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杯这边儿上没老下没小, 他这人年轻时候混不吝,身子亏的厉害走得早,现在旁边院子就只留下锦婶儿一个。她性子怪得很,又有些疯癫,村子里的人都不喜欢往她跟前凑。她现在眼睛半瞎不瞎的,也就凭着那点儿何三杯留下来的积蓄勉勉强强过日子。”
吴娘子说话间拍了拍身边的小禾,“哎哟, 我都差点儿忘了,小禾, 等会儿你吃完了把锅里的那半碗饼子给你三奶奶送去,我中午过去看了一回,人着了凉, 晚饭怕是没着落。”
小禾扒着饭,小脸上满满的不高兴, 小声反驳道“刚才唱歌不是挺有力气的吗怎么晚饭就没着落了娘, 你能不能别管她”
吴娘子虎着脸,伸着手指戳了戳她脑门儿,“这话要是叫你爹听到了, 不得抽你,怎么说你也要叫人家一声三奶奶的。”
小禾端着碗跳下凳子跑远了避开,大声道“本来就是啊, 听九阿婆说三爷爷活着的时候她也是这样, 啥都不干。现在几十岁的人了, 一大把年纪还没有我会干活呢, 整天就知道等着人给她送吃的干什么给她呀”
吴娘子瞪了她两眼,不接她的话,只道“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去。”
小禾跺了跺脚,“娘”
吴娘子叹气,“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三奶奶是个可怜人,能帮些就帮些,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也不懂,别听村儿里的那些长舌妇胡说八道。”
吴娘子放软了语气,这一软下来,小禾的底气便有些不足了,她戳着碗里的饭菜僵了半天的话,到底还是不甘不愿地应下了。
宁茴的注意力不似裴郅一般在昭平六年这个点儿上,听了挺长的一段话,也就最后那么几句叫她来了精神。
用完了晚饭,吴娘子自去收拾碗筷,小禾便依着她的意思去把锅里的那半碗饼子端了出来。
外头薄云遮着月亮,只落了浅浅的一层光,不算明亮但也尚能视物,走在路上也不至于磕着碰着。
宁茴和裴郅也跟了过去,二十万绿化值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她要是不去看两眼今天晚上绝迹是睡不着的。
吴娘子这边院子和那头只隔了一条小路,出了院门往右也就几步路。
三人刚到半歪半斜的木门口刚刚立定,里头就响起了一阵犬吠声,小禾推开破木门就看见院子里立着的大黄狗,干干瘦瘦的,但那眼神却是又凶又狠,隐在暗夜里狂叫着,还真是有些吓人。
小禾是老熟人了,她冲着里头的狗唤了两声,大黄狗分辨出了声音,拖着链子摇着尾巴跳进了稻草堆。
宁茴打量着这个破败的小院子,墙边儿并排立着好几个及墙般高的树,光线太弱,瞧了半天也没能分辨出到底哪一棵才是二十万的枇杷树,久看无果她又转了视线,抬眼穿过瓦顶,残月下寒风呼啸,冷得沁骨,她抖了抖身子莫名觉得这里有些阴森诡异。
宁茴忙拉紧了裴郅的手,把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抛了出去,跟着小禾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堂屋里没有人也没点灯,小禾又端着碗转去了右手边的屋子。
门缝里透着微弱的暗黄烛光,细细长长的一条,小禾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抬手敲了敲门,大声叫道“三奶奶,开门我是小禾,我娘叫我过来给你送吃的”
小禾叫了好几声,屋子里都不见有什么动静,甚至都听不到什么声响,宁茴问道“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小禾继续砸门,“她耳朵不好使,听不大见声音。”
说着声音又拔高了些,“三奶奶开门”
好大一番折腾,屋里总算是传了声音来,“来了,来了”
门先是被拉开了一点点,里头的人磨磨蹭蹭了半天才把里头的闩拉了下来,率先露出来的是一张算不得多好看的脸,这人太瘦了,脸颊凹陷,颧骨高突,像是在脸上只蒙了一层干皮,那眼珠子凹陷在眼眶里,不大灵活地左转着。
也是看得出来她底子好,要不然这就不只是不好看而是吓人了。
锦婶儿像是没看见宁茴和裴郅,她舞着手挥了两下,摸在了小禾的头顶上,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细细看去却又觉得不大像,那脸皮子绷得紧紧的,分明没什么笑影子。
“进来吧。”她算不得热情,声音里也没多大情绪,侧过身拄着根棍子慢吞吞地走到了木板床上坐下。
宁茴和裴郅就站在门口,她原以为吴娘子话里的锦婶儿也就四十来岁,这么瞧过去竟像是花甲老人。
她坐在床板上,一下一下地摆弄着手里的棍子,白了大半的头发梳成了简单的髻扎在灰褐色的头巾里,也不是在床上睡过弄乱还是本就没弄好,散了好些出来,看起来着实凌乱。
小禾放下碗也没急着走,她是挺嫌隙挺不喜欢这个三奶奶,但过来了吧看着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也难免生出些恻隐之心。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嘴巴噘得老高,还是提着桌上空荡荡冷冰冰的铜茶壶去了灶间,点火烧水的忙来忙去。
锦婶儿也没什么反应,握着木棍子在地面儿上敲了敲,虚了虚眼睛往门口看了许久,半晌才动了动干枯开裂的嘴皮子,“你们是谁”
宁茴来回斟酌了一番,正要开口回话,小禾突然从后边儿钻了出来,凑到她耳边大声道一句,“你不认识。”
说完又端着屋里的铜盆走了出去。
锦婶儿点了点头,这下便又不作声儿,她脱了鞋半躺在木板床上,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哼着不知道什么名儿的曲子。
这次的曲子要比傍晚那一首平淡的多,不哀不伤,也不叫人难过。
她的声音实在好听,和外表简直天差地别。
嗓音动人婉转堪比天籁,容颜枯朽落魄好比残花。
“宿主,你别忘了正事儿。”宁茴来了半天都没出声儿,青青草原看着显示屏上二十万闪闪发光的点握着锄头是两只爪格外有力。
它一锄头下去挖了一大坨泥,“我在努力挖坑,你也要努力挖树啊。”
宁茴从锦婶儿的小曲子里缓过神来,松开挽着裴郅胳膊的手,抬脚就要准备进去近距离地和对方交流交流。
裴郅反手拉住她将人拽进怀里,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不急。”
宁茴眨了眨眼睛,不啊,她很急的。
宁茴不解的很,裴郅却不说话,他阗黑的眸子紧盯着屋里的人,一直没有移开。
直到小禾提着灌满了热水的铜壶放在桌子上,倒了满满的一碗水又把装着饼子的碗并排放在一起,边叫边将木板子上的人拉了起来,他才收回了视线。
锦婶儿坐在长凳上,默不作声地抬了抬手,小禾接连翻了好几个白眼,手上动作不停地给她递了筷子,小声嘟囔道“架势端的倒是挺足的。”
这是把自己当做了那些大门户里的小姐太太了,啥都不做近等着人伺候呢。
锦婶儿握着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夹了许久都没能挑起一块小饼儿,她不送筷也没有改用手的打算,来来去去好多回一点儿也不气馁。
耗费了好些时候总算是挑了一块起来,她递到嘴边秀气地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咽了下去,另一只手又端着水碗喝了两小口。
看着她这样子小禾无语极了,宁茴则是惊讶。
这锦婶儿吃东西的时候隐约能瞧见几分京都贵女的作态。
和宁茴这个半路出家的不同,真正的贵女们自小耳濡目染身体力行地学习礼仪,那些东西都是刻在她们骨子里的,睡觉的时候都忘不得,半生都丢不掉。
宁茴努力踮起脚附唇到裴郅耳边,压低着声音,“锦婶儿没失忆前肯定有个好出身。”
裴郅扬了扬眉,昏暗的烛光落在眼里明明灭灭的叫人看不清,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可不是吗。”
这个出身可不得了呢。
从悬崖上掉下来的时候他原本以为这次怕是不大好了,没想到安安稳稳下来了不说,走过来还平白地叫他撞了个大运,发现了些不得了的大事儿呢。
大概他的运气确实不错。
啧啧啧,裴郅眯起漆黑的双瞳,眉宇间泛染了些笑意,所有人都知道应该在昭平六年就死去的人却出现在阆陵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又是失忆又是嫁人不说,还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想想这里头弯弯绕绕的事情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宁茴好奇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你笑什么呢”
裴郅摸了摸她的头,垂眸道“你不妨猜猜看。”
宁茴一头雾水,“我哪知道啊。”
裴郅也不逗她,直言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发现了一件挺好玩儿的事罢了。”
好玩儿的事宁茴有心想问两句,小禾却是准备回去了。
宁茴纠结地看了看院子里的那一排树,裴郅知她所想,牵着人往外走的时候转头又往那屋里瞥了一眼,淡淡道“跑不掉的。”
那枇杷树在这儿跑不掉,人也是如此。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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