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嵬看着两扇紧闭的窗户,眉心拧起,面色漆黑,在脑海中确认自己目前的坐标,是否与爱人所在的坐标吻合。
将坐标和上头的招牌对比再三,他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
想起刚刚趴在窗户上的青年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庄嵬按了按眉心,抬脚往南风馆内走去。
馆内已经整理得七七八八,只有少数桌椅还有残缺,尚未来得及替换。
正合力搬运新桌椅的龟公看见有人进来,停手望过去,面露嫌弃,“哪儿来的要饭的,出去。”
庄嵬这四天快马加鞭,除了驿站喂马,只在客栈休息过一次,浑身上下满是尘土。
加之东陵国自家产出的布匹大都粗糙,不如西陵自产的绸缎丝滑,不知道的人见了,只会以为他是打哪个乡下来的。
庄嵬也不生气,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行头,转身出去,牵着马走了。
要找的人就在这座南风馆内,跑不了,好歹是来度蜜月的,蓬头垢面怎么行
沿着街道直行,途径某高档成衣铺时,庄嵬进去转了一圈,再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包袱。
成衣铺不远处就有一家不错的客栈,店内建筑牢固,并未收到地震的波及,男人阔步走进去,不等掌柜的开口,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
“一间上房,备上沐浴的热水和新鲜饭菜,另外,门口那匹马要喂上好的马料。”
掌柜眨眨眼,回过神来,急忙将十两的银锭子捞走,塞进抽屉里。
扭头冲着正在忙活的小二喊道,“赶紧过来,带这位爷到天字一号房。”
小二连忙殷勤地上前带路,从一楼上到二楼。
他推开天字一号房,躬身将人请进去,“您先歇着,我马上给您打水。”
庄嵬微微颔首,待人离开,转身去到窗口。
窗户一开,抬眼就能望见那座南风馆,与他相对的一扇打开的窗前,之前见过的青年又趴在窗框上,耷拉着眉眼,一副随时要累晕过去的模样。
庄嵬挑眉,解开袖口的捆绑,露出自己改装过的弓弩。
随后又折身走到案几前,快速研墨,写下一张字条。
李鱼刚去帮忙摆了桌椅板凳,浑身酸痛,快散架了,说起来,这都得算到原主头上。
要不是原主把人得罪光了,也不至于没人愿意帮他的忙。
其他人都是两三个齐心协力搬一张桌子,而他却是一个人,还不能偷懒休息。
一旦被发现,老板娘就扯着嗓子催促,有那么一两次直接从龟公手里扯过鞭子,高高扬起打算动手。
真操蛋,李鱼一阵心塞。
早知道就去原始社会了,当个野人天天浸泡在大自然的怀抱中,那才叫爽歪歪。
脚边,1551仰着头汪汪叫,脑袋上冒出一行字,原始社会环境恶劣,人类寿命短,你是想跟大佬当短命鸳鸯
李鱼嘴角抽搐,狗嘴里果然吐不出象牙。
单手把小白狗捞起来,恶狠狠地摁着它的脑袋,“从现在开始,你不准说话,总是低头看你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怪累的。”
1551委屈,“汪。”
不敲字,叫总行了吧。
李鱼前前后后歇了不到五分钟,老板娘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喊他去打扫卫生。
他低头捶了捶膝盖,刚起身,一根黑色的箭矢从眼前横飞而过,刺进身后的柱子。
箭矢上绑着一张白色纸条,李鱼快速取下来拆开,上面就两个子,等我。
干净利落,铿锵有力。
没看见人,但李鱼已经嗅到了他男人身上那股好闻的气息。
攥紧纸,两手抓着窗框,青年将整个上身探出去。
左看,右看,下看,没有人一个可疑的人。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之前见过的落魄男人。
除了那双漆黑的眼睛,李鱼完全找不出那人跟庄嵬之间的共同点。
气质没有。
男人身上只有疲惫和落魄。
李鱼捏着1551的绒毛耳朵,“你说,刚刚那个人真的是他吗怎么那么狼狈。”
1551还没开始叫唤,噔噔噔的上楼声传来。
李鱼条件反射般蹭地站起来,匆忙往外走。
老板娘手上换了更加趁手的工具,一根鸡毛掸子,她用力在走廊扶手上敲打。
“老娘花钱买你进来就是为了养着你,伺候你的吗明天我们要重新开业,今晚若是弄不完,谁也别想睡觉”
李鱼头一次遇到这种母老虎,心里怕怕,灰溜溜的跑上前去,拿起之前顺手搭在扶手的抹布继续擦拭。
旁边经过的小倌不轻不重的嗤笑一声,“就知道偷懒,活该”说完扭着屁股走了。
李鱼苦逼兮兮的擦,心里期盼着老公快点来把他赎出去。
这间南风馆看似松散,实则各个地方都有龟公把手,将一个娱乐的地方搞得像监狱。
如果只凭他一个人,根本没法逃出去。
记忆中,原主刚来不久,就见有人想要逃跑,被抓到后受尽折磨,身上一条条的鞭伤纵横,没两天就死了。
为了让所有人都涨涨记性,记住私逃的后果,老板娘将大家叫到后院围观那人的死状。
原主被吓坏了,连续做了七天噩梦。至今,这段记忆还记忆犹新,宛如昨日。
将骤然出现在脑海中的血腥画面驱走,李鱼加快手里的动作,生怕又被老板娘盯上。
夜幕降临,转眼就快子时了,南风馆内焕然一新,墙角点着熏香,到处都飘着一股子暧昧诱人的味道。
馆内的兄弟姐妹们为了保持身材,过戌时不食。
李鱼不是原主,受不了这种折磨,趁大家都进屋睡觉,偷溜下楼,去了后院的厨房。
厨房内摆满了食材,蔬菜瓜果,带血的羊肉牛肉,还有一坛子为了迎接明天开业,提前准备好的花生米。
李鱼咽了咽口水,肚子里咕噜一声。
他蹲在地上,鸭子走路似的挪到桌子下,手悄悄伸上去,将坛子勾下来,抱在怀里慢慢享用。
花生米外面甜咸酥脆,内里焦香,咬在嘴里嘎嘣嘎嘣的。
蹲了会儿,累了,李鱼变换姿势,改为盘腿坐在地上。
花生米吃多了有点干,他从上头拿下一根黄瓜,咬了一大口。
门外,看门的1551待不住了,用小脑袋顶开木头门,冲着里面小小叫了一声。
李鱼将黄瓜尾巴塞进嘴里,拍拍手,扶着桌子腿站起来,猫着腰返回房间。
房间临街,窗口正对着外面的大街,更夫提着铜锣经过,拖着嗓子高唱一声,“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李鱼拎着碍事的长袍,垫着脚往床边走,眼看着就要到了,他突然停下来。
床上,平整的被子被翻了起来,略微凌乱,显然在他离开以后,有人进来过。
那人或许走了,或许,还留在这间屋子里。
李鱼警惕心起,后退一步,眼睛四下搜索屋子里有没有能用得上的工具,最后锁定了烛台。
他三两步跨过去,吹熄了蜡烛,两手死死握着烛台下柄,眼珠子灵活转动,观察四周。
没了烛光,屋子里漆黑一片,所有的感官在瞬间被放大了。
一只飞蛾不知死活撞过来,窗户纸发出噗的一声响,李鱼惊地差点跳起来,惊惶的看向窗口。
漆黑的瞳孔猛然放大,窗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那人隐没在黑暗中,只能看出身形和面部的轮廓。
1551也被吓了一跳,正欲扫描,突然卡机,呆住了。
李鱼没注意到系统的异常,喉结动了动,摸不准对面是人是鬼,“谁”
那人个子比他高出许多,穿着长袍,在黑暗的衬托下,无形的压迫感源源不断的释放过来,却没有敌意和杀气。
李鱼心说,总不会是小偷吧。
定下心神,他微微抬高下巴,冲着那头说,“你想拿什么就拿吧,我不喊人,你就当我不存在。”
话音刚落,那人往前一步,李鱼立刻后退,没几下,后背顶住墙壁,传递过来一阵冰凉。
他打了个哆嗦,手往右边移动,摸到了房门。
正打算开口喊救命,顺便逃跑,对面的人身形一动,不见了
这个世界有各种门派,李鱼倒没觉得瞬移有多稀奇,现在的他只想立刻离开这个房间。
脚下一转,两手抓住门把,用力往身前一拉
房门纹丝未动。
一只手从他背后伸过去,轻轻松松按住两道门中间的缝隙,同时,用另一只手蒙住了李鱼的嘴。
呼吸喷在自己耳边,是个男人。
李鱼用力闭上眼睛,鼓了口气,突然发力一肘子撞向后方。
男人扼住他的攻击,手腕一转,将人拖离门前,面朝下的压制到房间中央的四方桌上。
脚下轻轻一勾一踢,1551被从门缝中踹了出去。
看着紧闭的房门,卡机半晌的系统终于回神,在地上又跳又叫,见里面悄无声息,它着急的准备用小脑袋撞门。
就在这时,脑子里多出一道指令。
它嗷呜一声,趴到了地上,临阵倒戈。
房间里气氛凝固。
李鱼感觉自己整颗心仿佛被一只手大手攥住,害怕,紧张,飞快转动着大脑,计划该如何脱身。
身后的人却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男人的手劲儿,掌心滚烫,肆无忌惮的活动,指尖挪到前方,掐住青年的下巴,拇指蹂躏着下方柔软的嘴唇。
李鱼剧烈挣扎,不经意间鼻尖擦过男人的袖口,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檀木香被吸入鼻腔。
不容他多想,腰上的带子被解下来,蒙住了他的眼睛。
李鱼,“”
心慌意乱间,他还保持着最后的清明,反复回忆之前闻到的气味,再以联想到之前收到的纸条
李鱼炸了,“庄嵬,我知道是你”
玩儿什么不好,要玩儿角色扮演。
庄嵬俯身压住,两只手沿着青年的胳膊往前,触碰上被动贴在桌上的两只手上。
他现在这具身体常年习武,指腹和掌心上布满厚茧,稍一摩挲,李鱼就感觉到一阵粗粝的触感,头皮发麻,鸡皮疙瘩从后背蹿起来,直达后颈。
始终保持沉默的男人终于开口,“怎么知道的”
李鱼冷哼,挣扎的动作仍在继续。
庄嵬捏着青年的下巴,偏头亲下去,拇指擦过青年光滑的皮肤,攻势渐渐凶狠。
姿势不太方便,李鱼脖子都快扭断了,嘴里发出呜呜的抗议。
男人一把将人抱起来放到桌上,抓着青年的两只手腕搭到自己脖子上。
“林寻你能不能管管你的狗,大半夜的也不安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门外突然传来抱怨声,是之前被1551的叫声吵醒的隔壁小倌。
小倌披着外衣,叉着腰瞪着地上两个巴掌大的小狗,小狗似乎知道他在说它的主人,龇牙咧嘴,随时要扑上来。
他厌恶的皱眉,觉得这只狗长相和他见过的任何一只都不一样,估计是哪家的狗生出来的小杂种。
“怎么,想咬我啊”小倌嘴上嚣张,脸上却生出了退缩之意。
距离自己一米左右的小狗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嘴里开始发出凶狠的低吼,黑色的眼睛竟然闪过血色的红光。
小倌一下子想起了曾经听说书先生讲过的狼。
据说那种畜生嗜血凶猛,从生下来不久就开始吃生肉,对活物的渴望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本能。
屋子里,李鱼的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一边配合他男人亲吻,一边提心吊胆的盯着房门。
好在,外面的人没再继续,脚步略微凌乱的回了自己房间,报复似的,还故意砰一声重重关门。
下一秒,老板娘的房间传出一声咒骂。
偌大的南风馆,终于恢复了宁静。
而李鱼的房间里,热闹才正要开始,庄嵬已经取出他带来的宝剑,打算向青年展示自己高超的剑术。
夜露深重,挨家挨户闭门闭窗,睡得正热乎。
更夫打着哈欠,又一次拎着铜锣经过。
“哐”地一声锣响,他高声唱道,“寅时五更,早睡早起。”
李鱼迷迷糊糊间被吵醒,睁开了眼睛,他模糊的想,原来已经凌晨三点了,再躺两个小时,该起床了。
躺在他背后的男人将胳膊搭上来,轻轻勾了勾,李鱼浑身的肌肉顿时僵硬,没出息的打了个颤。
庄嵬的唇落到他的后颈上,“再睡会儿,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李鱼简直想跪在床上,喊一声爸爸以示感谢,哼哼唧唧的在男人怀里拱了拱,闭上了眼睛打算再睡一觉。
庄嵬白天在客栈休整过,又吃了大餐,现在没有丝毫睡意。
轻轻将人拥在怀里,手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青年的后背,刻意放缓的呼吸恰巧落在对方耳边,像一首温柔的安眠曲。
李鱼的眼皮子越黏越紧,很快就睡着了。
清晨,天不见透亮外面就开始有人走动。
庄嵬睁开眼,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开,在有人来敲门的第一时间拉开门走了出去。
老板娘怔愣,警惕的上下打量男人,“你是谁,怎么会从小七的房间里出来”
庄嵬不答反问,“我要替他赎身,需要多少银子”
老板娘眯了眯眼睛。
眼前的男人身上的配饰不算华贵,但衣服的料子很不错,眉目清明,轮廓俊秀非常,绝非是普通人家出身。
老板娘狮子大开口,比了个数字,“给得起吗”
赎身的银子是她能从小倌身上压榨到的最后一笔钱财,自然是能捞多少是多少,就算是把对方吓跑了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小七刚拿下新花魁的头衔不久,正是赚钱赚得最多的时候。
庄嵬正要掏钱,原本正在睡觉的青年居然醒了,冲着外面喊了一句,“慢着。”
老板娘脸色一沉,将视线被男人掏出一半的银票上收回去,老大不高兴的盯着敞开的房门。
一只手伸出来,扣住门板,将其彻底往里拉开。
李鱼身上只穿着白色的里衣,裤腿又大又长,将光脚罩在里面,相比之下,上面的衣着要放荡得多。
领子也不知道怎么搞得,散得老开,露出大半个胸口。
庄嵬嘴唇一抿,替他将衣服拉拢,用胳膊将人揽到身边。
就刚刚那一撇,老板娘已经看到青年胸口和锁骨上的痕迹,饶是已经猜到两人昨晚做了什么,眼下亲眼看见,依旧气得浑身发抖。
她抖着指尖,指着李鱼的鼻子训斥,“你个婊子,竟然敢背着我跟男人过夜林寻你当初进门的时候我们可是说好了的,我这里的人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破了雏的人和没破的人是有细微差别的,经常她这家南风馆的人眼睛毒着呢,多几眼就能看出猫腻。
规矩不能破,一旦破了,这家店卖艺不卖身的招牌就会保不住。
所以眼前的人绝对不能再留了。
老板娘眼珠子轱辘一转,心里有了别的计较,“小七啊,眼下是你先坏了违规,违背了我们最初的协约,若是想要离开也不是不可以,但赎身的银子得翻倍。”
李鱼忍住呸她一脸的冲动,“我怎么记得当初我跟你说的是,我只在这里待五年。”
原主不傻,知道南风馆是个会越陷越深的坑,当初进门时就跟老板娘说好了,只待五年。
时间一到,他拿着钱走人,开个私塾或者卖笔墨的小店。
当时老板娘看中原主的脸和身条,当场答应,反正一个柔弱青年,插翅膀也逃不出去她的底盘。
眼下青年有了倚靠,口气也变大了。
“来人。”老板娘高喊一声,正在楼上楼下打扫卫生的龟公立刻跑来堵住了房门口。
李鱼默默计算,足足有十八个人,皆是壮年。
他仰头看向自家男人的下巴,“搞得定吗”
庄嵬低头亲他,“嗯。”
两人挨得近,说话的声音不大,老板娘什么也没听见。
她高高在上的抱着胳膊,阴阳怪气道,“这位爷,昨晚的事情我可以暂时不追究,只是现在我们还没正式开门迎客,您最好是先行离开,如果实在想赎我们家小七,就请准备好一万两银子,一分不能少。”
庄嵬比她还傲,手指把玩着爱人的发丝,眉目挑衅,“如果我不走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番外不会很多长,我争取明天完结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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