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有所不安, 有了些许孩子样,皇帝看着方感愉悦了一些,笑声方带了点点真意,只见他大声畅笑道“与皇弟多年未见, 朕甚是思念,如今见到皇弟面如寇玉,语话轩昂,与皇叔当年相较竟毫无相逊之处, 朕心中甚是大慰,大慰啊”
“谢皇兄盛赞, 臣弟惶恐。”周承起身,肃容,长揖到底。
这形态,又瞧不出小孩儿样了。
皇帝收笑抚须, 笑而不语, 看向周承的眉眼间欣慰不变, 且有愈加喜爱的形色。
他仔细端详着周承,周承站着被看了些许功夫,又手脚不安了起来, 见此, 皇帝哈哈大笑, 正要说话, 却听外面有细细的尖声禀道“启禀圣上, 城门有消息来报。”
“不是什么急事的话”皇帝吩咐身边太监。
“禀圣上, 是城门巡护房要务急报,事关紧急”
皇帝一脸不耐,“宣。”
“宣”身边太监马上扬声。
外面的太监入殿,进殿后颇为小心地看了德王世子一眼,躬身朝皇帝道“请圣上容奴婢近身启禀。”
“别噜嗦,过来。”皇帝朝世子含笑一颔首,正首就朝太监不耐道。
“是。”太监躬身飞快上前,驼着腰趋身在皇帝耳边片语了几句,只见皇帝闻声眉头紧促,听到末了,已呈皱眉不悦之态。
“奴婢说完了。”说罢,太监退后几步,道。
皇帝冷脸挥手,不等太监退下,收敛了脸上所有笑容的皇帝朝太监淡淡道“朕刚听说了一事”
且在站立的世子一愣,一脸不知之情。
皇帝看着他,“朕听说你母亲也回来了。”
世子恍然大悟,当下喜悦跳上眉梢,“是,母妃随我一道回都城了。”
世子唇红齿白,此时那欢喜的模样跳脱雀跃,让他整个人一刹那间就如黑夜当中被点燃的灯火般锃亮了起来,“她不放心我。”
世子对皇帝不真心,这句话却说得真心至极,但他那副“母亲怜我忧我”的作态,让皇帝不禁冷笑了起来。
“朕怎么事先不知情”皇帝疑惑,尔后又恍然明白,“是没跟朕说过罢”
“父王临时起意,怜惜母亲担忧我,就准她跟随而来了,来之前日子紧促,已来不及跟皇兄请示,还请皇兄切勿怪罪,都怪臣弟臣弟年幼,离不开母亲照顾。”说到末了,世子羞得满脸喷红,无地自容。
请示
当真是滑稽,这父子,母子,尚还懂向他请示是什么吗
“是罢”皇帝形色越发地冷了,“朕听说你之前还不想来了,以为你不来了,都做好了你不来的准备了。”
“臣弟万万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只是为何”
“只是臣弟一意孤行,想独自上路,不想浪费皇兄武力相护,让人以为臣弟是那等骄奢纨绔之辈,毁我皇室子弟名声,这才与御林铁卫统领将军意见相左不下,弟顽冥,请皇兄降罪。”
“哈哈哈哈哈哈”皇帝先是一愣,之后仰头大笑,大笑过后,他擦着眼边笑出来的泪,跟世子指着手道“你这张嘴啊,真真与皇叔当年有得一拼,说什么都占着道理,文武百臣,都城百姓,朕看谁都拿你们没办法。”
世子低头,“弟,愚钝无知至极。”
愚钝无知就可以了愚钝无知就可以混过去了可没那么好的事,皇帝冷笑了笑,“皇婶既然回来了,朕也有好几年未见过她了,明日就请她进宫一叙罢,这么多年没见,自家亲戚也该说说家常话,朕也好问候她一声。”
“弟,遵旨回去就与母妃大人禀告,明日皇兄大寿,母妃也想进宫贺您万寿无疆。”世子应道。
母妃说了,她来都城,只是坏事,绝不是什么好事,该来的一样也不会少,无需闪躲。
“那便好,弟舟车劳顿,就早些回去歇息一阵罢,对了,”末了,皇帝假装不经意道“朕昨日才听日夜兼程赶回来与朕陈情的谢晋说,他们离开后皇弟还未启程,段公公还在路上呢,不知皇弟是如何进的京也是快马加鞭吗”
“是”世子道。
“如此,”皇帝脸上笑意皆消,看向世子的双眼犀利冷厉无比,“皇婶一路辛苦了,竟然日夜不分快马回都与朕贺寿,朕甚恐。”
不是惶恐,而是恐怖。
她就像地狱中冒上来的往生鬼,知世间情,通晓万事万物,但不管她怎生厉害,她也是一个不容于这世间的鬼
现在这世道已无可用她之地,她该去了
此次不除尽这妖鬼,他妄为这人世间的至尊
“母妃。”
“回来了。”
“孩儿回来了。”
宋小五回府在安福殿周遭走了一圈才坐下,一路快船快马进都,她已精疲力尽,世子回来之前,她吃了点食物打了个小盹,现眼下精神好了不少,脸上已不显疲态。
世子却是疲了,见母亲一见到他就让开臀下些许位置,他快快上前入座,脑袋自行靠在了母亲的肩膀上。
在船上,世子晕船,母亲疼惜他,一路抱着他身过来,惊涛骇浪也不放开他,这给了世子莫大安慰,已无比亲近他的母亲。
她为他来都,为他稳如大山,世子心中与她再无隔阂。
他所求者无非如此,就是想知道她亦能为他劈波斩浪,一往无前。
“用过饭了”
“用过了,在皇后娘娘那用的。”
“她如何”
“皇后娘娘吗”
“对。”宋小五拆下他头上华贵的世子冠,慢声应道。
“她见到我很高兴,知道您回来了,异常高兴,”世子赖在母亲的怀里,困顿道“但她人不好,瘦如枯木,病病殃殃,您明日见就知晓了。”
说到这,他起身坐直了,先前的惫懒瞬息近无,“皇帝陛下让您明日进宫,说要与您叙家常,儿臣已替您答应下来了。”
“好。”宋小五点头,接过此行充当贴身侍女的若秋手中的梳子,为世子梳头,“本有此意。”
既然进了都,摊开在了众人视野当中,这一趟免不了。
“您”世子看看她,又看了看身边充当母亲侍女的众娘子。
数位卫娘见世子朝她们望来,便朝他展颜而笑。
娘子们个高有之,矮小有之,貌美者有之,平常者有之,胖瘦亦皆有,单从外表上来看,与平常侍女毫无异处,但她们行步有风,双手粗粝,亦不是寻常女子之态。
她们身上无寻常女子身上所有的怯态,即便是见到他这个世子,神情当中也无怯懦之态,更让世子无力的是,这是他母妃特意选的,毫无伪装之意。
母妃是带着凛厉的武意来的,这行事,与世子这些年所了解的那个从不与人正面争锋的母亲截然相反。
但一想,母亲此行前来,没有父亲在,无论是俯小做低还是避而不出,该来的皆会来,世子就觉得他母亲所为乃明智之举。
就是,硬碰硬,吃亏的怕是母亲。
世子担忧,看着侍女们的脸孔凝滞了下来
“怎么了”
“孩儿明日怕是不得在您身边。”无法冲在她前面保护她。
“没关系,我心中有数,明日是他大寿的日子,不会出什么事。”再急,也急不到明天,皇帝一生当中就一个四十大寿,再急他也不会坏了自己的好日子。
“这些年风调雨顺,国库丰盛,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孩儿听说皇帝陛下在民间声望已胜过高祖陛下。”
“不错。”
“母后”世子无奈看尚还有余力与他说笑的母亲。
宋小五梳好世子的头,拿发巾替他绑好垂发,道“你还是孩子,只担心需你担心的就好,母亲的事,母亲会解决。”
说罢,想及儿子的心重,宋小五道“母亲已做好准备了,无需怕他发难,说来,他认为天下已盛,已无用到我府之处,那是他认为。”
“可这是他的天下”世子激动,“他说了算母亲您不能掉以轻心。”
“我没有,”宋小五顺了顺他的背,“此事不只有我,还有你外祖舅父他们,还有”
还有那朝廷的中流砥柱,以民为本,以天下为本的法家名下的各位大员们。
皇帝觉得够了的事情,他们可不会如此认为。
法家是所有学派当中最为执行“民贵君轻”的大家,这些年间,皇帝打压宋家一系,权力大多放到了执法严明,克己守身的法家一系身上
法家大权在握,皇帝能对德王府卸磨杀驴,有朝一日,他也会对符家为首,如日中天的那些朝廷砥柱下手。
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皇帝的气度,撑不长百年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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