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恒哥, 你怎么不喝呀。这是我特地为你炖的补汤,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大夫说多喝补汤, 伤口能好得快。”见那碗汤停留在男人嘴边,就是半天没抬头喝, 云娇娇连忙柔声催促道,用殷切的目光压下语气的急切。
看着面前高大阳刚的男人,云娇娇心潮澎湃,内心充满深切的渴求, 只需一口、一小口,今后她便会迎来风光无限的前程, 她会穿上大红色的喜服,嫁给眼前这个强大的男人,成为尊贵无比的齐王妃。
她不再是一名出身卑微的农家女, 而将飞上枝头变成凤凰,她想起了前世那古朴威严、大气浑然的齐王府,想起了那上百名伺候着主子的丫鬟仆役,更是想到了皇亲贵胄所住的那气象庄严的琉璃宫殿这些东西上辈子都曾留给她无数的震撼,让云娇娇体内的血在发热, 而萧恒只要喝下一口补汤,她就能成为共享着一切的女主人。
她脸颊绯红,甚至感到心慌意乱,是期待也是激动。当生米煮成熟饭, 她就大声尖叫,让全家人撞破两人的事情,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兄长脸上的表情。
低着头幻想的她,没有注意男人盯着她的目光何其幽暗深邃, 仿佛择人吞噬的秃鹫,随时可以扼住她的脖颈。
如果萧恒没有恢复记忆,他一定嗅不出这碗汤药下了什么东西。
同理,如果他没有恢复记忆,不是那个横扫半个边疆、权倾朝野玩弄权术的萧王爷,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野村人,在落难之际突遇一名貌美的农家少女,不仅救他身家性命,也不嫌弃他一无所有,还愿意为他洗手作羹汤,一直以来把他放置在远高于家人的地位上,萧恒理所应当会感动
但现在,萧恒恢复了记忆,他曾驰骋战场、纵横官场十余载,见惯了风雨诡计,云娇娇那些粗浅的心思和伎俩便在他面前暴露无遗了,如垂髫小儿一般生嫩浅薄。
当初他被带回云家,家里明明负担极重,穷得要揭不开锅,少女还是不顾家人的阻止就是要收留他,现在想想少女对他一切的好,完完全全好过了头,反说明了此女别有所图。当初云家人强烈反对,少年甚至想把他送往官府的反应才是正常。
更别提手中这碗烈性汤药,若他真是一个身无分文的乡野村夫,有什么值得别人算计的地方,不惜下药也成颠鸾倒凤、既成事实。要知道如此高的药量,萧恒都不屑对外族战俘下,一旦人饮下,不奋战到后半夜都不可能,这完完全全就是做着想让云家人都知道的打算。
萧恒不知自己是怎么暴露的,但不影响他对云娇娇的印象跌到谷底,贴上了心机算计的印子。
而且他非常清楚,如果他真的毫无防备,喝下了这碗汤,他就彻底与云桑无缘了,几个月朝夕相处足以萧恒摸清楚对方的性子,那个少年骨子里冷情到了极致,也绝情到了极致光是想想,萧恒就脸色阴沉,手掌也下意识便用了力气,装着汤药的瓷碗瞬间爆裂成碎片。
汤药洒了一地,吓了云娇娇一跳,她缩了缩脖子,注意到萧恒那冷漠的眼神,完全不像是感激她大冬天不辞辛苦熬汤的样子。
“大、大恒哥你为什么用那样的目光看我”她脸庞僵硬,结结巴巴地问道,天知道在男人的逼视下,她差点呼吸不过来,只想转移话题“那碗怎么碎了,大恒哥我再给你装一碗吧。”
因为心虚,她一颗心也跳得极快,整个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仿佛只剩下她心脏怦怦乱跳的动静,和舀动汤药的水声。她只想着多舀点,让男人赶紧喝下,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了,她不信男人还会用那般冷的眼神看她。
一个冷不防,萧恒突然问道“你说我姓什么”
“你当然姓萧”全身心都在汤药上,云娇娇自然毫不犹豫答道,等脱口而出后,她才知道自己口快犯了什么错。
大冬天她穿着厚实的袄子,陡然吓出了一身冷汗,完全不敢置信自己被男人套话了,只能双腿发软地站在原地。眼睁睁见着男人走到她面前,冷笑道“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也难怪你在汤里下药了。”他一语道破了少女的心思,云娇娇脸色霎时变白。
男人长相本就英武凌厉,当他周身放出森冷戾气,锐利目光审视她时,空气几乎要冻结成块,让人不寒而栗“你很清楚我和你兄长的关系,今天居然还想下药勾引,我敬你是桑哥儿的妹妹,今天就饶了你,如果你敢再有什么挑拨心思”他不是厌恶云娇娇攀龙附凤,只是厌恶这个女人想用这种手段,并以他为对象。
话音刚落,萧恒又捏碎了一个碗,见到汤药瓷片双双爆开,浓郁药香在地表上散开。滚烫药汤溅到了云娇娇的裙摆,她尖叫了一声后,立刻噤声。
在此之前,云娇娇从没上过战场,也只在民间传说中听过萧恒杀敌千万的可怖事迹,可当她真的站在这个不知何时恢复记忆的男人面前,感受着这比厉鬼还要令人畏惧的气势,她突然能明白那些外族战俘的心情了。
萧恒那双眼冷得彻骨,随手捏碎的也不是碗,更像是她脆弱的脖子,云娇娇被吓得手脚抽搐,眼中浮现惊恐,生怕下一秒就真被男人掐死。
好在男人也只是警告她,甚至勒令她不准把身份说出去,就拂袖走人了,留下被威胁的云娇娇,一个人噩噩浑浑待在厨房内。
整个夜晚,她都脸色发白地缩在被子里,一边想着自己栽了如此大的跟头,下药被识破了,荣华富贵的美梦也破碎了,一边脑子又混沌地想着,怎么可能呢,萧恒究竟什么时候清醒的一边又嫉妒咬牙切齿,觉得老天爷何其不公平,既然让她重生,又让她快人一步得到机缘,那为什么还要夺走呢兄长气运好,可命如薄纸,无法承受这天大的福气,她是对方近亲妹妹,为什么老天爷不分点福气给她呢,她和兄长又差在了哪里
她越想,胸脯越起伏得厉害,最终还是没打消攀上萧恒的想法。
只是经过这一次打击,后遗症还是有的,男人成了一片化不开的阴影,至始至终笼罩在她心头,让她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根本不敢踏出一步。
转眼过完年,想看着距离云桑赴京赶考的日子越近,云娇娇心里越加焦急。等到云桑真正上路那一天,她还是找不到机会,终于绝望了。
楚州郡距离京城极远,再加上冬雪未化,哪怕走新辟的快捷官道,路上起码耗时半个月。
云桑一路就坐在马车里,偶尔看书,大多时候睡眠养神,身子随着车厢的颠簸而摇晃,到了后期哪怕有垫子,身子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
又一次被颠醒,云桑微微蹙眉,感觉到有些许口干。
注意到他醒了,几乎他表情微动,萧恒就能判断出他想要什么,便取了个水壶,动作怜惜地拧开盖子给他喂水。水还是温的,云桑喝了几口后,干燥的感觉大大缓解。
他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见到萧恒也仰头喝起了水,对的是同一个壶口。
见云桑呆了,男人还扬起一个笑容,眼中有缱绻又浓烈的情感,他将人一把抱入怀里,“桑哥儿做什么看我,难道你还想喝吗”
“不,我不想。”少年冷淡地拒绝了,只是萧恒能看到,对方虽然口气冷淡,但黑发间的雪白耳际微微红了。
在黑发掩映下,这份通红如熟烂的果实,让萧恒喉咙不自觉地滚了滚,抱人的手臂越发收紧了。他无时不刻都想把人揉进骨子里,或者合为一体。
可惜少年一直没有点头同意,萧恒不知道桑哥儿在想什么,他总觉得饶是自己死缠烂打,两人之间也始终隔了一层。而这一层的原因,出现在桑哥儿身上。
两人旁若无人,或者说是萧恒单方面的旁若无人。毕竟越到风气开放的京城,越预示着男人即将回归自己的身份,在自己地盘上,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无需顾忌别人的看法,他之所以克制没有放纵,纯粹是在意怀中人的想法。
云娇娇跟他们同一个车厢。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辈子富贵距离自己如此之近,却又长了脚去亲近别人,她心口就在滴血,酸涩嫉妒得无以复加,愈加觉得当初兄长娶了周佩环多好。
远远看到高大巍峨的城墙,墙上站满了手持枪戟、身形挺拔的守卫,马车也悠悠停下,跟一群老百姓一起排队入城。而两名身着甲胄的守卫正一左一右,检查百姓的户牒和货物。
原来是京城到了。
这是他从没到过的地方,云桑掀开帘子看了几眼,不愧是天子脚下,就是繁盛富饶。
“到地方了,我们马上就可以休息了。”云大河松了口气,马车里憋得慌,他拿出包袱下了车,准备要出示的文件,表明他们是上京赶考的学子家人。
这时候,突然传来一串狂奔的马蹄声,还有好几个少年挥舞着马鞭畅快大笑的声音,老百姓似乎都习以为常了,只说了几句“是魏国公府的纨绔二少,秦小侯爷,还有李府四公子,他们几个今日又赛马回来了,大家快避避,让他们先进城。”
京城脚下权贵云集是事实,随随便便一块瓦片砸下去,都可能砸到一个官员后代或者皇室宗亲,也多的是身份显赫、地位不凡的世家权贵。
话音刚落,不管是走路的,还是抬货物、骑骡子的,纷纷下意识给他们绕道。反正这些纨绔子弟也不伤人,就是性格骄傲有脾气,不喜欢排队罢了。
云大河吓了一跳,他们那么大个马车怎么挪啊马车夫也拿起鞭子,重新开始策马,让马匹带着车厢缓慢挪动。
可他们缓慢的动作已经吸引了那几个权贵子弟的注意力,尤其是云桑掀开帘子暴露出来的那张脸,不是一般二般的出众,哪怕身着褐衣,如玉树琼枝,又似明珠争辉。
其中一个公子哥看直了眼,停下了骏马,对同伴道“这个少年书生好俊俏。”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连皱眉的样子都好看,不知家住何处”“啊他怎么掀下帘子了,小爷还没看够呢”权贵子弟们纷纷被点燃了兴味,凑了过来,评头论足声就没断过。这一幕怎么看都像话本里调戏民女的高官子弟,这群高官子弟还真是男女荤素不忌。
周围老百姓投来一个同情的眼神,云大河心里也暗道不好,刚想护住大侄子。
没等他出手,马车的帘子再次掀开,露出了萧恒那张俊伟不凡的脸,一下子所有浪荡的调戏声戛然而止。
“你们很嚣张”萧恒侧眸斜来一眼,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口气也平淡,却宛若万钧雷霆,让几个权贵子弟直接僵在原地,手脚吓得痉挛,差点马都不会骑了,直接跌下马去。
万万没想到一辆普普通通的农家马车里,竟坐着这样一樽杀神,看出对方不想暴露身份,魏国公府的二少努力压下涌起的鸡皮疙瘩,如小羊羔一般缩了缩脖子,带着一干吓傻的同伴,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不是走向城门,是走向进城队伍的最后边,乖乖做人。不然那男人算起账来,他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这调戏之事就这样没了,云大河搞不懂发生了什么,怎么那群高官子弟突然就放弃了。
连同入城查看户牒、搜查马车的守卫,看到萧恒时,也愣了好大一会儿神,还眨了一下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入城者一般都要接收行人、行李和货物的检查,可那守卫接下来立马递还了户牒,再也没有检查他们,直接令人放行。
这下子,除了早已知道萧恒身份的云娇娇,云家其他人也不是傻子,自然都发现了端倪。更别提少年本就聪慧敏锐,他只静静地盯着萧恒,似乎在等他说话。
萧恒不喜欢那有些疏离的眼神,他将人拉过来,低头亲了亲发顶,哑着声音道“我不想瞒你,我也刚想起自己身份没多久,不知道你能否接受”
怎么可能无法接受你可是高贵的王爷,他不过是一个地位卑微的农家子,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跟了你就能享受无数荣华富贵,你难不成还怕他跑了不成
云娇娇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大喊。
可没想到,云桑脸上竟微微出现了几分迟疑,他只看着萧恒,没有回答。
云娇娇震惊了,不明白兄长这辈子都跟权势滔天的王爷搅和到一起了,这根本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云桑这下意识的反应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想跑
萧恒没有错过他的眉目变化,他沉声道“桑哥儿,你不要拒绝我,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普通人一般,被心爱的人拒绝会伤痛,这句话让云桑眉眼微动,似乎心软了。
知道该一鼓作气,萧恒扣住他的手表白道“你收留了我那么久,我想领你去我府中看看。”
云家人便被牵着去了,事情发展与前世别无二般,当时谁也没想到随手救下的一个男人,竟然是身份显赫、权势滔天的王爷。云娇娇就这样看着马车驶向了气势雄浑的齐王府,看着萧恒手把手扶着云桑下马车,整个齐王府的肃穆寂静被完全打破。
无数的脚步声传来,惊得树上的鸟雀飞走。见到许久未归的主人,上到管家,下至普通仆子们都满脸的热泪盈眶。红漆大门敞开,仆子们迎着云家人入内,还殷勤地帮忙抬行李。
至始至终,萧恒都牵着少年的手,注意着对方的细微表情,乃至一举一动,偶尔还提醒道“小心脚下,这门槛高了。”
亲眼见到王爷对这少年的态度,哪怕信中已经提前告知了,陈管家心下还是暗暗惊叹,这哪里是救命恩人和另一个主人的待遇,这分明就是小祖宗,他伺候王爷二十多年,从没见过主子对谁如此柔声过。
王府的景致自然极好,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哪怕是青砖屋檐,都一派气宇轩昂,云大河已经被晃晕了,手脚都不知道放到何处。走入如此富丽堂皇的庭院,他都为自己的普通衣着感到滑稽。
萧恒令人给云家人准备房间,自己则二话不说,带着少年继续游览宅门深处。云娇娇也想跟上,却被萧恒一个眼神给钉在了原地。很明显,这是对方期盼已久的,两人独处的时光。
管家远远地缀在后头,不为别的,就是要记录云公子的喜好。
萧恒领着人前往主院,一个典型的王侯世家院落,云桑踏进后才知道别有洞天,整个内室看似天然大敞,实则有无数假山流水做天然屏障,一丛又一丛的艳彩锦鲤在水中悠然摆尾,煞是可爱。
锦鲤意味着风水和运势,云桑难免多看了几眼。
等入了内室,似乎早已久候有人到来,香炉内静静点燃着熏香,令云桑惊讶的是,这个主屋内摆设竟然并不如何华贵,反而偏向雅致端庄。他的目光落在墙上一幅万里江山图,还有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墨宝书法,直觉这并不是男人的风格。
“喜欢这个房间吗特意为你布置的。”萧恒在少年耳畔落下一吻,满意地看自己吮吸出一抹红痕,如雪中一抹红梅。
云桑敏感地动了动耳朵,推拒了两下。
萧恒五官轮廓素来偏向冷峻锋利,可当他要讨好人时,那双眼睛似深邃的潭水,其中铁汉柔情能将人溺毙。
陈管家老了,这才迟钝地恍然大悟,为什么月前王爷写信过来,让他把房间里那些俗气的珍珠、珊瑚、玛瑙和一些西域珍宝全撤了,全部换成价值连城的文房四宝、前朝名家字画,还吩咐水晶围棋、上等狼毫笔这些东西越多越好,敢情就是为了小公子到来准备的啊
云桑微微点头,他当然是喜欢的。
但同时他观察了一圈后,神色也若有所思,一路过来,萧恒终于听到他开口了,那声音极为清冽悦耳,似泉中水“原来你府上真的没有妻妾。”他一路走来,没发现有什么女子出现,连丫鬟都少得可怜,还都上了年纪。
萧恒一愣,随之笑道“若我有妻妾,桑哥儿你又如何”
云桑说“自然与你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天下之大,一个好好当他的王爷,另一个农家子好好做他的地方官,三年考核进京觐见一次,根本见不到几次面,年老了还能彼此问候,也算全了这一场缘分。
听出少年话语中的认真,萧恒眉目一沉,冷冷道“那你别想了,我不但没有妻妾,我还是位高权重的齐王,任天下之大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若你敢跑,我就”就了半天,萧恒发现对着少年这张俊秀至极的脸,他也摞不出什么狠话,便只好将人摁在怀里发泄似的亲肿了唇后,才继续拉着人逛内室。
在对方开口后,他终于明白之前少年身上那层隔阂是什么了。
进了卧房,陈管家止步,而云桑却愣住了,没别的,床和纱帐都是新的,雕梁画栋无处不美,但满目皆是大红色。红色的龙凤烛在燃烧,墙上雕的是鸳鸯荷花,被子是枝叶交缠的粉色牡丹,一个偌大的喜字还贴在正中央,这暗示意味极强的房间,让云桑忘了踏足,甚至下意识想回避。
然后慌乱的他就被萧恒从背后抱住了,隔着厚厚的大氅,也挡不住对方吐在他耳边的灼热气息,“不要跑,这以后便是你我的房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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