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生辰,普天同庆。
又恰逢新朝国历整十年,仁寿帝对这次庆典的在乎程度相当之高,光看礼部一块砖小卢大人这几个月来连轴转的程度,就可窥一二。
皇宫设了多处宴会场,主殿内坐的全都是皇亲国戚、一品大员,以及各国使团,容棠没有去凑热闹,沐景序和宿怀璟的官职也不够高,他们便在偏殿坐了下来,倒也算是清闲自在。
宴上一言一行皆有太监盯着,有人笑得真心,自也有戴着面具。
容棠看着沐景序下车前又换了一身的白衣,以及柯鸿雪随身带进宫内的披风,就觉得这饭是一口也吃不下去。
可还是要与群臣一起做出一副敬谢皇恩、感念盛世的样子来,多少有些烦躁。
赴会的人群分三六九等,容棠坐在席上,面前摆了一碗汤,佯装喝了两口又放下,视线在厅内随意扫视一圈,看见一道身影,稍顿了一下,向宿怀璟递去一个问询的眼色。
宿怀璟顺着望了一眼,瞧见秦鹏煊正起身,似要出恭离席。
他凝神注视几秒,移开视线,冲容棠点了点头。
盛承鸣王位请封旨意前两日就下了下来,等到万寿节后便要启程去封地。
听说为此,已经晋升的怡贵妃娘娘和张阁老,私底下还与盛承鸣爆发过剧烈的争吵。
但一皇子心意已决,决心不愿再留在京城掺和这一滩浑水,陛下感念他纯孝识大体,特赐封号为瑞,彰显天子器重。
容棠看着秦鹏煊从偏殿离开,这三辈子以来,第一次看这位草包世子也顺眼了起来。
原著中武康伯起事是在这个秋天,却并非万寿节庆典之上。
但这一世各方因素影响之下,宿怀璟前日得到信,说武康伯已经在宫中埋好了暗线,打算在宴会结束后刺杀盛绪炎。
事成不成两说,但他在这个时候动手,容棠其实很想上去补两刀。为宿怀璟也好,为沐景序也好,为自己一肚子憋的无处可泄的怨气也好。
哪怕为了前朝那些无辜惨死的、本该鲜活的人们
宫宴从天亮持续到天黑,离宫前容棠往后望了一眼,瞧见一片琼楼玉宇不夜城。
皇子们从韶华殿步出,盛承鸣走在最前,脸上带着些许红晕,看起来被灌了不少酒。
太监宫女簇拥之下,有人在队伍最后缓慢行走,步伐微乱,很快就被兄弟们甩在了身后。
容棠冷漠地收回视线,跟宿怀璟并排,顺着出宫的人流往外,混在一片高冠朝服之间离开巍巍宫城,与大虞皇宫内的五皇子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宿怀璟余光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握住容棠的手,轻轻捏了捏。
容棠会意,抬眸冲他绽开一个笑意。
武康伯事变是原著中相当重要的转折点,重心逐渐从前期宫斗,向后期权谋进行转移,于男主盛承厉来说,是一次天赐的良机。
但在这一世发生,于容棠来说,其实
更像是看个乐子。
他挺乐意看见京城污浊成一滩浑水,也不需要如前两世那般从中斡旋,想方设法地为盛承厉谋一点福利。
武康伯注定要死,盛承厉在万寿节前从皇陵回来,定然也有他的打算和图谋。
但这一切与容棠或者宿怀璟关系其实都不大,他更想看见的其实是今夜之后,太医院院判下的诊疗书。
总不至于让盛绪炎毫发无伤地过完这个生日吧
容棠这样想着,一路无言出了宫,皇城依旧热闹非凡,万寿节期间没有宵禁,处处都灯火鼎盛,烟花在城墙上点燃,夜空都被炸出点点繁星。
容棠坐在马车上,问宿怀璟“你觉得消息什么时候会出来”
宿怀璟说“三日后吧,等万寿节结束,各国使团还未离京的时候。”
容棠随口问“为何”
宿怀璟摆出一盘蜜饯,让容棠填一填宴会上未进食的肚子,一边说“天子生辰遇害,乃是不祥之兆,有暗示他得位不正之嫌,盛绪炎断然不可能在这么重要的日子上给自己留下把柄。”
容棠叼了一颗蜜饯“那又为何要在各国使团还未离京的时候呢”
宿怀璟“天子生辰,大臣谋反叛逆,那是诛九族的重罪,还会引起国民非议。但如果陛下心怀仁善,广邀各国皇子公主与使臣来我大虞赴宴,却被心怀不轨之徒宴上行刺,则有破坏两国和平、挑起争端的嫌疑,届时可以扣下使团,向周边各国讨要一个说法。”
马车行驶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宿怀璟说着顿了顿,道“毕竟武康伯一个人,很难躲过宫内重重搜查,在宴会上对皇帝下手,有他人协助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容棠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你有做什么吗”
宿怀璟浅浅勾唇,终于露出这三日以来唯一一个姑且称得上真心的笑意,开门见山“棠棠是想问我有没有帮武康伯吗”
容棠点头。
宿怀璟说“明面上做什么都很容易被查出来,我向来不会冒这个险。”
他最多只是命人给武康伯递过去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让他误以为今天是个好时机,宫内来往人员众多,侍卫无法悉数盘查,适合他对仁寿帝下手。
其他的接触再也没有了。
容棠却觉得以宿怀璟的性子,不可能真能忍得住不往其间添一把火。
沐景序背上伤痕历历在目,染红的白袍一件一件洗净晾干挂在了院子里,容棠不止一次看见宿怀璟望着那些沾了血的白布发呆。
他怎么可能真的不下手
看出他的顾虑,宿怀璟笑了笑,捏住容棠的手,语调温柔平和,情绪平稳又淡然,轻声道“棠棠,你知道有些伤口,若是处理不当,一开始或许与寻常无异,很快就会愈合。可随着时间推移,内里一点点溃烂,直至伤入骨髓,某日一朝爆发,再也无法痊愈,几天之内就会死去吗”
容棠微微一愣,差点就想脱口而出破伤风。
宿怀璟“武康伯谋反与我没有一点关系,陛下的伤势处理跟我也不存在一丝联系。今时今日,他年某日,陛下总该殡天的,但我总想着,若是让他轻飘飘又单一地被人谋逆篡位而死、被儿子夺位杀死、被妃嫔背叛害死”
”
非得一项项全都体验完全,让他从龙椅上狠狠摔下来,体验众叛亲离、体验枕边人背叛、体验亲子离心、体验臣子反心然后再一点点将痛苦加诸肉体。
鞭笞、钳指、贴面、挑筋、断肢、挖眼、削成人棍
再放他与蛇虫鼠蚁一起,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在人来人往的菜市口、在旗帜高悬的城墙上,日复一日地,感受着绝望,能听见却看不见百姓的目光与议论,如最低等的牲畜一般,死在天光大亮之下。
否则该怎么报他父兄尽死的仇否则该怎么还他三哥那一身的断骨重塑与满背交错的血痕
宿怀璟笑得温柔又和煦,看不见一点阴沉的影子。
他只是要为家人讨一个公道罢了,他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这世上没有人能制裁得了盛绪炎,没有一条律令可以用在当朝天子身上,所以他自己来,这很合理,也很自然,没有人有资格置喙。
容棠看着他的眼睛,过了许久,低声补充“还要把他做过的事公之于众。”
宿怀璟微微一怔,有些讶异地看向他,容棠说“要将被误解伪造的历史扶正。”
世子爷羸弱又苍白,养了两年气色较寻常人还要差上一大截,可这样人来人往、沸腾鼎盛的夜里,长街行走的车马上,容棠眸子中清亮到惑人的地步。
宿怀璟心下一动,微一低头就想吻上去,原就行驶缓慢的马车突然一个急停,驽马长嘶,双福拉着缰绳长长地“吁”了一声,人群中一阵骚动,容棠坐在马车里,因为惯性一个没控制住,直直向前栽去,撞进宿怀璟胸膛才堪堪停下来。
不疼,但那一瞬间,大反派提及杀父仇人都没有变化的情绪突然沉了沉,面色相当冷峻。
车帘被从外掀开,有人不守规矩地轻轻一跃,跳进车厢内,立马就可怜兮兮地说“小哥帮帮忙,快点驾远一些,我家里那几个黑心的叔叔要我十岁就去成亲给家族换利益,求求你了,带我走吧,不然我就要被卖给六十岁的大姐姐做小相公了呜呜呜。”
驾着车的双福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立马调转马头,迅速驶离了这条街。
宿怀璟那点冷峻的表情一下变得更冷了。
容棠脑袋埋在他怀里,一时间不好意思爬起来。
宿怀璟说“双寿都不会被骗。”
容棠“”
宿怀璟“双寿还是弟弟。”
容棠小小声阻止“别说了。”
忠仆随主,大反派这是在说他是笨蛋。
好过分
容棠缓了好一会儿,揉了揉被撞疼的脑袋,直起身来,坐在车厢里看着突然跳上他车的某人。
十来岁的小男孩,瞧着身形瘦弱,面相倒是白净漂亮,眼睛是很标准漂亮的凤眸,如今还未长开,已经隐隐有一副颠倒众生的妖孽相了,等长大了估计也是个祸害。
穿的是一套很普通寻常的大虞民间服装,只是好像是第一次穿一般,右襟掖到了左边,左袖又短了一截,绞进了里衣里。头上还一点配饰没有,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一时之间带着些男女莫辨的美感。
滴溜溜一双眼眸泫然欲泣,怯生生的模样望着车内的人,乖得要命地盘腿坐在车厢地板上,双手搭在膝盖,仰着脑袋望着人,怎么看怎么可怜,怎么看怎么眼熟。
分明全身上下除了眼睛,没有一处像宿怀璟的地方。
可容棠愣愣地望了他一会,偏过头,幽幽然重复“黑心的叔叔”
宿怀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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