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宋府, 刚从马车上下脚, 就听宋府的管事娘子道“王妃娘娘, 老太太一直醒着,等着您。”
宋小五一言不发, 快步进了府。
宋府抬了轿子来,她拒了,一路上她健步如飞,王府的人紧随其后,宋府的人就两个家中跑腿的小厮跟上了,管事娘子带着丫鬟在后面小跑着追赶。
片刻,宋小五就到了老太太的院子。
门口有老婆子在候着,见到她就哭出了声,“王妃娘娘, 老太太一直在睁着眼等您。”
宋小五无视她,老婆子的话落下不久,须臾间,她已匆步迈过院落, 上了台阶。
“夫人, 王妃娘娘来了。”门口的丫鬟忙喊,又朝宋小五行礼。
宋小五越过她, 进了里面,见到迎面过来的母亲, 凝滞没有表情的脸方才柔和一些, “娘。”
“来了, ”张氏眼睛里布满血丝,她拉着女儿的手往里面寝房走,“快快进去。”
大白日里,寝房里点着灯,张氏见女儿看到了灯,小声道“你祖母说要好好看看你,过去罢。”
宋小五快步过去,等杨柳快手把她的披风解下,她略过摆在床前的圆凳,直接坐到了老太太的床上。
“我来了,怎么了,哪儿难受”宋小五探出手背,碰了碰老太太的额头。
许是她的手滚烫,一碰到老太太的额头觉出分外冰冷,宋小五又碰了下老太太的手臂,还是一样。
“大夫怎么说”宋小五回头,她刚在门口廊下看到了大夫。
“说了”张氏躲避了女儿的眼神。
说了,来日无多,这就一天之内的事,尽早准备丧事。
宋小五哪有不明白的,这时老太太在碰她,她回头,一手握住了老太太冰冷哆嗦的手。
“小小”老太太在喊她。
“在着。”宋小五眨眼。
站她身边的杨柳弯腰,飞快拿刚沾湿了的帕子擦过王妃额头鼻尖的汗。
“来来”
“来了。”宋小五接了话,别过杨柳要替她擦脸的手,朝后挥手,让她们退远点,她眼睛则看着老太太,说着话,“今日呆得久一点,你要不要睡一下我陪着你。”
老太太斜着脑袋露出只耳朵,仔细听她说话,过了半晌,迟钝的脑袋才明白孙女说的话,她不禁笑了起来,连连摇头。
不能睡了,再睡就醒不过来了。
老太太显得很高兴,但不能说话,她砸巴着嘴,又叫了两声“小”,一声比一声弱。
油尽灯枯,看着老太太那混沌的眼,迟钝的嘴,宋小五就知道那霸道蛮横的老太太这次真的要不行了。
宋小五心中那面对着老太太从来没倒过的墙,这时猛然抖动了起来。
她闭了闭眼,把情绪掩下,跟老太太道“有什么要吃的没有”
“吃吃好了。”这次,老太太用尽全力回了她,又露了一个笑。
她凶横了一辈子,面相阴戾,这时笑起来不好看,但她还在使劲笑着,使劲说着,“曾曾”
“曾孙也看到了”宋小五替她接,“听说是个小姑娘,不知道好看吗”
“好看,像她娘,是个好看的小闺女。”张氏听着祖孙的对话,明明一个笑着一个没什么表情,但她就是心酸无比,眼泪流个不停。
“对对”
“那就好。”
“对”老太太还在说,“对不”
对不住,老太婆子给你添麻烦了。
老太太的眼里有水光,宋小五看懂了她的话,她握着老太太的手,摇摇头“没有的事。”
她别过头,忍下泪,跟老太太道“以前也没跟你说过,我喜欢你,没觉得你做错过事。”
“啊”老太太愣了。
“嗯,从没觉得你做错过事。”宋小五跟老太太重复。
世道对女人没怎么公平过,像男人,浪子回头就是金不换,只要回头,做错任何事都可以原谅,但女人不行,犯了一点错,任何一点错,都要付出致命的代价,没有人什么原谅她们,连她们自己都不会轻易原谅自己。
老太太逞凶一生,她蛮横,她无理,她用这些抵抗世道和命运对她的不公,用此泄恨。
她憎恨对不起她的人,厌恶不喜欢她的人,她在用她的方式嘶吼倾泄她的痛苦难受,而这世道没有拯救她的办法,她早已病入膏肓,不可改变,也无可救药,但一旦有人给予她一点爱意,那爱意里没有同情可怜,没有偏见厌恶,她就如久旱初见雨水的土地,孜孜不倦地渴求着、乞求着那点善意。
老太太从青州到燕都,离乡背井,就是为了她的那点不带怜悯的善意来的。
她为心中想要的那点好,不顾老迈之身,不顾世俗成见,踏破千山万水而来,这种追逐,何尝不是一种勇敢
“多谢你愿意为我而来。”这世从小宋小五就没掩饰过自己,自认与老太太平等,从来都是以平辈之礼待她,她与老太太相交是以祖孙相称,但相处之间都是用平等的方式,而老太太接受了,也来了,对老太太来说这是一次必定而行的赌博,对宋小五来说则是一场惊艳的见识。
“啊”老太太张着嘴,不断地“啊啊”出声,泪水流满了她的脸,末了,她呜咽起来,痛哭流涕。
她就像一只踽踽独行一世,临终要哭遍一生饱受的苦难的老兽一般,她歪着脑袋,蜷缩着身体,哭着合上了眼。
这一合,她的眼没有再睁开过,等到她的哭声止了,别人的哭声起了,宋小五上前替她舒展开身体,轻轻地挪好了她的头,看着老太神的睡容,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掉落了下来。
“等久点,等年景好了,再去投胎。”等到了那个容得下她的倔强的时间里,她会发光。
宋小五说完,闭眼叹息了一声。
这时间的漫漫长河,有多少生不逢时的女人,死在了那些无人能懂的黑暗当中。
老太太的丧事处理得很低调,宋家一家人在商量过后,打算让老太太在家中停棺两月,等冬天再行埋葬。
这时百官进都领封,丰收盛宴即开,这是国宴,这当口谁家都不敢大行操持丧事添晦气,宋家上下有数个朝中重员,更是要忌讳。
怕沾了晦气折了喜气,大多数朝中官员吊唁之日只派了家中儿孙过来,有那尤其忌讳的,只派了家中下人,不过也有诸多与宋韧交好的朝中官员皆亲自前来祭拜宋老太太。
宋家三兄弟的一些同僚相识之人也有不少前来。
皇室宗族这日也来了不少。
符家是符先琥夫人当日就过来奔丧,吊唁之昌,符先琥带了家中膝下所有儿孙都过来给老太太上了香,磕了头。
太傅董之恒这日出来了。
宋家的吊唁只行了一日,不到傍晚就关了大门,次日皇帝下旨,追封宋老太太为平善夫人。
不日,丰谷宴开始,百官入朝,受封接赏。
宋家丧事在身,无人入朝。
这日不是大朝,德王这一年上的都是大朝,皇帝的小朝会他很少前去,都是请托在府,是以这日德王提前了半个时辰,赶在辰时进宫受赏的官员前面进了宫,但在金銮展里已到的百官中没找到宋家兄弟们的身影。
他之前知道宋鸿湛在都城的这三兄弟,只有四郎作坊手上的事没丢,大郎是长孙,已自动请辞守孝,三郎已接上官安抚,这一段时日都不用去兵部点卯行事,这次他大侄子没费吹灰之力,宋家的两位猛虎之辈就消失在朝廷当中了。
想来他侄儿晚上做梦都要笑醒。
德王没找到人,就收回来了眼,想来他大侄子也不会下令请宋家的人来,哪怕这丰谷宴,有宋家人一半的功劳。
而这,他大侄子真做得出来,也不怕人冷心。
德王妃这几日心情不好,德王跟着心情不佳,连着好几个日子这脸上也没了往常惯有的笑。
笑嘻嘻的德王一不笑了,让人看不透心思,众人就对他畏忌了起来,连带请安都格外带着几分小心,没人敢像此前一样放肆与他说话。
德王之前跟他们交好,请他们吃了几次酒,还带他们去他的新庄子打过两次猎,众人当德王改了性礼贤下士,这下德王脸稍稍一变,鸿沟又明显出来了,且丰谷宴马上就要办了,这是举国上下的大喜事,是圣上的德恩,这时候就是有人有心跟德王交好,也不敢和德王太过热络,遂纷纷避着他,好在德王身边有宗族中人随时跟着,没让他这朝上朝下行走成了孤家寡人。
德王一进来没找到人,周家几个在朝为官的官员已走过来了。
“皇叔祖。”礼部侍郎领着宗族的自家兄弟快步走了过来,等兄弟们问完安,他接道“叔祖,这边请,您的席位宫人已备妥,我这就带您过去。”
不等他多说,有公公小步跑来,腆脸笑道“德王爷万安,圣上有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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