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这是作甚”
二人私底下时候白锦羲都是直接叫夏安然前辈子的字的, 这在他们的记忆力被呼唤了最长的时间, 也占据了最深的记忆。
他看着夏安然毕恭毕敬拿出了一块神牌,放在了小偏厅里面, 然后上上下下得布置神翁贡品。
他的情况和夏安然并不相同,对于前一个世界, 他所有的记忆都和夏安然有关,除此以外均被做了模糊处理。
即便如此,很多事情也都是零零碎碎的, 但在他的印象里面,夏安然是一个敬鬼神, 但并不信神的性格,除了大祭祀之礼外,他本人并不会在私下设祭,更不会拜了。
不,可能唯一的意外就是二人成婚之时吧, 那时候他们还是悄悄拜了天地诸神的,但是结姻之时的拜祭宣告意味多余祭祀。
他看了眼神牌,见上头所书的是尊名为太一神, 顿时挑高了一边的眉毛。
于公也好,于私也罢,若论夏安然的日常生活如何,此世间当没有人比白锦羲更为关注了。
他自是知道夏安然之前出话本之时, 曾和绘板师讨论过桃园结义之时的神牌名字, 当时夏安然便说是太一神, 他本以为这是夏安然随口之言,但如今见他当真定制了神位便有些微妙了。
夏安然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古怪神色,他正转来转去往上头放着供果,便同他细细说了太一神的来历。
他没有办法同白锦羲直接开口言说自己的附加任务,但他相信以二人默契,白锦羲定然能够联想到什么。
果不其然。注意到夏安然的面部微妙表情,以及他用了多到夸张的褒义字来形容太一神后,白锦羲微挑眉。
常言道举头三尺神明在,尤其此处供有神位,夏安然又屡次提到神祇的名字,按照世间规矩,此处若又无意外当可被神祇所听闻,所以白锦羲纵是满心好奇,最后却也什么都没有问。
他只是默默点头,为夏安然递去鲜花和供奉的点心,二人默契绝口不谈。
再到过了几日,他在外打听了一番太一神的神职范围,表情就更为古怪了。
太一神保佑兄弟和睦。
唔。
夏安然在宅中供奉太一神之事若是当今的耳中当今怕是又要多想,罢了,反正也并无弊端。
虽然这样想,但是他还是稍稍推动,将民间关于太一神的神职给落实了。
因为夏安然言语意味不清,导致白锦羲彻底彻底误会了他的意图,这一点夏安然暂且不知,他只是在后来发现这位保佑兄弟关系互信互赖,团结协作,又带着些侠义精神的武将还有家中兄弟姐妹的保护神是怎么被封上的
看得夏安然怪奇怪的,实在是不能理解神职的发展规律。他只觉得忽然这世俗之间太一神就拥有了数量不少的信徒,后来都不止寻常的结拜礼仪时候供奉,就连常规较为讲义气的场合,譬如军营、商行、镖局都莫名开始流行起来拜太一神。
可他什么都还没有做呀,得到天降之助的夏安然摸着小下巴在神位之前嘟嘟囔囔了半天,努力在这位太一神面前将自己摘清,说完之后他一身轻松得出了屋子,立刻投入到自己的事业中去了。
姑且先不提这一番在未来才会发生的阴差阳错。入了腊月,汴京城的热闹情况更甚,气氛更是透着愉悦欢喜,自打民众开始采买起了年货,这几日汴京城的大街小巷人流不息,汴京城中又出现了一件新鲜事儿,之前用幔布罩住快有一月有余的一家商铺终于有了人流进出,有了开张的趋势。
这家店到底要买什么终于将要被揭晓。
汴京城市一个拥有丰富夜生活的城市,可能是因为安全系数达到了某一种程度,也可能因为白天需要上朝工作的官员有许多,空暇时间唯有夜间,或者也有北宋坊市制完全瓦解,居民侵街情况严重,均不再设防,再加上宋朝初的宵禁时间只有四个小时,后期又直接废止了宵禁,重重因素之下,使得开封府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不夜城。
如今又是腊月间,此时的开封人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享受一年辛勤工作的收获,加上这一日又是休沐日之时,夜间的人流自然比白天更为密集。
夏安然的店铺便是在夜色悄悄降临之时盛大开业。
这家店在开业的当天夜里,便吸引到了足够的注意力也刷足了存在感。
无他,方法猎奇。
旁的店铺开张,为了吸引人气常请些瓦肆中的某某大家来演说,或者是干脆请个游龙舞狮队,但是这一家人不。
他们在店门口摆上了一堆的玻璃罐子,然后在夜色降临的时候直接将里头的蜡烛点燃。
人类对于夜色中的美景总是充满着着迷,譬如月亮,譬如星星。
心机特别多的夏安然将定制了特殊的玻璃罐子作为烛台,本来点燃这般多的蜡烛只是寻常亮堂,但随着时间推移,蜡烛燃烧到了五分之三的程度时,也差不多是人流最大的时候,绰绰烛光透过特制的玻璃罐子印在地面上,互为臂膀交错,将这名为“三家”的店铺门口顿时被渲染出了一片银河。
这乍一眼极为壮观,附近的人们齐齐凑过来观看的同时,就连远处俯瞰的欣赏着夜色的开封市民们也有不少派人过来打听。
这样的美景,不用说女士,就连男士们都有些扛不住。
蜡烛本身是宋朝略微奢侈的民生用品,但现在它装在了玻璃罐子里面就变成了一件艺术品。
这个罐子系列被夏安然取名为了夜幕星河,制作原理非常简单,他只是让匠人们在玻璃尚未成形之前在玻璃身上点出花纹和暗点,但在蜡烛燃烧的过程当中,这些烛火带来的灯光透过玻璃器皿投射到墙上或者地板上以及天花板上的时候便成为了斑斓夜景,在全黑的环境下极为惹眼,
这是一串人为造出的星光。
当然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必须是在烛台内的蜡烛燃烧到一定程度之后,也就是说满杯的烛台是不会有这样效果的。
但是满杯的烛台可以推动走马灯呀。
在黑夜之中闪亮的物品,自然而然的会吸引来民众的注意力,尤其是在他本不应该亮着的地方。
见人流们被吸引来了注意力,不过片刻之后,原本应当是灯辉间暗色的墙壁的地方忽然被点亮,里面放的却不是灯盏或是灯箱,往来行人均可看见里头在红绸布上摆着一件件亮堂堂的货物,这墙上共有三处空洞,便有三件货物,更让人奇怪的是,不知这店家如何做到,从外面看上去,这三件货物就像是本身在发光一般。
而在夜色的映衬之下,被打上了灯光的货物看起来更加的璀璨精致。
这一情状自然让行走过的宋人们瞧了个稀奇。
夏安然此次推出的三件货物,一件便是之前说的金属玻璃蘸水笔、一件是很久以前白锦羲才帮他打磨过的蜡烛用的走马灯,而最后一件便是蜡烛本身,准确的说是灌装了蜡烛的玻璃瓶本身。
除了蘸水笔之外,其余两件货物都是在都夏安然向着大宋的工匠们所订购的,包括橱窗外的玻璃,他特地挑了颜色浅又透光率高的玻璃,其价格不菲,而且为了安全因素以及手工玻璃的制作极限,采取的绝非现代整个橱窗的方式,而是用了在木柜台外头镶嵌玻璃的方法。
这一整套装备被藏在了墙面后面,从外头看过来便是凭空被点亮的一个格子。
方才猛然间被点亮也是因为玻璃罩子外头其实还有木抽排,这也是为了保护玻璃。如今能够做出的平面玻璃不过麒麟瓜那么大,无论是硬度还是大小都不能满足夏安然的需求,他个人的想法起码要做一个鱼缸那么大的平面玻璃,最后在研究了制作工艺后只能妥协。
后来他受到华夏园林“以小见大”概念的启发,干脆就将外形做成了收藏柜的模式,如今也就是因为夜间看不清,若是白天远远看来的话就是一个放着精致货物的珍宝架。
大气不足,却精巧有余。
在此时自然没有打光灯这个设备,照射在这三样货物上的灯光,其实是夏安然通过铜镜和灯辉的折射做到的,在客人们看不到的地方这一处橱柜的内侧放了好几盏油灯还有各种精密布置。
在夜间猛然间一亮灯,效果着实惊人。
这张扬的风格和精巧的配置赚足眼球后,牌匾终于被揭开,上头字体龙飞凤舞,却极其简单。
三家。
就两个字,还让人有不明所以之感,这取名的随意度看起来就像是小朋友胡乱写下的名字一般,但是从他的店面布局便可见此,店铺的主人绝不随意。
夏安然坐在对面的茶楼向下俯瞰,将下头喧哗模样尽收眼底,他轻轻松了口气,起码开门的话题度是足够了。
事实上,之所以会在夜间开张完全是因为这是赵祯给他测算的吉时。
夏安然觉得自己需要给这个嘴里说着不迷信,但其实还挺迷信的哥哥面子,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橱窗这个概念的确是在夜色中最美,尤其是玻璃橱窗,即便是到了现在,走在街上的时候,人们的目光还是会不自觉的会被夜色中亮堂着的橱窗所吸引,更不必提是在还没有橱窗概念的大宋了。
也就现在是冬天,如果说是夏天的话,只怕在吸引来客人的目光之前会先吸引来不少的趋光性小虫。夏安然在备忘录上记下这件事情,提醒自己日后注意,玻璃的清洗虽然容易,但是这样很容易给客人带来不好的体验感,觉得这家店不太干净。
此为题外话,胡思乱想的夏安然其实全无表面平静,毕竟平生第一次开店,多多少少有些紧张,就连手爪都有些凉。
但实际上,目前为止效果还不错,他这样别致的开业方式自然吸引来了往来行人的目光。
店门口已经有了一波人流,但是入店的客人却不多。
完全创新的物品可以引来客人们的好奇心,但更多的则是静观而远之
这样的情况也在夏安然的预料中。
掌柜简短得说了几句致辞,便开了店门,随后捧着玻璃罐子亲身上阵,态度可亲得同旁观诸人解释他们家货物的情况。
其实夏安然一开始没有想要售卖玻璃蜡盏的,只是他当时为了做试验看走马灯的效果,便随手拿了一个玻璃茶盏,将大个头的蜡烛放置了进去,然后在上面放了走马灯。
他本来的目的是为了试验走马灯在不同容器下的转动效果,但事实上,比之走马灯给人带来的新奇感,灯光透过特制的玻璃瓶玻璃杯漫射出来的情景更让人着迷,证据就是一直就像隐身人一般存在的宅院里的女侍们纷纷发出了掩不住的小声惊叫。
而在夏安然定制的玻璃烛盏到了之后,这种尖叫转化为了女士们爆发出的购买情绪。
但是坦白说这东西不便宜。
蜡烛本来就是小奢侈品,在这个时代,玻璃更不便宜,夏安然又是定制的要求能够批量生产的烛盏。
在手工制作的时代,他是找了好些家作坊才算是定下了成规制的烛盏。如此一模一样的烛盏一个个摆出去才更令人震撼。
即便没有创意成本,原产品成本也是不低。
加上虽然众人还不知道走马灯是干嘛的,但看这金灿灿的模样便可知此为铜做,总而言之,等到众人恢复冷静之后,他们盘算了一下这些货物的价格,便有些讪讪。
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客人们,多半还是汴京城的普通市民,对于他们而言,这一份带着些精致的美虽然让他们心动,却很难去行动。
但随即从掌柜的口中说出的货物价格让他们都有些小吃惊,很贵,但没有贵到他们心理价位的程度。
尤其是掌柜的说了,开业前十日均有让价两成,也就是现在打了个八折,而且这个烛盏也不是一次性的,只要用他们家的烛盏带到店铺内便可以较为廉价的价格重新加上烛油。
而每加一次烛油,便可获取到半个积点,集满二十五个积点便可换取走马灯,人群中顿时哗然。
也就是说,需要打满五十次的灯油就可以白送一个走马灯虽然不知道这走马灯究竟为何物,但是这铜的材质还有精美的外形,都足以让民众心动。
“不错。”掌柜点点头,同时他还说道若是觉得耗费时间太长也无妨,积满十二个积点便可以以优惠价格购买到走马灯。
围观众人嘻嘻哈哈,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一种营销手段罢了,但是白送的诱惑总是放在那里的,不说白送,廉价也很让人心动。
而且虽然罐子价格高,但就重新灌烛液的价格来说还是比较实惠的,但这时也有人注意到了店家并未介绍的另一件货物,便纷纷问道,“掌柜的,你还有一样东西没有介绍呢,那是甚,莫不是娘子们的簪子”
会有如此疑问,是因为宋朝本身就有将玻璃作为发簪饰品的市场。
而在鼓励取缔点翠之后,也有不少匠人用玻璃取代了翠羽,做出了类似的首饰。
而玻璃蘸水笔杆长度和前边有些尖的模样,的确是挺像发簪的,故而众人才有此疑问。
终于被人问到了这个,这位掌柜便让人将橱窗前一个暗格打开。
众人这才意识到原先他们以为是木格子的地方其实也装上了玻璃,只不过因为被木格挡住这才没让他们看见,而此时就在夜幕星河主宰的灯辉之下,他们看到了一双手。
骨节与骨节匀称,手指纤长,只看到手,却没有看到人,这是什么操作
就在众人好奇的时候,便看到这双手的主人,慢慢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玻璃瓶子,看起来那像是个香水瓶。
这里面盛着一些带色的液体,正是紫色的汁液。
宋人对于美的执着曾有一个实例,那就是紫色曾是宋朝皇室禁止民间私自使用、穿着的颜色,但是因为宋人实在太喜欢这个颜色,缕缕犯禁,最后只能逼得赵家皇室们默认紫色可以被民用。
为何会如此,一来紫色一直都是较为珍惜的颜色,可以用来染衣的紫草却不能染麻、葛等廉价材料,唯一可以使用的就是丝绸。
哪怕是丝绸,浪费量依然很大,还非常容易染坏,自然成本高昂。加上紫色一直代表着贵族阶层,虽然在夏安然看来白锦羲一身的基佬紫很辣眼睛,但是在当地人看来那简直衬得人丰神俊朗至极。
谁不以紫袍为荣
能够从自然界中获取的紫色染料很少,加上染色技术的困难自然让紫色成为了潮流色。
但是这一点在夏安然看来都不是问题。
因为他不是要染色,而是要做墨水呀。
所以他使用的是最简单的方法,寻找红蓝染料,然后将之混合,调制出来一种特殊的紫色。
夏安然将之命名为杜鹃。
山杜鹃的紫是紫粉色渐变的,这一款亦是如此,为了调出粉色可是费了老大功夫,但好在效果斐然。
手的主人取出了蘸水笔,将笔头点入了墨水中,沾取一半,随后将笔倒竖,让墨汁顺着凹槽流到没有沾墨之处,最后恢复书写姿态。
有心人很快就从这个“人工小电视”中发现握笔手法的不同。
然后下一刻,这人便取出了几张纸,也不研墨,直接就拿着这“笔”在纸上书写开来。
值得一提的是,这人是从左到右横向书写的,落笔很快,而且关键是他写了足足将近五十多个字方才重新沾墨。
人群中的文人眼神立刻变了。
他们忽然间意识到了这家店推出的笔可能是一项重要的变革。
一支可以连续书写五十字方才需要重新沾墨的笔定然很快便会占领整个市场,无他,方便。
“简直是胡闹。”人群中已经开始了窃窃私语,但是这一切随着这人将手中的纸页展示出来,言论的声音达到了高峰
硬笔书法和软笔书法的美是完全不同的美,众人议论的重点倒并不仅仅局限于字迹之上,毕竟这是一个全新的产品。
一小部分人在议论它的颜色,以紫色书写前所未闻,这是否逾越,是否可久置,多久会褪色又是否会变质都有待考证。另一部分将重点放在了它的书写时间上。
这人停笔不过数息,这一张纸便被店员拿了出来,供外人赏阅
宋朝文人众多,站在这里看热闹的人当中,就有不少是文化人,此时他们已经挤到了队伍的前列,这张纸一出来,便有几只手捏了上去。
这些人更为关注的不是笔,而是纸张。
一入手他们便了然,这纸亦是特制,更像是开封府如今人家多用于抄经的几种硬纸,但似乎更为滑溜。
若是用毛笔书写,纵是用再好的墨,也万万没有这般快的时间干涸。
也就是说,这笔墨的卖点便是速写、节省沾墨时间、快干。
再看字迹,工整有加,流畅不足,有锋却淡,个人辨识度不够,不知是因为出现时间短尚未成为体统还是受到笔墨限制的缘故。
正当众人思索时,店家向众人发出邀请,亲们要来试一下嘛
好不好用还是要试一试才行哦。
与此同时,柜台内的烛盏上头被架上了走马灯,为了迎合新年金灿灿的走马灯被挂上了福禄寿喜四个字,各占一边,就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下,它,它自己转起来啦
“此灯名为五福临门。”掌柜适时说道,见群众中有人出声问他明明是四个字,哪来的五福时,他自信一笑,手一指这最后一个囍字。“诸位还请细看。”
铜是一种灿金色的金属,随着它的旋转反射和折射着烛光,正是福禄寿囍四个字,咦
众人纷纷定睛看去,不错,这个喜子店家做的是双喜。
这这既然是双喜,自然就变成了五福啦
人群中猛然爆出一阵笑声,纷纷夸奖店家巧思。
不错,为了保证走马灯的平衡,四个吊坠比起五个吊坠更加容易计算平衡点,但是四福总觉得有些不好听,夏安然再看看匠人们交上来的字样设计,大手一挥,将单喜改为了双喜。
明明是四个字,可不就是变成了五福,这一改,既是节省了原材料,亦是
夏安然坐在对面可以清楚得看到人群中的几个托故意在里面怂恿人群,最后有几人犹犹豫豫得入了店。
对于玻璃蘸水笔感兴趣的人不算多,大部分还是被会自己转的五福临门跑马灯给吸引。
毕竟临近年节,若是买上一个这个送给长辈们还是很不错的礼物,若作为年礼的话,价格也算合适
除了五福模样,这次还有以可爱小动物为主题的,这也是吸引了入门的娘子们的理由。
踩着年节这个市场,亏本是不会亏本的,更何况他还做了后手。
给他定下了开业时间的堂哥自然就是最佳代言人啦,第一支被打磨完成的玻璃蘸水笔早就送进了宫中,一并被送入的还有八王府,他哥用过之后还夸奖了他的创意一下。
并且表示弟弟要赚私房钱他还是会支持的,估计过两天官家也在使用玻璃蘸水笔的消息就能传出了。
作为大宋带货之王,等过了年航运重开,估计来自各方的人都会知道汴京城又出了这个东西。
接下来玻璃市场应当会迎来一番繁荣。
值得一提的是,对比大食的玻璃,辽的玻璃市场也很不错,因为玻璃原材料的石英砂主产区辽宁便在大辽手中。
而对比宋朝喜欢陶瓷的温润内敛感,辽因为其主要以游牧、渔牧为主要生活方式所塑造出的审美趋向,使得他们更爱玻璃的简洁明快。
但同时,辽,不产蜡烛。
所以辽国若想要拥有玻璃笔或者玻璃烛盏,那么便只有向大宋采购多一笔贸易往来,但是如果大宋同时向他们大批量得采购玻璃呢
辽国人口有限,在经济力量的推动下,玻璃的产业会激增,同时挖掘原材料的矿工也会增加,玻璃的温度需求和冶炼完全不同,若无意外,会有大批人投身入制造玻璃的行业,以前没有是因为大市场大宋不太欣赏这种美感,而若是大宋喜欢,不用多久周边各国也会被带动其审美。
在总资源均等的情况下,一个产业的兴起必然会挤压到另一个产业。
会被玻璃制造影响到的毫无疑问便是炼铁。
只能是炼铁,因为辽不产铜,他们的货币都是从宋拿过去的,主要原因便是辽境内几乎没有铜矿,但是铁矿却不少。
无论是燃料、原材料、人力、高炉、市场,玻璃产业都会影响到炼铁业。这种侵吞是极其缓慢的,等注意到的时候恐怕来不及。
就和大宋已经开始的向辽、党项官方采购羊毛的市场一样。
大宋可以因为喜爱吃羊肉,占用了养马的地,那么党项和辽同样可以因为羊毛的贸易需求增大羊群的饲养量。
这是来自于资源和贸易的侵吞,若非夏安然说了这个道理,赵祯也是不会支持普及玻璃笔的。
需要一提的是,如今党项和辽国因为羊皮为可以制造帐篷的战略物资,故而拒绝向大宋出口,但是羊毛则看似无所谓,尤其在辽国女人们学会了如何将羊毛清洗纺织成毛线后,更是成了他们平日的一项额外收入。
而善良的大宋商人还告诉他们如果能够将羊毛染上颜色,收购的价格会更高一些,故而今年宋辽关系空前友善。
咳,此话先不提。
因为玻璃笔成本高昂,虽有耐磨损的优点,但是其本身成本高昂,且将彻底颠覆宋人在书字一道上的认知和习惯,最关键的是,它独特的下墨方式会致使书写方式彻底得改变。
往严重的说,若无意外,这样的方式还会影响到下一代,若是这种笔、纸、墨全面普及,官方到最后也只能向它妥协,甚至于在科举考试中向之让步。
就如同中国现代几乎被硬笔书法占据了的大半江山一般。
但是对于赵祯来说,他有很长的时间去思考要如何应对这可能产生的变化,因为要冲击到文化层次,首先的先决条件是玻璃笔要大量普及,而这份大量普及的前提亦是辽国内的工人们顺利上套。
中间变数太多,为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烦恼,暂且不在赵祯的思考范围之内。
同时在小房间内听夏安然献上笔墨纸时候的人不多,王丞相便是其中一员,他对于这看似信口开河之言颇有些不确定。
“这当真可行”
“六成吧。”夏安然答道,他看向看似有几分犹豫的赵祯言“臣先前并未想这般多,直到为订购玻璃瓶走遍汴京城的玻璃铺子之时。”
作为首都,大部分有名的玻璃作坊都在这里有售卖的店铺,所以直接问这些人基本可以保证夏安然得到的是较为准确的数据了,“臣自那些掌柜口中得知,若以大宋现如今的玻璃产业,想要完成户户有一支的可能性不高,甚至但就普及至开封城内人手一支的可能性亦是不大。”
开封府此时常住人口尚未达到北宋的巅峰一百四十万,但是现在约莫也有一百余万。
顺带一提,此时全国人口应该已经在向一亿人靠近了,北宋人口的巅峰在宋徽宗年间,那时候已经达到了保守估计一亿人以上,想想吧,在这个全名尚文的时代,文具市场有多么的可怕。
“若原材料仅限于玻璃,则宋必将购于周边。”
“南王,不知这仅限于玻璃是何解”作为赵祯的另一心腹爱臣,包拯灵敏得抓住了夏安然话语中的一个漏洞,夏安然沉吟了片刻,说道“若以此纸为媒,大部分的硬质笔均可书写。”
“不局限于玻璃,陶瓷、竹、木,均可做出类似的笔。”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推广了这种笔,姑且不论是否会对辽产生影响,削弱其炼铁市场,但是冲击大宋现有的书写方式几乎可以说是必然的。
这一点让赵祯有些许犹豫,当日他并未下下决定,最后这件决心是刘后帮他下的。
刘后的理由非常简单,首先硬笔书写古已有之,不过普及度不大,见赵祯露出讶色,刘后便知他不知道此事,这位长久以来不问朝政的女人这些日子恰巧醉心于书法,她拿起了赵祯取来的玻璃笔,沾上紫色的墨水写了几个字后,直接将握笔方法转为了硬笔的手法。
她的这一转换让赵祯面上跟着一愣,刘后又写了几个字后笑道“官家长于富贵,难怪不知此事,实则穷人家的孩子,多半是硬笔起步。”
“择芦苇、竹子削出中空,可稍储墨,约莫能写四五字偏远地方或是穷人家的孩子便是以此练字,”她在纸上一遛得写了一首小词后停手,然后笑道“这笔倒是有趣一次取墨,可写几字”
“少则五十,多则上百。”赵祯的回答让刘娥沉默了一下,她最后轻轻叹气“官家既已知此笔有大用,又何必犹豫”
“皇娘,我”
“官家为大宋之主,当知世间无全事,优者为上,便当推之,何况官家今日来问我,何尝又不是已经做了决定。”
“你来问哀家,可是以为哀家会阻你”
刘娥看着满脸“被猜中了”的年轻帝王轻轻一笑,这位大宋最尊贵的女子周身满是自信和高昂“官家,哀家不但不会阻止你,哀家还想问你讨上一些笔墨来赏人。”
赵祯唇瓣一动,心知刘后这是要在女眷中下一把推力,他眸中的犹疑终是转为了坚定,“儿臣知晓了,今日便送些过来”
“谢,皇娘。”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刘娥继续沾了沾笔头,照着赵祯方才所说的技巧行之后又书写了几行字,面上淡淡“若官家还肯叫我一声皇娘,这个问题便不要去问李妃了。”
她这一言让赵祯一愣,刘娥并未扭头,却似乎能够看见赵祯表情一般说道“李妃目短,定不可见官家此举背后的意思,你若问她,她只会反对,官家此时心中犹疑,不过平添烦恼罢了。”
赵祯闻言沉默,最后也只是轻轻应了一句便告退。
他最后还是点头了,如刘娥所料。
作为一个文人,他并不想要给自己心爱的书法增加一个潜在的敌人,但作为一国帝王,他比谁都清楚这种可以节约书写时间的笔具对于国家运转而言意味着什么。
更短的书写时间,更高的普及率,更方便携带的设备。
虽然大宋如今都有追求复古之心,更有推崇繁复之礼的倾向,但是推动社会风气的,永远都是平民大众。
这是赵祯从诸多史书上得来的教训。
待到最好最坏的打算后,他又开始往最好的方向想了在宋推广玻璃制品,当真能削弱辽的冶铁
这是否太一厢情愿了
若他问夏安然这个问题,夏安然也没办法给出确切答案,因为这个计划在后世很多国家被证明可行,但他不确定辽国是否会上当。
自己国家的资源有限,必须将之投入到最为关键的生产上,至于挖矿、基础材料、民生用品,与其花费人力、资源去制造这些,不如采购正是发达国家的作风。
也因此,发展中国家常感觉被勒住咽喉,一方面发展中国家仰仗这些订单摄取经济资本,另一方面也因为这些中低产业的拖累,使之很难向高层次发展。
这边是阳谋,也是世界法则。
当然,也有稳扎稳打,在摄取资本的同时并不安,也不敢安于现状,一直用清醒的眼神看着这一切,并且抓住机会一飞冲天者。
譬如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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