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俭住的地方无需多说,那是宽宅大院, 大气亦不失优雅, 有士兵把守, 戒备森严。
赵俭带着黎池进了待客的正厅, 就吩咐杨长史将御医请过来。
御医也是大夫,总归逃不过望闻问切之后,再说一堆常人听不懂的专业术语。不过御医水平要更高些, 说的话让黎池更加听不懂。
御医看完诊之后, 赵俭就让他给开了个方子, 并让他立即去抓药。
赵俭这样一个受宠的王爷出行,有随行的御医,那也有齐全的各种常用和救急药材。
御医很快抓好三包药呈上来, 赵俭接过来递给黎池, 黎池没推辞地就接下了, 也没说付药钱这些话, 否则就太不识趣了。
只是认真地道了谢,“学生谢过俭王不仅赠学生锦被以抵御风寒,之后更是劳您挂念, 且命御医大人给学生看诊,赠学生药材。您的这份恩情,学生铭记五内”
赵俭与黎池对视一眼后, 就明白了这生疏有礼的话,是说给一旁不是他心腹的御医听的。
赵俭想到自己身边这个御医的身份,于是顺着黎池的话回答, “本王向来爱惜有才之人,帮你也不过是随心、随手而为罢了,你不必记挂在心上。你若能勤学向上,有朝一日成为国之栋梁,就是对本王最大的报答。”
黎池自椅子上起身,恭谨地表示,“学生一定谨记俭王教诲,必定勤学向上不敢妄言国之栋梁,只希冀有朝一日,能于国、于民有用。”
这一唱一和的车轱辘赶场漂亮话,两人说得很是顺畅。等御医退出去之后,两人又不禁为这份默契而相视一笑。
到这时辰,也已经差不多该去赴鹿鸣宴了。于是之后两人没聊多久,就又出发一起乘车去往省衙。
这次鹿鸣宴摆在省衙即承宣布政使司简称布政司里,主要宴请的是乡试榜上有名的举子。出席宴会的还有梅翰林和林学士这两位正副主考官,以及淮阴行省的政事一把手承宣布政使即布政使。
当然,此次宴会身份最高的出席者就是俭王,即以监察学官身份来监察淮阴省乡试的赵俭。
马车到达省衙外,黎池在坐车架上的杨长史的搀扶下,率先下了马车,然后在下面虚扶着赵俭下车。
下车后,赵俭很自然地走在前面,往省衙里去。
黎池稍愣了一步后,也跟杨长史一起,跟在赵俭后面走着。
黎池这样和赵俭一起进去,也就正式在众人面前表明:他与俭王已经建立起了私交。这样有好有坏,在此不必细说。
若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让俭王这样身份的人在外面等着,等黎池先进去后他再进,这显然是不太可能的。赵俭也用他走在前面的行为,给出了答案。
当然,黎池若是决意要避嫌,还可以刻意落后一段距离,等赵俭进去后他再进去。
但这在礼仪规矩上很不妥,他一个举人学生,竟然在当朝俭王都到场后才姗姗来迟即使赵俭不计较,他也会被非议不知礼数,之前建立起来的温文有礼的人设也就崩了。
黎池跟在后面边走边思索着。
撇开可能带来的坏处,只说好处。这次自己与俭王一起出现,算是成功地狐假虎威了。以后别人在面对他时,就要忌惮一下他身前的俭王了。
黎池心中思绪是千回百转,外表却维持着一副恭谨又不卑怯的形象,步态平缓地跟在后面走着。
而走在前面的赵俭,心里也很满意。
从赵俭这辈子最初特意安排的一见如故,又有之后四年间的书信往来、赠送书籍,再到乡试时的赠被救命之恩,直至不久前的表明身份,为其寻医赠药。
还有现在的这一步,两人一起出席宴会
赵俭这一步步地算计下来,既有私交友情,又有救命恩情。再加上他身份地位的吸引力,以及黎池现在的身份还只是举人,果然就成功将黎池早早地就拉入到他阵营了。
赵俭早早地预谋、拉拢,黎池顺势地攀高枝、狐假虎威,两人之间也说不上谁吃亏,谁算计了谁。
反而,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
黎池跟着赵俭进到省衙布政司大堂后的官暑大厅。
乡试榜上一百四十八名举子,尽皆聚于此。仿照古礼,支着小食案,案后铺一张四方的苇席,众举子席地而坐,满满当当地坐满了大厅。
举子们见俭王到来,纷纷起身整衣,然后下跪行礼。“学生见过俭王”
当然,跟在赵俭后面的黎池,也在刚一进屋时就上前与众多举子跪在了一起,向赵俭行礼
仁善爱才的赵俭,没有让众人行完叩见王爷的全部礼节,在受了一跪一叩的礼之后,就喊了他们免礼平身。
众人向赵俭行过礼之后,接着赵俭又说了些必要的场面套话,等这一套礼仪都走完,最后才回去坐定。
众人回座后,坐在首位的赵俭举杯。第一杯为庆贺淮阴省此次乡试圆满结束,第二杯为祝贺在场学子成功考取举人,第三杯则宣布鹿鸣宴正式开席。
三杯酒饮尽,加之赵俭表现出的大度疏阔,厅中的举子们也不再过度小心拘谨,气氛开始活跃起来。
主考官梅翰林出了一道立冬的节气诗,依照作诗要求,举子们相继作出诗来在席上吟诵。
赵俭浑身气度不凡,却又能不失亲和地不时点评一两句,及至后来,气氛就越来越热烈。
有那二三个疏狂不羁的举子,甚至从席上站起,捏着酒杯,脚下跌跌撞撞,摇头晃脑地吟诵
对此,赵俭也没斥责那举子失仪,而是表情宽和地看着下面的举子们。看着他们喧闹,欣赏他们意气风发的模样真是一副与民同乐的美好场景。
黎池坐在赵俭、梅翰林和林学士,以及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布政使四人之下,百多名举子之首。
他也凑合地作了一首中上水平的诗,得了赵俭几句点评,以及众多举子的恭维。
一轮诗过后,林学士出了一道实务题论治水。让在场举人各抒己见。
治水,古有大禹治水,后有诸多能臣巧匠疏浚河道、修筑沟渠,这都是治水。
让在场没有实务经验的举子谈治水,无非也就是引经据典,泛泛地谈一谈必要性而已。
至于提出具体的、有建设性的措施囿于他们自身目前的经历,大半就不能指望了。
但黎池不一样,他在实务这一块,不管是实践经验还是知识储备,即使有时代不同带来的差异,他也比在场众举子甚至在某些方面比赵俭他们,都要更加擅长。
在治水这一题上,黎池是大出风头。他从农田灌溉、河道疏浚、浇筑堤坝等各方面,分别提出了针对性措施。
相比其他人的泛泛之谈,黎池的对答格外的具体,高下立判。
不仅在座举子们心服口服,就连梅翰林和林学士都连连点头。梅翰林更是感叹“黎池,长于实务之人。”
赵俭更是眼神晶亮地紧盯着黎池,仿佛一字一句都不愿错过一样
等黎池对答完毕,赵俭开口“黎池,你可取表字了”
赵俭这突然转换话题,让黎池有那么一念之间的愣怔,反应过来后立即答到“回俭王殿下,学生还未曾取字。”
“君子,和而不同,周而不比。”赵俭说道,“不如本王给你取一个表字和周”
赵俭这突然给黎池取表字的行为,有那么一瞬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黎池很快就站起身,走到中间的空地跪下,叩谢赵俭:“学生叩谢俭王殿下”
“和周,不用多礼,快起来”赵俭起身离席,亲自上前将黎池扶起来。
“本王实在爱惜你这样的俊才,听说你还未取表字,忽然想到和周二字寓意甚好,用来形容你也再贴切不过了,一时冲动就为你取了这个表字,你不觉得冒昧就好。”
“何来冒昧之说学生能得俭王殿下取字,实是三生有幸。”
黎池,此刻起又即是黎和周了。本该由他的师长为其取的表字,现在由俭王代劳了。不过在世人眼中,赵俭身尊位高、德行出众,是绝对有资格为黎池取表字的。
和周,这不仅仅是一个表字,更是黎池被彻底拴在赵俭这条船上的一把锁。
这把锁从此刻起就锁死了,且还没有钥匙。除非不计后果地暴力拆除,否则再没其他办法能打开这把锁。
宴上的话题从谈论治水,跑题到为黎池取字,虽感觉有些莫名,却也无人敢有异议。
众人心中思绪纷纷这黎池竟得俭王为其取字,看来真是不得了了
话题陡然跑偏之后,赵俭又将其拉了回来。“和周,你刚说若能有一种水泼不进的东西,用它来浇筑堤坝,那必能保堤坝百年不朽。可真有这样的东西”
浯阳县的黎池黎青淮,烧制出一种粉状泥土,与河沙或碎石一起加水搅拌后,以其浇筑堤坝,可水浸不透、浪冲不毁。以其建堡垒、筑城墙,不损一兵一卒,可使外敌久攻不下。因黎池在族中的排行为水字辈,故名为水泥。
因此赵俭知道,肯定是有的。
黎池初来这个世界整理记忆时,像水泥这类实用的配方,他都郑重地将其存放在了脑海中的记忆宫殿里。
“学生年幼时,曾跟随祖父上山烧制火肥。火堆熄灭后,灰烬中有一块已烧化的石头,祖父将其挑出扔在一旁,却甫一触地即被摔成粉状。此时突然一场大雨来袭,学生与祖父就匆忙回了家。两日之后,学生再次随祖父上山,竟然发现
那一摊已摔成粉状的石灰,竟又聚成了一块石头”
黎池讲述的这段往事很是离奇,就跟听说书先生讲鬼怪志异一样。
席上有人忍不住发问“和周,你可是真的亲眼见那石头摔成了粉末或许是你记错了若不然,那粉末怎会又变成了石头”
提问的那人一脸惊奇中夹带一丝惊恐,活像是在听鬼故事。
黎池又接着说“并未记错。学生当时也如王兄一样异常惊诧,于是仔细观察之。发现那一堆粉末重组而成的是石头,亦不是石头。只因那块石头虽比泥块坚硬许多,却到底不如石头坚硬。
彼时学生正是调皮多动的时候,不明白这是为何。于是这之后的一段时间,学生就一直想着这事,且浪费了好几捆柴火用来烧石头,有的被成功烧成了粉末,有的没有。
到最后,学生大概得出了答案只有特定的石头才会比较容易烧成粉末,也只有特定的石头烧成的粉末,才能在掺水后重新凝聚成石头。”
黎池这一大段回忆他顽童时光的话,众人听完了。可听完也就听完了,却不知他为何要讲这些。这与俭王的提问,好似并不相干。
可赵俭不仅听得认真,甚至在黎池的话告一个段落,看起来这段与他的提问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都像是结束了时,他依旧看着黎池,等他说下文。
“和周,然后呢”
对于赵俭这与众不同的反应,黎池心里竟生出了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然后学生偶然发现,用来搅拌那粉末的小小水塘里的水,竟然在一日之后还未渗尽”
“噢难不成这就是和周所说的,水泼不进的东西”
“回俭王殿下,是的。”黎池刚刚才扯了这一大段谎话,却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当时学生年幼没定性,后来被不知其他什么事引过去了,转头就忘记了这事。直到刚刚才又忽然想起来。”
应该说黎池刚刚临时编造了这件事。若是有一个稍微懂些的人在,必然能发现他话里满是漏洞。不过,当下没有这样的人在,就连赵俭也只能知道他制出水泥这事,却不清楚其中细节。
“和周,等你忙完科举考试了,可一定不要再忘记这事,好好地去试验试验。”赵俭叮嘱着,“若是那东西果真水泼不进,晾干后又坚如山石,那用它来浇筑堤坝,不就是上好的治水良物”
赵俭这一说,在场众人才终于算是听明白。若真有那样的东西,治水这个难题基本就算是迎刃而解了。
不过那东西听着是挺玄乎的,能不能成尚还未知呢。
所以众人听听也就罢了,在场也就只有黎池和赵俭两人,心里很有把握。
“是,学生谨记俭王殿下吩咐。”瞌睡来了就有赵俭递枕头,初入朝廷官场,若就有水泥这一治水甚至是铺路、建堡垒神物开路,黎池觉得他能走得更顺畅些。
梅翰林出了立冬为主题的作诗题,林学士出了治水这一实务题,按例接下来就该由赵俭抛出一个话题了。
不过赵俭估算一下时辰,发现也不早了,于是就没再出题。
之后赵俭又挑了几个他上辈子有印象的人物,挨个与他们交谈了几句。
然后不禁感叹,难怪黎池后来虽历经波折却依旧屹立不倒,实在是他结交的朋友很有用、很实用,总能帮到他。
因为赵俭有印象并与之交谈的几个人,竟都是与黎池交好或相熟的,这其中就包括钟离书和明晟。
幸亏黎池虽然看重权势,却不玩弄权势,又怀有一颗姑且算是为国为民的心。赵俭暗想。否则,他可能就不敢用黎池了。
宴已近尾声,赵俭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散场前的套话之后,梅翰林和林学士也先后说了一番花团锦簇的场面话。就连宴上存在感不强的淮阴省布政使,也仪式性地说了两句。
然后至此,这次鹿鸣宴就散场了。
赴宴时,黎池是和赵俭一起来的。回去时,黎池准备和钟离书与明晟一起走。
不过出官暑临走前,赵俭叫住了黎池他们,说是顺路乘坐他的马车。
推辞不过,黎池和钟离书与明晟三人,最终上了赵俭的马车。
赵俭说顺路不过是个借口罢了,黎池他们也都知道,因为俭王落脚的宅邸与黎池落脚的小院,压根不在一个方向。
因此赵俭将三人送到了再折返离开后,明晟直道俭王殿下真是平易近人,钟离书虽没说话,但观他表情,一眼就能看出他同明晟的看法一致。
待到赵俭的马车走远后,黎池他们三人才转身进院子里去。
至于赵俭平易近人黎池觉得这说法正确,却又不完全正确。
正确在于赵俭的本性应该确实是心胸宽广、不斤斤计较的,看起来也就是平易近人。
不完全正确在于,根据这些天听闻的、以及亲自接触后来看。赵俭是大燕朝的王爷,且还是从小到当前都极其受宠的王爷。既如此,那他这人就不能单单用一个平易近人来形容了
以上且不管,黎池他有一种直觉,或者说是从众多朦朦胧胧的蛛丝马迹中得出的结论赵俭对他有所图谋,可这种图谋又不像是图谋不轨。
这种似是而非的矛盾感觉,黎池暂时还理不清头绪。
不过这无所谓,赵俭对他有所图谋,他难道就对赵俭没有图谋吗答案毫无疑问,是有的。
剖开包裹在两人关系之外的,那层友情和恩情的厚重外壳不谈。只谈利益关系,黎池图谋的是赵俭的身份,以及他身份代表的权势。
他前世是只靠自己的实力走到那一步的,可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权势和靠山的助力作用。当然,靠山的性价比要足够好才行,否则若被靠山完全挟制住了,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靠山。这大概也是属于男人的自尊。
而看样子,赵俭这座靠山的性价比还不错,有助于他实现自己的职业目标和个人理想。
既然选择了赵俭做靠山,自然也就要接受这靠山带来的麻烦。
而不管是在新世纪,还是这个时代,都一样总是有阵营之争,这是避免不了的。你说你要以一人之身自成一派,哪方都不掺和除非你是一只无关紧要的小虾米,否则绝无可能。
而且在你选择独善其身、自成一派时,这就已经行成了一个阵营。既然已成阵营了,自然也就有阵营之争。
黎池知道他选择赵俭这个阵营,自然也就要面对随之而来的阵营之争。在这个封建社会,赵俭所面临的阵营之争,就是夺嫡之争,争夺的是那把龙椅。
但或许是男人血液中的雄性争夺天性使然又或许是黎池他性格如此他不热衷于政治和阵营斗争,却也不害怕争斗。
相比赵俭的权势给他带来的好处,那些随之而来的争斗也就能够接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你们期待的小池子的表字来了手动滑稽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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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作者黄姜:给小池子取个什么表字呢
小天使明拂飞白文下评论到:黎青淮
渣作者黄姜默默哔哔:淮水畔,青淮水。青淮,这个表字不错
赵俭:黎池,本王给你取字a“和周a“如何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同与比,贬小人。和与周,褒君子。和周,寓意甚好呢
黎池:学生谢俭王殿下。
渣作者黄姜:小天使对不起,原本黎池表字应该是青淮的,可重生的赵俭硬是要给取一个与上辈子不同的表字tt
不负责任小剧场
前情提要:赵俭是重生的,对黎池早有研究了解
黎池:与赵兄说话真好,有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
赵俭:咳咳,哈哈
渣作者:赵俭,就问你一句,心虚不心虚
赵俭: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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