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在河面上顺流疾行,出了西水门, 经雍安渠进入运河, 最终停靠在了白佳宁的运河庄子内的码头上。
小船靠岸之后, 赵郁依旧戴着帷帽下了船。
温凉和温和两个亲随也戴着帷帽紧紧跟着他,与来迎接的知礼和知义打了个招呼,一起进了白佳宁特地给赵郁留的院子。
因赵郁常来常往, 白佳宁便在这庄子里给他备下了这个院子, 里面花木扶疏, 房屋修洁,倒是一个好去处,先前侍候赵郁的亲信如今都暂时居住在这院子里。
安顿赵郁坐下后,知礼忙上前道“郡王, 留在城里的人捎信过来,说韩双带着人去了我家和知义家,把先前的旧宅子查了一遍,没找着人就走了。”
他和知义原本是王府的家生子, 他和知义跟了郡王, 这次郡王进京前, 就给了一笔银子,让他家和知义家脱了籍搬到城外白家的运河庄子里了。
幸亏家人都搬来了这庄子上,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赵郁闻言,没有说话, 静静思索着。
韩双和韩单是他母妃当年从韩府带来的陪嫁小厮, 如今这兄弟两个管着她母妃的海运生意, 手里倒是颇有些人手。
韩双对他母妃一向忠心耿耿,去搜查知礼家和知义家必是奉他母妃之命。
可是他母妃为何要这样做
若只是逼他出现,这也未免过于小题大做了吧
知书正在铺子里和账房一起算账,听到脚步声传来,还以为是顾客,抬头一看,笑容凝固在了脸上“郡郡王”
一身月白锦袍腰围玉带的赵郁洒然走了进去,笑微微看着知书,笑容中带着一丝促狭“怎么我吓着你了”
知书闻言,眼泪夺眶而出,推开算盘,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赵郁脚下,抱住了赵郁的腿,嚎啕大哭起来“郡王,你可回来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惴惴不安,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韩侧妃派人给弄死了,如今看到赵郁,听到赵郁的声音,才有了安全感,知道自己能活下去了。
他怪想把眼泪鼻涕都蹭到赵郁的衣摆上的,却知道郡王好洁,第一反应估计是把自己踹飞,便哭哭啼啼爬了起来,一边抹泪,一边道“郡王,咱们去后面说话吧”
铺子后面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收拾得颇为简单洁净。
赵郁进了堂屋,在方桌边的竹编圈椅上坐了下来,屏退侍候的人,这才看向知书“说吧”
知书也不含糊,先行了个礼,然后把自己知道的都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出来韩侧妃让韩福在外放官吏债放高利贷,开当铺和解铺;韩侧妃派韩双和韩单兄弟以做海外生意的名义进行海上走私,和海盗勾连;韩侧妃和礼部侍郎蒋文琦勾结,卖官鬻爵
赵郁听得俊脸又青又白他知道自己这位母妃能量很大,做事极有门路,能办到许多别人办不到的事,又下手极狠,从不留后手,因此连福王正妃孟王妃都不敢动她,只能避其锋芒,却没想到他母妃的手居然伸得这么长
知书见赵郁沉默不语,俊脸微凝,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是退无可退了,只有豁出去了,便道“这都是我娘和我说的,郡王如若不信,晚上把我娘叫来问问就知道了”
赵郁看向知书“还有么”
见知书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赵郁便提示道“和秦氏有关的事,你知道多少”
知书得到提示,想了想,便说了起来“我母亲说,侧妃那里有一种药,是先前舅老爷担任西南按察使时得到的,这种药极为阴寒,女子服够一瓶就会失去了生育能力。”
他跪在地上,继续诉说着。
自从那夜他娘张妈妈的手再次被侧妃踩流血,他就无数次在心里组织如何向郡王告状,因此条理清晰,逻辑分明,没有一句废话“郡王,王府的朱侧妃和梁夫人都被下过这种药,朱侧妃流产后失去生育能力,至今未能生下一儿半女;梁夫人一直未曾怀孕过,这些年一直在请医延药,即使是名医,也只说是宫寒;您带回来的那个叫柳如约的扬州瘦马,后来被侧妃给了王爷,因为对侧妃不恭敬,食物里也被下了药,应该也失去了生育能力。”
赵郁背脊挺直坐在那里,刚进来时脸上的笑意早已不见。
他一直知道韩侧妃的为人,可是知道和了解细节是两回事。
就像他小时候就知道不管是父王,还是母妃,心里最重要的人都不是他,可是当他偷听到父王让赵翎提防自己时,当他听到母妃向韩双直言说他不过是自己手里奇货可居的“玉瓶”,庆和帝不敢动她,因为怕“打老鼠伤了玉瓶”时,他还是茫然失措,自己跑到运河边的高堤上坐了一日,只觉天地虽大,却无自己容身之处。
后来有了兰芝,他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人是无条件爱他的
知书趴伏在地上,最后抛出了杀手锏“郡王,我娘说了,秦姨娘离开王府那日,侧妃本来已经让人给秦姨娘下了那种绝育药,就下在特地给秦姨娘熬的参鸡汤里,预备让秦姨娘晚上喝,只是秦姨娘傍晚时就走了,没有喝参鸡汤,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赵郁只觉得耳边像是有炸雷响起,瞬间失去所有听觉,双耳嗡嗡直响;胸口像是被重物击中,连肺都是疼的,呼吸都有些艰难。
他一阵头晕目眩,身子晃了晃,向前栽倒。
知书惊呼一声,忙上前扶住了赵郁,大声喊着“郡王郡王”
在院子里警戒的温凉和温和兄弟俩当即冲了进来“郡王怎么了”
知书吓得小脸蜡黄,满脸是泪“郡王晕过去了”
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知书和郡王一起长大,知道郡王自小身体康健,除了发过一两次高烧,从来没病过,这会儿突然晕过去,指不定是被他气的。
郡王若是出事,那他和他娘就只能等死了
想到这里,知书放声大哭起来“我的郡王啊,您老人家醒醒吧醒醒吧”
温凉没想到这小厮如此脓包,当即把郡王接了过来,试了试鼻端的呼吸,又看了看脉息,然后道“不碍事,只是一时激住了”
他和温和一起把郡王扶到里间安顿好,因怕知书出去胡乱泄露什么,因此也不让他出去,一起守着郡王。
赵郁终于醒了过来,呆呆坐在那里,头疼欲裂,前世今生通通涌上心头原来,那个法师没有骗他,他真的重活了一世
待蜀芳做好午饭,秦二嫂便让储秀从新开的小门去赵宅请新姑爷和陆妈妈,得知新姑爷有急事出去了,便只把陆妈妈请了过来,一起用了午饭。
秦家是宛州城中的普通人家,午饭也都是些家常饭菜,一道排骨莲藕汤,一道回锅肉,一道爆炒鸡,一道清炒菜心,一道醋溜白菜,有荤有素,美味适口。
兰芝一看,便知都是自己素日爱吃的,不由笑了她娘还说要做赵穆爱吃的,结果做出来全是她爱吃的
用罢午饭,秦二嫂难得悠闲,便让翡翠去请了东隔壁的章大嫂,又叫了斜对门马三娘的继母姚氏,四人聚齐,坐在院中桂花树下打马吊。
兰芝见状,忙准备了一个八角攒盒,把上次赵穆送来的五香葵花籽、松子、榛子和南瓜子各装了些,又添了四样果脯,凑够八样,送了过去。
她又怕她们打马吊时口渴,就亲自沏了壶毛尖,一人斟了一盏,放在一边,然后才和马三娘上楼说话去了。
陆妈妈见兰芝如此体贴,心里欢喜,道“我这外甥可真是捡到宝了,外甥媳妇真是乖巧孝顺”
秦二嫂抿着嘴只是笑,见章大嫂扔了一张三条,忙道“这张三条我碰了”
她从手中的牌里抽出两张三条,扔了出来。
姚氏懊恼道“哎呀,我正单吊三条呢,看来得换牌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马三娘和兰芝在楼上房里,听到楼下的笑声,也笑了起来。
兰芝走到书案前,含笑看向坐在西窗榻上的马三娘“你是想填朝天子么”
马三娘一直以在人家内宅女眷席上唱曲为生,近来没有什么新词,因此央求兰芝给她填词。
兰芝虽然喜好诗词文章,却也不是什么才女,勉力而为罢了。
马三娘抱着月琴道“正是朝天子。”
兰芝笑“你给我唱一曲朝天子,让我找找感觉吧”
马三娘想了想,抱着月琴弹奏起来,然后低低唱道“远山,近山,一片青无间。逆流诉上乱石滩。险似连云栈。落日昏鸦,西风归雁,叹崎岖途路难。得闲,且闲,何处无鱼羹饭”
兰芝一时听得痴了,想起前世她随着赵郁去了西北,走到黄河边,将要渡河,当时正是黄昏时分,落日昏鸦,西风归雁,故乡遥远
片刻后,她提笔蘸了些墨汁,在铺好的纸上写了起来,写罢才和马三娘说道“三娘,你听听这首朝天子如何”
马三娘停止拨琴,专注地听着。
兰芝轻轻念了出来“月光,桂香,趁着风飘荡。砧声催动一天霜。过雁声嘹亮。叫起离情,敲残愁况,梦家山身异乡。夜凉,枕凉,不许愁人强。”
马三娘品味一番,觉得很有些滋味,便道“兰芝,你如今可是越来越有才了”
兰芝老老实实道“这是前朝周德清写的。”
马三娘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弹拨着月琴,道“我来弹,你先试着唱吧,我也好跟着你学词。”
兰芝素来爱玩,当即答应了下来,待到了调门上,便开口唱了起来“月光,桂香,趁着风飘荡”
赵穆从两个宅子中间的小门过来,听到楼上月琴铮铮,兰芝声音轻缈悦耳,正唱着前朝周德清的朝天子清夜客怀“砧声催动一天霜。过雁声嘹亮。叫起离情,敲残愁况,梦家山身异乡”
他倚在门上,想起前世他带着兰芝前往西北的情形,想起他和兰芝在西北相依为命的三年,胸腔里涌起股股的暖流,这些暖流瞬间奔入四肢百骸,令他整个人温暖起来。
想到前世兰芝的死,想到兰芝去后的情形,赵穆鼻子一阵酸涩,眼睛也湿润了
能够重来一次,真好
“兰芝,这一世,我定会好好照顾你。我会让你子孙满堂欢喜自在无忧无虑,害你的人,我也会让她生不如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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