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奕珩, 我何时说过要嫁你们如此自说自话,可有问过我的意愿”
从木府出来,林云暖就甩脱了身后那手。
木奕珩笑着把人哄到后巷,手臂撑在墙上将人困在身前,“真不嫁”
“自然是真。”今日所受, 便是来日生活缩影,如此声名狼藉, 即便嫁做正妻, 也永远为他家人所不齿,且不论, 眼前这人到底适不适合做一个丈夫。
如果要重复上一段那种受尽白眼和嫌弃的婚姻, 她又何必折腾
“那好。”木奕珩收回手,抱臂道“如今两边都已惊动了,又有威武侯在旁盯着, 为你为我着想, 不若便假意定下亲事,等风头过了, 再解除婚约不迟。也可免你镇日受流言所扰,叫我夜夜爬窗攀墙,做贼一般。”
见林云暖张口就要驳斥,连忙续道“你名声已然这般, 不会还怕丢脸退婚吧你细想, 定亲着实毫无坏处, 反而大有助益。”
林云暖气结道“益处何在方便你光明正大占便宜么”
“咳咳咳”
这咳嗽声太过刻意, 叫人无法忽略。两人迅速分开来,见林熠哲垂眸立在不远处。
木奕珩叹了声,整理衣冠,上前“林二哥。”
唤得亲近,因身份已然改变,既要求亲,自要有个求亲的态度。
林云暖心想,这木奕珩一头心热,木家可还没答应呢,却不知这木奕珩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这事一定能成。
定亲,即使是假的,也未免太麻烦了。
林熠哲大有深意地望二人一眼,朝林云暖道“七妹,你先回去,我有话,要与木爷说。”
林云暖猜得出林熠哲是要谈什么。两年前林熠哲已经出言逼婚过,这番,怕是又要旧事重提可这分明是她自己的事,为何一个个都认定了是她非要攀附木奕珩,而没人来问过她的意愿
年节过去,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院子里种了许多花树,只待春至,收获满园惊喜。
去过一回木家后,所有声音都淡了下来。
木家不曾上门求亲,林熠哲和钱氏也不曾再次催问。
木奕珩仍是老样子,夜半爬墙,神出鬼没,只是越发不知节制,每一回都当最后一回般,不弄到她讨饶便不肯罢休。
林云暖以为,木奕珩已经将一切摆平,或是,木家已经说服木奕珩,不再重提婚事。
珍宝斋在津口的分店,三月初五开张,随林熠哲去过一趟,在茶楼里听说了一件事。
事件主人是老熟人,内容有点让人吃惊。
“瞧瞧,楼下骑马的是不是那个一幅画作三千两的大才子唐逸”
雅间在二楼,隔音效果并不怎么好,林云暖就看见街上一个白衣男子,骑在雄骏的白马之上,周围黑甲铁骑扈从,派头十足,在街心逍遥而过。一幅画作三千两,如今唐逸可谓是十足的财雄势大了。
“呸,什么才子一个卖春画儿的下流小子自甘堕落,为当世文人雅士们所不齿,听说今年城楼赛诗他也去了,连前三都没进去。”
“这却奇了,唐逸脱离了卫国公府,怎么还能参与城楼赛诗”
“这你不懂了吧人家如今投靠这位,可半点不比卫国公的世子差,宛平城的威武侯,听说过吗”
“你说的可是那个,不爱红妆爱君郎的”
“正是,正是唐逸出入津口威武侯别苑,犹如出入自家般方便你大可猜猜,这二人是何关系。”
“这怎么说他也是一代才子,成名早,也有像样的诗文画作流传于世,却怎么,混到这般境地”
“谁说不是这人一旦为权势金银迷了眼,尊严脸面便全顾不得了。可怜他那位夫人,每每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这话是道听途说,林云暖并不尽信。唐逸向来骄傲,虽画了春图,多半也是为木奕珩和卫子谚所迫,实属不得已。那样一个人,会为一点金银利益,与威武侯结成不清不楚的关系
不管是不是真的,这都叫林云暖遍体生寒,恶心不止。
唐逸不是别人,是她曾爱过的男人。他再如何不好,总还算是一个风流倜傥文采出众的无双美男。若真堕落至此,她也会深深觉得惋惜遗憾。
木奕珩这两个月过得并不惬意。家中轮番上阵,一一劝说他歇了迎娶林氏的心思。实在对木家而言,能接受一不洁妇人为妾已是极大的忍让。同时,他公事繁杂在身,不知怎地突被抽调南城门负责防务,配合威武侯抓捕乱党余孽。
每隔两日,往宛平城汇报追捕进展一回。
一进宛平境内,他浑身的细胞都紧张起来,军署四周重重黑甲卫把守,进入堂中,冷峻魁梧的威武侯一身常服,斜倚在椅中,正听其他城门防务的汇报,一见木奕珩进来,声音懒洋洋的,含笑道“奕珩来了”
这个称呼,让在场的其他人牵了牵嘴角。
威武侯是个不假辞色的人,平素听下属汇报,惜字如金,别说亲热的叫别人的名字,就是和颜悦色的时候也少。
不由想到外间种种传闻。
木奕珩退婚,说是身子废了,没多久却与寡妇传出首尾,威武侯特特将他调来配合防务,如此亲昵的喊他名字
原来寡妇只是遮羞布,木家九爷早成威武侯的人
木奕珩接收到打量来的那些目光,眉头蹙起,远远立在当门处,“昨日到今晨,南城门一切正常,并无可疑。属下这便告退。”
“奕珩。”
威武侯喊住他,与其余人道“你们且先出去。”
众人目光闪烁,纷纷告退。
木奕珩挑起眉头,不悦道“不知侯爷有甚吩咐”
“何时成婚”威武侯自己斟了杯茶,捏在手里,将脚搁在身前案上,漫不经心道,“许久未有消息,本侯还等着喝杯喜酒。”
“我何时成婚,与侯爷何干婚约已定,她迟早是我妻房,我尚不急,侯爷如何急成这般”
威武侯低声笑开来“非是本侯心急,本侯实在替你考虑,你这位未婚妻子如此招眼,再行耽搁,只怕夜长梦多”
木奕珩已经听不下去“木某私事,不劳侯爷挂心,若无吩咐,属下告退”
他转身就走,出得军署,已是后背汗湿。
要强压住那份厌恶和杀意,太艰难了。
可恨自己羽翼未丰,尚无法与之抗衡。
出得宛平,正在城门前遇着一行人纵马驰来,当先一个白衣男子,貌若谪仙,大袖飘飘,有凌云仙气。
“让开让开”
扈从大声呼喝,威武侯治下,护卫嚣张至极,全然不将旁的军官摆在眼里。
“还不让开莫挡了季安公子的路”
木奕珩面孔沉着,恍若未闻。
唐逸只见一个身穿甲胄的武官,腰悬长剑,本想喝住扈从,让他一让,待驰近了,这才看清,来者竟是与他有夺妻之恨的木奕珩,登时改了主意。
他勒马不语,看那扈从对木奕珩横眉谩骂。
这种感觉十足畅快,宛平城内,木奕珩没资格纵马,而他却能。
就听木奕珩冷冷一笑“季安公子”
那扈从喝道“知道了还不滚开”
“呵那是什么东西”他轻飘飘的,摩挲那剑柄。
“你这位是侯爷的贵宾,怠慢了他,有你好果子吃滚开”
城门宽阔,只要稍稍侧身,就能容马匹在旁穿过,这人好死不死挡在正中间,一见众马驰来,反而顿住步子,似是成心想要闹事。
“贵宾”木奕珩扬声大笑,指着唐逸道,“是贵宾,还是入幕之宾”
唐逸脸色青紫,如何容他看自己笑话自己有今日,还不是拜他所赐若非他趁人之危,迫自己画下那四幅春图,又传扬开来,卫子谚岂会找上自己自己一世清名,又岂会毁于一旦
“侯爷侯爷”亲卫一叠声急唤,匆忙走入内室,“在城门前,季安公子给人打了”
童杰眉头微蹙“何人出手缘何冲突”
“是是木千总,堵住城门,出言不逊,还、还动手打人”
童杰揉了揉眉心“唐逸可有受伤”
“打、打在脸上,血糊一片”
童杰霍然起身。疾步行至门前。
那亲卫又道“木千总已被咱们的人劝住了,如今押在外头。”
童杰脚步顿住,“劝住动手了”
那亲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不动手,如何救得下唐逸如今唐逸正是威武侯跟前最得力的人,比从前的齐顺儿不遑多让,难道木奕珩打了他,侍卫们还敢叫打人者跑了
“罢了。”威武侯坐回位置,“各处报上来的军情还未阅毕,木奕珩关两个时辰,治军中喧哗之罪,笞五鞭,放了。”
那亲卫大为疑惑“侯爷木千总在宛平城内动手,分明没将军纪和侯爷放在眼里五鞭就”
威武侯一眼扫来,亲卫住了口,匆匆下去传令。
林云暖见到呲牙咧嘴跳窗进来的木奕珩,大为吃惊。
“你这是”
“有伤药没有”一边说,一边坐在床沿,解下铁甲,小心翼翼脱了上衣,露出背上一条浅浅的伤痕。
林云暖连忙挥退朝霞,自己去柜里翻出金疮药,坐在床沿,替他一点点洒在伤处上面,“你这是怎么了三天两头受回伤是谁干的”
“怎地心疼要替我抱不平去”木奕珩笑嘻嘻的,一点不觉疼似的。“不过破了点皮儿,那些下作东西不敢真怎么我,闹开了谁没理,他们自己省得。”
想到自己把唐逸揍成什么样,觉得这几鞭受得简直太值得了。心想,下回再叫老子碰上唐逸,必然还要揍他一回。单想到这厮那副自以为是的面孔就浑身不舒服。
林云暖使劲在他伤处捶了一记“你这人,嘴上没一句老实的。活该”
木奕珩“哎哟”一声,跳了起来“臭娘们儿你谋杀亲夫”
林云暖垂头整理药箱,并不理他。
木奕珩穿好衣裳,没皮没脸凑上来“还没吃饭呢,有吃的没近来忙死了,饭都顾不上,有点空儿就赶紧过来瞧你”
林云暖并不吃这套,她冷声道“没有。你既然忙,何苦巴巴跑一趟在家里高床软枕暖玉温香的不好做什么非来我这里瞧冷眼”
木奕珩从后将她抱住,凑在颈子里狠狠嗅了两嗅,“就喜欢你这冷脸儿,没吃的,饿着便是,秀色可餐,你解了衣裳,我就什么饿啊冷啊,都不记得了”
林云暖抬手就把手里的茶杯泼了过去。
木奕珩舔了舔唇边的清茶,咂嘴道“嗯,今儿泡的是碧螺春”
林云暖已是无语了。
这个成天打架斗殴,走鸡斗狗,没皮没脸的,是她男人
揉揉极痛的眉心,心想,亏得自己没被美色蒙蔽,随随便便许嫁。若是当真嫁了,岂不如养了个不懂事的儿子般,被他气也气死了。
木奕珩头一垂,把脸上的茶水都蹭到她衣服上去,大手一圈,将人抱起,就往帐子里走。
林云暖面色一红,推他道“你别闹了,我叫朝霞给你备些吃食。”
“什么闹爷先做正事,吃饭什么的,过后再说。”
二话不说,一件新做的裙子给扯得乱七八糟。
朝霞在外依稀听见主子喊她名字,刚想推门,给悦欢匆匆扯住,朝她打个眼色,摇了摇头。
四月十六,筠泽突然来人,直接找上门来。
林云暖吃了一惊,因为这回来的不是管事、婆子、送土产的下人,是她亲哥哥,林家长子林轩哲。
林轩哲、林熠哲分坐上首左右两座。林云暖行完礼,正要在下首坐下,林轩哲喝道“谁准你坐”
林熠哲忙劝“大哥,您别吓着了七妹,有话好说。”
“说什么”林轩哲直接冲着林熠哲去了,“有何话好说外头已经传得够精彩了,什么话我没听过若非你一味纵着护着,她敢如此胆大随随便便就敢和离,随随便便就敢离家,在京城一躲就是两年半,家人因她急成什么样都不顾了,这种不孝不义的东西,你还要我好好和她说话当初她一走了之,可想过好好与我说一说话”
当初他奉命去云州抓林云暖回家,被林云暖死死关在门外,这股气一憋就是两年半,如今总算见着林云暖的人,一股脑就将气闷倒了出来。
“因你和离,阖家跟着你受人白眼,人人道我们林家出了个不安于室的孽女,娘为你病了,爹气得整晚睡不着,妹妹出嫁,整日在婆家给人戳脊梁骨,明里暗里打听你因何和离,全家人的脸都叫你丢光了,你倒好,在京城活得顺风顺水,有你二堂哥顾着,又是做买卖抛头露面,又是置宅院单过日子,还传出那些不清不楚的流言出来,你还有脸喊我一声大哥我们林家,可没你这么没羞没臊的女子”
林云暖无言听着这话。
她的和离,确实给林家带来许多麻烦。她一走了之,默许她和离的林太太就成了众矢之的,被林旭等人埋怨不已,对林太太,她是有所亏欠的。可走到和离这步,难道就没人问问她为何如此为何一个个的,都把错误算在她头上
因为不能忍受死水一般无情无爱的婚姻,因为不能容许丈夫心里还有别的女人,因为不想再受婆家的百般奚落侮辱,因为不想被谋算去一切,她想要有尊严、自由自在的活着,便是错了
林轩哲终于骂够了,见她立在那里一语不发油盐不进的模样,抓起茶盏灌下一整杯茶,又有林熠哲在旁不断劝慰,终是不骂了。斜睨她道“那木家,已派了中人上门。”
林云暖闻言一怔。
什么意思木家派人去了筠泽怎么没人跟她说
沉寂两三个月,她以为,木奕珩早歇了心思,以木家的态度,怎可能允难不成,是要纳聘为妾
“请的是云州同知刘大人的夫人。”身份尊贵,给足了林家脸面。林轩哲对这点还算满意,总比当日唐家的态度诚恳得多。况林云暖是再嫁,一般人家便是同意娶了再嫁之妇,那婚事也必是静悄悄的,生怕给人揭了脸面。
“爹为你打算,如今名声有损,又是二嫁妇人,得此姻缘,已是无上福分。你速速整理细软,随我归家待嫁。”林轩哲站起身,“我暂住二弟府上,明早便来接你。”
林云暖猛地抬头“大哥,木家是何时派人上门,说及此事是欲聘妾,还是”
“怎么正妻之位你不屑做,偏要给人当偏房不成”
正妻木奕珩当真要娶她做妻
可是,她还没应承,他凭什么就敢自作主张,去筠泽提亲
木家所有人都糊涂了么分明那么瞧不起她,怎会随着那木奕珩胡闹
“大哥,我不走此事非我所愿,请您与父亲言明,云暖并未想过再嫁。”
“你简直不可理喻”林轩哲袖子一甩,走到门前,“你愿也好,不愿也好,父亲已派人打听清楚木家情况,这位木九爷虽是养子,从五品军职在身,相貌堂堂,又年轻有为,别说不算辱没你,说句不好听的,实是你高攀了他”
木奕珩一进屋,就察觉到某种诡异的寒气。
林云暖背对他坐在稍间炕上,穿戴庄重,手里捏着茶。
木奕珩凑过去,伸手想将人捞到自己怀里。一扑却扑了个空,妇人站起转身,眉目森然。
“木奕珩。”
她声音清冷,似有心事。
木奕珩脱了靴子,盘腿坐在炕上,“嗯,我在呢,你说。”
“你请了刘夫人,往我筠泽娘家说亲”
木奕珩眉头一挑,总算知道怎么回事。
他笑了笑“唔,上元节后吩咐了几句,事忙,忘告诉你了。”
“我的避子汤,是你换的”
“沈世京说,你服用那方子对身体不好,我这不心疼你”
“你天天来,软硬兼施扯着我你想我怀了你的骨肉,不得不应承嫁你”
“这也不是坏事,顺其自然罢了。”
“你以为你是施恩,许我正妻位,可有想过我意愿为何”
“你我已然如此,与夫妻何别”
“这就是你的答案当初不管我愿不愿意,摸来我的房里甚至掳劫我走。如今又是这般,不顾我情不情愿,自作主张就去提亲,木奕珩,你当我是什么我不是你的傀儡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木奕珩觉得她的反应未免过激了。
他试图与她分析“如今你我二人只差一纸婚书,今后光明正大出双入对,再没人会聒噪什么。那汤药伤身至极,我给你换了补汤温养,我与你兄长商议过,他也同意我这样做。你一人孤身在外,总有不便之处,将来搬去我的宅子就没人敢再欺你。毓漱女馆是你的心血,今后你也可正正当当的出面经营,不必担心因为名声有损而祸及店铺。”
他顿了顿,将身体挪近她,“你男人颇有钱财,你便还想再开十个八个店铺,也全由得你。”
“我不稀罕那些”林云暖挥手道,“我只想平平安安过我自己的日子。木奕珩,为何一定要走到这步如你所言,你本就是玩玩罢了,你情我愿,各自欢喜,不好么我这一生,不想再委屈自己了不想再对谁卑躬屈膝,听尽风凉话,不想再伏跪磕头,去认一些本来就不关我事的错。我不要平白活在人家的白眼之下。我不要困在后宅里寂寂一生”
木奕珩忽而一笑。
他伸手,握住她的右手。
“瞧,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如此心意相通,为何不肯嫁”
林云暖不懂“什么意思”
“我已经从木家,”他轻轻吻过她的手背,淡然道“搬出来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卫子谚望着来人,不敢置信。
“自然是真。那唐逸亲口言说,当日那幅紫藤春画,画得便是木奕珩如今往来的寡妇。世子可还记得当初,那木奕珩为夺此画,闹过多大的动静”
卫子谚自然记得,不是那画儿,不是木奕珩,他也不至落到如斯田地。
官职被撤,没了生财的路子。父亲受累,已经三个多月称病不朝。
最最可恨的,是木奕珩当日踹他那十几脚。
每每挨着妇人,便痛不能止,终于找得御医来瞧,说是诊治太迟,已然没救了。
卫家一门,就此断子绝孙,他如何能不恨
如今,整天被拘在家中,出去不得,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他不敢忘。
城西文家巷,林宅。
月色沉静,花香袭人,这宅院景色雅致,林轩哲却根本没有赏景的心思。
林熠哲缓步走来,林轩哲只抬头望了一眼。
“她怎样”
问得含糊,关心里也透着几许不耐。
“说是,月份还小再过些时日,才能确诊”
“不知羞耻”林轩哲一掌拍在案上,震得上头茶水一跳。
林熠哲不知如何安慰,遇到这种事,他责无旁贷。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木奕珩怀着何等心思,他听之任之,甚至,推波助澜。
“我要如何回去与父亲复命”林轩哲抱头,极是烦恼,“我们家中,怎就出了这样一个孽女”
林熠哲默了片刻,有些话,不吐不快,虽他只是个堂兄,不及林轩哲与她亲近,可爱护之心,并无区别。
“兄长,她不是小女孩了。”
林轩哲抬起头来,蹙眉道“你又想说什么是想替她开脱,还是想替你自己开脱你一个人忤逆长辈,入赘到旁人家去,自甘堕落便罢了,如何还要拉上我妹妹与你一起她如今落得如此名声,未婚成孕,你高兴了我们林家没脸,你高兴了”
“我做过的事,我认。”林熠哲淡淡的语气,并不急躁,“兄长和家中长辈们认为我有错,觉得我丢了林家的脸,堂堂男儿入赘在妇人家,抛下家业去打理旁人的生意,生下孩儿随旁人姓氏。”
“但换个角度去想,人们都认为是对的那些事,就真的是对的么林家偏安筠泽,虽有些财帛,却处处受人冷眼。世人追捧读书入仕,觉得行商低贱卑微,那么以行商起家的先祖,是不是也错了呢同是饱受冷眼的商贾身份,在对待钱家时,却又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觉得与这样的人家结亲,便是丢了家族脸面,说到底都是为了维持家族生存罢了,又有什么贵贱之别”
林轩哲已听得不耐“这些话,你成亲前已经听你说过许多次,如今不是讨论你入赘一事,是事关我妹妹的一生幸福”
“我说的也正是七妹的事。”林熠哲诚恳道,“这些年钱家不断扩张生意,青楼画舫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生意,只是用来维系与各方人物的关系,如今光是珍宝斋,便已开了十几家分号,而当初瞧不起钱氏的林家如何依旧偏居筠泽,小心翼翼地去瞧各方脸色,低声下气地嫁女儿,缩头缩脚地瞒着女儿与人和离的事实,生怕给人家指摘一句,难道这样活着,就是对的么”
“七妹她是和离了,她就该把自己关在房里,以泪洗面,或是见人就低头下跪,痛斥自己不安于室,不该大逆不道与夫和离她是个人啊她有感情、有尊严的我纵容她和木奕珩往来,因为我瞧得出,七妹和他在一起是自在的,快活的唐逸那个狗东西,确实,他风采卓然于世,样貌天下第一,可他负了七妹,伤了七妹,也要七妹委曲求全,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一辈子么”
“大哥,和离不丢人的。丢人的是没有骨气林家规矩甚严,对子弟教育严苛,事事以大义为准则,这不算错,错的是,自己先看轻了自己。”
林轩哲坐不住了,他起身,一把揪住林熠哲的领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你是在侮辱你自己的家族,你是在侮辱你自己的长辈”
“我很清楚。”林熠哲稍稍用力,拂开胸前的手。“大哥,你做你的孝子贤孙,我管不着。人各有志,我也不能强求于你。可七妹是我带出来的,我愿为她负责。她便是与木奕珩胡来,只要她愿意,我也甘于纵着我只希望,大哥你不要口不择言,再往她心上扎刀子。这世道对她已经太过严苛,我们是她亲人,不能稍给她一点温暖安慰么你看不出来,七妹如今纠结烦乱,心情不佳么你若真为她着想,不要逼着她回家待嫁,为了家里那些人的丁点脸面,真要逼得她一尸两命才甘心么”
林云暖在屋中来回踱步。
四月天,夜风还有些凉丝丝的,她因体寒,春衫外头仍加了薄绸披风。
她前所未有的乱。
像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勾着挠着,总不痛快。
这个月小日子没来,起初还没在意,以为服用那避子汤,许是乱了周期。上个月和上上月都不准,这才耽搁大意。等发觉平素吃的汤药给人换了,这才慌忙请来郎中。
对木奕珩多恨,不必提了。
这人怎能卑鄙成这样
两次上门都给她叫人打了出去,不见他,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
朝霞悦欢平素在她面前得脸,这次不一样,都给撵到外头跪着。
瞧瞧天色,约莫跪有一个多时辰了。
可这一切,仍无法叫她消恨。
三个月了,三个月三个月的亲热缠绵,原来全是阴谋。
她像个傻子一般,被这班人戏耍的团团转。瞒着她去提亲,瞒着她换药,木奕珩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若他不是想娶她为妻,而是只想给个妾的名分,是不是如今,也得无可奈何地应允
他家中分明不同意的,他自作主张,请了中人,甚至搬离木府,要与家人划清界限。
这是为她
这是往她背上插刀子啊。让她的罪孽更深一层,再添一笔孽债。
顶着“为她抛弃父母家人”的名头,木奕珩就成了人家眼里的至情至性之人。而她呢,就该欢欢喜喜、感恩戴德的嫁过去,用一辈子的温柔顺从偿还他这份深情
“奶奶”是前院服侍的婆子在窗外。
林云暖喊了声“进来。”
那婆子躬身道“奶奶,木家来人,说是木老夫人想请您上门说话。”
木奕珩的祖母
林云暖不需要见她,也知对方会说什么。
不外乎是想劝她离开木奕珩,劝她为木奕珩的前途着想,劝她成全木奕珩对家人的孝义,不要连累他被世人戳脊梁。
总之,都是她错,是她勾引木奕珩缠她,是她怂恿木奕珩离家娶她。
林云暖没好气地道“把人撵出去,今后但凡姓木的,都不许来扰包括木奕珩”
她平素温和宽厚,从未试过与下人如此说话,
五月初,端午在即,天气越发闷热,林云暖已确诊,怀有两月余身孕。
林轩哲没走,还写信回家,引来了林太太。
母女一见面,林太太的眼泪就再也绷不住了。
“那姓木的我后来打听,他曾虐杀婢女,还与不少姑娘有旧。他家中的妹妹,不是因他实施暴行,给侮辱得活不下去,吊死的么你爹怎能同意这样的婚事前番他上门来送聘,我见了一回,虽说人模狗样的,却未免太年轻了”
林云暖对林太太打听来这些事,有些哭笑不得“娘,谁说他侮辱了自己妹妹您这都从哪儿听来的,他虽胡闹,但是不至如此不堪”
话未完,林太太的脸沉了下来“这么说,是你自己愿意的你兄长写信来,我还不敢相信。你怎么能,随便与男子往来”
伸手,在林云暖臂上杵了几下。
朝霞连忙上前跪劝“可使不得,太太,奶奶身子”
林太太眉头一竖,“身子如何”上下打量林云暖,目光落在她肚子上,“你和他已经做下了丑事”
林云暖已经窘得抬不起头了。
说真的,她宁愿全天下人骂她不贞,她也不愿面对林太太这种,又震惊又绝望的表情。
林轩哲写信回家,还是顾及她的脸面,和家里人的情绪的,有孕一事,根本不敢提及。
林太太只是随口猜测,不想一猜就中。她捏着拳头,几乎想扑上来撕了女儿。
眼泪止不住,哀哭“我就是这么教你的我由着你和离,就是为了让你和人乱来的你你怎么还好意思,当着我面承认你叫我如何回去,与你父亲交代你叫我如何替你去堵人家的嘴”
就听外头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小婿奕珩,愿受一切责罚。岳母大人万万不要怪错了云暖,一切错处皆在小婿身上。”
林云暖一听这声音,立时弹了起来,“谁叫他进来的悦欢”
悦欢声音怯怯的,“奶奶”
“是我带他进来的。”林熠哲伸手,掀了帘子。
“大伯母在上,请听侄子一言。”
夜深了,林云暖仰面躺在帐中,睁着眼,努力望向帐顶垂下的紫色流苏穗子。
到头来,怎么会和木奕珩闹成今天这般
分明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生活,有个样貌还不赖的男人偶尔打发寂寞,做些喜欢的事,怎么就这样的难
她手抚在小腹上,到如今,仍不能相信自己真的有了木奕珩的孩子。
这一切离她所幻想的生活,太远了。
她体虚宫寒,这两年才调好,年节前后吃了十几天的避子汤,似乎又有点伤了子宫。大夫说,她有孕本就艰难,劝她歇了落胎的心思。再伤根本,这辈子怕是再没机会
可是,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去跳一个人家挖好的坑么
木奕珩、木奕珩现在想到这个名字都让她抓狂、烦乱。
钱氏拉着母女俩出来逛街市,从中转圜,缓和两人关系,一会儿拉着林云暖的手,给林太太递茶,一会儿叫林太太帮林云暖瞧布料,很是辛苦一番。
坐进珍宝斋后堂,林太太总算给面子,肯与林云暖说句话。
“你如今还不足三月,少往外头走。婚事还拖着作甚奕珩原与你父亲商量,说是准备八月初六的吉日成婚,你这肚子哪里等得了难道大着肚子嫁人,给人瞧笑话吗我已写信回去,叫你父亲来京城商议提前筹备婚事。”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是些极难听的。钱氏暗暗着急,见林云暖的脸色已经冷下来。林太太仍在埋怨“你自己惹出来的乱子,如今自己还拿腔作势不肯,当初与人在一起时,怎么不想想后果如何”
“那姓木的混蛋,迫得我女儿如此”说着,几乎又要哭出来,“你当我愿意你嫁个不懂事的纨绔么当初唐逸求娶,我都不肯,嫌他轻佻不知事。如今这个比你足足小了五岁,在外风评那般的差,他在云州镇日与人饮酒,打听那些美人春画儿,这样一个下流胚子,你当我就甘心”
林云暖扶额叹息,站起身来“娘,您和二嫂慢坐,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林太太不由动气“你当我喜欢操心么”
林云暖不语,避开钱氏的手就往外走。
林太太喝道“好,便让她走由得她二侄媳妇,你不要拦”
林云暖出门,只带了悦欢一个,朝霞听从林熠哲吩咐给她换药的事还没过,如今去哪里,只叫悦欢跟着。
还未上车,就有一队车马朝这边来。
当先一个婆子“敢问,可是林家夫人吾等奉木夫人之命,邀您过府一叙。”
林云暖烦不胜烦“抱歉,我不识得木夫人,也不欲与她叙话。”
埋头就要坐进轿子。
那婆子道“木夫人说,有事想问问夫人,夫人可知,我们夫人手上,有几幅关于您的画作”
林云暖一怔,转过头来。
木奕珩说,那幅紫藤花的画儿已毁了。唐逸还有别的画,也照着她的模样画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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