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万赔偿金,占了总数的四分之三。
比前一世还狠。
宋芾早有心理准备倒也还好,奶奶却不敢置信地趔趄了一步,差点一头栽倒,指着宋亮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亲朋好友们窃窃私语着,宋明生前的几个好友很生气,忍不住帮宋芾说话“你们这也太狠了,哪有拿这么多的小芾又不是不知好歹的,肯定会表示的,三十万太多了。”
“谁让哥没生个儿子呢”陈招娣阴阳怪气地道,“这送终可不是随便送的,要折了福气的。用三十万换我们小诚的福气,我觉得挺合算的,说不定小芾以后也能跟着走运呢,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边在讨价还价,那边抬棺木的送葬队不耐烦了“你们还出不出殡不出我们走了。”
大叔公上前劝说“招娣,小芾,你们都各退一步,别伤了亲戚的和气,这送终的孝子的确该分家产,小芾,你也别舍不得这钱,就当替你爸买个往生的太平,对吧”
村里有几个年长的长辈,论辈分宋芾该叫太公,也一个个轮流过来帮着宋亮说话。
前世宋芾见这么多人帮二叔家说话,稀里糊涂地就被洗脑了,觉得二叔家出了力,的确应该分一半给堂弟;可是,后来二叔一家并没有满足,反而变本加厉,奶奶葬礼的时候也是这样,无视奶奶留下的遗嘱,以“家产天经地义就是给儿子、孙子的,万万没有给孙女的”和“谁送终给谁”的理由把一切都拿走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可怕的习俗呢女孩为什么就不能给父母送终明明是爸爸用生命换来的一切,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分给二叔一家明明是她尽力医治了奶奶,二叔一家不闻不问,为什么最后奶奶留给她的东西还是要被他们抢走
看着那些人的唇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却一字一句都是那么让人恶心,
宋芾没有松口,倔犟地抿着唇,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拼命忍着,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一次,她虽然还是那么弱小,可她不想妥协。
杜子嵂说了,他会安排的,她相信他。
在他的安排到来之前,她不能放弃。
突然,一阵引擎声由远而近响起,在前面的晒场上停了下来;没一会儿,浩浩荡荡的一堆人过来了,有人扛着摄像仪器,还有人拿着话筒,旁边跟着村长和几个打扮得很正式的男男女女。
院子里的吵闹声一下子静止了,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这队不速之客身上。
宋芾的后背被拍了一下,她回头一看,杜子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
紧绷的神经在看到这张熟悉的脸庞时,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小美女,我来晚了,你有没有想我啊”杜子骥笑吟吟地问。
宋芾的脸一红,迅速地摇了摇头,一想不对,又点了点头。
杜子骥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眼中忽然闪过一道薄怒“怎么,哭了”
宋芾诚实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刚才我有点害怕,怕你们把我忘了。”
杜子骥有点愧疚。
昨晚住在镇上的酒店,虽然定了起床的闹钟,但这个时间对他这种晚睡晚起的作息来说实在有点困难,起晚了十分钟,紧赶慢赶,还是比预计到达晚了五分钟。
“放心,不可能会忘,”杜子骥决定将功补过,“你等着看我们安排的好戏。”
村长领着人进了宋家,满面堆笑地过来介绍“齐主任、吴县长,这就是你们要采访的宋家,这件事情我也是才知道,我们村当然响应省里这一次的破除婚丧嫁娶旧俗行动,只是实际推行过程中难免有点阻力,我也在努力。”
拿着话筒的是个打扮入时的女性,几个亲朋压低声音叫了起来“是省电视台的那个主持人每天播新闻的那个于梅”
“等一等,你们要干吗”宋亮一下子察觉到了不对劲,连忙上前阻止,“我们家的事情,不需要你们管”
“请问你是死者的弟弟吗我们接到爆料,听说你要拿走死者女儿的赔偿金”于梅见过太多难缠的采访人,很有经验,顺势就把话筒递到了他嘴边。
“我儿子要替我哥摔盆送终,我怎么就不能拿了”宋亮恼怒地道。
“你哥有女儿啊,是不是那位小妹妹”于梅朝着宋芾招呼,“小妹妹,你不想替你爸摔盆吗你要把你爸的丧事都推给你叔叔和堂弟吗”
宋芾连连摇头。
“哪有女人摔盆的从来没听说过”陈招娣急眼了,朝着亲朋好友招呼,“你们说是不是”
亲朋好友面面相觑。
有几个看不惯他们夫妻嘴脸的亲戚嘟囔了一句“听是没听说过,可你们也不能一口就要了三十万,这让小芾以后怎么过日子”
奶奶看着这架势也有点慌,毕竟家丑不想外扬,被电视台的人拍去了,那不就是全市的人都知道他们家这些破烂事了这也太丢人了。“阿亮,招娣,你们别闹了,赶紧送你哥上路,给你们十万块,行了吧这钱不让小芾给,我给”
“对啊,算了算了,都是一家人。”亲戚们都过来劝说。
陈招娣哪里肯干,婆婆的钱,她早就看成是自己的了。
“不行,没有这个道理,哥啊,你闺女就钻在钱眼里了,”她嚎哭了起来,在灵堂棺木前一躺,“帮着夫家坑害我们宋家,现在还贪图钱不肯让你侄子送你上路,这是啥闺女啊,这是黑心肠的闺女啊没良心啊”
村长被她这样撒泼无赖的模样下了脸,十分恼火“你干什么呢陈招娣丢我们村的人你儿子到底来不来摔盆”
“不分家产不来,”陈招娣死撑着不认输,指着刚才帮他们说话的几个长辈,急吼吼地寻求帮助,“你们倒是说话啊,这祖宗的规矩难道能随便坏了吗”
那几个长辈原本被许了好处,现在看着这架势不对,都面面相觑哑了炮了。
“原来爆料人所说的都是真的,”于梅惊叹了,她是城里人,身边从来没有这样重男轻女的规矩,来以前她还将信将疑,今天算是涨了见识了,“在我们身边居然还真的有人会有这种可怕的封建思想。为了摔盆,这位刚刚年满十八的小妹妹即将要失去父亲用生命换来的赔偿款,这是封建丧葬礼仪对女性明目张胆的压迫,省府和市府的移风易俗宣传太有必要了小妹妹,我再问你一句,你愿意替你爸爸摔盆出殡吗”
“我愿意。”宋芾颤抖的声音坚定地响起。
“宋村长,你身为一村之长,你觉得这个建议怎么样”于梅又问村长。
“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可以,这都什么年代了,对吧”村长很圆滑,笑眯眯地踢皮球,“不过,我们都不讲究一家之言的,这种事情长辈为大,再问问宋家太公的意思。”
于梅把话筒递给了在场最年长的宋家太公。
宋家太公已经八十多了,老脸涨得通红。这辈的老年人很迂腐,当然不肯答应,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道“这这怎么行哪有”
“爸,你来凑什么热闹。”宋家太公的两个儿子出来了,一左一右把他拼命往后拉,赔笑着道,“我爸他老糊涂了,别听他的。”
于梅把话筒一个个递过去,一一采访现场的亲朋好友。出乎宋芾的意料,反对的亲戚寥寥无几,大多数都是墙头草,站到宋芾这一边去了,甚至有一个亲戚还当场痛斥起陈招娣来“呸,还说小芾没良心,我看是你们的良心给狗吃了,昨晚上就来许我好处,说是只要今天帮你们说话,到时候得了赔偿款就给我们红包做谢礼,这种昧着良心的钱,谁能要”
躺在地上嚎哭的陈招娣嚎不出来了,脸越来越白,宋亮也说不出话来了。
夜长梦多,杜子骥一挥手,有人上来把棺木前的陈招娣抬走了,他拿起了棺木前的阴阳盆,交给了宋芾,朝她鼓励地笑了笑。
宋芾的手有点抖,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把阴阳盆高举过头,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哐啷”一声,阴阳盆摔得粉碎。
锣鼓唢呐声响起,棺木被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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