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骤然一片雪亮, 三辆防弹越野车已经驶了过来。
按照闻劭的原计划, 江停迅速低头、打灯、脚踩油门冲上山路与车队会合。第三辆防弹车上的司机只见这辆吉普车从路边跟上来,车灯在电光石火间一照,映出了驾座上戴棒球帽、穿深蓝色夹克的江停司机认出了那眼熟的衣服,也就顺理成章觉得自己认出了同伙,直接打开车载无线电“尾车准备按计划接应, 尾车准备按计划接应”
接应
江停微愣,心念电转。
容不得他犹豫,从副驾座车窗向外望去,赫然只见尾车已经调整车速, 与他这辆吉普并驾齐驱, 只有半个车身的差距了。
紧接着,对方后座门打开, 闻劭在狂风中探出半边身体
这个动作让江停瞬间明白了一切。
在探身打开副驾门之前,他一把抓住了手机
峡口。
照明灯将黑夜照得犹如白昼,横贯山谷的警戒线外闪烁着急促的警灯, 无数特警正严阵以待。
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警车身后偌大的谷地空空荡荡, 只有拆弹人员与防爆组顶着炽热的强光灯, 在无数目光聚焦中紧张地工作。
突然一辆警车由远而至,停在了警戒线外。一名胖乎乎戴钢盔的老人不待人扶,自己便蹒跚下了车, 周围特警纷纷为其让开一条路,诧异声此起彼伏“这”“这不是”
“吕局”现场指挥警官大步迎上“这里路况太危险, 您怎么来了”
吕局抬手制止了他,布满血丝的眼底全是肃穆“情况怎样了”
“勘测到的六个引爆点已经拆除四个,剩下两个正在同时施工”
“杨指导”一名特警狂奔而来“五号引爆点已经排除”
周遭松了口气的细微声响连成一片,但吕局因为连熬几夜而衰老憔悴的胖脸却依旧紧绷“最后一个引爆点在哪里”
现场指挥立刻招手让人拿来地图“在这”
山谷卫星地图被一再放大,深浅交错的图像上被画出了六处红叉,现在只有一处还亮着猩红的光。吕局端详片刻,突然眉头一皱,从杨指挥手里拿过平板仔细观察半晌,脸色蓦地变了“不对。”
“什么”周围几个特警指导员同时紧张起来。
“”吕局粗短的手指在最后一个红叉上点了点,仔细听的话可以发现他尾音微微不稳“这个引爆点在峡口最窄处,一旦爆炸容易引起连锁反应,形成整个峡谷的山体滑坡,到时候所有人都来不及撤退把省厅那几个防爆专家叫来,快”
所有人同时哗然。
“报告指挥车报告杨指挥”就在这时,无线电中传来前方观察哨的吼声“主目标三辆车离埋伏点只差一公里了,正在向爆破点全速前进”
话音刚落,远处山道上隐约亮起了车灯,随着狂风中的引擎轰鸣越来越近
“狙击手准备”“哨卡准备”“所有人”
车门关闭撞响此起彼伏,随即大片警笛骤然鸣响
“来人掩护吕局”杨指导不由分说强行把吕局往警车上推,但在这格外混乱的时候,突然陈处从远处乱石堆上跌跌撞撞蹦下来,握着手机吼道“吕局钉子发来紧急汇报”
吕局腮帮肉一颤,以跟他体型完全不相称的灵活度夺过手机“江队”
手机背景是狂啸的风声,连站在边上的陈处都听见了,似乎打电话的人正在驾车高速行驶“主目标那三辆车要冲卡,闻劭不在冲卡的车上。”
陈处失声问“那他在哪”
刹那间吕局耳边响起了刚才路上严峫的话
“秦川说黑桃k似乎喜欢声东击西,叫我们小心提防,就怕万一”
“快让特警去增援”刹那间吕局的吼声和手机那边江停的回答完全重合“闻劭跟钉子在一起”
闻劭从防弹车后门探向吉普车副驾。
疾驰的两车间距半米,只要有一辆稍微错开车速,他就会失足被绞进车底,瞬间变成一堆血泥但他凌空横跨的步伐很稳,两手同时发力撑住车顶边缘,整个人钻进了副驾座上,“砰”地顺手带上了车门。
三辆越野车顿时加速,向远处灯火通明的警车阵冲刺而去了。
闻劭几不可闻地呼了口气,向后座扭头他眼皮一跳。
后座空空荡荡,他的人质已不见踪影。
“别动,”枪口无声无息顶上后脑,江停冷冷道“不然开枪了。”
车声颠簸轰鸣,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却像是凝固住了,短短几秒比几个世纪还漫长。终于闻劭笑起来,似乎非常无奈,说“是我的错,我早该想到要制伏你没那么容易。”
江停说“没关系,我也没想到你会自投罗网。”
江停一手拿枪一手搭着方向盘,三年前车祸留下的应激后遗症不再对他精湛的车技造成任何影响,吉普顺着狭窄的山路向前平稳飞驰。闻劭身体随颠簸微微晃动,车窗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玻璃中映出他半边含笑的脸,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冰冷的枪口正顶在自己脑袋上一样
“是吗”他说,“你想错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扭头夺枪。这个举动与自杀无异,砰砰两声枪口走火,子弹紧贴着他自己的太阳穴打穿了车顶
江停牙关一紧,枪已脱手,在后坐力作用下跳至半空。闻劭伸手去夺,江停一肘狠狠将枪撞飞,“砰”第三声走火,子弹掠过江停鼻尖哗然打碎前窗,枪身飞至后座
闻劭夺枪失败,反应极快,老虎钳般的手就去抓方向盘。
夺枪和抢方向盘,这两个举动都不啻于疯子赌命,换作任何精神病程度不那么重的人来都办不到。然而这时冷不防江停猛踩刹车,吉普戛然停住,巨大的惯性让闻劭身体前倾,额角撞上了仪表盘;稀里哗啦巨响中只听喀嚓、喀嚓手铐闪电般锢上了双腕
闻劭一起身,右肋蓦然剧痛,低头只见江停正从他肋下拔出一把血迹斑斑的小刀,随即二话不说更用力地捅了进去。闻劭在鲜血喷涌中发出一声闷哼,紧接着被刀锋抵上了咽喉。
“我想过很多次,如果有机会的话,最好能把你凌迟弄死。”江停淡淡道,“你想给我这个实现心愿的机会吗”
闻劭不断吸气,随着这个动作,刀锋在他咽喉上划出了一道道细微的血痕。终于他长长笑叹了口气“你刚才就应该先下手打断我两条腿的,再不济废掉两只手也好,早干什么去了”
吉普车停在狭窄的山道正中,一侧是悬崖石壁,另一侧就是陡峭深渊。江停的双眼在黑暗中森然发亮,说“我确实很想这么做,但万一把你弄死了怎么办,那些运毒渠道、协从人员、内部上下线,当初在美国谁帮你研究出的蓝金分子式,这么多年来销往东南亚乃至北美的走私路线,难以计数的重量级情报,由谁来交代呢”
警车内,手机转接的通讯频道中,江停的声音在滋滋电流中响起“现在你的命,可比我值钱多了。”
吕局眉心一颤。
车窗隔不断激烈的枪战,黑夜中只见冲锋枪不断狂喷火舌。穿防弹背心的特警一层连着一层往前压,那三辆防弹车已经千疮百孔,活活被打报废了,毒贩们却还在以车身为掩体不断负隅顽抗。
“狙击d点回话,狙击d点回话”
“d点已做好准备”
“开火”
一名毒贩刚从打开的车门后探出头,还没来得及扔出土制手榴弹,一枚狙击子弹便穿越茫茫夜空旋转飞至,瞬间洞穿了他的头颅。
滴溜溜手榴弹随尸体同时落地,四秒后,整辆车在气浪中爆上了天
爆炸让漫天碎石当空而下,哗啦撒得满地都是,正蹲在拆弹警戒线外的的魏副局和陈处齐齐一缩头,被砂土洒了满脖子。
“呸呸呸”“咳咳咳”两人正狼狈不堪抖衣领,突然只见远处隐约有了动静,防爆小组正同时雀跃起来。几秒钟后,步话机中响起了兴奋的汇报“指挥中心指挥中心,第六处引爆点已顺利拆除”
俩领导血压同步飙高,双双开始摇摇欲坠,那个姓杨的现场指挥员差点没给他俩吓出魂来。
“老陈快去汇报老吕”魏副局当机立断“让防爆小组立刻开始清除所有炸药”
陈处哎了声,这时候再也不见当初省厅特派专员的架子了,动作灵活得像只剁了尾巴的兔子,跳起来撒腿就奔向警车“吕局吕局拆弹现场传来消息”
他的声音突然停住,只见吕局直勾勾盯着车前窗,远处毒贩那辆车爆炸后正熊熊燃烧,火光倒映在老局长浑浊的瞳底“不好。”
陈处“啊”
吕局缓缓转头,陈处与他面面相觑,只听他终于嘶哑道
“刚才的爆炸,好像响了两声。”
枪战似乎离得很远,被树林间的簌簌风声一卷,便消失无声了。
“你想让我交代吗”闻劭黑色的眼底浮现出戏谑“可是就我对大陆法律的了解,我的罪名足够被枪毙一百零八个来回,即便配合警方调查,也绝不可能换来死缓,老实交代又有什么意义呢”
江停平淡道“或许可以帮你把枪毙换成注射,至少能死得有尊严一点。”
闻劭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那你不如现在就一刀捅死我,或者慢慢捅死也行。死在你手里我最有尊严。”
两人彼此注视,半晌江停缓缓一笑,只是那笑意阴寒得令人骨髓发冷“别担心,警方会有办法撬开你这张嘴的。”
他拉起手刹,准备发动汽车但突然闻劭喝道“等等”
江停挑起眉。
“你想让我交代么”
“”
“如果每次审讯都有你参与的话,我就把一切警方想知道的秘密都说出来,怎么样成交么”
江停的神情仿佛一片深潭,从根根眼睫翘起到唇角下落的弧度,都看不出丝毫情绪。
闻劭被刀锋抵着咽喉,血珠不断滚落,但他仿佛感觉不到那疼痛,甚至连笑容都更加明显了“你这个手机连着指挥中心吧,或许可以先看看我的诚意。知道王锐、贺良跟申晓奇那三个孩子是怎么死的吗”
江停想提醒他申晓奇已经被救回来了,但并没有出声。
提醒了也没用,闻劭的偏执早已病入膏肓,在他眼里申晓奇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每年七月中,我都会想起咱们小时候的经历。如果说我这辈子曾经有过什么遗憾的话,那根救生绳可能是我唯一想令时光倒流,回到过去阻止并改变的事情;但就像你说的那样,二十多年了,太久了。即便再回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这件事后来变成了我心里过不去的梗,直至我从美国回来,发现你彻底站在了吴吞那一边时,这梗变成了出血点,每一天我都能感觉到它扩散、溃烂,渐渐成了心腹之患。”
“所以你逼迫滕文艳杀王锐,李雨欣杀贺良。”江停眉目纹丝不动,说“你实际想行刑的其实是自己,但你又不愿意去死,所以只能找这些无辜的孩子来当替身。”
闻劭默然片刻,眼神闪动“我其实是愿意死在你手下的,就像刚才上车时,我问你为什么没开枪。”
江停一哂。
“但我还是很高兴你能理解我的意思。”闻劭温和地道,“我一直爱你,江停,作为配合警方的交换,请你亲手把我送到吕局手里去吧。”
如果是以前,这三个字会让江停被仇恨和自我厌恶的毒蛇所缠绕,乃至于被逼到窒息,但现在他心里只感觉非常荒谬。
“抱歉不是我理解的,我一向不太能理解你。”江停微笑嘲道,“那个案子负责剖析犯罪动机的人是严峫。”
他一脚踩下油门,吉普车嗡地发动,向前驶去。
侧视镜映出他们身后的景象,山路尽头隐约亮起光芒那是车灯,似乎正有一辆警车从后方追上来。
江停分神往侧视镜一瞥,紧接着听见了闻劭越来越清晰的笑声。
这个人跟江停聊天时经常笑,但很少像这样痛痛快快、不加掩饰地笑出声。不知为何江停心中微沉,皱眉问“你笑什么”
“就像滕文艳没杀王锐,于是她也死了”闻劭遗憾地道“所以我刚刚才问,为什么你不直接开枪呢”
“”
闻劭握住江停突然开始颤栗的手,就像握住了价值连城的珍宝,丝毫不在意刀尖刺进了薄薄的颈部肌肉。他就带着那仿佛解脱般的笑容,缓缓地道“为了在脱身后彻底销毁线索,以防警察追踪,我在这四辆车中都装了炸弹”
江停突然抽手扔了小刀,嘭地打开仪表盘下杂物箱,瞳孔瞬间缩紧。
照明灯中,一摞炸药被固定在箱底,引爆装置极其精妙,竟然是被电磁线固定住的两个金属小球
“继续往前开,别减速。”闻劭语气中似乎带着少许的遗憾“这是惯性触发装置,金属球三次碰撞即可引爆。你刚才停车又启动,惯性作用力已经让它碰撞两次了,只要你再踩一次刹车,你我都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我爱你,我想跟你一起活着。”指挥车中清清楚楚响起黑桃k的声音“实在不行的话,一起死也可以。”
所有领导脸色骤变,吕局的茶杯嘭一声翻倒在地
“报告指挥中心”正在这个时候,只听通讯频道里余队朗声道“我已带着增援在前方设置好关卡,江队的车离我们只差200米了”
魏副局惊怒失声“不”
叮铃铃铃车载卫星电话响了起来,吕局剧颤着手按下接通键。
“报告吕局,我刚从后面追上江停。”严峫驾驶着警车,透过车前窗,吉普尾灯正映在他诧异的眼底“您能不能帮我接通一下江停的频道他好像完全没有减速跟我会合的意思,怎么回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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