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5)

    察泰之言, 似乎是准备将我带去北国。北国路远且险,据说那里的百姓不仅民风开放,还会饮热血食生肉。北国想用我来谈通商宜, 我虽不懂朝政之, 但也知道这等大事不可能因我一个皇子就随便敲定。

    若通商不成, 北国一定会杀了我吧。

    我还没有报仇成功,就又要死一回了吗

    林重檀要是知道我死而复生,死,定是眉欢眼笑, 更加心安理得地坐着林家二少爷的位置。

    我极力让自己去想其他情, 不去关注自己所处环境,但寂静逼仄的空间还是一步步加深我的恐惧。仿佛回到十七岁生辰那夜, 我被关在箱子里, 论我怎么挣扎,怎么试图逃脱, 都离不开那个黑漆漆、闷热的箱子。

    是林重檀将我从箱子救出来, 可在那个夜晚, 他亲吻了我。那一夜对我来说, 像是一切噩梦的开头, 我现在又重新陷入噩梦。

    被关在箱子里, 我不知时间的流逝, 只觉得呼吸越困难。我昏昏沉沉蜷缩在箱子里, 连箱子什么时候被打开的都不知道,光线流泻而入, 我被来者解开布条,从箱里抱入怀中,意识才逐渐回笼。

    “没事了, 别怕。”那人轻声对我说,同时解下身上袍罩住我。

    我独自被关许久,骤然感觉到另外一人体温,本能地搂紧对方,恨不得将自己嵌入对方的怀里,亦控制不住泪水,呜咽出声,直至那人以唇轻吻我的脸颊,温声唤我“小笛”。

    我浑身僵住,在闻到熟悉的药香味后,我立即挣扎起来。

    “放开我”

    林重檀不仅不松手,还继续哄我,“小笛,别怕,北国那些人已经被抓起来了,我们现在就回去。”

    “我不是小笛,你别这样喊我”我再度情绪近乎崩溃,为什么总是林重檀,为什么总是他

    我猛然挣开他的怀抱,跌落在地,他还想过来抱我,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狼狈样子,我只想他不要靠近我。

    “你别过来别碰我”

    林重檀脚步略顿,但过了一息还是朝我走近。我抗拒地往后退,听他喊我小笛,我终是忍不住,“我不是林春笛,你要我跟你说多少遍林春笛他死了,他早就死了你以为人死可以复生吗多荒谬,如果人死了可以复生,你为什么不去死”

    他脚步彻底停下,长睫微抖,看我的眼神也相较之不同,我像是发现他的弱点,撑起身体从地上爬起。

    “林重檀,你后悔了是不是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你们这些人对着我叫林春笛的名字,可是你叫一千遍、一万遍,林春笛也死了。我听说他死在水里,被湖水泡过的尸体一定很丑吧,你亲眼见到了吗”

    林重檀的脸彻底白下去,我仿佛看到他眼里的光一点点褪去,如如一幅色彩华丽的山景图转为了黑白的水墨画。

    可过了一会,他竟还向我靠近,“九皇子,我们先下船。”

    我不想让他碰我,用尽全身力气挣脱,挣扎间我扯到他脖间的一根绳子。等意扯下来,我才现那根绳子十分眼熟

    是我曾经戴过的红绳金羊。

    为我摔过金羊,金羊的角有一处小小的瑕疵。

    林重檀戴这个做什么

    我死前红绳金羊还戴在我的脖子上,他把这个从我脖子取下来了

    那刹那,恶心感充斥我的全身,我不由握紧手里的红绳金羊,奔到船舱窗户旁。

    “小笛”

    我从来没听过林重檀这么失态的声音,仿佛是极怕即将生的情。我回首看他,见他过来,厉声道“你站住”

    他登时停下脚步,我第一次彻底读懂他眼里的情绪,他眼中充斥着小心翼翼、害怕以及痛苦。

    痛苦

    他这种人还会痛苦吗

    想必是在骗我。

    “我不靠近,你你别离窗户那么近,过来好不好我不碰你。”林重檀对我轻声说。

    我看一眼手里的红绳金羊,昔日往往如走马灯在眼前闪过。他给我吹笛子,为我演皮影戏,一水儿的礼物往我屋里送,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杀人的圈套。

    我讽刺地笑出了声,当着林重檀的面将红绳金羊从窗户丢出,“你认错人了,林春笛已经死了,就像这个,丢进河里,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

    我说完忍着身体虚软往船舱外走,但没走几步,身后传来“扑通”的落水声。

    声音让我愣了下,我转身看向窗户,窗户比我先打开得要更加开。待我走到窗户前,只看到未平静的水花。

    “弟弟。”太子的声音从船舱口处倏然响起。

    我立即想去捡先被我丢在地上的袍,可太子先一步拦住了我。

    他目光放肆地在我身上流连,甚至还伸手挑开我垂在身的长发。我退后一步,他逼近一步。

    “你做什么”我努力控制住声音里的颤抖。

    太子终于把视线移到我的脸上,“没做什么,只想看看孤的好弟弟有没有受伤。”后半句他意味不明,“好在察泰喜欢女子,不好男风。”

    他取下挂在臂弯间的披风,为我披上,“回宫吧,父皇庄贵妃正在担心你。”

    我看着太子,先被我忽略的细枝末节一点点浮出水面,“今晚的是不是你一早就知道了”

    这么久没有开动的船,异常松懈的守卫,还有,他提备好的披风,仿佛早已知晓我经历了什么。

    太子听我这样说,阴柔的脸上露出一抹笑,“看来你还没蠢到家,北国人虽骁勇善战,但个个都是莽夫,蠢钝如猪,父皇一直想将邶北两国边境再往划一点,现在有了合适的理由。”

    他伸手将我头上的纱巾扯下,“待会见到父皇,记得好好哭上一顿。”

    原来是这样,我不过是圈套的诱饵,难怪那些守卫都不仔细看我的脸,也许他们早就认出是我,只是秘不宣。

    我心中再气,也知道这个时候同太子脾气,于事补,只能咬住牙暂且随着他下船。太子将我送到马车上,就走开了,我想他应该是去处理北国人。

    迟迟没人驾车,我伸手将车窗打开。

    车窗对着河水,水面浮出一道白影,白影没在水面待多久,潜入水里,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在我都看累时,白影终于从水里钻出来。

    林重檀浑身湿透,步履踉跄地走上岸,没走几步,就猛地吐了一口血。

    有人上扶他,却被他推开。林重檀低头定定看着手里的东西,像是极其珍重此物,另外一只手慢慢将唇角嫣红的血迹擦掉。忽地,他好像注意到我的目光,抬头往马车这边看,我与他的视线猝不及防碰触到一块。

    他此时脸色较月色还白,吐了血的缘故,唇色过度绯红,如河中艳鬼。

    我淡漠地转开脸,重新将车窗关上

    马车刚到宫门,就被人喊停。

    车外是庄贵妃的声音,“车上可是从羲”

    我抢在太子回答之,将车门打开,庄贵妃一看到我,眼睛就红了,对我伸出手,“从羲,下来。”

    我从车上下来,她看到我未着靴的足,眼睛越地红。等到了重华宫,庄贵妃立即叫人拿鞋袜来,继而检查我有没有受伤,我本不想让她看到我披风下的打扮,可我不给看,她就哭。

    当然,看到后,她的眼泪更是簌簌如雨落下。

    从来没有人因为我哭成这样,明明被绑架的人是我,庄贵妃却看上去比我更难受。我顿了顿,笨拙地想给她擦眼泪,她发现我的意图后,对我挤出一抹笑,“母妃没事,从羲,你先去沐浴,待会你父皇会来,你不要出来,睡你自己的。”

    皇上果然没多久就来了,我按照庄贵妃所言没有出去,此也听到了他们两个吵架的声音。

    “陛下是忘了臣妾当初是怎么生下从羲的吗臣妾当时疼了一天一夜,晕过去好几次,好不容易从羲出生,但为他笨,别说宫里的主子,奴才都暗里嘲笑从羲。现在从羲终于变好了,陛下竟舍得让从羲去当诱饵若是从羲死在那些北国人手里呢陛下有没有想过”

    “缈儿,你不要那么生气,朕并没有想让从羲去冒险,是北国人”

    皇上的话并未说完,就被庄贵妃打断。

    “陛下真的一点都不知吗宫中戒备森严,从羲能这么容易被带出去为了一网打尽北国人在京城的探子、暗线,陛下就可以拿从羲去冒险,臣妾看这日子没法过了,陛下不如现在就将我们母子俩打入冷宫,不,罚去恩慈寺,吃斋念佛残度此生。臣妾要贵妃之位有何用连跟陛下的孩子都护不住,陛下也不心疼我们的孩子”

    “缈儿,你不要冲动,你冷静些。”

    “臣妾冷静不了,陛下知道从羲回来时是什么样子吗他吓坏了,方才好不容易睡着,还在梦里喊父皇救我。”庄贵妃哭声渐起,继而是男子的低哄声。

    “这次是朕考虑不周,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缈儿,你别生气了,我现在去看看从羲。”

    皇上竟把自称都换了。

    庄贵妃的声音比之柔许多,“不许去,从羲睡着了,你不要去打扰他,我还没有原谅你。”

    “好好好,你以后再原谅我。我明日就调一队私兵给从羲,那队私兵以后只听从羲的,其他人的命令都不听,总可以了吧。”

    过了许久,庄贵妃走进内殿,见我坐着未睡,如往日一样想哄我睡觉,但我先开口道。

    “母妃,我可以自己睡,你去休息吧。”

    她听见“母妃”二字,方才还将皇上拿捏在手心的人跟傻了一样待在原地。

    我见状,唤了她一声,“母妃。”

    庄贵妃终于回过神,当即扑我身上嚎啕大哭,丝毫没有一点贵妃的模样。

    我顿了下,方伸手回抱住她。我生很少从母亲那里获得宠爱,更别提在母亲那里感受到像庄贵妃这般豁出一切的爱子之心,我既承了这份恩,也该尽这份孝。

    我不想一直让庄贵妃保护我,我也想保护她

    我不知道皇上是怎么处理北国那群使臣,但这日我从宫人那里得知林重檀被召进宫,正在皇上那里领赏,就匆匆赶去御书房。

    殿内除了皇上、林重檀,太子也在。皇上看到我,立刻招手让我到他身边,“从羲,你怎么过来了身体可好些了”

    距离那日我被绑架已过去七日,我略过跪在地上的林重檀,径直走到皇上跟行礼,“父皇,儿臣身体已大好了。”

    “那就好。”皇上拍拍我肩膀,转而对对林重檀说,“林重檀,你这次连立下两功,不仅赢了北国使臣,还帮朕救回了从羲,朕要赏你。朕听太子说你是姑苏林家的人,你祖父是不是林祖文”

    “是。”林重檀答。

    “朕记得你祖父,当年朕还小的时候,你祖父在京任职,后因年事高,便辞去官职,举家搬迁到姑苏。”皇上像是陷入往,许久才沉吟道,“你虽无功名在身,已知为国、为朕分忧,这样吧,你今年下科举,朕就不赏赐你了,赏赐你们林家。林家也算历代忠良,朕就封你父亲一个江阴侯,虽不世袭,但也允你父亲一世荣誉。”

    一旁的太子笑了笑,“林重檀,还不快谢主隆恩”

    林重檀低头行礼,“重檀谢主隆恩,陛下之宽宥爱民,重檀感激涕零,愿誓死为陛下效忠,为邶朝尽犬马之劳。”

    这种赏赐一般都是由御太监远去当地,给受封的人颁旨。我看到跪地谢恩的林重檀,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父皇,这次多亏林重檀救了儿臣,儿臣才能平安回来,不如给他父亲授封的就交给儿臣吧,儿臣从未离开京城,也想去看看姑苏山河之秀。”,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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