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1

小说:破云 作者:淮上
    严峫瞳孔深处清清楚楚映出了那个红点, 就在这时他看见江停偏了下头, 动作非常轻微。

    他仿佛是想回过头来,再一次与自己对视。

    但严峫没机会证实这恍惚的直觉,因为随即江停硬生生顿住了。

    那仅仅只是半秒内发生的事。紧接着保镖冲了上来,黑桃k疾步走近,一把拽住江停的胳膊, 飞扑在几步以外的草地上,保镖立刻挡在了前面

    “退后把车开上来”黑桃k厉声指挥“快”

    有人立刻一把按住江停的头,挡着全身把他推上了越野车。周遭乱哄哄地,阿杰挡在黑桃k身前大步后退, 愕然问“怎么会有狙击手, 难道是警方提前设伏大哥来的时候没搜过山”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黑桃k的行事作风在派人去废弃公路接应阿杰那次就得到了最直接的体现明面上可以只有一个人, 但暗处却肯定有车马火力齐备的一大帮。

    他出现时带了十几辆车,但下车的却没有四五十个人,说明早先已经准备了很多人手在附近搜索排险。如果警方真有埋伏, 别说十来个人的小股埋伏了,哪怕只是一辆车配两三个人, 都绝不可能避开毒贩的耳目。

    更何况埋伏人数少于嫌犯人数根本就不是公安的作战传统。在这种野外地形伏击, 刑警、特警甚至于边防武警的数量如果少于涉嫌贩毒人员的三倍以上,是电影都不会拍的奇幻情节。

    但如果不是警方,谁有可能跟踪到这里

    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严峫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对方只有一名狙击手。”黑桃k打量着准星落点和对面树林的距离, 沉吟两秒算了下角度,说“最多两个。搜不出来是正常的。”

    阿杰立刻反应过来“埋伏我们的不是公安”

    “建宁那边不论省厅或市局都没有组织任何行动。”黑桃k只丢下这一句, 转身上了车,阿杰跟上去急道“大哥”

    透过车窗望去,致命的红点仍在游弋,保镖正四下散退,眨眼间功夫空地上就只剩下了严峫一个人。

    这名建宁刑警也到了强弩之末,甚至连站着都有点勉强。但他的目光却还很瘆亮,那是濒临绝境却还困兽犹斗的精光,隔着混乱的现场和单面可视车窗,撞上了黑桃k的视线。

    “算了,”片刻后黑桃k淡淡地道。

    阿杰不甘心地“大哥”

    他的意思很清楚如果对方势单力薄,又不是警方的人,那完全可以呼叫外围,绕山谷进行全方位搜索。就算隐蔽在高处的狙击手很难对付,但真要对付的话,还是可以仗着人力与之一战的,没必要所有人都被一两名狙击手逼退。

    或者起码,也应该在撤退前弄死那个刑侦支队长。

    黑桃k不答,回头望向后座。

    江停被两名保镖左右挟持,坐在正中。他的体力已经被消耗到了极限,似乎极其疲倦,脸色僵冷苍白得不像活人,闭着眼睛靠在皮椅上,露出修长脆弱又毫不设防的咽喉。

    黑桃k黑沉沉的眼底不知道在酝酿什么,半晌又回过头,说“算了。确实需要一个人把今天发生的事传给警方。”

    “可是”

    “你注意一下轻重主次。”黑桃k说,“逞一时之快,从长远看没有任何好处。”

    阿杰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意识到今天的确弄不死这个宿敌,只能任由眼中钉肉中刺继续活下去。他按捺住内心的挣扎,低头服从“我明白了,大哥。”

    黑桃k不再多教训他什么,只吩咐了一句“按老规矩办。”

    阿杰心知肚明,招来手下小声叮嘱了一番,后者急忙躬身跑了出去。

    保镖迅速上车就位,后面的人开上前,严严实实左右护住了黑桃k所在的这辆越野车。狙击手似乎也并不想真正动手,红点一直时隐时现地绕着严峫,在周围空地上逡巡。

    有人通过对讲机向阿杰请示了几句,终于获得了撤退的许可,车队鸣笛示警,随即缓缓向前启动。

    阿杰最后回头,敏锐地眯起了眼睛

    江停仿佛没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一般,仍然合衣倚在后座上闭目养神;而越过江停再往后望去,严峫早已在毒贩撤离的第一时间就迅速离开了原地,奔至石碓与草丛后贴地趴俯,哪怕现在开枪也狙击不到了。

    就像登场般毫无预兆,十几辆越野车组成的车队沿山谷向远处撤退,随着崎岖的石路上下颠簸,殿后几辆车上的保镖半身探出车外,举枪警惕扫视,提防有人突然从山林间冲出来。

    直到车队驶出数百米射程外,那小块空地已经隐没在重重草木后了,所有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黑桃k却突然说“不对。”

    车上保镖都一惊,阿杰立刻起身“大哥,有诈”

    “”黑桃k似乎也有些迟疑不定,终于摆了摆手“来不及了。招子就位了吗”

    阿杰按着蓝牙耳机听了几句,一点头“按老规矩,已经就位了。”

    黑桃k不言语,点点头。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盘算着什么谋划,面上也看不出丝毫端倪来,半晌才听他吩咐“走吧。”

    严峫死死盯着那辆全黑色悍马h2在包围中远去,牙咬得那么紧,以至于生生咬出了血。直到最后一辆车消失在山谷重重的雾霭中,他才发着抖埋下头,把脸埋在冰凉的掌心,额头抵着粗粝的沙土碎石,却全然没有感觉。

    他真的已经透支了,肝肠寸断的剧痛淹没了一切,肉体上的伤痛和流血都传递不到麻痹的神经末梢。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冲上来连拖带拉地把他从灌木后扶了起来,二话不说立刻往远处山林里拽。严峫喘息着一看,只见来人体型十分瘦,头戴钢盔护目镜、全身迷彩服,从头发到脚跟包裹得严严实实,但意外的是身上没有背枪。

    仓促中严峫只感觉来人十分眼熟,但根本看不清是谁。这时候他已经连问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你”

    对方警惕扫视周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打手势“跑”

    就那短短一个字,严峫瞬间呆住了。

    然而这时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车队虽然走了,但谁也不知道黑桃k是否在原地留下了人等待狙击手现身,或者干脆杀个回马枪。严峫踉踉跄跄随对方穿过空地,一头扑进山林,视野两边参天大树渐渐密集,不知道拨开多少荆棘树丛后,严峫的视线越来越花,前方所有景物都出现了明显的重影,连那道穿迷彩服的背影都分裂成了两三个。

    “呼呼呼”

    他听不见风声和鸟鸣,只有自己的喘息重重鼓荡耳膜,每迈出一步都感觉心脏被无形的利爪攥住,强行扭曲、紧缩,再扭曲、再紧缩

    扑通

    严峫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一脚踩空,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重重滚进了树沟里

    山林中的树沟布满碎石土坑,严峫只觉天旋地转,下一秒额头撞上了尖锐的东西,温热一下涌了出来,红色的液体刷拉盖住了视线。

    是血。

    他躺在地上,手脚痉挛,全身抽搐麻痹。那个穿迷彩服的立刻跟着趔趄地跳下沟来,似乎压抑着低声骂了句什么,但严峫听不清。

    他的耳朵也被血蒙住了,连自己的喘息都仿佛隔着深水,朦胧又不清楚。

    真狼狈,他心中突然掠过这么一个念头。

    怎么会这么狼狈比流浪狗还不如。

    严峫咬紧牙关,摇摇晃晃从地上支起身。他额角到侧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鲜血顺着锋利的眉角流下眼梢,随着动作一滴滴掉在手背上,旋即被更多透明咸涩的液体冲开。

    下一刻,大股腥甜从气管直冲喉头,他哇地喷出了满口血沫

    “”来人扑上来失声道“严队”

    “”严峫想说什么,但眼前迅速发黑,不知不觉已经软倒在了地面上。

    他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冰冷的海水,眼睁睁望着世界旋转上升,迅速远去。迷茫、绞痛和绝望都化作虚无,伴随着那个头也不回的背影,消失在了漆黑的深海。

    “江停”他无声地念道。

    那刻骨铭心的两个字带走了他的最后一丝意识。严峫缓缓闭上眼睛,沉入了暗不见底的深渊。

    越野车在前后护卫中开出山路,突然车载步话机响了,阿杰立刻抬手接通耳麦里的频道“喂,说。”

    不知通话那边说了什么,阿杰一愕,紧接着脸色沉下来“我明白了。”

    他按断通讯,探身俯到黑桃k耳边,借着车辆行驶的轰鸣轻声说了几句,少顷黑桃k睁开眼睛“噢”了一声“招子说只有一个人”

    “对,身材不高很瘦,像个女人。招子怕狙击手还在,不敢太靠近,但确定那女人行动并不敏捷,身上也没有带任何狙击枪一类的武器,扶起那姓严的就退回丛林了。”

    黑桃k微微颔首。

    阿杰皱眉道“大哥,我们会不会被空城计给忽悠了”

    黑桃k默然不语,似乎也看不出喜怒。阿杰跟他很久了,知道这模样基本就是要大开杀戒的表示,一时不由心下发紧,右手略微抬了起来,随时准备打手势下令车队回头。

    然而足足等了一分多钟,却见黑桃k呼了口气,笑着慢慢地重复道“空城计”

    他仿佛感觉非常有意思,突然他转身问“江停”

    江停没有反应,他好像睡着了,光洁的眉心微微蹙着,似乎在睡梦中还很心事重重。

    然而黑桃k却知道他不可能睡着,阿杰也能从呼吸频率、眼睫颤动和肌肉绷紧程度等最细微的差别中,看出他还清醒着这么一个事实。

    只是醒着也很不舒服罢了。

    他这种体质,落水、枪杀、剧烈情绪波动,能撑到现在还没作出病来,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下次见面时,你跟他就是生死仇敌了。”黑桃k含笑看着他,温声问道“如果他带警察来抓你,我就帮你杀了他,好么”

    许久江停才略微挑起眼皮,密密实实的眼睫之下流露出一丝微光,随即又合上了,在几道锐利的视线中低声道“好,那你可千万别忘了。”

    黑桃k微笑回答“不会忘,我明白。”

    山路两侧树林青黄,正是当午。

    车尾后腾起的尘烟遮蔽了灰白天光,很快沿途远去,消失在了苍茫大山的尽头。

    “血压偏低,有轻微脑震荡,生命体征稳定”

    “做个检查看看有没有颅内血肿,护士把他脸上血擦擦”

    “严哥我们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样了”

    “严哥你快醒醒,严哥你醒醒啊”

    似乎有无数人簇拥着他往前奔跑,错落的脚步和激动的咆哮围绕周围,此起彼伏。渐渐地那些喧嚣都远去了,他好像来到一片安静的空间里,眼前亮起了柔和的白光。

    我这是怎么了严峫迷迷糊糊地想。

    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我是谁

    悉悉索索的动静就像涨潮一般,从四面八方渐渐涌现而来,旋即变成了雷鸣般的掌声。白光化作灿烂的太阳,走廊尽头瑰丽斑斓的玻璃门轰然开启,大理石台阶下是一大片茵茵草坪;白玫瑰花铺成的地毯两侧,无数熟悉的面孔笑容满面,一边纷纷起身一边欢呼鼓掌。

    吕局,魏副局,余队,方队,黄兴,苟利秦川也穿着黑西服白衬衫,打着漂亮的领结坐在马翔和高盼青中间,笑着向他吹了个戏谑的口哨。

    严峫站住了,望着大家,不知怎么突然有些腼腆。

    “快去啊严队,愣着干什么”韩小梅笑倒在杨媚怀里,双手比成喇叭大声喊道。

    “这小子高兴傻了吗”魏副局一个劲笑骂招手“还不快过去”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严峫往前看去。玫瑰花瓣从台阶下一路向前延伸,碧玉般的草坪尽头,严父严母分别站立在花毯左右两侧,曾翠翠女士还特意穿戴了她压箱底的好首饰,高兴得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而在严家父母中间,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礼服,缓缓回过头,向他露出了柔软的笑意。

    那是江停。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着后背,严峫一步步走上前。他脚下踩着云海般新鲜芬芳的花毯,耳朵里尽是称贺道喜的声音,脑海中一时清醒又一时恍惚;那么长的草坪转眼就到了尽头,严峫停下脚步,只见江停的笑容越来越深,眼底闪烁着钻石般璀璨的光亮。

    他们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严母笑着问“拿出来啊,你的戒指呢”

    严父也问“对呀儿子,你的戒指呢”

    严峫讷讷站着,只听台下大家都在催促“戒指在哪里快拿出来呀”

    “快呀,还在等什么”

    “戒指呢你的戒指呢”

    江停眼珠明亮,面容白皙,嘴唇是饱满健康的绯红色。他看起来永远都像二十出头最好的年纪,又有些不经人事的羞涩和含蓄,问“你的戒指呢”

    “戒指在这里。”严峫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替你戴上。”

    咔擦

    铮亮手铐卡住了江停的双腕,铁链虚虚悬在半空。

    “”江停似乎有些不懂,疑惑地看了看,抬头问“严峫,这是什么”

    严峫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欢呼消失了,鼓掌消失了,成排婚礼宾客陡然失去了踪影。玫瑰花瓣凋谢枯萎,草坪由翠绿变作灰败,远处苍茫层峦叠嶂,山林间吹来凄厉仿佛哭号般的北风。

    就像在无数个噩梦组成的迷宫中穿梭,他们又回到了那片山谷。

    江停眼底的笑意渐渐消失,变作一片彻骨冰冷,然后他轻轻一挣就将手铐化作齑粉,就像已经发生过的那样,举枪对准了严峫的眉心。

    “我爱你严峫,”他冷冷道。

    “但你是警我是匪,等再见面时,你我就是生死仇敌了。”

    严峫怔怔站在那,不能动也不能喊,甚至连转开目光的能力也没有。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江停食指用力,然后扣下了扳机

    砰

    病床上,严峫身体猝然抽搐,爆发出剧烈的呛咳

    “大夫大夫”

    “他醒了他醒了,快”

    主治大夫带着护士快步冲进病房,只见严峫已经急促喘息着坐起身,用力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他眼眶中满是血丝,额角到侧颊那道长长的划口已经被包扎起来了,精悍的上半身满是累累的淤血和外伤;他就像一头刚冲出囚笼的负伤野兽,满身凶悍未消,一把推开护士,翻身下床,沙哑地问“我在哪里”

    “严哥你冷静点,没事了没事了”马翔高盼青等几个人一叠声把他往病床上按,七嘴八舌安慰“你已经回建宁了,还不快躺下”

    “我们都在呢没事的严哥医生说你有点脑震荡暂时不能起”

    “你吓着护士了,哎呀别别别小心他那个输液针头”

    严峫如梦初醒,目光从周遭每一个兄弟焦急的脸上扫过,瞳孔剧烈发颤。

    建宁初冬的阳光越过病房玻璃,将白墙映得亮亮堂堂。

    “吕局呢”他嗓音嘶哑地迸出着几个字来,“吕局他在哪里”

    马翔有些迟疑,刑侦支队几个兄弟迅速交换了一个为难的目光。

    高盼青掩饰地咳了声“吕局他他现在有点事,待会省厅可能会有些人过来,有些情况吧可能要,那个要稍微解释清楚”

    严峫听不出这话里隐约的暗示,他头痛欲裂,脑子仿佛一锅煮开了的粥。这时突然他眼角余光瞥见病房门口掠过一道身影,个头高挑削瘦,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色大衣,眨眼间就过去了。

    江停

    那是江停

    严峫想都没想,猛然起身推开正准备给他量血压的医生,在惊呼声中摇摇晃晃奔出病房门“等等喂,等等”

    那背影毫不停顿,大步流星地向远处走。

    “你给我站住”严峫几乎是踉跄着奔上前,一把抓住那人肩膀“这到底是怎么”

    严峫猝然一僵。

    杨媚裹着江停最常穿的那件大衣,手拎铂金包脚踩高跟鞋,苍白的脸上未施脂粉,从眼角到鼻翼闪烁着不明显的泪迹,紧抿唇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马翔他们追出病房,也都纷纷愣在了走廊上。

    周围病患家属路过,都带着怪异的神情,擦肩时不住打量他们。推着药车的护士经过,隔老远还好奇地频频回头。

    “”严峫喉结猛地一滑,“是你”

    杨媚不动声色说“是我。”然后在他灼灼的瞪视中向后微微一偏身。

    严峫的视线越过她,只见走廊尽头,三个身着深蓝警服的省公安厅人员出现在了电梯门口,正神情严肃地向这边走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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