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时候, 黎池收到了从黎水村寄来的家信。
信是由黎河执笔写的,信中主要说了几点。信的开头就向黎池报了喜, 言是腊月二十五的时候, 秦氏为他诞下一子。
接着说了大年初一祭祖时,族长训诫了族人的事情。族长捎话说, 他会管束好族人,让黎池放心。
最后说家人收到黎池的节礼后,都非常高兴。在信中,黎河还把家人们试穿了羊毛六件套, 想忍着不炫耀、却又忍不住, 终于还是无声地炫耀的行为, 给活灵活现地写了出来。
黎池看到最后爷奶他们的可爱行为时, 不自觉地就笑了出来。
等将信看完,黎池笑着笑着, 心情就低落下来。
黎池知晓自己, 他算是一个理性之人, 可是他的心也不是一块冷硬的石头。这么多年的相处, 他早已对这世的家人有了亲情。如今近两年不见,虽平日因忙于公务, 并不常常想起他们, 等坐下来看家信时,他发现其实也是想念他们的。
大燕的通信不比后世的便捷,没有电话和各种社交软件,他现在能与家中保持一年三四封信的来往, 还是得益于四宝店的运书队,以及因他是官员、能够走官方驿站,否则可能一年就联系上一次了。
看过信之后,黎池想了这些有的没的。可是人间安得两全事家人在侧,生活仕途顺意的两全事,要达成并不容易。
古时乡土情怀浓厚,除非走投无路了去投靠亲友或离家逃亡,否则轻易是不会离乡的。而且爷奶他们也怕给他添麻烦,一大家子人跟来京城,安置、侍奉和日后相处这些,都是麻烦事。京城是个好地方,但他们更愿意在有许多熟人的乡村里,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黎池也知道,若是家中的爷奶和爹娘他们来了京城,于他来说确实是解了想念之苦,可之后的事情则会更多。
打一个比方,这就好比将农村里一大家子十几二十口人,接到城市里生活,即使感情再好,也要花许多时间和精力去磨合。不仅是相互之间的,还是他们和这个城市的磨合。而黎池并无富余的时间和精力,去操心和安排这些事情,他也不想陷入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事情里去。
黎池看了家信之后生出的想念之情,想到这些现实问题之后,就消失了不少。只余惆怅和遗憾了,源于对现实不得已的妥协。
开年之后,在黎池收到家信之前,在一次早朝时,贞文帝就当廷提出来煤引的事情。
黎池作为煤炭的发现者,贞文帝没有点他名,他也就如同之前一样,并不主动掺和进去,一直闭口不言,作壁上观。
可是朝堂上议过了几次,贞文帝也单独宣召过一些大臣商讨,如此明里暗里地讨论了好几次,却始终没有定下煤引之策。
黎池收到了家信,然后正月过去了,最后二月份也到了,都还未决定下来。
盐铁官营,如今新增了煤炭亦要官营,已经可以预料煤引也将会与盐引一样,成为有巨利可图的东西,这其中的牵扯足够拉锯许久了。
不过也是因为最近朝堂上没有其他大事,这才慢条斯理地拉锯着,否则贞文帝可是没有这么多的耐心来消耗。
二月份的第二次早朝时,又将煤引的事情拿出来议了,结果议了一早上也没议出个子丑寅卯来,一直车轱辘似的各说各话。
可能贞文帝看了黎池袖手安逸的样子,心中意难平,于是就点了他名
“和周啊,你作为煤炭发现之人,都躲了这些日子的清闲了,总该说些什么了这煤引之策,和周,你怎么看”
因为赵俭出京巡察至今未归,在朝堂消息方面,黎池不及之前那般灵敏了。而且黎池已决定最近走低调为官的路线,他上班时除了上朝就是窝在清贵的翰林院里,消息灵敏度又加一层影响。
但黎池决定低调,却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至少早朝上的讨论他是认真听在脑子里的,并且还根据一些蛛丝马迹进行了推测。
煤引这事议了这么久,看来皇帝怕应是厌烦了,要到定下决论的时候了。而皇帝这么久都没点他名,今日早朝却点他的名
黎池大约猜测,看来皇帝是要找一个背功白领功劳,或者是背过吸引仇恨值的官员,借这官员的口说出决论。如今看来,这人就是他黎池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黎池身为人臣,皇帝想要他来说出决论,他除了依照圣意,再无更好的选择。
而皇帝心中的决论是什么要如何说出来更好
这看似需要君臣间能心有灵犀,其实并非不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来。黎池在这几次早朝时,仔细揣测得来的结论,应该是能说中七八分圣意的。
黎池捧着朝笏出列,针对贞文帝的和周,你怎么看的问题,回禀道“回禀陛下,煤引之策,在臣看来,就是解决三个问题一是经销煤引的商贾,该具有怎样的资质二是哪些商贾符合资质三是确定经销的商贾之后,该如何监察”
“哦分别说来听听”皇帝就喜欢听这黎和周说话,条分缕析、听着不累人。他就烦那些答话前吊半天书袋子的朝臣,吊完后说得也是云里雾里的,还要他亲自去分析回禀大意。
“这第一点,该具有怎样的资质无非是此商贾要家资丰厚,运输力强,信誉良好,以及家风良好。”
“关于第二点,有那些商贾符合以上资质臣只有两只耳朵和一双眼睛,并不能充分知晓哪几家符合。不过有一点,陛下的美好初衷是为让天下之人,皆可享受到煤炭的温暖,那就不能只用北部、南部或中部的哪一家商贾,否则总会有商贾实力不足,忽略掉的地方。也不用三地的每一地都启用好几家,因为多则生乱。”
“最后一点,确定后又该如何监察不如同天下官员三年一考政绩那般,官员论升迁或贬谪,经销商贾也三年一考,论续用或贬谪。而且续用最长不超过三次,即一家商贾不得连续经销超过十二年,但可在间隔三年之后,重新参与经销权的竞争。”
黎池回禀问话时不慌不忙、条理分明,声音听着让人很舒服,直截了当地就说出想法和建议,并不给每个建议详说缘由,也不给出历史典故、不吊书袋子。相信若是他真去吊书袋子,以他所记知识之渊博,他能比殿上绝多数官员,都要更能吊。
这样的回答,贞文帝就很满意了。尤其前两点完全是他心中所想的,最后一点有些超出他的想法的,听着也不错。
黎池一边回禀,朝臣们也一边品味他回禀内容的缘由,结果一一对应得出的背后深意,竟都直指要害,总的来看又考虑得很详尽。
慵懒中透着威严的贞文帝点了一下头,“嗯,说的像是那么一回事。今天就议到这里了,散朝。”
“退朝圣上起驾”太监总管张忠一扬拂尘,上前一步唱道。
朝臣们纷纷跪下,口呼“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次早朝在黎池回禀完之后,贞文帝只说了一句说的像是那么一回事,就草草地退朝了。看似没有议出结果来,但有那么几个人精大臣,如周首辅那样,心中已经有数了。
果不其然,早朝后的第三日,工部公布出了煤引经销的商贾和监察办法。
近乎完全符合了黎池在朝上是的建议。晋商、徽商和潮商各有一家,这三家都是三大商帮中的佼佼者,家资理所当然格外丰厚。三家都有自家的车队和船队,水陆两路都能走。在民间信誉都很好,或是仁商、或是儒商。家风也很好,没有传过他们家族里有甚腌臜事,族中子弟也没有仗势欺人、闹出事情来的。
而公布出的三年一考监察法,也是黎池朝会上提出的,一模一样的。
晋商王家,就是经销煤引或说经销煤炭的三家之一。
竞争经销煤引资格这样的大事,王家的家主自然要亲自到京的。王家家主在去年腊月中旬时,就已经来了京城。过年时,还拜访了不少官员,送去了炭敬、字画、玉石等各类孝敬。
而黎池也收到了王家的炭敬。因为王家给二十来家官员的府上,都送去了炭敬,黎池姑且能算是宠臣了,王家给他送炭敬也说得过去,他混在其中也不打眼。
事实上,去年年前和今年正月二月里,朝中官员不知收了多少商家的炭敬,贞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理会。官员的俸饷少,偶尔收点商人的孝敬,贞文帝也就当不知道了。
几日后,王家家主提前递上帖子,说是请求在黎池二月中旬休沐日那天登门拜访,来商议合办水泥作坊的事情。黎池应下了。
到中旬休沐这天,王家家主带着族中后辈王元桢,携礼登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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