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1)

    我没有急着回话, 而是先将香囊里面看了一遍。

    里面除了香料,还有别的东西。

    十二公主没有骗我。

    我抬起眼看向太子, 他面无表情,偏茶色的眼珠子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我。我深吸一口气,才将后面的话说出。

    “有人跟我说你随身带着一个人的小像。”

    太子眼神骤然变得凌厉许多,他扯了扯唇,语气倒还是不急不缓的,“你想说什么”

    “你你对我好, 是因为我长得像、像大皇姐吗”我故意结巴地说出这句话。

    我承认我在赌,赌太子的心,赌他对我好有几分真心, 有几分是因为长公主。林重檀马上要去岭南, 我没多少时间了。

    我故意当太子的面打开香囊,如果他能容忍我这种行为,容忍我提及长公主, 甚至不改态度对我,那我就可以把太子成为我报复林重檀的刀。

    没有太子, 林重檀在京城就不会那么风光无限。贵族子弟捧着林重檀, 大多是因为太子。

    当我还是林春笛的时候,我是太子口中卖肉的小婊子,而林重檀是太子宴会上的贵客。

    太子送过我一座睚眦的雕像,暗讽我睚眦必报。我的确睚眦必报,我就是想看他们两个斗起来。

    如果有一日,林重檀发现太子也可以为了我毁了他, 多有趣。

    当然,这场赌博很有可能失败,如果我赌失败, 我只能把太子这把刀换成皇上,但那是下下之策,不过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太子听到我的话,伸手将香囊里的东西拿出来。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物果然是长公主的小像。他指尖轻抚看上去已有些年头的小像,眼里似有怀念。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低声开口,言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与她并不像,长姐性柔却韧,虽为女儿身,但不输世上任何男子。”

    我能从太子口中听出他对长公主的倾慕,太子继续说道。

    “孤七岁那年,去峦白猎场打猎,因贪玩玩到了天黑,结果遇到了刚生下孩子的黑熊。当时所有侍卫都死了,只剩孤和长姐。长姐将我藏在山洞里,独自一个人去引开黑熊。如果不是御林军及时赶到,长姐就死了,但她后背被黑熊攻击到,深入骨头的伤口让她这辈子后背都一直有疤。”

    因太子的描述,我渐渐也对这位素未蒙面的长公主起了敬仰之心。太子七岁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而没过几年,她又为两国交邦,远赴异国他乡和亲,嫁给一个素未蒙面的男人。

    我不由变得沉默,为了自己那点心机。

    我是不是不该利用太子对长公主的感情

    正在我纠结时,太子重新将小像放回香囊,递给了我。

    我愣了下,把香囊还回去,“我不能收这个,这个很贵重,你自己留着吧。”

    同时,我想下床离开,可脚还未沾地就被摁了回来。太子大手扣在我肩膀处,掌心滚烫,热度透过我身上的衣服传到皮肤。我感觉那一块的肌肤仿佛都要被灼伤。

    “既然给你了,这个就是你的。”太子说。

    我还想拒绝,毕竟香囊里面是长公主的小像,但太子却捏住我下巴,“就你这性子,也要说自己跟长姐像吗孤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娇气多事,又胆小”他还说了几个字,但那几个字说得模糊不清,我没能听清楚,只知道他在贬低我。

    若搁平时,我说不定要对他发火,但今日我因长公主的事而自惭形秽,我不认为如果我是长公主,我能有她表现的一半好。

    宫里的人提起长公主都是夸。

    我咬了下唇,默认太子的言语,捏住我下巴的手指忽地摩挲几下,太子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不过说你两句,又娇成这样。”

    我忍不住抬起眼睫望向太子,“我、我没有”

    话未能说完,因为他手指碰上我的唇,如果不是我及时闭上嘴,差点把他的手指含进去。

    太子那瞬间的眼神变得深幽,我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不免往床榻里缩了缩。

    好在太子没再做什么,他只是站起对我说“天黑了,今天再不回去,你母妃怕是都要来寻人了。”

    冬日天黑得早,我回去的时候,庄贵妃果然已经等我很久了。她现在极其不放心我,我回到华阳宫,她打量遍我全身,见我没有哪里受伤,才姑且放下心。

    我陪庄贵妃用过晚膳后,重新把香囊拿了出来,这个香囊里的香料是龙涎香,只有皇上和储君才有资格用。

    我故意在太子面前提起了长公主,他不仅没有对我发火,还将香囊送给了我。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可以利用太子来报复林重檀了呢

    接下来的十几日,我每日都会去东宫。庄贵妃见我每日精神不错,没生病,也同意我去东宫了。

    这一日,我去的时机不巧,太子还在午休。我让宫人不要通报,独自走进太子寝殿。

    太子躺在床上,睡着的样子比醒时,看上去容易亲近许多,眉眼没了戾气,便只剩下漂亮。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转身刚想离开,手腕被抓住。

    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倏然睁开眼看着我,“什么时候来的”

    他声音里还有睡意。

    “刚来。”我想把手抽出来,“你继续睡吧,我不吵你,我出去。”

    “去”这个字刚落,一只手就搂住我的腰身,将我拖上床榻。

    太子一边脱我鞋,一边将我往被子里塞,“陪孤睡一会。”

    他脱了鞋,又来脱我外袍。我觉得奇怪,忍不住摁住他手,“我不困。”

    “可是孤困,孤这日日给你上课,你陪孤睡个午觉,不行吗”他斜睨我,上翘的眼尾莫名透出魅惑。

    我抿抿唇,最后妥协道“那、那我自己脱衣服。”

    太子闻言松开我,我从床上坐起,开始解外袍。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放在我身上,我只当注意不到,低头将外衣脱掉后,抱着能拖一刻就囤一刻的想法慢吞吞爬进被子里。

    我只脱了外袍,寝衣之外还有好几件衣服。

    殿里烧着地龙,松软被子里又在放了几个汤婆子,我没多久就热出汗,鬓角都有些湿。旁边的太子冷不丁出声“不热吗”

    我没有说话,闭上眼装睡。不一会,我感觉到旁边的人动了,我等了半天没等到太子说其他话,便悄悄睁开眼。而一睁开眼,我就对上太子的目光。

    他正撑起身体看着我,见我睁开眼,手指在我鬓角碰了碰,“弟弟穿那么多想热死自己吗还是说,弟弟怕孤做什么,所以才穿那么多”

    他把话说得那么直白,我也不好再继续穿那么多,只能闷声说没有,随后将身上多余的衣裳褪去。

    再度躺进太子的被窝,我心里没有一点睡意,就忍不住翻来覆去。当我又翻身想面朝着外侧的时候,身后一只手将我拖入怀抱。我顿时浑身僵住,可我身后的男人却极其平静,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温热气息落在我后颈。

    太子只做了这一个动作,便没有再动。渐渐的,他似乎睡熟了,呼吸变得平稳,而我比先前更加清醒,明明到了午困的时辰,甚至对于我来说,被太子抱着,时间都变得格外漫长,我觉得无比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终于睡醒。他睡醒的第一件事是将我抱得更紧,我刚想挣扎,他深嗅一口气,将我松开,自己起身下床。

    外面的宫人听到太子起床的动静,连忙进内殿伺候。我也连忙爬起来,宫人伺候我穿衣的时候,太子在旁问“孤给你的香囊怎么没戴着”

    “你那是龙涎香,我不能随便戴。”我说这话时,往太子的腰间瞥了一眼,他戴的是我的香囊。

    太子哼了一声,“戴个香囊而已,谁敢说你,让他来见孤。”

    我想了下,最后选择了个折中的办法。我把太子香囊里的香料换成我往日用的,长公主的小像也被我妥善用匣子装好

    在我连续十几日去东宫的同时,林重檀的信封也给的越来越频繁,到后面,几乎是一日一封。

    眼看离林重檀去岭南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终于去见了他。见他的那日,我没去东宫。

    我近一个月没有来藏书阁,接近年底,没有碳炉的藏书阁越发寒冷。我让钮喜在藏书阁耳房候着,自己拾阶而上。刚到七楼,我就见到了林重檀。

    他今日穿了件深青色鹤氅,红顶白鹤纹于华服之上。看到我时,他琼秀风骨的眉眼略有情绪波动,随后他往我身后看了一圈,见无人,便牵住我手,“小笛,我们去里面说话。”

    林重檀要带我去七层的休息阁。休息阁是因为林重檀总是宿在藏书阁,才临时布置的。

    我被林重檀拉着往前走了几步,就忍不住想把手抽回来,可我一抽手,林重檀用的力气就更大。

    “林重檀”我吃疼地喊。

    他顿了下,手稍微泄了力气,我连忙将手抽回,可下一瞬他居然就抱起我往休息阁里走。

    一进休息阁,林重檀便将小门关上。我被抱到美人榻上放下,紧接着,他从榻旁的案桌夹层拿出一本册子。

    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林重檀在我面前打开册子。

    “这是我总结有关岭南的一切,外虽传岭南穷苦,但事实上岭南被世人远远低估,假以时日,那里的人过得未必会比金陵、姑苏等地百姓差。”林重檀同我说。

    他跟我说了许多岭南的好,又拿出舆图,指了岭南旁边的一处地余陵。

    我意兴阑珊地听着,听到后面,实在没耐心,“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林重檀目光定定看我,“小笛,跟我去岭南吧。”

    我听到这句话,登时将他面前的册子打偏,“我才不要跟你去岭南,而且而且我现在是皇子,我不可能跟你去岭南。”

    “可以的,小笛,你已经到了请皇上赐下封地的年龄。当然,你请的封地不能是岭南,离岭南不远的余陵,是个不错的封地。”林重檀语气顿了下,“我实在不放心留你在京城,小笛,跟我走吧。”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在京城有母妃、有父皇,我是九皇子。”我低下头,“太子现在也对我很好,你去岭南也只年,年你再回来就是,我在京城等你。”

    林重檀听完我这番话,语气倏然变得森然,“你以为太子是什么好人,他”

    他话说到一半忽地止住,手伸向我腰间的香囊。他认出这个香囊是太子的,我看着林重檀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怎么了”我问。

    林重檀却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那瞬间我似乎听到他咬牙的声音。

    “檀生。”我又喊了他一声。

    这一声终于把林重檀从沉默状态中喊醒,他将册子重新拿回来,想继续劝我跟他去岭南。

    “小笛,我保证你跟我去岭南,日子不会比京城差,那里有吃不完的水果,有我们从未见过的动物。你自幼怕冷,岭南不冷,反而四季温暖,我们可以住在吊脚楼里,闲时,可以去看海,甚至我们可以出海。”

    他似乎看出我对岭南的兴趣实在不大,沉默半晌,主动说出一件我不该知道的事。

    “我去岭南并非是被贬,而是奉命去岭南历练,待过几年,我会重新回到京城。等我在京城真正站稳脚跟,届时小笛也可以回来。”

    有封地的王爷自古无诏不能随便入京,擅自入京便是想造反,林重檀出于什么底气敢说这种话

    “既然你几年后会回来,那我为什么还要跟你去岭南京城挺好的,你不用不放心我,现在没人敢欺负我,我已经不是林春笛了。”

    我的话让林重檀颤了下眼,我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痛苦、烦躁以及焦急,我从未见过林重檀这个样子。他在我面前,大部分时间都是算无遗策的。

    看来,他真的很想带我离开京城,这种急迫反而让他有些失态。

    我欣赏了一会林重檀的表情,才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不过,我最近身体有点奇怪,我不敢找太医看,檀生,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后面一句话,我是凑在他耳边讲的,“下面有时候会、会流水,好奇怪。”

    藏书阁的七层只有我和林重檀两人,休息阁空间不大,紧闭的窗户隔断了寒风。我说完那一句话,就迅速收回手,唇也闭上,装作方才说出那般大胆的话的人不是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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