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过后, 天气逐渐转暖。六月初, 温度攀升得更高, 连续几天都是晴朗的好日子, 适合结婚,也适合度蜜月。
六月三号当天, 姜锦年穿着她之前选定的婚纱,面朝一扇落地镜, 安安静静地发呆。她握着捧花, 又放下来, 眼眶有些酸涩潮湿。但她的妆容十分精致,她舍不得落泪。她将一只手按在镜面上,张开五指, 触碰光影中的世界, 玫瑰和百合的淡淡芳香在空气里浮动,如梦亦如幻。
许星辰由衷称赞她“好美啊, 你今天就是仙女本人。”
姜锦年道“我又瘦了两斤。”
许星辰忽然有些紧张“你还怀着孕啊, 你不能节食。”
姜锦年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每天按时吃饭。”
许星辰思索道“也许你的营养都给了小宝宝。”
姜锦年双手背后,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你能从我的外表上看出我怀孕了吗”她驻足, 站在许星辰面前, 方便她审视自己。许星辰顺手搭上姜锦年平坦的肚子,感叹道“除非他们眼里带了x光扫描仪, 不然不可能看出来吧”话没说完, 她又有新的疑问“你很在意被人说是奉子成婚吗”
姜锦年稍作迟疑, 压低嗓音说“我领结婚证的时候, 没想过要做母亲。这个孩子来得很突然。”
许星辰一时百感交集“年年,你没有被迫辞掉工作,在家生孩子养孩子吧”
姜锦年瞥她一眼“我是自愿的,我卸完货就去找工作。”
许星辰轻轻抚摸她,鼓励道“还有六个月你就能卸货了”许星辰一向秉持着发散性思维,很快联想到了更多的麻烦“你立刻投入事业的话婴儿每天都要吃奶,你还得喂奶啊。怎么办,早晨挤奶到瓶子里,放冰箱冷藏吗”
姜锦年脸颊涨红,好一会儿才开口“到时候再说吧。”
她戴上一双精巧的蕾丝手套“几个月前,我想为孩子做牺牲,完全脱离工作。但我现在反悔了。全球的金融市场每年都在变化,波动率越来越高,投资组合越来越复杂。我离开市场的时间越久,付出的成本就越大,我还是要坚持我的职责。不过,我会尽力平衡家庭和事业。”
姜锦年挑起窗帘的边缘,望向一片绿意萌生的草坪。灌木丛郁郁葱葱,黯淡树荫垂落在地面,照拂着一排又一排的豪华轿车。而她喃喃自语“你看,他的朋友们都是这样的,我不能差得太远。”
许星辰一知半解道“对。”
婚礼即将正式开始,门外传来脚步声。许星辰站了起来,略显几分羞赧道“我前几天还想,我要坐地铁来郊区,给你当伴娘,看你结婚。结果傅承林的助理发消息,说今早派车来接我。”她双手搓着裙子,回忆道“哦,你跟我讲过,你的婚礼有两个伴娘,我是一个,还有一个叫什么杜兰薇是吗”
“她主动要求的,”姜锦年道,“她是傅承林的继母的女儿。”
许星辰皱起双眉“有钱人家里的关系还真复杂啊。”她谨慎地打听秘闻“杜兰薇是傅承林同父异母的妹妹吗”
姜锦年轻笑“好像是异父异母的妹妹。”
许星辰敏锐道“你婚后还是不要和她多来往了吧,有点小危险呢。杜兰薇和你又不熟,完全比不上你和我这种姐妹之情,她为啥要做你的伴娘她是不是对新郎有一点点小心思”她说得姜锦年笑意更深。但姜锦年无论暗地里如何腹诽,表面上只评价了一句“杜兰薇已经有男朋友了。那个男人我认识,是券商的推销员,最近好像职位升迁了。”
自从姜锦年搬到了傅承林家里,宅居的许星辰日子过得无聊。许星辰没找到合心合意的室友,倒是认识了一大把可爱的网友。她经常把时间花在豆瓣、天涯等社区,围观各类纠纷的帖子,自封了一个“鉴婊达人”的称号。
今天,她给自己设定任务仔细观察一下杜兰薇。
出乎她意料的是,杜兰薇非常友善亲切。
婚礼流程从简,宾客仍然满堂。小孩子们在走廊边跑来跑去,撞到了杜兰薇的膝盖。她还弯腰扶稳那个孩子,笑问“你叫什么名字呀小朋友走路要小心。”
许星辰与她搭话“你是杜兰薇吗”
杜兰薇发现她穿着一套相似的伴娘服,便和她握手“你一定是许星辰。”
许星辰介绍道“我是姜锦年的闺蜜。”
杜兰薇道“我也是姜锦年的朋友,做期货市场的。你呢”
许星辰道“我是会计。”
杜兰薇晃了晃酒杯“我数过一圈,今天这场婚礼上,银行、券商、基金、保险和投资行业的伙伴们都来了呢。傅承林和姜锦年送给客人们的伴手礼是香水和玫瑰饼干,我先领了一份,能从包装盒上闻见甜蜜的味道。”她颊生红晕,似有醉意。
她还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许星辰小姐,你和我好像是同一种人。我们永远不会有爱情”
许星辰疑惑道“大姐,你喝了几杯酒”
杜兰薇也不回答。她将杯中剩余的酒水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许星辰总担心杜兰薇会突然撒酒疯,砸场子,破坏姜锦年的婚礼。事实证明许星辰想多了,杜兰薇哪怕醉酒也有分寸。她扮演了一位细致体贴的伴娘,始终垂眸敛眉,陪伴在姜锦年身边,甚至没看一眼傅承林。
傅承林今天穿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分外英俊潇洒。虽说他这样的着装打扮,和平常相比,差别并不是很大,但他永远是引人瞩目的。他在灯光聚焦时,郑重给姜锦年戴上婚戒,她的手指在他掌中微微颤抖,于是他不等司仪说什么,低头在众人面前和她接吻。
亲朋好友都在宴席中欢笑。
姜锦年屏住呼吸,像是尝到了初恋的滋味。
她一瞬间想和他说很多话,仿佛走过了千山万水,终于能倾诉千言万语。她无法自控地热泪盈眶,双目盈着水光,定定将他望着,最后她笑着说“这下,大家都知道我们是夫妻了。”
他说“这不是很好么”
她点头“是啊。”
仪式结束后,婚礼进入尾声。
姜锦年家的亲戚们较为拘谨,只有姜锦年的父亲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姜父找到了亲家公,连声敬酒,还问他“亲家母今天没来吗”
傅承林的父亲顿时尴尬。因为傅承林提前打过了招呼他只邀请了亲生父母参加婚礼。往后,他不会再和继母打交道,凡是继母在场的饭局,他不会出席。
父亲还问儿子“你跟她闹僵了”
傅承林却回答“谈不上闹僵。她针对姜锦年,我撞见了两三次。您要护着老婆,我也得护着老婆,做男人不能窝囊。”
父亲哑口无言。
婚礼上,他没怎么说话。
姜父暂未得到回应,便不再发出疑问。他朝着姜锦年和傅承林走过去,又见到一位满头白发的女人。这位老太太少说也有六七十岁了吧。她握着姜锦年的手,关切地说了几句话,姜父听见姜锦年回答一声“谢谢婆婆。”还在老妇人的面前装出一副乖巧模样,举止十分娴静。姜锦年在她外婆跟前也是这样,她对待女性长辈很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她小时候像个白米糕团子,经常被婶婶们轮流抱在怀里,每逢过年,她能拿到最多的压岁钱。
姜父大胆揣测那位老妇人的身份。
傅承林和姜锦年离开之后,姜父走过去,与那位老妇人攀谈,还说“我是新娘子的爸爸,您好。”
老妇人笑答“您好,我叫方宛。”她犹豫几秒,才说“我是新郎的妈妈。”
姜父当时就震惊了。
方宛接着夸赞道“谢谢你们培养了年年这样的好姑娘,聪明有灵气。她和承林认识九年,感情深厚,小夫妻俩今天都很开心。”
姜父结巴道“啊,对呀,开心嘛。”
他退休后,赋闲在家,常看tvb的连续剧。他借用连续剧里的一句话“一家人嘛,最重要就是齐齐整整。”
方宛附和了他的话。姜父见她温文尔雅,谈吐非同一般,他心直口快地说“我要是问得不对啊,您也甭回答我。前几个月,我和年年她妈,都在山云酒店里见过了傅承林的父母,那时候”
他还没准确地描述完问题,方宛已经猜出了他的意图。方宛倒也没隐瞒,坦诚道“傅承林他爸爸再婚了。您上次在山云酒店见到的,是傅承林的父亲和他的继母。”
姜父豁然开朗,旋即又问“您也在北京生活吗有空可以常来我家坐坐。年年她妈退休了,日子过得清闲,喜欢跟人聊天。”
方宛答应了。
但她有些失神。
姜父找不到话题,随口道“您也退休了吗”
方宛道“我是高级精算师。”
职位名称一冒出来,吓了姜父一大跳。借着婚礼的机会,姜父到处结识了一帮傅家人,几乎每个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那种压迫感如浓云一般聚集着,其实挺恐怖的。他更没了主意,以两秒一次的频率轻微鼓掌,试图交流道“这些年的高级精算师工作好做吗”
“这些年的行情啊”方宛道,“我答不上来。”
方宛原本想告诉姜父,她刚出狱不久,又怕吓着人家。另一方面,今天是她儿子举办婚礼的日子,她不愿提及那段不光彩的往事。当年,为什么要做集资理财呢因为她确实欠下了大笔赌债。为什么要飞去美国拉斯维加斯赌博呢因为她盲目相信自己的精算能力。她发现丈夫通过工作结识了一名姓杜的女律师,关系暧昧,打得火热。而她狠不下心来,与丈夫一刀两断。有人借酒消愁,方宛借赌博消愁,她自认是专业精算师,能掌控牌运与概率。哪怕后来做理财产品,她也是抱着赌徒的心态,并没有挥霍投资者的钱想当初,如果有两个投资组合摆在她面前,组合a带来30收益率的概率是03,组合b带来5收益率的概率是07,方宛一定会选择组合a,而非组合b。她甚至完全忽略了风险控制。
她输得彻底。
九年的铁窗生活,让方宛看开了很多。如今,再让她做出取舍,她一个投资组合都不会选。她来参加婚礼,也是圆了自己作为母亲的心愿。
这场婚礼之后,方宛再没和前夫见过面。
方宛经常出门做义工,并在一家辅导机构里担任“精算师培训课程”的主讲老师。那些年轻人拼命考试的模样,让她想起多年前的自己,方宛就格外负责,广受学生们的好评,每天生活得忙碌又充实。
姜锦年发现她婆婆都如此上进,更加坚定地认为她不能吃白饭。
她和傅承林说“老公,我有点焦虑。”
傅承林问“焦虑什么”
姜锦年没做声。
那时姜锦年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但她真的不显怀,她自己也搞不懂原因,腹部仅仅是微微隆起,胎儿偶尔会闹出动静。第一次胎动把她吓得不轻,之后的每一次,只要傅承林在家,她都要拉起他的手,让他感受一下他们的孩子。
她在沙发上静坐片刻,又拽住傅承林的手掌,按在那个位置。傅承林一阵轻抚,竟然告诫道“别急,再过三个月,你能见到爸爸妈妈。”
他虽然看着姜锦年,话却是对孩子说的“别闹你妈,让她安稳睡觉。”他认真得煞有介事,姜锦年却调笑道“怀孕28周以后,每12小时内的胎动次数要大于30次,这样我才不会担心。”
傅承林微一颔首“数字倒是记得清楚。”
姜锦年道“我还会背诵股票代码和价格区间。”
她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看盘“我这几天在思考,我在基金公司工作的两年里,很依赖团队经验。”
“这很正常,”傅承林评价道,“因为有了团队,金融机构的投资策略,比大多数散户要强。”
他把姜锦年带进书房,出示一本厚重的文件材料。姜锦年恍然发现,那些材料竟然是泉安基金的完整收购方案、框架协议、全面尽职调查结果、以及一份正式的并购协议。这几个月来傅承林一点风声都没透露。他真是将心思藏得很深。他和朋友们玩狼人杀一定是最后的赢家。
傅承林解释道“事情没定下来之前,我怕半路生变,就没告诉你。”姜锦年还和他闹小别扭,他直接把文件摊在桌面,迫使她坐上自己的腿,左手的臂弯环着她。他翻阅一份文件,诚邀姜锦年和他一起检查,又说“东西摆在这儿,你随时能看。”
姜锦年警觉道“什么意思泉安基金送给我了”
傅承林轻敲一下桌面,拐弯抹角道“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姜锦年叹一口气“我不擅长管理。我和夏知秋一样,情商低得可怜。泉安基金在我手底下,恐怕还是逃不了清盘的宿命。”
傅承林端起玻璃杯,从容道“我建议你先给公司改名。不叫泉安,换个名字。”随后他说“管理可以慢慢学,你的投资天赋不能浪费。你熟悉的团队成员都在,只要你愿意,一定能大有作为。”
姜锦年双手搭住他的肩膀,非常诚恳也非常正式地说“我当然愿意了。同事是好同事,公司是好公司不过,陶学义为了快速增长基金规模,连上市公司的财务假账都做出来了。很可惜啊。”
她与他商量“傅先生,你跟我签合同吧,你聘用我,我给你打工。”她郑重地抱紧了他的胳膊。往常,只要姜锦年这么做,傅承林基本对她有求必应。
但是今天,他冷淡又凉薄道“我不可能和你签合同,姜小姐。”傅承林缓慢地抽出手臂,扶正姜锦年的坐姿,使她没办法靠在他的怀里。他这一系列的举动惹恼了姜锦年。她转瞬就解开他的衣扣,手伸进去轻轻地摩挲,四处乱摸,嘴上还说“呦,你今天怎么了不让我抱了,还不让我靠,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摸过”
话已出口,她自觉像个女流氓。
她眨了眨眼,目光清澈望着他。
她打量他的神情,他用含笑的语气说“是,我全身都被你摸过。”他指尖搭在她的外衣拉链上,每说一个字,他就往下划一寸“你也应该回报我。”
姜锦年点头“我们在平等的关系上,签署一份劳务合同。”
傅承林退让道“你可以和公司签。”他说“让人力资源部门和你谈,我不过问。”
姜锦年心里算盘打得响,丝毫不掩饰道“好的好的。这样我不算是凭借裙带关系,空降高管职位。我暂时只对投研感兴趣,勉强负担一个新三板项目。”理顺了前因后果,她又忽然贴向他胸膛,半是困惑半是感慨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似乎笑了一下,还说“我以为我做得不够。”
姜锦年接话道“谦虚使你不断进步。”
傅承林却道“娶了你,我挺骄傲。”
姜锦年略微抬头“你好会说话啊,泡妞有一手。”
傅承林反问她“我泡到姜小甜了么”
姜锦年飞快地亲他一口。他正感到满意,准备表扬一下姜小甜,她就脱离了他的怀抱,右手抓起iad,跑回了卧室大床。自从她怀孕,每次她逃跑,傅承林都不敢追。因为他下手没轻没重,揉搓搂抱姜锦年时,必定会使力。
姜锦年爬上床,玩了一会儿股市模拟盘,困了,就裹紧被子,闭上双眼。傅承林帮她关灯,还在床边坐了几分钟,轻轻覆手在她额头,将几缕散乱的长发拨弄到另一侧。她还没睡,喊道“老公”
他问“怎么”
姜锦年道“今天也是爱你的一天。”
傅承林回应“嗯,知道了。”他忍不住躺在她旁边,呼吸萦绕,照拂她的脸颊。姜锦年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此后每一日都大同小异,平静的生活蜜里调油,孕期一周接连一周地翻篇,直到某天夜里,姜锦年给自己倒水时,失手打碎了玻璃杯。
“砰咚”一声,碎片满地。
那是夜晚八点半,月光熹微。傅承林听见响动,走向卧室,他还没开口问她,姜锦年就说“是时候去医院了,你打电话叫司机吧。”她左手扶着桌子,呼吸困难,有些站不稳。好像胸腔里的气压都被挤到子宫,激发炸裂般的钝痛,她一时不知道是该担忧孩子,还是担忧自己每次产检都很正常,医生说胎儿发育很好,母体一切健康。她努力缓和着心态。
傅承林立刻打电话。他还找到一件厚实的衣服,裹紧了姜锦年。夏季的温暖早已消逝,秋末冬初的寒冷席卷了城市,冰霜融化在玻璃窗上,模糊了万家灯火。
医生和车辆都来得很快。前往医院的途中,姜锦年头晕又出汗,但她始终一言不发,疼得不行了,她就试着憋气。她小时候肚子疼也是这样屏住呼吸能止痛,她牢记这个方法。
她暗叹做女人好难。每月痛经,初夜也疼哭了,哭得嗓子哑,生孩子又是一道坎半个小时以后,她的纷乱杂绪都停止了。麻醉师给她使用了eidura ahesia,俗称无痛分娩,持续施药,持续止痛,她终于觉得自己没被一把刀劈成两段。
傅承林预订的病房允许丈夫陪护。但是姜锦年死都不愿意,她哪怕满头大汗,仍要坚定地声称“别让他进来。”女医生年约四十岁,见惯了各种场面,表现得体贴产妇又云淡风轻。
当夜十二点,姜锦年的女儿出生了。
新生儿体重2890克,偏瘦弱,低于平均值,但她非常健康。
姜锦年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她自己也跟着流泪。她费力地做着深呼吸,只闻到一片血腥味和说不上来的潮湿气息。但是心里很放松,像是酷暑难熬时,找到了一座纳凉的棚子,喝下一大碗冰镇茶水。懈怠与乏力感交替,麻痹神经,她无知觉地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灯光微亮。
是白天,还是黑夜呢
她摸到自己的肚子,变小了。但是残留一层脂肪减肥要提上日程,她的思维逐渐回笼,又开口问了一句“女儿呢”
傅承林回答她“护士在照顾,别担心。”
他没刮胡子,姜锦年伸手碰他的下巴,刺刺地扎人。她还是好疲惫,但她打起精神说“是个女孩子,你见过了吗”
傅承林道“非常漂亮,眼睛长得像你。护士说,很少见到新生儿这么好看。”
姜锦年怀揣着一丝骄傲“嗯,我奶奶是当年十里八乡最水灵的姑娘。我爷爷和外公长得也不错,我们家的外貌基因还算过得去。”她轻咳一声“没给你拖后腿。”
傅承林顾忌她刚生产完,只和她聊了一会儿天。她那时不明白他的心意,还觉得他有一些淡漠和过分的镇定。后来他才透露道“从你进了产房,到后来昏迷,我一直在等你睁眼,和我说句话。”
姜锦年故意吓唬他“我要是醒不来了怎么办”
傅承林握住她的手,竟然制止道“这话不吉利,你别说。”
在此之前,他从不避讳这些。新生婴儿带给他一种初为人父的快乐,姜锦年的坎坷遭遇又让他心有余悸。好在最终,他们一家三口有惊无险地平安出院了。
他和姜锦年的女儿被取名为傅沅芷,小名是团子。因为她白得像一团米糕,性格十分内敛安静,明显得到了傅家的真传这激发了姜锦年的母性。女儿满月之前,姜锦年每天能看她八百遍。
然而,傅沅芷刚满三个月,姜锦年就出门上班了。
婴儿房被安装了视频监控。两位保姆轮流换岗,负责照顾团子。姜锦年的母亲听说这事,责怪女儿当了妈还不尽心,外人哪里比得上家里人姜母有空就往他们家跑,三天两头帮着带孩子,偶尔还拉上傅承林他妈一起。
姜锦年每天早晚喂女儿吃饭。其他时候,团子只能喝奶粉。姜母在这件事上又和女儿发生分歧,姜锦年坚持要在团子半岁的时候,就给她断奶。至于理由,她过了好久才说“我真的没办法每天在家和公司之间奔波。我必须去外地出差调研。我接管了一家基金公司,规模刚刚起步,项目重启不到一个月”
姜母也没辙了。只能作罢。
姜锦年确实忙碌。她除了忙工作,还对自己十分苛刻。她控制饮食,坚持日常锻炼,常做美容和按摩,以最快速度恢复了身材双腿瘦长,腰肢纤细,胸部比从前更挺拔丰满。
傅承林劝诫道“你可以稍微休息一段时间。”
姜锦年却嘲笑道“嗯,猴急的人是你,让我休息的人也是你。”她说话时,正在审察项目协议,台式电脑静立于书房,键盘被她偶尔敲响。她还穿着一套女士西服,语速偏快,动作简洁,一言一行都显得精明又干练。傅承林赏识她的态度,但他决定改变一点现状。他拿起一本书,坐在她旁边翻页,姜锦年果然转过头来瞧他。
他仍是不抬头,侧脸弧线完美,却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落到她身上。
姜锦年喊他“老公”
他不应声。
他还缓缓翻一页书,好像这本书多么有趣。书中价值远超过姜锦年。
姜锦年自行宽衣解带,往他背上贴紧。他坐得稳重而笔直,姜锦年仍与他温存亲热,还问“老公你要忍到什么时候呢”话音刚落,傅承林随手扔了书,顺势把姜锦年扑倒在床。书房的床是单人床,他一手扣在她臀侧,另一只手扶起她的双腿,依次扛在左右两肩上。姜锦年就像他掌控的一条船,在持续不断的风浪中颠簸,他还俯身,问她“你说谁猴急”他轻咬她的耳朵“我忍了一年,你每天都在我跟前淘气。”
姜锦年双目水润,呜咽道“不是你等不及,我也猴急。”
他这才满意,亲了亲她“乖。”又问“舒服么”
她眯着眼睛,细细感受,诚实地点头。
之后几日的夫妻生活都很和谐,但是并未维持太久,傅承林就要出差美国。临走前,他挺舍不得离家,反而是姜锦年总催他“小心路上堵车,飞机误点。”
傅承林仍去了婴儿房,扶着木床的栏杆,教他的女儿喊爸爸。团子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只能发出“哒,哒哒”的音节。姜锦年弯腰凑近,轻轻和她说“你爸爸要出差了,和爸爸打个招呼。”
团子挥舞小手,咿咿呀呀笑着。姜锦年把她抱起来哄了一会儿,团子很快就安然入睡。傅承林坐在一旁,双手搭在膝头,判断道“她这性格像我,不闹腾。”
姜锦年悄声说“难道我就闹腾了我也是文静又内敛的人。”
傅承林不做置评。
姜锦年放下女儿,黏到他怀里挠他的痒,他勾唇而笑,又顾忌孩子在睡觉,扯着姜锦年倒在床上,和她无声地嬉闹。他们玩了几分钟,傅承林终于记起他的正事,只能拎着行李箱出门,去赶飞机了这趟出差之前,傅承林很久没有长途旅行,也很久没离开过家。等他到了美国,每天坚持和姜锦年视频聊天,定时定点,差一次都不行。
傅承林偶尔也自嘲他一个快三十岁的、当了父亲的男人,竟然像刚谈恋爱的毛头小子。
他的资产公司发展稳定,山云酒店预备上市,他还将业务拓展到了北美,谨慎地试水。回国前一晚,他刚进行完一场商业谈判,游荡在附近的购物大厦里,给他老婆挑礼物,私人手机就忽然响了,显示一个陌生号码。他拿起来接听,道“你好。”
郑九钧的声音响起“我回家了。”
郑九钧长叹一口气。
傅承林问他“你还好么”
郑九钧闷咳,应答道“还活着。”几秒沉默之后,他问“你这一年过得怎么样”
傅承林原本想说“我都当爹了”,后来还是避忌,简短讲了一些公司情况。随后,他拐弯抹角地提起去年事发,郑九钧也如实说那晚,他遭人暗算,被一位姑娘给坑了。调查取证一年,他总算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傅承林却问“清白你和她做没做”
郑九钧被他噎住,嗓子像是堵了一口痰,半晌才回答“做了。”
傅承林犹疑“仙人跳”
郑九钧语气激动“是的,她告我强奸。”
傅承林的语气比他爷爷更老成“烂大街的伎俩,也能诓到你。”他流露出怀疑与不可置信。郑九钧做事并不是不带脑子,那一晚之前,郑九钧才在黄总身上吃过亏。
因为顾念义气,郑九钧被黄总骗了20万的香港银行支票。黄总打着郑九钧的名头,四处借钱,四处举债,逼得郑九钧和黄总打起了官司。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郑九钧怎么还盲目信任别人,掉进坑里了呢
郑九钧连忙解释“我被人下药了。温临给我倒的酒。我一个叔叔说,那种药,净在暗地里传播,甚至能在微信和淘宝上买到,屌丝们拿它来泡妹,俗称迷奸药。”
傅承林只重复道“温临。”
郑九钧默然,又感慨“他搞人有一套。”
郑九钧重归社交圈,大家都问他为什么突然消失了。他不撒谎,也不愿说实情,索性闭口不谈。谁问他类似的问题,他都会冷起一张脸,很不高兴的样子。
郑九钧重新回到了静北资产公司,职务不变。但他的性格变化较大,戒心严重许多,时刻留意着周围人无论是陌生人,还是朋友。全公司上下,他只对傅承林不设防。他的心思和城府也深了,遇事先分析,后思考,最终做判断。哪怕在一场聚会上撞见温临,郑九钧也表现得很平静“温先生,一年没见你了。”
温临调侃道“郑少,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郑九钧正要讲话,傅承林搭住了他的肩膀。
傅承林挡在郑九钧之前,与温临正面交锋道“今天刮东风。”他和温临握手,温临掌心微凉,傅承林多说一句“四月开春,气温低,你注意保暖。”
夜幕漆黑,厅堂灯光交错。温临抬眉瞧他,眼神似一匹荒原的野狼“你女儿四个月大了”他提步上前,嗓音低哑如耳语“还是个脆弱的小婴儿”他的尾音拖长,尚未结束,傅承林加大手劲,像是要捏碎他的掌骨。
他没痛觉一般,反而笑了起来。
傅承林暗示道“你和陶学义关系近,我也是后来才明白。”
温临却说“别啊,我没做过犯法的事啊。陶教授那一篇文章写得好,你看过了没老人家说,任何突破法律底线的行为,都是在侵害守法公民的利益。陶教授怎么突然知道了孙子的经营状况,谁在背后通风报信”他神态诡谲,目视着傅承林,凸显冰冷的锐利“好手段。泉安基金被你收购了。噢,我想起来了,现在泉安改名,名叫荣泰。”
傅承林抽回手,温临已是手背泛青。
傅承林直白地问“给人下药算犯法吗”
温临道“郑九钧没失去意识,那药只是助兴啊。药也不是我下的,是人家姑娘。”
傅承林微微点头“你更擅长操纵股市。”
温临抿一口酒,才说“我对股市一窍不通。”
傅承林道“我也是。”
温临笑他“你好的不学,学坏的。”
傅承林一语双关“你是个好榜样。”他放下酒杯,扯了一下桌布,将边缘弄得笔直,追忆往昔道“我和我爸聊天,听说很多年前,有一家快倒闭的公司来银行贷款,老板姓温。我爸负责审察公司的经营状况,他发现账面一塌糊涂,上级领导却同意放贷,他听从领导意见。流程走到一半,他忽然反悔,出具调查报告,搅黄了这桩买卖。”
温临脸色一变。
傅承林道“因为这事儿,你们家的人记恨我那我真冤,跟我有什么关系。”
温临咬定道“那些年公司缺钱,现在不缺。”
傅承林反问“是么”
温临笑谈“上市企业的财务状况还能有假”
傅承林分析道“4473号股票公司的财务报告,被陶学义伪造了一份。你们做网络科技,去年和龙匹网签过合同,我之前没关注过,现在开始调查,来得及么”
温临不以为然道“您随便查。倘若能查出什么,我给你磕头下跪。”
郑九钧旁听他们的对话,只觉温临是真的难搞。要说温临做了天大的坏事好像也没有。他就是讲话难听,背地里耍手段,永远在给人使绊子。他借用舆论的力量,联系媒体曝光山云酒店,又或者充当中介,将傅承林和琐事联系在一起。而他自己从不涉水,更不会湿鞋。
但他被傅承林揭穿往事后不久,似乎恼羞成怒。他再一次鼓动几位朋友,举报了静北资产公司,引发相关部门的调查。温临的举报理由是静北资产公司的收益率逐年攀高,为什么他们每次进入进出都恰好押中了时机到底是采用了何种方式有没有涉及到证券市场的内幕交易
傅承林接受审问,证明公司的正当交易流程。
他没有危险,只是觉得麻烦,又很浪费时间。他每天跑好几个地方,再折返回办公室,处理公务,某日一直加班到夜里九点,食堂厨师给他新做了几道菜,他却拍下一碗剩饭,发送给姜锦年。姜锦年问他“老公晚上只能吃这个嘛”
他回“嗯。”
傅承林也不是卖惨。姜锦年的生活被工作和孩子侵占,像是遗忘了他。
好在,姜锦年还是很心疼地问“你几点回来想吃什么”
他说“吃你。”
姜锦年回答“我在床上等你。”
傅承林给手机锁屏,心情好了些。他吃完食堂的饭,拎着公文包离开办公大厦,绕路去停车场时,听闻背后的脚步声。他走得缓慢一点儿,那脚步声也迟钝,于是他飞速狂奔,消失在茫茫车海中。跟踪他的人没有放弃,四处乱找,忽觉脖颈衣领一紧,原来是傅承林吊住了他的脖子。
电缆般结实的绳索绕在喉咙眼。
傅承林控制着手劲,不出意外地喊道“姚先生。”
姚锐志面色发青。傅承林松开了他,随口道“我的保安来了四个,你抬头看一眼。”姚锐志闻言,往不远处一望,果真见到了四位彪形大汉。身穿保安制服的四位猛男们,携带着粗实的棍子,那模样简直比黑帮还要黑帮。昏暗又阴冷的停车场里,气氛凝滞,不闻人声,傅承林半低着头,挑拣绳索,哪里还有一副文明人的礼貌他像是混迹街头长大的痞子。
可他表面上还说“姚先生,对您女儿的遭遇,我表示同情和慰问。但你深夜跟踪我,难免让人往歪了想。”
姚锐志张嘴要吐一口痰“你个畜生。”
傅承林扒起姚锐志的衣摆,往上一翻,罩住了他的脑袋。姚锐志的浓痰又咽进了嗓子,把他恶心得够呛。傅承林继续说“您倒是讲一讲,我做错了什么”
姚锐志逮住机会,发泄抑郁和闷气“我女儿能进山云酒店,你威胁韩总监,她干不成酒店经理只好去做股票推销员。她死在你们酒店里,你们丧尽天良没给赔偿”自从女儿去世,姚锐志和妻子整日以泪洗面。除了至亲,谁都不在意他女儿的亡故。而前不久,姚锐志的妻子也因病去世。他便如同伤了元气,断了筋骨,枯败萎靡地瘫坐在地上。
傅承林对他的指责逐一否认道“酒店选拔员工,只录取面试和笔试的最高分。很可惜,姚小姐不是第一名。至于股票推销员,我见过佼佼者,她不适合这个岗位,应该辞职,而不是自杀。”
无论傅承林说什么,姚锐志都像是灵魂出窍了。他仿佛丧失一切感官,残留一具行尸走肉。傅承林没再和他沟通,喊来保安,让他们把姚锐志扔出去,并且嘱咐给他拍个照,三百六十度的照片,放进人脸识别的数据库。
两位保安拍完照片,抬着姚锐志往外走。
傅承林忽然停步,问了一句“你认不认识温临,姚先生”
姚锐志没有任何回复。但他的眼皮子掀了一下,唇部肌肉抽动,根据这些细微表情,傅承林判断温临和姚锐志有联系。姚锐志痛失爱女,精神状态不稳定,恐怕有人经常在他面前说一些搬弄是非的话,使他将姚芊自杀的责任,推卸给了傅承林。
傅承林却认为,姚芊的死,主要是因为家中破产的打击太大。投资行业竞争惨烈,全球几乎每天都有人因为投资失败而自杀。姚家的灾难是自食恶果,傅承林懒得多管。他开车走了。
回到家里,姜锦年果然在床上等他。
她换了一条黑色睡裙。灯光照耀时,她的肌肤莹白柔润,唇边暗含浅浅的笑,目光对他若即若离,很像一只家养的狐狸精。
但是傅承林缺乏兴致。他坐在床边,摸了她的头发,没过一会儿,他拎着文件走向书房。他着手调查起温临参与投资的基金公司这几家公司的手脚都很干净,没有一点问题。收益率也不是很高,并不惹人注意。傅承林又翻阅秘书发来的邮件,重新审视一遍温临的交际圈。他从陶学义顺延到了罗菡,并从罗菡往外发散他怀疑温临炒股亏损,借公账补私账。
隔天,郑九钧对他说“温临真没犯过事,完全查不出来。”
傅承林反问“他爸也是么”
郑九钧了然于心“他爸养了几个情妇。我找丫头们去套话。”郑九钧办事效率很高。一周后,他向傅承林汇报温临他爸也是个狠角色。肮脏事都料理得干干净净,毫无踪迹。不过,他们去年投资了几家创业型互联网公司,每一个都发展得很失败。今年初,他们开发了电竞游戏项目,收效甚微,无疾而终。
傅承林道“发给媒体。”
郑九钧皱眉“有用吗”
傅承林低头看报表“他们隐瞒利空消息,你还帮他们瞒着”又说“我今年的工作任务之一,是帮助别的互联网企业并购他们家的公司。就像微软使诈,并购了诺基亚。”
郑九钧从小到大没吃过多少亏。他忘性很大,记恩不记仇,之前温临戏耍傅承林,攻破他的邮箱账户,郑九钧其实也没有特别愤怒。但是,这一整年的屈辱经历,使他滋生了势必要报复的决心。人们常说“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无非是自我安慰罢了。
郑九钧找到合作过的媒体,四处公布一些被隐瞒的事实。他还听从傅承林的建议,转托几位朋友联系温容科技的经理,常给他们推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合作项目朋友们帮了郑九钧的忙,还问他“你怎么弄得跟股票推销员一样啊那些项目真的好吗推销员不就是不管股票好不好,吹得天花乱坠。”
郑九钧糊弄地解释一番,差点连他自己都蒙过去。
而傅承林已经在寻找有意收购温容科技的企业收购另一家公司,本质上也是一种投资,只是付出的金额较大,回报率不能被确定。傅承林耐心地调查每一位重要董事,试图探究温容科技是如何从一家贷款都贷不到的公司,成长为占有市场一席之地的新兴企业
他发现了端倪。
温容科技成立不久,借贷无门,起初是在江浙一带集资。郑九钧查不出什么问题,是因为他只关注温临和他父亲,从而忽略了公司的大董事。某位董事还是傅承林父亲的朋友,傅承林听说过这位叔叔的传奇故事上世纪十年代,沿海城市有一些年轻人,特别聪明,也特别能吃苦,他们明白光靠打工是富不起来的,一定要自创品牌,自己当老板做生意,才能成为所谓的“人上人”。但是那会儿,大家都很穷啊,启动资金从哪里来呢部分年轻人乘船出海,在香港、澳门、台湾换购收音机等物品,走私回大陆买卖这是冒着生命危险在赚钱,被抓到的下场就是枪毙。
游走在黑色地带里,留存下来的商人之一,正是温容科技的董事。
傅承林联系上了这个人。
那位老先生不愧是在商场中摸爬滚打过几十年。他行事沉稳,语声和蔼又平静,傅承林从他口中套不出什么话,索性问“您最近有投资需要么我可以把我们公司的盈利分析成绩表发您一份。”
老先生说“不投喽,人老了,赔不起。”
傅承林并未放弃“36的回报率,比温容科技更划算。”讲完,他挂断了电话。
然而,老先生没有回拨给他。
老先生这条路走不通,郑九钧那边倒是初见成效。他的朋友们推荐给温容科技的破烂项目被接受了,温容科技在语音识别领域的人工智能研究又被曝光造假他们雇佣一批同声传译,假装是公司的人工智能机翻。但只要接触过自然语言处理的人都知道,完美的机器翻译,离不开强大的语料库。而这正是温容科技所欠缺的。
短时间内,温容科技股价下跌。
傅承林联系到另一家互联网巨头,对方有意愿吞并温容科技公司。傅承林还找好了投行的朋友,只等着他和温临之间的战线拉长。
但是,几天后,温临的父亲竟然登门致歉。
温父名为温冉,言辞谦和,慈眉善目,与他的儿子完全不同。
温冉还带上了自己的妻子。他们两人一同前往傅承林的爷爷家,刚一进门,温冉就说道“傅哥,当年的事就算过去了,咱们不能牵扯到将来。”
他管傅承林的爷爷叫“傅哥”,傅承林在一旁听着,自认为辈分乱套。但是他爷爷没说什么,他也一派静默。相比之下,温冉将姿态放得很低。他和妻子一同端起瓷杯,为傅承林的爷爷奶奶敬茶。
杯中水纹泛起涟漪,温冉说“傅哥,我早年犯过错,现在只想做好企业,做大互联网。我这脑筋比不上年轻人,能颐养天年就算不错,膝下的儿子也只有一个。”他转过茶杯,正对着傅承林“温临得罪过你,我代他道歉。”
今天晚上,傅承林和姜锦年、还有他们的女儿团子一起来爷爷家做客。团子饿哭了,姜锦年就在楼上卧室喂她吃饭,哄她睡着。然后,姜锦年整理衣服,缓慢地下楼,恰好听见温冉那一句我代他道歉。
姜锦年略微蹙眉,坐到了傅承林身边。庭院中的树影随着微风抖动,沙发摆放于靠窗的位置,光影忽明忽暗。傅承林推开一盏茶具,低声道“温叔这话说得客气。温临没有得罪过我,他只是公开一些新闻消息,举报了我的投资公司,提醒我还有个女儿。”
姜锦年严肃道“温先生和我们家有深仇大恨吗我毕竟也做了母亲,为人父母的,听不得别人拿孩子来说事吧。”
爷爷忽然接话“温老弟,你们”
奶奶已经感叹“咱们还每年掏心掏肺,给你们寄礼物,送山云的贵宾服务卡。”
温冉连忙说“傅哥,有误会。我们今天就是来谈误会的。”又扭头望着傅承林“你的收购计划案放一放。叔叔老了,半辈子心血花在温容科技上。三十多岁才开始学编程,头一年差点瞎了双眼,程序员的行当里,有不少人都瞎了眼”
他还没说完,傅承林笑道“我也做程序,视力很好。您今天过来谈误会,不谈编程和公司管理,是么”相比于温冉的一再退让,傅承林可以说是得理不饶人。
温冉转变策略“你给我们的董事打了电话。那位董事问我,公司最近出事了吗我一查,才知道我儿子和你杠上。我们两家做的生意都不一样,把精力放在消磨对方的品牌上,只会让竞争对手笑掉大牙。”
傅承林不动声色道“说得好。”接着又建议他“这话应该告诉温临。”
“我和你爷爷是老乡,早年就认识你父亲,”温冉解释道,“当初你爸遵循银行规定,没借贷款给我,都是情理之中。我在银行碰的壁还少吗挨个儿恨一遍,我要得罪全球的银行。”
温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他瞧了一眼姜锦年,又补充道“承林,我太太和你母亲是旧相识。当年你的母亲推销理财产品,我太太也帮了忙,后来被罚款,被亲戚朋友责骂,我们可能是在家里讲过两句闲话”
他一句话还没结束,姜锦年打断道“哦,原来真的有仇有怨。这不是误会,是我们不知道的陈年旧事。我婆婆进监狱之后,从前交往的朋友都散掉了,无迹可寻,查不过来,那我今天代替婆婆向你和你的太太道歉。”
温冉道“客气了,客气了。”
温冉的妻子接话“我也有错的。当年我那几个亲戚,家庭经济条件不好,听说理财能暴富,求着我要去买。”顿一下,叹口气“我和温临细致地谈过了。我对他说,他再跟你们过不去,我就不是他的妈。温临早慧,两岁能认字,二十岁读完大学,帮他父亲做大了公司。他提醒你有女儿,我拿人格担保,他就是在吓唬你,不会对你孩子做什么因为他自己也有女儿,就是我孙女,今年四岁了。”
姜锦年试探地询问“孩子的妈妈是谁呢”
温冉的妻子说“啊,你们认识她的。”
温冉轻扯妻子的衣袖。两人面面相觑。窗外月光如流水倾泻,这夜晚寂静无边。昏暗的树影在空气中飘浮,映在视野里,似乎是一种诡异的形状。温冉起身,关掉窗户,这才如实说“孩子的妈妈叫杜兰薇。据我们所知,杜兰薇她母亲都不清楚女儿生过孩子。四年前,杜兰薇是借口去国外进修”
姜锦年道“她现在去了南方工作。”
温冉点头,却不言语。
他似乎正在用秘密换取信任。临走之前,他还一再强调他代替儿子道歉,保证今后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他只拜托傅承林停止这一轮的资本推动。经济市场上,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他们两败俱伤的结果一定是双方都会被别人吃掉。
傅承林并没有答应,直说“我从不主动挑事。”
温冉道“明白。”他牵着妻子消失在黑茫暮色里。
从那天算起,温临似乎真的消停。最直观的反映是,山云酒店终于成功上市,从头到尾并未爆出任何负面新闻,股价一路飙涨,受到了全方位的重视。
姜锦年参加了庆功会。
傅承林和她说“上市失败的时候,我还没结婚。上市成功这几天,我们家团子都能满地跑。”他看着爷爷在众人目光聚焦下开启一瓶香槟,而他坐在台下的餐桌边,悄然与姜锦年碰杯。姜锦年品尝一口酒水,却说“你身价更高了,我有压力啊。”
傅承林反过来称赞她“你的股权和股票投资都做得很好。基金规模一直在涨,过个几年,你能给自己买一艘游艇。”
姜锦年摇头“我只是在给你打工。”
傅承林从公文包中拿出便携笔记本,快速翻到了最新的排名页面。他指着姜锦年管理的基金,鼓励道“你的排名提升了二十三位,挤进前百分之五,你已经是一流的投资经理。”醇香的葡萄酒气息在高脚杯中漫开,厅堂中明光耀亮,更显纸醉金迷。姜锦年望着资本铺成的世界,冷静道“今年是2018年,我28岁了,从业四年,牛市熊市都见过,被高手们领着入门。要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还能问你。公司团队配合得默契,我的助理余乐乐也很聪明,我能有今天,是靠了运气”
话说一半,她记起曾经和傅承林打过赌。在海岛旅行时,他和她开过那种情侣的玩笑当她成为一流的投资经理,榜上有名,她就要把自己赔给他。
姜锦年绝口不提此事。
她觉得傅承林一定忘了。
然而,当晚回家,傅承林解开领带,向她讨债“愿赌服输,你该把自己赔给我了。”他看着她的神情里,明显暗藏着征服欲。这般意念昭彰的注视,让姜锦年心跳如雷,她在浴室中一退再退,直到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面。
雾气为他们营造了意境。
傅承林迫近她,亲吻她,水滴溅在他的衣袖上,他也没脱衣服。白衬衫变成了半透明,贴在他胸膛上,勾勒肌理的轮廓,诱使姜锦年低头,矜持的欣赏中透着赞叹。她更热烈地回吻他。
他们在浴室里耗费了三个多小时。
第二天一早,姜锦年还要去公司做路演。今天是团子的一周岁生日,她决定给女儿办一个生日宴会,下午两点开始,地点选在山云酒店往后的每一年生日,姜锦年都要争取让团子开开心心,拍一些可爱的照片,记录女儿的成长。
所以,姜锦年把今天的工作堆到了上午。她忙得不行,几乎连喝水都没时间。
而团子被外婆抱着,提前去了山云酒店。
中午十二点多,亲朋好友们来了几位。团子的奶奶、外婆、外公和舅舅都在。她的舅舅姜宏义给她表演变魔术,团子口齿不清道“花红色的花。”
姜宏义夸张地表扬道“你好聪明啊对呀这是一朵红色的花”
姜母拍了一下儿子的头“好好说话。”
姜宏义扭脸道“我跟一岁的小朋友说话,不夸张点儿,她不懂我的情绪。”他伸出一根手指,比划道“我是你的舅舅。”
团子似乎非常聪明。她仰起一张包子脸,乌亮的黑眼睛望着他,浓黑的睫毛眨了两下,含糊地喊道“舅舅。”第一次是在尝试发音,第二次,团子握着双手,很肯定地说“舅舅。”
姜宏义几乎要喜极而泣。
他抱起团子,四处招摇“这孩子知道我是她舅舅了。”他还看见了别人家的小男孩,刚从顶层花园玩回来,简直跟个泥猴似的,哪里比得上他们家的团子乖巧文静呢。
姜宏义暗忖虽然他姐姐脾气可糟糕,但是他姐夫的性格还是很不错的。再加上姐姐那么漂亮,姐夫那么帅气,孩子果然也继承了优良的外貌基因。这一带出手,叔叔婶婶们都投来羡慕的目光,姜宏义的交往障碍也暂时解除,整个人有一点儿飘飘然。
他好奇地问了一个问题“团子,你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团子年仅一岁,竟然先环顾四周,才说“妈妈。”而后又开始含糊着说话,不成音的字节往外碰,间杂着英语和西班牙语单词。
姜宏义佩服道“你将来肯定能成大器。”
团子没听懂。她看向门口,又说“妈妈”
姜宏义道“你妈忙着给你挣钱。她刚和我说了,一点半才能来,你爸一点就能到这里,你爸爸是不是在你面前有些严肃刻板啊,我觉得是的。”
姜宏义自言自语时,偶尔会点头。团子也跟着他点头。姜宏义见她这样,心都快化成一滩水了,只说“你怎么那么可爱啊,完全不像是我姐姐的女儿啊。我姐姐小时候就是个混世魔王。”
团子又开始和他学说话“混世魔王。”
她嗓音稚嫩,吐词非常清晰“混世魔王。”
姜宏义连忙道“团子你快忘掉,不要和我学。你妈知道了,会来找我麻烦”恰在此时,有个蓝领打扮的中年男人轻拍姜宏义的肩膀,男人瘦得可怜,自称是搬运蛋糕的工作人员,拜托姜宏义来帮一下忙。
酒店订做了六台蛋糕,配送清爽的菜系,饮料都是鲜榨果汁。
姜宏义虽然有陌生人恐惧症,但他也觉得,服务业的工作者都挺辛苦的,他乐于助人地往前走了几步。团子留守在原地,稍稍往后退,她和那位中年男子仍有两米距离。
团子的奶奶注意到她有些害怕,连忙要来抱她,就在这时,中年男人突然面露狰狞,拎起团子的衣领子,发疯般跑往天台的方向。
他的口袋里揣着一把刀。
餐厅里,氛围原本宁静祥和,惊变一出,立刻有傅家的亲属哭着尖叫“是姚锐志那是姚锐志是姚芊她爸救命啊,快去救孩子啊”
傅承林还没走进门槛,就听到了这一句话。整座大楼戒严,所有的保安都在往天台冲,酒店内处处都是监控,姚锐志根本无处可逃。他还带了两个同伙都是在郊区认识的小年轻,他们没什么眼力见,自认为胆子很大。那两个年轻人通过亲戚关系,攀附到一位常给山云酒店送货的司机。司机和山云酒店的服务员是好朋友。几人便从司机口中得知山云酒店最近很重视一个小女孩的生日宴会,那是老板家的孩子,所有东西都要最好的,蛋糕、玩具、礼物等等。
于是他们合计一番,要在小女孩生日当天,绑架她,捞一笔钱。
捞完钱了,直接撕票。
而姚锐志的打算却是立刻弄死,随后骗钱。让傅承林也尝一尝失去女儿的绝望和痛苦。
但他们的逃跑路线设计失误。他们与保安僵持,被围困在天台上,警察也快赶来了。
姚锐志正要掐死团子,却被他的同伙拦住。同伙颤抖着说“你杀了她,俺们都要坐牢。你讲,让他们给俺们备、备个车。”
天台肃冷,严冬十二月,寒风似刀。
栏杆上积雪未化,团子就被按在上面。她瘦瘦小小只有一团,姚锐志稍微用力,就能把她推下去。山云酒店总部共有四十二层楼高,从天台往下看,汽车都像是玩具模型。
团子已是双目盈泪。
她望着远方,开始抽泣“爸爸”泪水快要滚下来,她强忍着不哭,只是念道“爸爸。”
姚锐志注意到,团子每喊一声爸爸,傅承林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姚锐志与傅承林见过几次面,傅承林哪次不是一副潇洒从容的派头,仿佛泰山崩于眼前,他也能面不改色。事实证明,他并不是不会恐惧和慌张。
姚锐志心头激起变态的快感。他拿着刀,要割伤团子的脸,还说“快喊你爸爸呀,让你爸爸救你呀,小宝宝。”
团子的乳牙还没长齐。她这么小,又很害怕,可是听了姚锐志的话,她反而不喊了。这时傅承林走向他们,高举两手,做投降状“姚锐志旁边的两位朋友,我知道你们不想杀人。我来跟你们谈条件。我是山云酒店的老板,非常讲究诚信,我愿意给你们现金,帮你们逃到东南亚,换我女儿一条命”他脚步缓慢,毫无压迫感,惶恐又紧张,声音格外诚恳。甚至他好像也眼眶含泪了。
姚锐志清楚他的本性,可是姚锐志的同伙不明白。同伙拦住姚锐志的手,说“你当他面伤了人,还能拿到钱吗你傻。”
姚锐志与同伙争执的那一秒,腕骨骤疼,刀被傅承林夺走。团子也被傅承林抢到怀里,又往后扔给了保安。傅承林的两位助理,以及姜宏义等人吓得命都快没了。姜宏义扑过去抱紧了团子,反复检查,确认她毫发无损,姜宏义嘴唇发紫道“妈的,太他妈恐怖了,舅舅差点魂飞魄散。”
团子睁着眼,人还是懵的。
姜宏义安慰她,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再一抬眼,却见傅承林把姚锐志按在地上。姜宏义发誓他没见过傅承林那种样子,青筋暴起,戾气冲天,与平常相比,简直是两个人。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拦住傅承林,因为他们不知道傅承林要做什么。更何况,姚锐志刚才那样对人家的女儿,活该被人家父亲打一顿。
傅承林扣着姚锐志的颌骨,开始以臂力锁喉。
弄死他。
心里有这样的声音。
理智已经崩坏。
他打算掐断这个人的脖子。
他即将杀人。
杀三个人。
姚锐志的同伙们已被保安们制服。那两位年轻人跪伏于地面,双手被反绑着绳索,嘴里骂骂咧咧,傅承林又用左手捡起刀,对准某一位同伙的后颈,劈向最精准位置
团子嚎啕大哭“爸爸”
她眼泪不停地流,一个劲地喊道“爸爸”
她往常其实不太亲近傅承林。因为她很黏着姜锦年。而姜锦年要是陪着傅承林,多半就不能陪女儿,所以团子有意识地和爸爸抢夺妈妈,还总是失败。
团子疯狂地哭,哭到打嗝,她还不会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难过,而作为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团子的难过是无法掩饰的。
终于,傅承林松手,走过来,抱住她,低声说“爸爸在这里。”
警方赶来以后,带走了昏迷中的姚锐志和另外两位同伙。酒店的监控视频证明,姚锐志的绑架是早有预谋,另外两个同伙算是从犯。
姜宏义心有余悸,咨询一位法律专业的同学“要是,另外两个从犯被我杀了,对的,被我杀了,我算不算正当防卫啊”
同学回答“从犯当时被绑起来了吧可能是激情杀人,防卫过当。从犯对小女孩实施伤害了吗”
姜宏义摇头“他们为救小孩争取了时间。如果没有从犯,可能”
同学拍一下他的肩膀“你杀了从犯,肯定是防卫过当,要坐牢的。”
姜宏义没做声。
几天后,在姜锦年和傅承林的家里,姜宏义把当天的情景完整地复述给了姜锦年,还低头认错“是我没有照顾好团子。我是一个失败的舅舅。”
姜锦年反过来敷衍他几句。那会儿团子已经睡着了,姜锦年连续一周每晚陪女儿睡觉,白天尽量待在家里,花时间与团子做游戏。那天的意外把团子吓得不轻,团子半夜会做噩梦,到处找妈妈。姜锦年心疼得不行。
周六下午,趁着团子在睡觉,姜锦年待在书房,和她的弟弟聊天。
听完姜宏义的描述,姜锦年又要多担心一个人“你说,傅承林看起来不正常”
姜宏义道“当时是不冷静。”
姜锦年笑得牵强“换做是我,我只会比他更不冷静。”
姜宏义盘腿而坐,欲言又止道“不是的,姐姐。他那种不冷静,是一定要杀人见血”
话没说完,卧室的房门被推开,傅承林拿着一个手机,摆在桌上,告诉姜锦年“九个未接来电。”姜锦年百分百确定他听见了自己和姜宏义的对话,可他一句话都不解释。姜锦年连忙拽住傅承林的手腕,没让他走,请他坐下。
她当着姜宏义的面,说“你姐夫的性格我知道,他自己可以受气,可以遭罪,但他见不得家人吃苦。那件事你不要跟别人讲了,你还没做父母,不懂父母的用心。姜宏义,我跟你说实话,要不是姚锐志被警方关进了监狱,他抢我的女儿,我肯定也会捅他一刀。”
姜宏义点头道“是这样啊。”他表示理解了,也没追究那两位同伙差点被杀的问题。
姜锦年让他回家。
弟弟就离开了书房。
傅承林听见小舅子的脚步声走远,状似平常地问道“巨鑫财富的王总最近联系过你么他们计划认购股权型基金”
姜锦年骤然打断道“你究竟有什么问题呢”她拉上窗帘,打开书房抽屉,果然找到了一只药瓶。她又抓起手机,开启法语翻译软件,喃喃自语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傅承林自嘲地一笑“我提过一次。”又说“这药我两年没吃过,我以为好了。”
姜锦年没再深究。她走过去依偎他,抚着他的宽阔脊背,向他表明心迹“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很好的人。你只是曾经陷入过绝境,被激发了反抗的本能,我明白,你不用担心我会害怕。我们结婚两年多了,你是什么样的性格,没有人比我更了解。”
她等他的回音。等了很久,他仅仅“嗯”了一声。
为了搞清楚他有没有吃别的药,姜锦年稍微整理了一下他的书房。结果,别的药没找到,反倒是发现一本十年前的校刊,扉页上印着名为初恋的情诗。姜锦年把盒子打开,又找到一张信纸,写有傅承林的字迹
问候2008级金融系傅承林
致 0801班姜锦年同学
姜同学你好,我写不了情诗。我能写情书。可能也写不好,我正在尝试。花三天想了一个标题。对不起,过了一年才回复你。我挺喜欢和你说话,你笑起来非常可爱,想起一出是一出。你现在应该在美国纽约,留学交换项目很适合你,你常说自己英文口语不好,现在是否提高是否习惯美国文化和当地饮食金融专业的随堂测验每次占比5,请注意劳逸结合。
祝前程似锦,年年好运
2010年12月19日,写于校园内
这张信纸上,笔墨颜色已经变淡。但看语气,似乎确实是二十岁的傅承林会写的东西。
姜锦年静坐不动,脑子里一团浆糊。傍晚,傅承林找她吃饭,她正在工作,忘记藏匿信纸。那封信就摆在她和傅承林之间,傅承林沉默地将纸片收了起来,姜锦年开口问他“我去美国念书以后,你为什么不把信寄给我”
他说“那种感情并不强烈。”
姜锦年一手托腮,盯着他“还是你觉得,你拒绝了我好几次,再给我写这种东西,很出尔反尔,也很打脸呢”
傅承林微微点头“这是原因之一。”他扣上她的笔记本电脑,拉着她下楼吃饭。她在楼梯转角处握住扶手,停滞不动,傅承林环住她的身体,稍一用力,直接将她整个人扛起来。她双腿悬空又是在楼梯上就有点紧张,害怕她会和傅承林一起滚向地板。而他摸过她的纤细长腿,道“前天看你量体重,只剩九十五斤,再不好好吃饭,瘦成一把骨头。”
姜锦年默认他的批评。
餐桌上,她没什么食欲,傅承林喂她吃了半碗饭。他将勺子伸过来,姜锦年尝一口,细嚼慢咽。他们结婚两年多了,还玩这一套,姜锦年其实有一丝不好意思。但她的神情出卖了她的内心她还是很高兴的。如果她有一条尾巴,那么肯定摇起来了。
当天夜里,她忍不住又和傅承林滚床单。据说“爱情荷尔蒙”仅能在人体内存活一年的时间,可是姜锦年对傅承林的热恋感几乎没有消退过。他的每一次深吻,都令她情生意动,心脏化作一滩倒映着月光的水,随他在她耳边的呼吸而缓慢荡漾着。
隔天是礼拜日,傅承林带着公司的五位精英骨干去寺庙上香。那是2018年12月的末尾,新年在即,投资者遵循业内惯例,去求运气。姜锦年也被傅承林捎上了。她每年都来这座寺庙,还常去看院子里的那棵树。隆冬十二月,树木未显枯败,绿叶婆娑。
树杈挂着一块牌子,写有姜锦年在2017年许下的愿望傅承林一直健康、平安、万事如意。
她决定,再也不许别的心愿,只这一个,希望能实现。
与傅承林一同前来的夏知秋就不信这些。夏知秋穿一件单薄的羽绒服,疏影清淡的树下,他双手揣在衣袖里,狐疑地问“那帮大佬们,求神拜佛的,真有用吗姜锦年,你也相信”
姜锦年道“我图个念想。”
夏知秋笑问“投资成功,一夜暴富”
姜锦年远眺天空“2008年我上大学一年级。那时候,我不会投资新三板,也不会使用股指期货,每一年的政策都在变。2016年我们在龙匹网上吃得亏,你应该还记得。假如2015年投资龙匹网,我就能一夜暴富。”
夏知秋坐在一桩木椅上。他朝着另一侧看去,望见厢房里和尚敲打着木鱼,落叶栖息在窗前,平添一丝凉意。他就说“对嘛,每一年都有每一年的契机。”
姜锦年坦然“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我很想知道。我要是能猜出来无论是用你们的量化方法,还是我自己的研究策略,估测到未来的市场变动,我就是一个真正的投资大师。”
她刚说完,傅承林和郑九钧等人离开了大殿。
厢房的角落里,树叶随风旋转。
姜锦年蹦蹦跶跶迎上去,牵住傅承林的手腕,和他一起回家了。路上,两人还在交流经验,谈起了近期的市场。回家后,他们吃了一顿饭,姜锦年有些困,补了个午觉。傅承林给她盖好被子,如同往常他在家的每一天,她临睡前,他俯身亲一下她的额头。
午后阳光似水,飘洒在窗前,姜锦年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很多年以后,全球的投资行情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机器人取代了底层劳动力,人工智能飞速发展,金融市场脱胎换骨,变得让姜锦年有些不认识。她独自游荡在大街上,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去往何方。
她能看见一些熟人的职业历程罗菡秘密任职于财富公司,谭天启成为公募基金的投资委员会会长,夏知秋每年都获得奖章,杜兰薇移民美国,专做期货,邹栾还是在风控行业默默无闻。那些场景如同走马观花一样,虚浮晃动,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梦中,她费力地想傅承林在哪里呢
很快她发现,她撞见了自己的葬礼。
她触碰到一副玻璃棺。棺内的老太太可能已有九十来岁,医学能延缓衰老,但无法抵抗死亡。这场发生在不可预知的未来的、空前盛大的葬礼上,她还发现了年迈的傅承林。
他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站得笔直。他弯腰在她面前放了一把玫瑰。是的,那场葬礼只有玫瑰,没有别的花。
姜锦年这时还觉得好玩。她跟随傅承林回家,但他不知道她的存在,家里的保姆都是机器人,傅承林坐在桌前提笔写字原是那次,他过生日,姜锦年送过他一张空白卡片,让他诚心写下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
他就在卡片上写了一行“姜锦年”,接着又是一行“姜锦年”,一行复一行,字迹填满了卡片。
笔尖停顿时,水滴落在纸上,那不是雨,是他的眼泪。
他放开笔,静坐不动,穿一身葬礼时的黑西装。他的声音改变,特别沙哑晦涩,咕哝般说了三个字,姜锦年勉强听出,他说的是“姜小甜”
姜锦年开始难过,并从梦中哭醒了。
午后的天气依然晴朗。
姜锦年赤足跑到露台上,傅承林正在晒太阳。刚满一岁的女儿坐在房间里搭积木,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是说什么话,见到姜锦年,团子还特别高兴“妈妈”
傅承林侧过头看她,关切又很温柔地问“怎么哭了”
姜锦年主动被他抱住,比以往哪一天都要黏他“我做了一个噩梦。”又很莫名其妙地说“我不想预测几十年后的投资市场。”
她将耳朵贴紧他的胸膛,听他的心跳,沉稳有力,真实又真切。
她仰起头,亲了亲他。
他观赏花园的红梅盛放,指尖轻抚她的脸,道“在团子面前卿卿我我,不太合适。”
她瞥了一眼团子。团子穿得厚实,坐在室内绒椅上,专注于玩积木。
姜锦年依偎着他,听他问道“我陪你睡觉,你会做噩梦么”
她摇头。
傅承林就说“那我以后出差也带着你,姜小甜。”话没讲完,他在她白皙柔嫩的脸上捏了捏。
冬风刮得凛冽,他打开推拉门,带着姜锦年进屋,又告诉她“我们的女儿刚刚学会一句话。”
姜锦年歪头“什么”
傅承林和她相视一笑“前程似锦,年年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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