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灯如星火璀璨,灯下站的人却似皎皎明月,周围匆匆而过的人群成了虚无背影,明舒眼中只剩下宋清沼。
脑中有些破碎的画面闪过,似乎在寻而未果的记忆里,遥远的某年某月里,也有这么一幕,有人站在璀璨灯火下静静等她。
是谁那个人是谁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些记忆仿佛就在眼前,可伸手就破碎,最终散去,又化成眼前站的人。
“闻安你怎么在此”宋清沼已经开口,他的嗓音和他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清朗如玉,有勃勃生机。
他身边的谢熙微微颌首,并未出声。
“和手帕交前来这儿小聚,顺便瞧瞧诗魁赛。”闻安上前行个礼,冲两人笑道,“恭喜表兄和世子哥哥,有你们在,都把别人的光彩通通盖过了呢。”
宋清沼便道“别胡说。这么晚还不归,郡王妃该担心了。”
“马上就回了。天也确实晚了,能否烦请表兄和世子哥哥送我们归家”闻安歪头道,与在雅间时不同,只将小女儿姿态做足。
宋清沼知道二人婚事已定,只当闻安少女心思,于是成全她“那就谢熙送你回府,我”
“殷家的马车在那边,我就不劳烦宋公子了,倒是明舒就是我和县主新结交的闺中蜜友,陆明舒,她是一个人来的。”殷淑君这会倒变聪明了,把明舒往前一推道。
宋清沼望向被殷淑君和闻安拱在正中间半垂头的少女,眉头微蹙后很快道“我知道了。”语毕也没多问,只吩咐下人套马取车。
“我会把她送回家。时辰已晚,你们也快些回去,免得家中长辈担心。”宋清沼说着又拍谢熙的肩,“闻安就交给你了。”
谢熙点下头,脸上一片平静,看不出任何抗拒或喜悦,仿佛完成任务般请闻安县主上马车。殷淑君冲他们挥挥手,也上了自家马车,只留明舒独自面对宋清沼。
“陆娘子家住何处”宋清沼牵着马过来问道。
“胜民坊,有劳公子了。”明舒有些紧张,回答得规规矩矩。
宋清沼听到“胜民坊”时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但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问出口看她打扮与举止像个官宦人家的姑娘,又与殷淑君和闻安结交,他想着她怎么着也该出身富贵,然而胜民坊却是平头老百姓聚居之地。
明舒知道他在诧异什么,她有些尴尬,国公家的嫡孙,怕是从小到大都去过胜民坊那样的地方。她想要不就算了,自己回去也没什么,刚要开口,就听宋清沼先开了口“陆娘子上马车吧,我送你回去。”
“多谢。”明舒只得收了婉拒之辞,踏上马车。
宋清沼骑马,她坐着宋家的马车,一路无话,抵至胜民坊的巷口,马车再进不去。陆家的房子在这条街巷近尾处,天已黑透透,行人稀少。明舒从马车上下来,同宋清沼致谢道别。宋清沼看了眼黑魆魆的街道,只道“我送你进去吧。”
这次换明舒诧异了,这位国公家的嫡孙,身上不仅半点架子没有,还体察入微。
“走吧。”没给明舒拒绝的机会,宋清沼已经踏入街巷。
明舒跟在他身后,巷口离家要走百来步路,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无人说话,沉默得有点尴尬。明舒斟酌了片刻开口,想解除这种尴尬。
“宋公子,我们从前可见过”明舒道,“我总觉得公子有些熟悉。”
她直接问了。
宋清沼转头,侧颜很冷淡“宋某不曾见过陆娘子。”
明舒顿时觉自己问得孟浪了。
那天匆匆一瞥,宋清沼也没记住她。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她讪讪道,又岔开话题,“听说宋公子是松灵书院的学子,真是凑巧,我阿兄也在松灵书院。”
他又看了她一眼,这次只“嗯”了声,连搭话都省了。
明舒很久没遇到这么难聊天的人了。她都提起阿兄了,他却连问都不问,显然并不想和她扯上关系,她并非不知趣的人,再问下去就真成街头搭讪攀交情的登徒子了,于是闭上嘴。
就这般在沉默中,二人走完这段距离。
“阿娘”明舒一眼看到曾氏。
曾氏坐在门前做绣活,每下几针就要抬头看空荡荡的街道,她在等明舒,街道很黑,但家里敞开的门透出的灯火却烫暖人心。
明舒又愧疚又感动,只冲宋清沼道了句“我家到了。”人就如蝴蝶般飞快跑到曾氏旁边。
宋清沼就远远停了步。
曾氏一见明舒就安了心,从凳子上站起来,明舒拉着她说了几句话,再看宋清沼时,这人已经转身离去。
“明舒,那是谁生得怪俊。送你回来的怎么不请进家来坐坐”曾氏也瞧见宋清沼了小伙子生得那叫一个好,和她亲儿子不相上下。
“不用了,他也赶着回家呢。”明舒连声谢都来不及说,心里也有些失落。
“他是谁家公子,跟阿娘说说。”曾氏挽着明舒进屋,还在好奇。
“阿娘那是国公府的嫡孙。”明舒只好道。
“居然是国公府”曾氏才刚升起的小心思,顿时熄灭,“怪道那般清贵,唉,可惜了”
门第太高。
“阿娘你想什么呢”明舒哭笑不得。
“做母亲的,能想什么你说呢”曾氏戳了下她的眉心反问她,又见她打扮得非比往常,拉着她东问西问。
明舒边摘头面边回答曾氏,除了县主的家事外,她耐心十足地把今日见闻通通说给曾氏听。母女两人兴致勃勃夜话了半天,才各自洗漱歇下。
夜里,明舒做了个梦。
梦中,有个穿青衫的少年,在灯火下远远看着她。
面容模糊。
接了闻安县主的差事,明舒自当尽心尽力,第二天就开始着手调查谢熙之事。
因着会试在即,谢熙也是本届金榜的大热门人选,名声在外。明舒稍作打听,就能在茶馆里打听到谢熙的为人。
关于谢熙的坊间传闻与闻安县主说的出入不大,对他品性的赞美,还排在他的才学之上。
谢熙是个交口皆赞的正人君子,这君子几乎到了不近女色可以修道的地步。
家中给他安排的通房他没收,跟随左右的只有小厮和书童,身边一个近身服侍的丫头都没有,他也从不踏足勾栏瓦舍,没有红颜知己,只一门心思求学,所结交的人不是门第相当的勋贵子弟,就是京城的少年举子。
关于永庆候府的事,明舒已经通过陶以谦与殷淑君求证过了,谢熙在府中确实没收通房,
身边也没有丫鬟。而他在外头的行踪,县主派人跟了大半年,应该也调查得非常详尽,外室基本是可以排除,平时也没和哪家娘子特别接近。为了求证他的人品,县主甚至找了个青楼女子试探,不想谢熙竟是个柳下惠,坐怀不乱。
这样无孔不入的调查,都查不出所以然来,明舒也想不出自己能从哪里下手。
她只能先琢磨,有哪些地方是被县主忽略之处。
想来想去,还真被她寻出一处来。
书院。
谢熙与宋清沼不同。
宋清沼虽是国公府嫡孙,但并非长孙,他无法承爵也无心与兄长争斗,便打算走科举之路。为了取得更好的学习环境,他放弃了祖荫进官学的机会,转而自己考入松灵书院就读。
谢熙已经是永庆侯府的世子,科举对他来说不过锦上添花,他凭借祖荫进官学就读,并非松灵书院的学生。
书院内都是男人,县主派去跟踪的下人并没调查谢熙在书院内的行踪。
明舒心里隐隐有个荒谬的念头。
县主调查得已经足够详尽,但所涉及到的还是男女这一方面,那万一
她想,只是万一。
谢熙若有断袖之癖呢
断袖之癖在大安朝实在不是稀奇事。从古至今,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不乏好男风之人,到了大安朝也不例外,只是因为传宗接代等诸多人伦问题,断袖之癖历来被世人视如洪水猛兽。
明舒想得开,她对这种癖好倒没有过多偏见,人有七情六欲,有些喜好天生而成,很难改变,只是人生有舍有得,选择一条艰难的路,想要得到某些东西,就必定要放弃另一些东西,承担应该承担的非议,不能既要满足自己的私欲,又要牺牲无辜旁人做幌子,这就是她所不齿且无法接受之事了。
这世间,少有两全法。
女色方面,谢熙肯定没有问题,唯一就剩下这一点了。
她觉得她得查清楚这件事。
要查清这事,她就必须进书院。官学她是进不去了,不过好在谢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松灵书院访友小住,若他真有那样的癖好,在松灵书院也许能查到蛛丝马迹。
而刚刚好,松灵书院她进得去。
因为,陆徜在里头。
给陆徜做的新衣已经裁好,天赐明舒的好借口,她又可以去探望阿兄了。
闻安县主那边送来消息,谢熙这两天已经动身往松灵书院访友,明舒也不耽搁,立刻打包衣裳,又带了一篮蛋,一坛鲞腊,往松灵书院探亲去了。
与上回一样,她到的时候已经近午,书院的门人已经认识她,唤来书童把她带去找陆徜。
“陆师兄被山长叫去藏书室了,现下怕是不得空闲,娘子先在他屋里稍候。”书童把她带到陆徜的屋中道。
明舒道了谢,书童告辞离去,她将手中重物通通放下,最后才把新做的衣裳重新叠得平平整整放在陆徜床上,再将什么扇子、扇袋、香囊之类的一一摆在衣裳旁边。
她蹲在床边欣赏起来,幻想自家阿兄穿上会有多风流倜傥,可想了半天,陆徜仍没回来。她蹲得腿脚发麻,便又起身,在屋里踱步想着要如何找到谢熙,忽听外头传来声音。
“高兄他们恐怕已经到了,我们快些过去。”
“他们到了就多等等,你走这么快做甚当心脚下”
前头那个清越的声音明舒不认识,但后面这个声音,明舒却记得。
待门前人影匆匆过去,明舒方悄悄将门开了道缝隙,看着越过陆徜房间的两个人。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那两人一高一矮,高的是谢熙,矮的那位只到谢熙肩头高,穿的是松灵书院的仕子斓服,身形瘦削,脚步矫健。
明舒不敢耽搁,闪出房门,轻轻掩好门后蹑手蹑脚跑入长廊外的草木间,借着草木的遮掩,偷偷跟着前面那两人绕到了竹林后的一处轩馆外。
馆内传出少年人高谈阔论的声音,那两人听到后加快脚步踏进馆中,明舒就再也见不着。
她很想瞧清楚与谢熙走在一块的少年模样,左右张望一番,发现轩馆南面的窗户敞着,她便猫身沿着墙根悄悄摸到了那扇窗户下头,双手攀着窗棂,将头慢慢慢慢往上探去。
屋内的景象马上就能清晰,她屏住呼吸,仰起头,视线即将越过窗棂,她正激动,忽然之间,心脏一顿。
四目相撞,她仰起的头,与宋清沼低俯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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