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远忽然一刀下去, 将整个点心从中心切开两半。
此时此刻,在战场杀敌无数的长孙无忌, 竟别过头去不忍心看。
点心里包着暗红色的酸梅酱料, 在点心被切开之后,缓慢流心到了宣纸之上。
秦远用刀尖沾了点酸梅酱,于宣纸纸上抹平,仔细看除了酸梅果肉,似乎并没有别的东西, 秦远又用刀戳了戳点心其它部分, 雪白的面身也不似有什么其它的杂物。捏着不像有东西,肉眼看着也不像有东西。
秦远托着下巴琢磨着, 这可能真就是普通的点心。但为了进一步确认,秦远命人捉了鼠来,饲养两天看看情况。
长孙无忌听说秦远叫人把东西分了一部分喂给老鼠,这才转头瞧秦远, 问他在干什么。
“多明显, 我在查这点心有没有问题。”秦远命人去请陆巧儿来,他特意留了一半点心让陆巧儿验看一下。
“若只看这点心有没有毒的话,”长孙无忌一脸难以置信,“你没事儿捏它干什么”
“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可能掰开就不一样了, 所以先捏两下。怎么了”秦远不解地反问长孙无忌。
“你这借口说得忒假。若只捏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东西, 你用得着反复不停地捏么, 你瞧瞧这玩意儿被你捏变形成什么样了。”长孙无忌觉得秦远在强词夺理, “你有什么嗜好直接说就成,用不着跟我藏着掖着。”
“你想什么那”秦远转而再看桌上切剩下一半的点心,忽然也觉得这形状是有点像因长孙无忌的话,害得他再难以直视这味点心了。
秦远无奈地跟长孙无忌解释“我是担心这里面有蛊,比较特殊,会在蒸热之后,生长之类的,所以我隔段时间捏一下确认。”
长孙无忌呵呵笑,“你这理由倒说得过去。”
“这不是理由,是事实。恳请长孙公别把我想得那么猥琐,我内心可是很君子的。”秦远义正言辞澄清道。
“君子君子恭而不难,安而不舒,逊而不谄,宽而不纵,惠而不俭,直而不径。”长孙无忌质问秦远哪点做得到了。
秦远认真想了下
第一,恭敬而不刁难人;这点本来他能做到的,但很可惜,他刚因为不爽刁难了长孙无忌,叉掉。
第二,安静而不贪图舒适;为了吃好的他不择手段,这就是贪图舒适,叉掉。
第三,谦逊而不谄媚;这点不用解释,必须叉掉。
第四,宽容而不纵容;不说对别人如何了,他对自己向来宽容又纵容,叉掉。
第五,聪慧而不吝啬;这点他好像做到了,因为他是神仙,不在乎身外物。
第六,耿直而不任性;不任性怎么活,坚决叉掉。
“惠而不俭”秦远挺骄傲地对长孙无忌道。
长孙无忌哈哈大笑,“你就只有这一点做到了,能称得上君子”
“那你一点都没做到。只说我认识你这段时间,你刁难我多少次,斤斤计较多少次,吝啬多少次,任性多少次。节俭就更不用说了,这词儿跟你压根就不搭边”秦远也哈哈大笑,笑话长孙无忌还不如他,一点都没做到。
长孙无忌脸不红心不跳的淡笑道“但我有自知之明,没有自诩君子。”
秦远“”
“我好歹还有点追求,长孙公这是打算自甘堕落了么。”秦远叹息。
长孙无忌“”
半个时辰后,着男装的陆巧儿被人引入了大理寺。
陆巧儿好奇地四处探看,随后被带进气派的侧堂,她瞧见两名器宇轩昂着紫袍官服的男子正坐在里头。一位坐在上首,三十出头,眉目凌厉,正垂眸摆弄的手里的匕首,瞧着便不好惹。另一位她熟,是她自小就认识的长得贼好看的秦大哥。
陆巧儿立刻笑起来,随后在秦远的提示下,先行拜过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打量两眼陆巧儿,皮肤白皙,五官清秀,挺爱笑的女孩,挺不错的。长孙无忌就弄不明白了,有这么好的姑娘打小就和秦远相识,秦远怎么偏偏喜欢之前那个脸色沉郁身材干瘦的周六娘。
陆巧儿高兴地对秦远道“我回长安城后,就听人说了,秦大哥高升大理寺少卿。恭喜秦大哥我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还能有机会进大理寺这种地方,托秦大哥的福。”
陆巧儿说罢,就感慨大理寺真气派巍峨。
秦远请陆巧儿检查点心。陆巧儿试了几种方法之后,然后对秦远摇了摇头。
“应该是没有,但不能完全肯定。”陆巧儿跟秦远解释她毕竟是个半吊子,只是从自己母亲那里浅显学了点东西,还不够精。
“保险起见,我已经用活物试了,等两日便可知晓。”秦远接着问陆巧儿,“你刚刚说你前段时间不在长安”
“嗯,我随我姨母去了一趟商州,那里有个静心观,我姨母与那里的道姑熟。我想出家为道。”陆巧儿提醒秦远,她来长安后第一次见秦远的时候就提过出家的事。
秦远点头“没想到你真有此打算,那这次回来是”
“因关内大旱,许多地方的道观都人满为患,开始挑人了。道长不准我出家,说我不够聪明,没悟性。”陆巧儿撅嘴,现在说起来还有伤心,居然就这样被拒绝了。
长孙无忌忍不住笑,“合该你不能出家,缘分未至,说不定因此得福,以后有更好的事。”
陆巧儿没想到这位看起来的严厉且戾气十足的长孙公,居然能笑着跟自己说话,感觉十分惶恐和荣幸。
“那我信了,长孙公的话一定没有错。”陆巧儿乐道。
长孙无忌满意点了点头,目光从陆巧儿身上徘徊到秦远身上。秦远敏锐地注意到长孙无忌诡异的目光,立刻就意识到他那奇怪的脑袋瓜子里一定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事。
秦远命人送走陆巧儿之后,长孙无忌果然凑上来,低声和秦远道了一句“多活泼,比那个周六娘好多了。”
秦远瞪一眼长孙无忌,示意他可以闭嘴了。堂堂国舅,居然还这么八卦。
“你倒说说周六娘哪儿好,我瞧她胸也不大,并不符合你的期许。”长孙无忌不识眼色地继续道。
秦远诧异地反驳长孙无忌,“休造谣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胸大的,还有你,没事儿瞧人家姑娘身材做什么,猥琐”
“正常男人都会瞧的,你不瞧是你不正常。”长孙无忌大大方方地阐述他的盖世道理。
秦远无语地白一眼长孙无忌,跟他无话可聊,更耻于与他为伍。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长孙无忌笑着对秦远道,“我也算坦荡荡了,占了一点,不比你差。”
瞧瞧长孙无忌,这时候还小心眼,不忘找补之前的账。
“我虽然不够格做君子,但我还分得清坦荡和猥琐之间差别。”秦远反驳道。
“我也分得清。”长孙无忌厚脸皮地耍赖道。
秦远更加无语了,懒得再和长孙无忌计较,跟他拱手道别。
“你去哪儿”长孙无忌质问道。
“查案啊,韦府那件案子还没解决。”
秦远到了韦府之后,就把伺候段氏的几个家仆都叫到跟前来。询问她们,段氏是从何时开始饭量增大,喜欢狂吃。
“半个月以前。”家仆们回道。
“那半个月以前,府中既然没来过什么特别的人,夫人可曾出去过。”秦远换个思路问。
“每逢月中月初的时候都会去道观上香,已经坚持三十多年了。半个月以前,夫人与鄂国公夫人相约一道去道观上过香。”婢女们还告诉秦远,她们去上香的地方就是长安城内的永安观。
鄂国公夫人就是指尉迟敬德的妻子。
“对了,说起来夫人就是从那个道观回来之后的第七天便全身都不疼了,什么病都好了,胃口也变得好,再后来胃口就越来越大。”
婢女们随后呈上段夫人剩下的最后一粒延年益寿丹,告知秦远这是段夫人每次都必会从永安观里拿回来的丹药。
“之前怎么不交出来”秦远质问。
婢女缩着脖子道“这是夫人的老习惯了,每天吃这药,就如日常吃饭一样,已有近八、九年了,从没有出过问题。婢子们便觉得此事不会有什么问题。”
管家这时候也道“确实如此,夫人吃什么用什么都一如往常。小的们没觉得有什么反常之处。没能事无巨细地告知秦少卿,是小的们实职。”
秦远拿着药丸先查永安观,带着人将永安观包围,又让人再一次去请陆巧儿。
秦远质问永安观的张道长,“可还记得半个月前鄂国公夫人和段夫人来这里上香。”
张道长立刻应承,对秦远道“二位夫人每到月初月中之时,都会来这里上香,从不间断。”
“那他上香之后,道长可给过她什么比如符纸、丹药或是什么其它的东西奉劝张道长可不要对我撒谎,若是发现你撒谎的话,这罪名可能就直接扣在你头上了,毕竟还有鄂国公夫人那边可以询问。”秦远提醒他道。
张道长连忙道不敢,如实回答秦远“是延年益寿丹,贫道每月都会炼这种丹药。长安城内有几位夫人一直都在服用贫道所炼制的这味丹药。因为药最多只能保存半月,久了便会失效。所以夫人们每次都是月初和月中来上香的时候顺便来取。贫道的这个丹药是滋阴补肾,延年益寿,并无害处。”
“有没有害处你说的不算,要等我们查实之后自然清楚。”秦远当即命人封了张道长的丹房和寝房。
秦远先让陆巧儿查了下段夫人所服用剩下的最后一颗延年益寿丹。陆巧儿验过后摇了摇头,她并不觉得这颗药丸里面有问题。
“但如果真的是下蛊的话,应该只用一丸药就够了。许是只有一丸药有毒,其他的正常。或许段夫人在服用到第五天的时候,刚好吃到了这丸药,身体开反常。”陆巧儿猜测道。
秦远觉得陆巧儿的这个说法有一些可能。既然有可能,那就要排查证实,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现在还是再盲查,因为没有办法查看段夫人的尸体,段夫人到底是不是因为蛊毒而死根本就无法确认。这个方向到底对不对,秦远也不确定,所以他现在不能以主观臆断去判案,必须要靠实际的证据,以免产生冤狱。
秦远只好麻烦陆巧儿继续,他则带人查看观中是否有蛊毒或者跟蛊毒相关的东西。
永安观丹房里的丹药倒是不少,陆巧儿一颗颗验,到了深夜才验了小部分,暂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并不是所有的蛊都能爬出虫子,有一些蛊是卵,所以不同的蛊再撒上硫磺粉之后会有不同的效果。这个只能由陆巧儿自己判断,别人并不行。
“把观内这些药都查完,大概需要多长时间”秦远问道。
“可能还要两天。”陆巧儿用手捏了捏后颈,疲倦地转了转脖子。
秦远让陆巧儿先去休息,还需要那么久的时间,如果熬夜精神不济的话可不行。
“我倒是觉得这道观不像是练蛊的地方,不然怎么都会有一些痕迹。”陆巧儿道。
“但不能排除他们做了坏事之后,意料到会有今天,所以提前处理干净。其实我也觉得,带蛊的药他们应该不会放在这个丹房里。可现在没有别的线索可查,又无法完全排除这些东西没有问题,所以就只能麻烦你了。”
清远不仅感慨这就是盲目查案的弊端,完全不知道所查的方向对不对,要做大量无用的工作。
陆巧儿忙笑着道没关系,“能帮到秦大哥,我挺开心的。”
“我明天便进宫面圣,希望圣人能允许我查看段夫人的尸体,不然这么查下去不仅耗费人力,还很可能白费功夫,最后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我相信秦大哥一定能够抓到凶手。永安观这边请大哥放心,交给我。”
秦远多谢陆巧儿帮忙,随后他就去拜访戴胄,请戴胄帮衬一下永安观那边。
戴胄听说秦远的难处之后,感慨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多时候查案并不是一件爽快事,就是要做很多细致繁琐的活儿,难为你了。”
秦远试探戴胄“我还以为你要帮我一起参奏,游说圣人准我验看尸体呢。”
“这事情不好办,毕竟段夫人的身份高贵。”戴胄叹道,“死者为大,韦贵妃若不愿意,咱们就不能随便动。”
“不让动尸体,又怀疑她的死因,怎么查。”秦远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他不能忍,即便是李世民不高兴,他也得去杠一下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秦远便起身准备面圣。
他查看了一下今天的收获,居然是带着苦味的辣椒。这说明李世民今天的心情并不好,有些苦闷怨气还特别火大。
这真是祸不单行了。这种时候他去求尸体的问题,很有可能会火上浇油,波及自身。
秦远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再等一天看看。宫里忽然来太监给他传消息,请他立刻进宫面圣。
李世民肯定是遇见麻烦事了。
一炷香后,秦远在太监的连番催促之下,以最快的速度现身于甘露殿。
甘露殿是李世民的寝宫,位置在他平常办公之所的两仪殿的后头。
平常李世民就是在甘露殿召见妃子,进行宠幸。
秦远进了甘露殿的大殿之内,见李世民穿着一身明黄的亵衣,面色不佳地坐在上首之位,屋内只有大太监张德和另外五名小太监在旁陪侍。
“你来了。”
李世民似乎有些六神无主,看到秦远的那一刻,心情平静了很多。他见秦远要见礼,让他不必如此上前来就是。
“陛下,出什么事了”秦远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平常在李世民身边,总会有十几个宫人立在两侧准备侍候,今天的人却很少。
李世民起身,让秦远随他进寝殿。
“昨晚寡人宠幸了一名叫周兰宫女,半夜她忽然咬我,我便将她踢下了床。”李世民忽然解释道。
接下来李世民便没有继续说,带着秦远往寝室走。
秦远就脑补了一下后来的场景,比如这宫女死了,或者突然疯了,举止异常。但当秦远跟着李世民进了寝室之后,除了看见被褥凌乱的床榻之外,四下空空,并没有看到人或尸体或任何异常的地方。
“陛下”
秦远有些疑惑地望着李世民,等着他继续解说后面的事情。
“张德等人听见动静,便进来瞧我,掌灯细看,屋子里什么人都没有。”
李世民环顾这间寝房,告诉秦远,当时屋子所有的窗户都是关着的。寝室连着外殿,只有一个出口,他刚喊出声,张德等人就随后进来了。而且当时屋子里亮着一根蜡烛,并不算太黑,他抬眼间人就不见了。李世民问秦远,人怎么会凭空消失。
“臣以为人不会凭空消失。”秦远道。
“但周兰人不见了,我召见她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李世民告诉秦远,这可不是他在做梦。
张德立刻应承,都表示亲眼所见,另外有五名太监还有甘露殿外的宿卫们也都看见了。周兰实实在在地进了甘露殿,拜见圣人。
张德低声告诉秦远,周兰是圣人前两日在西海那边遇到的宫女,原本负责侍候园内的花草。圣人上次在西海的游船的时候,偶然得见在岸上花丛中的周兰,召见之后浅聊了几句,对她颇有几分印象。昨夜圣人忽然想起,便召来临幸,谁知却出了这档子奇怪的事。
“确实奇怪。”秦远叹道。
李世民勾了勾手指,将秦远叫到跟前来,低声问他“寡人是不是碰见鬼了”
“普通人的肉眼是看不见鬼的。”秦远不信李世民碰见的是鬼。退一步讲,就算李世民体质特殊能见鬼,张德和几名太监侍卫们也不可能都体质特殊。
“这婢女可在宫女的名册之中”秦远转头问张德。
张德应承,“宣她觐见的时候,便知会过内侍省,他们才会按照奴的要求将宫女周兰带了过来。”
“也对,这么多宫人都见过她,她的身份不可能有假。”
“若是人,怎会凭空消失”李世民想不明白。
“那可戒严皇宫,禁止任何人出入,在宫里搜查她没有”秦远再问。
张德使了眼色给秦远,告诉他这事儿没办法办。
“为何”秦远疑惑问。
李世民这时候似乎觉得尴尬,背过身去。
张德把秦远拉到一边去,小声对秦远道“陛下前日刚和长孙皇后说过,逢皇太后忌日,要吃素戒欲七日。”
秦远明白了,怪不得他来的时候,觉得甘露殿这边很严肃低调。原来李世民是怕事情闹出去,在长孙皇后面前丢了面子。
秦远请求李世民准许他检查寝室。
李世民点了点头,随即就见秦远去他床榻附近查看了一圈之后,在床上找到了两根头发,还抓起被子放到鼻子边闻了一下。李世民觉得有点不舒服,因为这等隐私都被揭露在了秦远面前。但转即想想,秦远已然算是他最为宠信的臣子,何须计较这些。他相信秦远会全心全意为他办事,绝对保密。
接着,李世民就见秦远撩起袍子,蹲在床边查看,转而去推寝殿的后窗,把寝殿的每个窗户都查看了一遍。复而他又回到从左数第二扇窗户那里,探头往外看,环顾外头的环境。
“昨夜在寝殿殿外看守的宿卫有多少”秦远问道。
“这”张德为难地看一眼李世民。
李世民点了下头。
“昨夜寝殿外并没有宿卫,但在甘露殿正门,还有平常进出的东西侧门都有宿卫彻夜看守。”张德解释道,“如果真有人从这里离开,势必要经过阁门,那些宿卫们早该看到了。”
“若真如你所言,这世上没有鬼。此宫女如何能做到瞬间在我面前消失连这寝殿的窗户都不曾打开过。”李世民开始发挥想像,“莫非是妖能隐身穿墙如此的话,那些守阁门的宿卫对她来说,必然就不算什么事了。”
秦远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机会,对李世民道“臣斗胆想提一个请求,陛下可否愿意和臣打一个赌若臣的证明这周兰不是妖,不会穿墙隐身,陛下就答应臣一件事。”
李世民无蹙眉,面色不悦地盯着秦远“这种时候你竟跟寡人讲条件,好大的胆子”
秦远行礼。
李世民沉住气,令秦远先说说看什么条件。
“臣想验看段夫人的尸体,若不得查清尸体的死因,臣这桩案子查起来非常艰难。”秦远跟李世民解释道。
李世民蹙眉“罢了,念你打赌的本意也是为了破案,寡人就答应你。”
秦远随即用手指抹了一下窗台上的细土,对李世民道,“这是黄土,与陛下床前的土一样。”
李世民和张德都忙去查看。
“陛下的寝殿必然每日都有宫人打扫,我每扇窗户都查看过,一尘不染,除了这个窗台的上沾了点土。”秦远解释道,“不管是两仪殿、甘露殿或是其它的殿宇,殿内外的地面都铺着石砖,一般时候不会踩踏到什么黄土。”
秦远说着,请张德抬脚看看自己的鞋子。他每日伺候圣人跑前跑后,他走得的路肯定够多了。
张德听话地抬脚,果然见自己的鞋底干净,没沾过什么土。秦远让张德踩一脚窗台试试,踩完之后的窗台看起来相对干净,并没有黄土留下的痕迹。
“臣刚刚听说周兰是侍弄花草的,只有她走的地方鞋底会沾这么多土。我猜测想当时召她的时候比较急,还未来得及备给她干净的鞋子。”
张德点了下头,随即被李世民看了一眼。
张德如芒在背,委屈地垂头。圣人宠幸宫女,却没有为其准备沐浴更衣,这话说出来确实失礼不好听。可这事儿真不能怪他,当时圣人临时起意,还要偷偷摸摸不能引起注意,他自然不能告诉内侍省圣人要宠幸周兰,需要做净身沐浴换新衣的准备。内侍省那边只是以为他是要点名周兰训话,所以当时就急急地将人送来了。
“得幸他穿着这双鞋子,我们才能有此发现。”秦远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给张德添了尴尬,忙补充一句。
张德非常感激地回看一眼秦远。
秦远接着从后窗跳出去,查看寝殿后的宫墙。丈高的宫墙,如果没有任何工具,徒手攀登的话,普通人根本不可能翻越。况且宫墙的墙面很干净,没有踩踏过的痕迹。
秦远怀疑这个周兰,就是从甘露殿的西侧门离开。
西侧门处共有四名侍卫,秦远召来询问,四名侍卫都说昨晚圣人就寝之后,不曾见过有女子出入。
“臣以为周兰就是从门这离开了甘露殿,她别无选择。”秦远判断道。
“这怎么可能,秦少卿刚刚也听到侍卫们所言,他们昨夜并没有见到周兰离开。”张德一脸不信。
李世民也不太信,毕竟有四名侍卫共同做口供,证明周兰昨晚确实没有离开。这甘露殿的宿卫,都是千挑万选,乃是亲卫中的亲卫,绝无可能为了一个区区宫女在他跟前撒谎,而且是四个人同时撒谎。
但同时,李世民觉得秦远才华横溢,能想到平常人所想不到之处,遂问秦远有此言到底有何依据。
“陛下的头发并无香味,这几根头发却有一股淡淡的香,被子上面也粘到了些,类似苦艾草和麝香的混合气味。”秦远解释道,“发虽只有两根,但臣闻了之后,隐约有种不太精神的感觉,但倒也不至于昏睡。曼陀罗的叶便有淡淡地麝香味儿,此物和苦艾草一样,可令人轻微的致幻。”
“哦那你是说之前夜里发生的一切,是我幻觉”李世民觉得这个倒是可以解释人为何会突然凭空消失,可转念又觉得不对,“但她总不至于令这么多人同时产生幻觉,有这么大的能耐的还真就不是人了,是妖。”
秦远垂眸思虑片刻后,对李世民道“陛下是否有过幻觉,看一下身体便知道了。陛下之前说周兰咬了陛下一口,令陛下惊醒,将她踹到了地上。那陛下可记得她咬了您哪里”
“咬了我”李世民想了想,居然没有想出来,他随即查胳膊,并无被咬过的痕迹。李世民就让秦远回避,令张德对他的身体进行检查,最后并没有发现他身上有任何被咬过的痕迹。
李世民这下彻底疑惑了,难道他真的产生幻觉了
“可是她就仅凭头发上的气味,便能堂而皇之地从寡人的甘露殿离开那些侍卫也因为她头上的味道有了幻觉,所以看不到”
“不会,头发上这点味道,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只是会令人稍微有些精神不济罢了。”秦远也在琢磨这周兰是用了什么办法,蒙混过去,而其真正的目的又是如何。
秦远先提议李世民戒严皇宫,从现在开始未经皇帝准许,不许任何人擅自离开皇宫。如果周兰还没有离开皇宫的话,现在还有可能抓到她。
“要这么严”张德感慨,“可总要有个理由。”
“便说陛下宫里的东西丢了,要查贼。”秦远顺嘴就能胡诌一个理由。
张德看向李世民,等着李世民发话。李世民点了下头,让张德就按照秦远的吩咐去办。
李世民犹豫了下,咳嗽了下,然后对秦远道“这事儿暂且不要对外宣扬。”
李世民还在顾忌长孙皇后那边的感受。
“臣以为此事以后也不宜宣扬,若被外人知晓陛下寝宫被一些异能之士成功闯入。一则魏公那边只怕会接连劝谏陛下;二则若被宫外有反心之人得知此事,再寻异人进行效仿,防不胜防,太危险。”
秦远立刻给李世民找了好几个台阶下,令李世民听完之后舒服多了,连连点头赞许秦远的提议思虑周全。李世民这下有了正当理由,至少不至于像之前那么尴尬了。
“你觉得周兰到底有何异能,可致今天这样的结果。”李世民还是想不明白。
“臣觉得八成应该是摄魂术。这是一种摄人心智的法术,但对于意志力比较刚强的人,作用并不算大,故而需要辅以药物,令精神混沌,再行此术方可成。”秦远道出自己的怀疑。
李世民惊讶归惊讶,但也相信,毕竟长安城之前就出现过类似奇怪的事情。他再问秦远,“如果是摄魂术,他便可以如此嚣张地逃过所有人耳目”
“摄魂术需要时间,总要聊几句才能令人陷入迷惑。她先迷惑了陛下,再借陛下的口,将外头候命的太监们召入内,同样迷惑了他们。在摄魂之时,她说什么暗示,被迷惑的人都会言听计从,把她的话化作自己的记忆的一部分,清醒了以后,也会以为事情真的发生过。”
秦远接着就举例如从没见过宫女周兰离开,再比如躺下数十个数之后醒来,被宫女咬一口,把宫女踹下地后,发现人凭空消失了。
李世民再度惊讶,“此邪术竟如此可怕,若她一直在寡人的身边,寡人岂不是会长期任由这种人摆布。”
“但这种摄魂术,在摄魂的时候需要非常专注,所以四周一定要安静,不能被外界打扰。不然被摄魂的人就会苏醒,不被控制。只能是短暂的,而且摄魂术给人所留下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陛下当时真正所经历的情况,终究还是恢复回来。”秦远请李世民等候一段时间,等记起了昨晚的情况,就自然知道是不是遭遇了摄魂术了。
李世民点点头,他面上已然恢复淡然了,但在心里却后怕不已。幸好这个宫女周兰没有害他的意思,否则他现在可能已经是个死皇帝了。
秦远请孙太医为李世民诊脉,查看情况。确定李世民身体没有问题之后,秦远就请李世民多喝水,并命太监在大殿内焚烧醒脑的香料。
李世民连喝了三杯樱桃汁之后,脑子里忽然晃过一些画面,颇觉得头疼。
秦远请李世民闭目稍微的休息,不必硬想。
一炷香之后,李世民睁开眼睛,眸底暗沉。
“陛下”秦远忙问。
李世民告知秦远,他在与宫女温存之后,那宫女就哄他闭眼,给他讲故事。他躺在宫女的怀里,闻着她头发的香味,好像就睡着了,再就没有什么印象了。
没多久,在旁一直待命的张德,跪下来急切地对李世民赔罪,讲述自己恢复的记忆。
“奴想起来了,奴和另外五名太监,昨天半夜被圣人叫了进来。当时圣人躺在榻上,并未起身。周兰下来了,令奴几个站好,看她跳舞好不好,说是圣人的吩咐。那周兰在奴几个跟前饶了几圈之后,奴就什么不记得了。后来奴和另外五名太监就在外殿一直站着,听见屋内传来圣人的喊声,恍然醒过来,立刻就去查看的圣人的情况。在这之后的事情,秦少卿已经知道了。”
外殿的大门,正对着甘露殿的大门,那里的守卫的宿卫数量太多,周兰仅仅用摄魂术不可能拿下,所以她跳后窗,走最近的西侧阁门,那里守卫的人数少,好糊弄。而且昨晚是刮得东风,她头发上的味道会顺风吹去,令西侧门的宿卫们闻到。
不久后,四名侍卫也回忆起来,那晚他们见到过宫女周兰,当时还以为她侍寝结束离开,正纳闷怎么没有太监陪她。周兰忽然讪笑行礼,对他们讲故事,说是奉圣命,故事有趣能逗笑了他们,她就会得到陛下奖赏。
区区一名宫女,侍卫们没多想,真以为是圣人宠幸她之后故意在玩乐。之后侍卫们就没了记忆,再之后被问起是否见过宫女没有,他们下意识地觉得没见过,就都否认了。
李世民拍桌感慨宫女的举动太猖狂,又不明白她这样做目的到底为什么。
冒着生命危险来做这些事,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吓他。
秦远在这点上和李世民想法一致。他觉得宫女周兰在故意勾引李世民,伺机很久,准备很久。所以即便是李世民昨天忽然兴起,临时决定召她侍寝,她也能有所准备。她这样做,一定有一个蓄谋已久的目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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