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变成这样”
听闻消息从猎场快马赶回来的安国公方晟, 望着焦黑一片,烧了几乎半夜只剩下废墟瓦砾, 眼里有的不是痛失侄儿的悲伤,而是难以面对后果的惊惶。
可谁又能想到呢, 明明白日里还是好端端的, 可是锦荣他发现了什么
宋玉秀稳定下心神,“老夫人哀痛过度,我与夫君侍病床前。”
方晟闻言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对,你说的对,我去请太医。”
安国公方晟守成足矣,但临危反应还不如宋氏一介妇人。
此时只能用国公老夫人病重压下此事, 可是安国公府的火这么大, 几乎照亮了整个京城, 而这事也根本不是打杀了几个下人就能瞒的住的, 只能尽力降低带来的影响。
连宋玉秀也无法想象,国公府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她夫君和她儿子的前途, 是否会不复存焉。
以前, 她从来就没有担心过方锦荣,就凭他的身份, 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但她没想到,方锦荣会以一个最决绝的方式, 毁掉了一切。
她小看了这个侄儿,也许他根本不是纨绔庸碌,而是真正的聪明人。
可是聪明人又为什么要这样做,赔上一条性命拖他们下水
方世玥追随父亲而来,见到这幅场景,也是茫然无比,听下人说,堂兄是关上房门的。
父亲和母亲的态度又是这般奇怪,半点悲伤也无,包括平日疼爱堂兄胜过他的母亲,居然一句也没过问堂兄的尸身。
哪怕是葬身火海,至少也该收敛骸骨吧。
方世玥一时间混混沌沌,都分不清以往所见是真是假了。
前安国公世子的事一夕之间传遍了京城,也令所有人的目光都关注到了安国公府上。
方晟夫妇都知道,但对外却只能宣称侄儿不幸丧生火海,因为这是陛下的意思。
宁景帝对此事也是震怒不已,在早朝时,就已有不知多少封折子飞往宁景帝的桌前,全是弹劾安国公及其夫人的,一时间,曾经经营极好的名声瞬间扫地,连交好的高门人家都纷纷避如蛇蝎。
若是安国公夫妇真是良善人,会逼得亲侄儿吗
连宁景帝在初闻此消息时,也不禁怀疑是不是方晟和宋氏因为他要给方锦荣封爵一事,而狠下杀手。
但当他的暗卫数次搜寻过废墟,不见方锦荣的尸首后,他心中便已了然,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了。
只是不知道,方锦荣背后之人是谁
不然方锦荣区区一黄口小儿,如何能触碰到这些真相,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死遁离开安国公府,不知所踪。
然而烂摊子总是要他们收拾的。
既然方锦荣或许已经知道了些许真相,就更不能让他以前国公遗孤的身份活着了,哪怕是火海失踪,也会引人注意,所以宁景帝暗中命方晟夫妇对外宣布,侄儿方锦荣已经死了。
如何来解释一切,而这个锅也只能让安国公府背了。
方锦荣之死一事,能骗过外面的人,却骗不过方世玥,他不明白为何明明没有找到堂兄的尸体,还要这样说。还有,堂兄为何失踪,又去了哪里
如今,哪怕在外也遭人唾弃,说他父母为谋夺国公府逼死兄长遗孤,简直荒谬,继任国公之位乃是圣上旨意,何来谋夺一说。而且这些年来,父母待堂兄也是甚好,哪怕他再纨绔不堪,也任之顺之。
在一次好友轻蔑的话语中,“我等才不与无情无义狠毒之人为伍。”方世玥也忍不住落荒而逃。
原来,父母往日的那些娇纵不过是为了养废堂兄。
不愿面对这个所谓真相的方世玥找到了宋氏,忍不住寻求答案,“母亲,为何会这样”
难道他这个世子之位,真的是要靠逼死亲人才换来的吗
宋玉秀苦笑不已,“世玥,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她能告诉他什么,说他大伯的死,说他们养废锦荣的真相,若他们说了半个字,陛下都会要他们全家的命。他们可不是方恩,和陛下有旧情。
宋氏的态度仿佛默认了一般,令方世玥也彻底失望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拥有着令人称羡的家,慈爱可亲的祖母,儒雅端方的父亲,还有贤良淑德,再美好不过的母亲。
然而一夜之间,所有的认知都被打破了。
他也心知,有这样一个污点存在,他的仕途前程都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日后,也不过是个富贵闲人。
富贵闲人啊,这对于才刚刚生出凌云壮志的方世玥而言,又是多大的打击。
见最令她骄傲的儿子这般,宋氏心痛如绞,这样的滔天大灾纵然她有再出色的后宅手段,也无力作为。
安国公老夫人一开始只是受惊晕了,后被方晟夫妇为避流言说是卧病在床,时间久了,也真病了,日日梦魇,梦到她死去的长子和长媳。
梦魇间还叫着,对不住恩儿和李氏,没有保住他们的血脉,自己做错了事。
伺候着老夫人的侍女们每日听着都心惊胆战,而被国公爷和夫人禁令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在某夜中,老夫人在惊惧中断了气,而安国公府也挂上了白幡,处处缟素。
老夫人这一死,也令京中的流言暂时平息,方晟也向宁景帝递了守孝的折子,卸去一切在朝职务。宁景帝也准了他折子,命他在家中好生守孝。
老实说,宁景帝也松了口气,安国公府这次的事闹得太大,连他都险些保不住。
方晟虽能力平庸,但好在忠心,安国公府又是自开国起,便是朝廷栋梁,忠于皇室的主要势力,若是突然间败落,他也难以找到代替安国公府的人选。
恰逢祭太祖之日,宁景帝来到太庙,诚心拜谒大宁历代先祖。
而明黄色的幔帐后忽然走出一人,宁景帝神色一惊,“方锦荣。”
回过神来,发现殿内宫人都已不见踪影,宁景帝怒喝道,“你是人,是鬼”
但下一刻,宁景帝就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一柄利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又惊又怒,“方锦荣,你难道是要弑君么”
锦荣神色淡淡道,“我来此,只是想问陛下几个问题,还请陛下坦诚相告。”
“至于是人,是鬼,全看陛下怎么觉得了。”
和上次在猎场营帐初见,两人的身份倒是发生了瞬间的逆转。
如今是宁景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宁景帝既震怒于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又惊惧于外面的侍卫竟无一发现里面的动静,还让方锦荣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
锦荣问的问题倒也简单,不过是当年的事,宁景帝压抑着怒意,回答了她的问题。
见方锦荣听到他回答,神色未有所动,他便知道她其实已经知道了真相,来找他不过是再确定一回,若是与她所知有差,方锦荣未必不会觉得他是有所欺瞒于她,
时至今日,宁景帝也无法猜测方锦荣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应该说不愧为方恩之子么,竟然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装疯卖傻了这么多年。
方锦荣倒是心底有些讶异,宁景帝竟半句没有假话,只是面上未显。
她思忖片刻,又问道,“与其让方晟夫妇养废我,为何不直接杀了,或是换个身份,不是更简单。”
如今这般,她看着都觉得辛苦。
宁景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朕不忍心见怀英无后。”
“哦,原来如此。”锦荣心中轻笑,可惜方恩是注定无后,此脉断绝了。
锦荣依诺收回了剑刃,但没等宁景帝准备唤人进来时,锦荣反手一敲,打晕了宁景帝。
迷蒙间,宁景帝醒过来了一瞬,周围火烟四起,右腿更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即使疼痛难忍又是难以动弹。
忽然有人将他救出来,是他的四儿子。
火海中,四皇子眼眸中闪过坚毅之色,不乏有担忧,“父皇,你没事吧。”
四皇子也不得不承认,被方锦荣坑了,说是给他一个得圣心的机会,结果居然在太庙放这么大火,还把父皇一个人打晕了丢在里面。
若说刚进来时,看到这一片火海他不后悔,是假的。
这圣心完全是靠拼命和运气啊。若是父皇或他其中有个不测。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他只能继续咬牙拼下去了,而不是让其他皇子得利。
四皇子眼中不作伪的坚定,令宁景帝心中感动不已,没想到这种生死危急时刻,还是这个一直被他冷落的儿子肯冒着性命危险救他。
只见四皇子脱下外衣,披在宁景帝身上,又背起他,冒着火海就往太庙大门冲出去。
四皇子赵益的运气还是很好的。
宫人侍卫们忙着救火,而他孤身一人背着宁景帝就从太庙里出来了,太医内监们还有赶来的其他皇子们一哄而上,围到了宁景帝身边,这种时候,宁景帝也不忘问,“快去看看老四怎么样了”
太医诊断,赵益只是因吸入烟气过重,再者精疲力竭,暂时昏过去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过后,四皇子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都不同了。
太庙失火一事震惊朝野,而后果也极为严重,宁景帝于火灾中受伤,腿脚有残,身体元气也大伤,有损寿数,而民间也谣言四起,说太庙失火,国君失德。
宁景帝不好说是前安国公之子方锦荣放的火,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还得写下罪己诏昭告天下。
也许当年,他就该写这个了,方锦荣火烧太庙,恐怕也是为了让他写一回罪己诏。
除此之外,另一件令朝野为之震动的事,因救驾有功,原本母族低微的赵益一跃成为最得圣宠的皇子,还被宁景帝亲封为嘉亲王,为众皇子中唯一封王者,以及争夺皇位的有力竞争人选。
宁景帝毕竟为君多年,事后不可能不查,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守在太庙外面的将士竟全被打昏了过去,也是直到太庙起火,才有宫人赶了过来,还有众皇子们,可惜,当时火势太盛,只有四皇子一个敢冲进去救他。
宁景帝心中叹息,恐怕自己死了,才是对某些人更好吧。
方锦荣此人,宁景帝是不可能放过的,即便因为明面上前国公遗孤已死,而无法昭告天下捉拿归案,但私下,宁景帝没少派暗卫搜捕。
但据暗卫回禀,怕是已离开了京城。
宁景帝的一腔怒火,只能发泄到了安国公府上。
没几日,李侍郎弹劾安国公治家不严,谋害侄儿,且证据确凿,一时震惊天下,流言四起。
李侍郎便是前国公夫人李氏的娘家兄长,而他其实一直都是宁景帝的人,这些事在太庙时,宁景帝也告诉了方锦荣。
当年南朝大败已成定局,但南人彪悍,不愿屈降,除非夺走了数十万南朝儿郎性命,被南人恨之入骨的方恩自尽,才肯归降,而不是誓死抵抗。
李家也是参与知情人之一,他们本想着即便方恩死去,陛下也会善待遗孀李氏,以及李家,谁知李氏不听他们的劝阻,偷跑出了京城,追随方恩殉情。
李家也因此未得到什么荣耀,真正得利的是安国公府。至于方锦荣,一个注定只能做富贵闲人的外甥,也不被他们看上眼。
如今被宁景帝授意弹劾,李家也得了不少同情,更被赞誉公正不阿,大义灭亲。
李侍郎志得意满从御书房出来,正好碰见了嘉亲王,连忙恭谨行礼,这位可是圣眷正隆。
赵益微微颔首,面带微笑,目送李侍郎随内监离去,
想起,自己还欠方锦荣一个人情,日后那就拿李家来还好了,免得再被她坑了。
安国公府彻底败落了,之前在那么多弹劾攻击下能无事,是因为有宁景帝暗中护持,地位仍旧稳固,而如今宁景帝对安国公府也厌恶至极,又有意压过太庙失火一事。
不到半月,安国公被降为安宁伯,方晟之妻宋氏赐家庙修行,
方家三代不得出仕,落入贵族门第下流,再不复往日风光。
而将京城折腾了个天翻地覆,又事了拂衣去的锦荣,已不在了大宁,而是到了南国。
南国这几年倒也平和安宁,虽说成了归属国,但日子也挺滋润的。死了几个重臣勋贵,也不算什么,谁家高门大户里没个腌臜事,欺男霸女,为祸百姓,惹上仇家,江湖刺杀,也不为人奇怪。
过去的南朝太子,现南朝皇帝心知肚明,也不敢说什么,听说宁国皇帝也遭了灾,可不会顾惜臣属国的几个重臣。
事情能进展的这么顺利,还得多归于锦荣恢复了部分记忆。
之前她忽悠司命天盘去找新的天君人选,虽说她卸下了司命天君的神职,落了个轻松,但受损的神魂也失去了司命天盘的保护,锦荣干脆就封印了神魂,让它慢慢好。
顺带也封印了记忆,毕竟普通人也承受不起数千年长久的记忆。
如今记忆渐渐恢复,也是因为前几世积累的功德,帮助修复了神魂。
所以说,功德,是个好东西,锦荣心里想道。
至于这一世,难得太平清世,自然是天高海阔,任她遨游,喝最烈的酒,看最美的风景,到最远的地方去。
每一世的风景都不同,游历天下的感觉也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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