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魑魅魍魉

    高元海心中一惊, 颓然哭泣求饶, 本朝优待士大夫, 不以言论罪, 就算是贪腐也一般不会杀人, 最多是革去功名,追回贪款, 甚至仅仅是让其罢官。

    士大夫们还是以敢于直谏与皇帝扛为荣,直谏罢官的名声传出去, 还会有人慕名结交。

    然而这种欺君之罪、私自抗旨纳粮、鱼肉乡里的事抬到明面上, 可是与那种敢在大殿上直谏撞死的忠直不一样,王法就算杀了,天下人也没话说。

    赵清漪蹲下身,说“你还有个儿子很会读书, 也在行辕,他死了多可惜。”

    高元海抬头看看她, 又看看郭延锦, 这才知道他们办事的老道, 他们不把他关太原府大牢, 还把他最心爱的儿子也带来了, 那些人用他全家威胁, 也不及这个儿子。

    “我说, 我说”

    赵清漪当即立断,朝郭延锦揖手“殿下,请您下令马上再开堂夜审。”

    “现在”郭延锦奇道。

    “夜长梦多。”赵清漪说。

    郭延锦点了点头, 喝道“来人”

    “在”门外的侍卫听令进门。

    “命曹敬、李昭再准备升堂,孤要夜审高元海”

    郭延锦命侍卫提着人去再去大堂,曹敬、李昭等也得令收拾齐整后前往太原府大堂,正要出行辕,却听到行辕西北角声音嘈杂,火光辉映,有不少人惊慌失措地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赵清漪目中精光一闪,暗想这人来得如此之快。

    赵清漪心想太子一行人少,怕他害怕,护在他身边,说“别慌。”

    郭延锦轻哼一声,觉得她小瞧了自己,正在这时河东道布政使刘济棠带着布政使府衙的差吏过来。

    赵清漪现在的身份是“赵季青”,是太子的门客,上前道“刘大人,您来得可真及时呀,不但忠勇有加,还算无遗策呢”

    刘济棠尴尬一笑说“赵公子取笑了,殿下驾临河东,作为臣下,定当尽心侍奉,决不敢出半点差池。”

    赵清漪指着救火队,笑道“哟,你看,那都推着车运水来了还有那有水龙呢这火光一起,不到半刻钟,大家就有条不紊地进来救火了,倒像是夜里也没有下衙,而是连忙备好水车、水龙等在行辕墙外似的。就是刚审了高元海后就回去布置,也就这么快了,是吗,刘大人”

    刘济棠看着几十个太子亲信守卫在太子身边,拿着高元海和他儿子也护在其间,那声东击西杀人灭口的计策是行不通了。

    刘济棠脸皮直跳,也有一刻想发难擒了郭延锦,但是这是一条不归路,就算他支持的是信王,也不代表他现在可以对储君发难。况且,他身为文臣,此时让他当领头,他迫力还是不足的,总要等太原军节度使王继仁来再说。

    其实他们河东的利益集团也没有一心要至储君于死地,郭延锦此时突然拿下高元海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明明他们都打听过他在平阳府都是和光同尘的。

    刘济棠恨死了眼前这个少年,但还是拱了拱手道“殿下,也是凑巧。虽然之前雨水多冲了不少良田,但是这又有二十几日不下雨了,屋舍干得很。刚刚下午时,李员外家就走水了,他是王主薄的舅家,这些衙役就帮了个忙。这东西用过就放着也可惜,殿下安危为重,微臣这才送到行辕来。”

    郭延锦道“原来如此。孤见火势也是控制住了,刘卿凑巧立下大功。”

    “太子殿下折刹臣了,此乃人臣本份,不敢居功。”

    郭延锦负手叹道“原来高元海醒来,孤还想连夜审问,这么一折腾,孤也累了,明日再审。”

    刘济棠心想好悬,正松了一口气,赵清漪忽说“刘大人,这高县令嘴硬得很,我好心劝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竟如锯嘴的葫芦似的。你任一方封疆大吏,出现这样顽固不化的贪官,你御下也是有所疏忽呀”

    刘济棠看着这个赵公子黄口小儿小白脸,也没有明面上的官职身份,就受宠于太子,竟然对他堂堂一任布政使指手画脚,当真可恶。确实本朝还无总督之类的封疆大吏,所以布政使是极大的封疆文官了。

    刘济棠面上惶恐,说“殿下,臣失职,臣有罪呀”

    说着跪了下来,郭延锦也暗暗松了口气,他们人多势众,真的孤注一掷发难,他就算能活下去,也必定有损失。

    郭延锦声音平和“起来,此事也怪不得你。既然火势已灭,你也回去歇着,明日来听审。”

    “是”刘济棠见太子不夜审,心想也总算拖住了。

    赵清漪也明白郭延锦同样是担心对方狗急跳墙,援军估计明日会到,索幸就拖上一晚。

    赵清漪不放心,抓了高元海和他的儿子高其昌到郭延锦的卧室里休息,而她和几个侍卫就当面看着他们,他们还被赵清漪点了穴道。

    赵清漪在现代看电视剧时,看到什么人证或污点证人被杀人灭口,然后再拖上十几集,有些是敌方太强,有些是脑残。人只要不要贪图一时安逸享受,把这当作打仗一样,敌人只要不是强于己几倍,污点证人哪有那么戏剧化被灭口

    比如,她就寸步不离盯着高元海,让他有幸和太子同居一室。

    赵清漪看看他们父子,问道“刘济棠是你的上官除了你清徐县,还有哪些县也违旨征了皇粮”

    高元海一时未说话,赵清漪说“你说了,你儿子能活,你估计也能多活些时候,你不说,他们就不会放弃杀人灭口。”

    高元海叹道“何止我一人,河东一带是刘家和王家的天下,另外还有几十家的煤老板、士绅。一入河东,我也曾想当个好官,但是寸步难行呀。”

    说着,高元海已经是泣不成声。

    赵清漪说“你们这么大的利益网,各级官员账目都是空的,一共有多少钱”

    高元海说“每年的皇粮税收银子、煤矿产出的银子,你说有多少只我清徐一县有八万多人,一个县的丁赋一年也有二三十万贯”

    古代税赋分为丁赋和田赋,但是本朝的十六到六十岁为成丁,十三到十五或六十岁以上者为次丁,成丁和次丁的丁赋是不一样的。而成为了官宦人家的奴才,这丁赋就没有了,由于丁赋太重,所以很多人不得不选择卖身为奴。

    清徐县有十几万公顷的地,但是其中一大半是士绅官宦之家的地,这是收不到田赋的,剩下的田赋摊派加在一起总也有几万贯钱。加上矿山的收入,总数不会少。

    刘济棠再报黄河重灾,也是想再从朝廷口中夺好处,至于百姓死活,他们这帮人并不太关心。

    郭延锦听到一个县就有这么多的钱,都被这些贪官和士绅拿了,而朝廷国库只有几百万两银子,还得养着禁军,心头一阵气闷。

    赵清漪问道“这些钱全被分了吗怎么分的”

    高元海道“若是要上缴户部,大家都没有这么多,如这样免税之年,各县留下四成,六成上交州府,上头怎么分,我就不清楚了。”

    所以太原知府也是一般黑,再到一道的布政使、节度使、按察使,没有一个能说自己干净。

    “煤矿是给哪些人开发的其中有什么关系”

    “这个就复杂了,无论是当地的士绅,还是哪位大人家的子弟,总之是不好惹的,你得罪了他们,丁赋、田赋都收不上来,考绩自然成了劣等了,升官无望不说,只怕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事情总得人去办,办事人没有喂饱,谁会干活

    下头一闹事,你一个外来的县官就焦头烂额了。这县令要是上面有人还好一些,要是没有人,出个什么意外,更是冤死没解释了。

    郭延锦听到这些地方事务,心情十分沉重,他一直自认是知实务的人,可是现实是让人触目惊心。

    这个君临天下,未必是有想象中的美好。

    翌日一早,刚吃完早膳,就有刘济棠来报说北城外难民暴动,节度使王大人拔营来镇压,问郭延锦如何处置。

    郭延锦气到不行,面上让刘济棠先去,他随后就到,但是刘济棠一离开,他忍不住骂道“魑魅魍魉,鬼蜮计谋”

    赵清漪说“我们原想在公堂上以正道坐实他们的罪名,拿下他们,此时却容不得我们了。”

    他们这样做就是不杀了高元海灭口,或者郭延锦顾全大局表态,只怕是要玉石俱焚,他是自身难保了。

    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一套在利益和身家性命之前,脆弱到不堪一击。

    一直有幸被皇太子“贴身保护”的高元海也认识到这一点,现在河东的利益集团视他为弃子,将要置他于死地。他死,就是太子殿下的表态方式,就此结案,不追究,那么暂时皆大欢喜。

    高元海跪倒,说“殿下,微臣可以赴死,求您饶了小儿一命。”

    赵清漪说“要死也不是现在死,你真想你儿子将来有个前程,此时更要保住性命。”

    赵清漪看多了人心的肮脏,但是因为原主记忆中太子来河东赈灾还是比较顺利的,她也就有所误判,没有想到对方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她却不知郭延锦原来是从赈灾银的账目入手的,查出了一些贪官罢免掉了,也要不了士大夫的人命。这次是以欺君之罪入手,违旨私纳皇粮说他们谋反都可以了,他们抓着高元海不放,一咬出来,全是抄家大罪,动摇利益集团的根本了。

    郭延锦此时也不想被赵清漪小瞧了去,言道“王继仁拔营来了城外,孤岂能不见见”

    赵清漪道“殿下,你不可去。”

    郭延锦说“孤倒想看看,他们还想怎么大逆不道”

    赵清漪说“太原军大营在阳曲县,此时开来,应该在城北,建雄军则是从南来援,若中间隔着太原城,就不可肘制太原军了”

    太原军节度使带了一万精兵过来,威势赫赫,其实建雄军只有五千精兵,赵清漪就算算准了人心不齐,为了省钱以小博大也实在是大胆。本朝中央禁军强悍,地方上的禁军有一万精兵已然是不少了,天下禁军加在一起也不到一百万,多集中在京里和燕云、西北三地,晋中不算多。

    郭延锦说“孤还怕他们不成”

    赵清漪说“这不是怕,这是战略转进。他们既然逼到此境了,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郭延锦也明白自此自己轻装前来实在是托大了,没有想到地方势力猖狂到如此地步。

    郭延锦只得同意赵清漪让他们先出太原城的建议。

    赵清漪手中持剑,腰间附了装暗器的口袋,紧跟在郭延锦身后,周桢以下众侍卫紧跟其后,气氛犹重。

    众人骑马护着郭延锦的车驾,而曹敬和高氏父子同车,也顾不得一个是太子的人,而高元海是罪犯了。

    布政使刘济棠却带着衙役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侍在郭延锦车外,声称要保护太子。

    郭延锦再好的脾性也受不了了,怒喝道“乱臣贼子给孤将他拿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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