,其他伙计住的屋子都灭着灯,四周很安静。
秦远回到房间后,就睡不着,坐在窗边观察了半晌,见街上不再有人出现,他也觉得累了,秦远就回床上躺着。
“出大事了”
一大早,秦远还没有睡够,就被闯进屋的温彦博吵醒。不及秦远起身,温彦博就先把秦远拉起来了。
“你还有心思睡”温彦博使劲儿晃动秦远的肩膀。别看温彦博人精瘦的,手还真有劲儿,秦远立刻就被他晃精神了。
其实温彦博在认识秦远之前,是位听纯粹的文人雅士,断然不会做这种摇晃人的不斯文行径。但从认识秦远之后,估计是被秦远的疯病给传染了,温彦博也跟秦远似得,偶尔会疯一下。
“说说说,出什么事了。”秦远抓了抓头发,倒没有把头发抓乱,发丝反而更柔顺地散在他的肩后,俊朗如斯,惹人怎么都看不厌。
“今早上起来,我挺精神,寻思就带着徐安去街上转转,仔细学一学长孙公那样体察民情。结果我们发现,县城内的乞丐都不见了。问了附近的百姓也都奇怪这事儿,但没人知道这些乞丐去哪儿了。”
温彦博一脸受惊地模样看着秦远,问他这种情况有没有什么说法可以解释。毕竟在温彦博看来,但凡奇妙难解的事情,在秦远这里都能解释通。
“我就一刚起床的瞌睡虫,上哪儿知道这事去。那你告诉长孙公没有”秦远问。
温彦博摇头,小声对秦远道“长孙公还没起呢,我不好打扰他。”
“啊,那就好打扰我”秦远骂温彦博欺软怕硬。
“不然呢,难道我要怕你,跑去欺负长孙公那要等我傻了,活够了,想寻死的时候。”温彦博叨叨道。
秦远白他一眼,顺便把昨夜自己看到的诡异情况简单讲给了温彦博。
温彦博惊悚地站起身,瞪大眼看着秦远“你说什么,有个红衣女鬼昨天半夜从客栈走出来”
“我说的是红衣女子。”秦远纠正道,“而且她好像还有同伙,在街尾跟她汇合。可是我回头下楼,却并没有发现客栈异常,倒是看见掌柜来了,不过他否认自己之前到过大堂。”
“这灵台县可真够灵的,先是一夜之间凭空消失的乞丐,再是半夜出入客栈的女鬼。”温彦博皱眉反思,“我极可能是时运不好,要请个护身符才行。”
“说了是红衣女子,不,可能是红衣女子,我没看到她的正面。”秦远严谨点表述。
温彦博听秦远这么说就更怕了,忙拱手请秦远不必再细致描述。
长孙无忌起床后,听到隔壁屋子的吵闹声,就走了过来。分别听他二人说了两件诡异的事后,长孙无忌面上未作表,只是吩咐下去,尽快用早饭,然后尽快启程走最近的官路前往安定县。
安定县是泾州州府的所在地,也是燕郡王住所所在之处。
看来长孙无忌不想再等了,打算尽快把事情了结。虽然这正好遂了秦远当初求快的心思,但现在秦远因为担心安全问题,突然想求慢了。
一炷香后,大家乘马车预备出发。秦远要跟温彦博一起上车,却忽然被长孙无忌叫去了他的马车里。
马车驶出后,俩人对望无言。秦远拘束不已,别看目光看别处,把自己的尴尬无声隐藏在氛围凝结的空气中。
“红衣女子”长孙无忌很久之后才张口。
“对。”秦远立刻回应,问长孙无忌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燕郡王十分喜好红色。”长孙无忌回忆道。
秦远想到昨夜自己看到的那个女子的背影有点高大,走路的时候也是大步流星,没有一般女子那种婉约移步的感觉。
“难道我昨晚看到的女子其实是燕郡王那他有穿女装的喜好”
“不知。燕郡王性子有些狡黠暴戾,但有谋略,骁勇善战,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他早年曾助圣人打败叛军,镇守泾州。所以圣人登基之后,就将他从燕国公晋封为燕郡王,加封开府仪同三司。”长孙无忌简单介绍道。
“那岂不是封的爵比长孙公还高,圣人这般厚重带他,他若还心存谋反之意,真是没良心了,白眼狼”秦远配合地骂道。
长孙无忌轻笑一声,他越来越发现秦远很会跟人聊天。秦远每次接话的时候,几乎可以精准地迎合到对方的心里需求。
“燕郡王那种人,应该不屑于打扮成那个样子。”
“未必,长孙公刚刚说过,他狡黠,有胆量,还有谋略。这样的人不管做什么出其不意的事,我都不觉得奇怪。”秦远虽然没见过燕郡王,但听长孙无忌的描述,他就觉得对方肯定是个人才。李世民是什么人物,千古一帝,有才华,眼光毒辣。他欣赏的人,就绝不可能是一般人。
“那你说,他扮成女人来我们住的那间客栈,为了什么”长孙无忌想不通。
“肯定不会白来,肯定有事但是我没想到。”秦远道。
长孙无忌无奈地白一眼秦远,骂他在说废话。
“不过这倒是好解释那些乞丐消失的事,必定是燕郡王察觉到了我们在灵台县,所以趁着昨夜带人来得时候,将灵台县内不适合出现的人都收拾干净了。”
“收拾干净是指”秦远担心那些乞丐被杀死。
“杀人反而麻烦,不仅溅血还要收尸,应该只是威胁一通之后,把人就打发了。”长孙无忌猜测道。
秦远心中暗暗松口气。现在经长孙无忌这么一说后,他倒是很好奇燕郡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至下午,他们抵达了安定县。
安定县的城门把手比较严密,进城的所有百姓都需要经过安全检查后,才可以放行。对于有马匹车辆的人员,排查的就更加仔细了,一定要问清楚身份才行。
既然燕郡王已经知道他们来了,长孙无忌不打算再隐藏身份。直接在进城前当众亮明身份,令所有人都知道当朝的国舅齐国公长孙无忌来到保定县了。
守城的士兵惊惶失措地给长孙无忌行礼,而后急匆匆跑去禀告燕郡王。
进城的时候,秦远发现他们这一行人变成了十五人,少了一个人。
大家行至燕郡王府门口,便见燕郡王罗艺带着一群属下,笑盈盈地立在门口的石阶下等候。
罗艺穿着一身大红常服,年纪不过三十,肤色黝黑,两道黑漆漆的眉毛斜切入鬓,老虎眼,一张脸不笑时便凶神恶煞。人虽高挑清瘦,但走起路来力量感十足,很符合骁勇善战的武将身份。
秦远很难将眼前这个男子跟那晚看到的红衣女子重合,形象差距太大。
罗艺豪爽热情邀请长孙无忌等人进府,备了宴席,请了二十多名貌美如花的舞姬歌姬助兴。
席间罗艺几次三番对长孙无忌敬酒,直叹二人这次再见十分不易,不禁就回忆起他和长孙无忌当初一起协助李世民剿灭叛军的情景。
提起往昔岁月,总有说不完的回忆和趣事。
罗艺和长孙无忌越聊越开心,以至于这酒宴从下午一直喝到了深夜。
秦远和温彦博无奈一直在旁陪同,也是够累的。特别是秦远,他还得假装自己能喝酒吃东西。秦远每次喝的时候都把酒倒在了桌下,至于菜,秦远夹起后就假意感兴趣地去听俩人聊天,然后趁人不注意,把菜再放回去,搅和几下盘子里的菜,让它们看起来好像被动过似得。
秦远这么无聊的折腾一会儿之后,忽然发现屋子里有只黑白花的猫。秦远欢喜起来,拿桌上切鲙里的生鱼片去逗猫。猫非常贪吃,秦远喂多少它就吃多少。最后吃得肚子圆滚滚,便在秦远的腿边蹭来蹭去撒娇。
秦远开心地抚摸猫背,没两下就撸了一手猫毛。
秦远就把撸下来的猫毛搓成团,也放在桌下。
终于熬到酒席散了,秦远进行最后一步,假意碰倒酒壶,算是可以勉强解释他桌下面那滩酒渍了。
长孙无忌简直是千杯不醉,他喝了那么多酒后还是轻型依旧。回房前,他低声嘱咐秦远和温彦博,要小心低调伪装,别让燕郡王察觉到他们已经怀疑他有谋反之心。
三人各自分开之后,秦远就打量郡王府给自己安排的房间,屋子不大,清幽雅致,没有什么特别名贵的东西,一切布置等等看起来都挺正常。
秦远因考虑到自己最近睡觉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声响。所以今晚的在休息前,就把门窗都检查了两遍。
两个时辰后,秦远再一次被喳喳声吵醒。
这一次他可以确定,声音来自于窗外。而且秦远很看到他卧房北面的窗户明显地在微微震动。喳喳声就是从这扇窗外面传来。
秦远选择不穿鞋下地,慢慢地靠近北窗。这时候北窗的喳喳声还在继续。
秦远下了窗闩,猛地开窗,见一只老鼠飞快地跳下窗台,钻进了屋后的花丛之中。
秦远查看窗角,靠外侧的部分有被老鼠啃噬过的痕迹,大概有两指宽,但程度不是很深,只是啃掉了一层木头皮。
秦远想到之前自己睡觉时,遇到的种种声音,还有他坐车的时候,他也听到过这种喳喳声,似乎都是老鼠弄出来的声音。
秦远忽然觉得后脊梁发冷,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在离开长安城的前一晚,曾经感觉身有轻微沙沙声,似乎被什么东西跟踪。后来他看见的一条灰长的东西钻进了墙缝。现在想来,很像是老鼠的尾巴。
他刚刚看到的这只老鼠,该不会是那晚在长安城遇到的是同一只
一只老鼠,从家就跟着他到温府,再之后就偷偷上了马车,跟他一路风餐露宿,到了泾州安定县
秦远完全无法相信一只老鼠可以做到这些。但是这一路喳喳沙沙的怪声,似乎又在侧面证实这一点。
秦远决定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先不管合不合逻辑,是否符合常理,假设就真有这样一只聪明老鼠,一路跟着自己从长安城来到了安定县。那这只老鼠跟踪的目的是什么
秦远想不明白,这就跟之前在客栈发现燕郡王穿着女装的情况一样,让人觉得很不合理,又匪夷所思。
秦远正觉得头大的时候,听到窗外传来猫叫的声音。
不一会儿,那只在宴席上秦远喂过的黑白花猫,叼着一只老鼠从北窗跳进屋内。
秦远看着那只老鼠身形的大小,好像就是刚才窗台上出现的那只。
被黑白猫猫叼着的老鼠的肚子还在上下浮动,显然这只老鼠还没有死透。
黑白花猫看到秦远之后并不觉得害怕,这大概归功于秦远之前喂它还摸他的缘故。他跟黑白猫已经达到好友关系的亲密度
黑白花猫放心地把那只老鼠放在地上,用它毛茸茸的小爪子按在老鼠灰黑软绵的身体上,猛地一拨。老鼠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任由黑白花猫拨来拨去。
黑白花猫见老鼠不动,它就坐在老鼠边上也不动了,低着头用它圆溜溜绿莹莹的眼睛盯着老鼠。
秦远在不远处的桌子边儿,愕然旁观。
没过多久,老鼠耐不住性子,微微移动身体。黑白花猫见状,立刻用爪子拍在了老鼠身上,继续来回拨弄。老鼠这次不装死了,拼命想要逃,黑白花猫就一口咬住老鼠的脖子。
这一口并没有咬死老鼠,黑白花猫把老鼠重新放在地上,用白白的爪子继续拨弄,重伤的老鼠已经没有力气反抗,只是微微抽动了几下腿。
黑白花猫继续玩儿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太没意思了,上嘴一口把老鼠咬住,然后就叼着老鼠,迈着悠闲的步伐走到了秦远的脚边,把老鼠一丢,抬头看了一眼秦远后,黑白花猫就转身从北窗跳了出去。
老鼠已经惨死在自己的脚边。而犯案凶手黑白花猫已罪恶地经逃离了现场。
黑白花猫竟然没有吃掉老鼠,还把老鼠留给了自己。难道是为了感谢他之前在宴会上喂它生鱼片儿的恩情
秦远蹲下身来,仔细观察这只被咬死的灰老鼠。看又看,秦远发现它的外表跟普通的老鼠没什么区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远锁着眉头,坐在桌边冷静的思量了半天。最后他看着灰老鼠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恍然觉得有点可怜。秦远决定先把这只死老鼠收起来。
北窗外隐约传来奏乐的声音。秦远隔窗往外张望,看到远方隐隐有光亮闪烁,那个方向是郡王府的花园。
秦远推开门,想去叫温彦博一同去看看,长孙无忌这时候从隔壁推门出来了。
长孙无忌见到秦远后,略微惊讶了下,就直接问他“你也听到了乐声”
秦远点头。
二人随后结伴,循着乐声奔向了郡王府的后花园。
在后花园湖中心的一处八角凉亭,四周挂满了红灯笼。有三名乐工正坐在一侧奏乐,另有两名丫鬟在旁陪侍。而凉亭中央,则有一红衣女子梳着随云髻,舞动长袖翩翩起舞。
“我那晚见到的人就是他”秦远一眼就认出来了,而且越看这女子的身形越觉得像燕郡王。
猛然间,乐声变得急促,女子翩然跳跃一个转身,面向了秦远和长孙无忌的方向。
俩人同时睁大眼睛,十成十确定了这名女子的脸,正是燕郡王。
二人躲在树丛之中,似乎并未引起燕郡王的注意,燕郡王继续挥舞着衣袖跳着。
秦远和长孙无忌看了会儿后,没发现什么异常,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待二人走远之后,一只黑白花猫从树丛之中走了出来,悠然踱步到湖中心的凉亭,坐了下来。
“喵喵喵”黑猫花猫对燕郡王叫着。
燕郡王停下,去抱住黑白花猫,边抚摸猫脑袋边小声叹“不怕不怕,那两个人已经走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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