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一见钟情

    昭敏醒过来的时候,唇干口燥, 身体很虚。耳边不断的是雷声、雨声。

    骤雨敲打着窗柩, 吱呀叫唤。细细碎碎, 飘进来一些雨丝, 落到了她脸上, 冷冰冰, 冻得她人清醒了一点。

    “您醒了”昏黄的光照下, 柳如意坐在一尺之外被动静惊醒。

    昭敏微愣,也慢慢想了起来,昏迷前的事。她对不熟的人态度总是冰冷的, 但眼前的青年救了自己一命,和其他人不同。昭敏不知说什么, 刚醒来, 想法有些钝, 朝他点了下头。

    柳如意不敢去看她,窗户振振响,他后知后觉,雨越来越大了, 起身,合上窗户。

    声音被隔绝在外,室内便只剩清宁。

    柳如意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

    昭敏则靠着床头,回想着昏迷前的事, 剖去对苏双戌的恶心和烦躁, 冷静下来, 总觉得处处充满了不对劲。苏双戌这个人她了解,欺软怕硬惯了,没人在背后差使,不可能敢对她下手。

    对她下手有什么好处呢或许不是从她身上得到好处,是从徐家。

    那他们算是打错了心思,她就算死,也不可能拖累家族。

    但这一回脑子进水她确确实实连累了她弟弟。

    “小禾徐禾怎么样了”

    口有些干,她说出来的话很轻。

    柳如意道“徐公子没事。”

    昭敏垂眸,苍白地笑了一下。毕竟是朝夕相伴的弟弟,她了解徐禾。徐禾容貌继承了娘,但性格却是有几分似爹,小时候看起来有点呆和迟钝,骨子里的狠性却是有的。

    长大了,更甚,触及逆鳞、什么事都做得下去。苏双戌,这一回,必死无疑。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憎恨自己。

    她让她的弟弟,双手沾了鲜血。

    心中钝痛,密密麻麻的酸楚感涌上来。

    柳如意见她神色不对,斟酌一会儿,开口道“郡主不必多虑,徐公子有分寸的。”

    昭敏轻声跟他道了句“谢谢。”

    她感激这个年轻人,并将这份恩情记在心中,以后也会帮扶一二。

    但现在重要的,还是徐禾的事。

    昭敏对自己的清白、声誉倒不是非常看重,那日若是遇了害,她定要和苏家鱼死网破。可扯上了徐禾,事情就不能那么直白地供出去了。

    她要进宫一回,但现在身子很虚,下床都费劲。昭敏看向离她很远的青年,道“能否借我纸笔,让我写封信。”柳如意一愣,点头,“郡主稍等。”

    纸笔送上,昭敏垫着本书,将信先写给慕容璇,那日伴她前来的丫鬟和侍卫都是慕容璇身边人,这一事他们都在场。慕容璇性情爽朗,心思却细腻,顾念她声誉,应该不会让他们外传。可她还是不放心,再三嘱咐了一遍,尤其关于徐禾的出现,慎之又慎。

    昭敏将写与慕容璇的信合上。

    另抽出一纸,她面无表情,眉眼森然。

    用漆黑的墨一笔一划,写上了三个字。

    杨、婉、儿。

    天色沉沉,空气都有些沉闷。

    昭敏心思微沉,忽又想到什么,偏头问“大昭寺有发生什么事么”

    柳如意迟迟道“有就在您下山当日,皇后娘娘,病逝了。”

    昭敏僵在原地。

    雨渐渐停了。

    初春的第一场雨,来的匆忙激烈,去的也悄无声息。

    一夜之间,庭内落花无数。

    细碎的白花散落在积水的凼上,空气潮湿,天依旧是青灰色的。徐禾回到将军府的第二天,长公主就匆匆忙忙自宫中赶回来。彼时他正坐在院子里透气,折纸飞机玩。

    长公主担忧了很久的心,终是慢慢落下,眼一扫,看到他手臂上的伤,眉头又皱了起来,道“你去哪儿整的伤。”

    徐禾可不敢说出实话,“骑马下山,摔的。”

    长公主又心疼又气“你厉害的很啊。”

    徐禾笑嘻嘻安抚了一下她,问了一些宫中的事。

    长公主坐下,眉眼忧愁,“宫中的事大多都安定下来。这一回花宴,不止皇后娘娘,苏双戌也遇害了。摔下山崖,血肉模糊,不看衣物根本看不出个人形。我心里很慌,便先回来了,你没事就好。”顿了顿,长公主又道“你这几日可有看到你姐姐。”

    徐禾心虚,呐呐道“有,姐姐也还好。”

    长公主点了点头,心里踏实了,她的笑容多了分轻松。

    徐禾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先是哥哥出事,后来又是他和姐姐出事,这一回不能再让长公主操心了。

    见着长公主稍显疲惫的神色,徐禾心疼道“娘,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下。”

    长公主在宫里的时日,一直陪伴在宣德太后身侧,听他的话,倦意涌来,点了下头。

    嘱咐了徐禾几句,由侍女搀扶着回房睡了。

    待长公主一走,徐禾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他走之前,一定要弄死苏家。

    至于昭敏那边,他倒不是特别担心,以他阿姐的性子,这件事顶多恶心、膈应一段时间。现在让她安安静静休养身体就行了。

    之后的日子,长公主只叫他进了一回宫,天地静默无声,徐禾隔着很远,只看了一眼皇后的灵柩,便被长公主带着离开。离开宫殿,走上甬道。又是一年仲春时节,墙角的杂草杂花都开了。

    长公主细细叮嘱,叫他大葬之前都不要入宫。现在他已经长成挺拔少年,比长公主还要稍高一些。徐禾点头,侧头看长公主。

    突然想起十岁,也是这个时节,入宫拜访宣德太后,他摘了朵花送给他娘,反被插到自己头上。那个时候长公主半弯下腰,笑说这样倒像个小花神了。

    一晃那么多年。

    风沾着湿意,徐禾的心也浸在水里。

    他装作漫不经心道“世事无常。娘,若是有一天,我也这么去了,你不要太伤心。”

    长公主一愣,然后气得不行。旁边没棍子戒尺,不然铁定有徐禾受的。她神色冰冷道“你再说这种胡话,我撕了你的嘴。”

    徐禾低头,扯了扯唇角。

    徐禾受的伤真不算重,休息一两日就差不多复合。他去了回工部,顺便带上余木。一路行过大街小巷,高楼林立。垂柳依依酒旗招,过一条河,徐禾忽偏头笑道“诶,我第一次见你,是不是就在这。在这河上。”

    余木一怔,很快神色从容,微笑点头“嗯。”

    徐禾扶开前方的柳,自顾自回忆,道“我记得,大胖娃那时人怂嘴贱还好色,要你把花插到一姑娘胸口,你被欺负的快哭了。”

    余木垂眸,笑意浅浅“是。”

    徐禾只惊叹自己的记忆是真的好。

    他到工部时,宋望之亲自出来接,说是为他引路。徐禾谢绝了他的好意,小时候隔三岔语来这里走一遭,他还能不清楚这边。系统当初给他金手指,实际上目的特别简单,就是要他考上秀才、官任锦州,他闲的无事,才乱七八糟整了很多东西。

    重回故地,徐禾兴致有点高。

    他带余木来到一个小山洞,挖出了一个小箱子。

    从里面拿出来一堆弹珠,玻璃珠子里各种颜色晕染开,其中一颗非常漂亮,蓝色的,由浅至深变幻万千,点缀一些细细的,星钻似的粉末,如同收纳了一片星空。

    徐禾道“这是当初,叫他们炼制玻璃时,用剩下的一些玻璃液弄出来的。和我想象的有区别,但更好看了。”他把最好看的那颗,送给余木“给你了。”

    余木低头,修长的手指慢慢握紧,玻璃冰凉,里面映着的色彩却晴朗,他轻声道“谢谢您。”

    徐禾拍拍手上的灰,笑起来“不客气。”

    这一路上走,遇到了很多工部的人,多多少少都认识徐禾。老一辈表情复杂之极,年轻的一辈眼里都是好奇和震惊。徐禾笑吟吟跟老侍郎打招呼“哎呀,黄老好久不见。”黄侍郎抽了抽脸皮,碍着身后还跟着几个新人,也不好给徐禾摆脸色,只道“嗯,回来了。”

    徐禾笑道“是呀。想着你们迫不及待见我,我伤还没好就过来了。”

    谁迫不及待见你黄侍郎气得发抖,心想这小子一年没见还是那么欠打“胡扯”

    徐禾道“哎呀,您老就别口是心非了,我都听宋公子说了,你们以前面上骂我骂的那么欢,原来背后夸我夸上天啊。”

    “”黄老这一刻,恨不得钻个地缝,怒而拂袖而去。

    他身后的学徒们憋笑,紧跟过去,走时低头碎碎语,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徐禾。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很轻,但都藏着说不出的惊讶和羡慕。

    “徐家那位公子那么年轻的么”

    徐禾在后面,倚着柱子笑个不停。阳光一圈一圈浮动,光影交错。笑够了,徐禾道“其实这帮老头都挺可爱的。虽然顽固不化,但心都是很好的。”

    余木漆黑的眼眸里只有他,点头。你说很好,那就是很好的。

    天璇老头的书房,走后钥匙就留在了他手里。徐禾心中颇有叹息,老头大概是真的希望自己能有一番作为吧,但是他志并不在此,甚至可能很快就要走了。在书房里,徐禾找出了很多自己以前送过来的图纸,铅笔勾画,有玻璃仪器、有地动仪、有各种原理、甚至还有乱七八糟的化学方程式,最里面一张,是他最初设计的,啥都有的豪船。

    徐禾不显脏,坐到了地上,因为时间图有些地方模糊,他一时兴起,拿笔来重新修正。

    画图画多了,甚至不需要尺子,随意一笔就是笔直的线。

    他感叹道“也不知道我走后,这船有没有人能给我做出来。”

    余木一愣,目光震惊地落在他身上,想要去问,但最后抿唇,没有说话。

    回将军府的路上。

    徐禾想了很多,苏双戌死了,又一个任务结束。他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系统再次出现,可能就是最后一个任务了。

    和风细细,柳眼春相续。

    又过那座桥,徐禾回头对余木说“其实,我在想,要是我爹收你为义子,你没拒绝该多好。”

    余木的手指握着他赠与的玻璃珠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情绪。

    徐禾说“我我可能会消失很久,可能再也不回来。”

    余木心一堵“您去哪里”

    徐禾故作玩笑“去浪迹天涯呀,京城也罢,长乐也罢,我都快呆腻了。”

    余木没有说话,心里一片冰冷。

    徐禾说“我走后,唯一的遗憾就是爹娘。要是爹当初收了你为义子,那么我们徐家就有四个人了,少我一个,他们也不寂寞。”

    余木的表情慢慢冷下来,第一次在徐禾面前,他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徐禾道“当初我给你取名余木,是取我名字的一半。实际上这名字很不好,听起来寓意就不对。你要是入我徐家,徐木也好听的,而且我爹和我娘都很喜欢你,不会亏待你的。”

    他觉得余木完全没理由拒绝。毕竟余木自小无父无母在皇宫内受尽人间冷暖,想来应该是很渴望家庭的吧。

    走过桥,到了回将军府的一条静道上。

    徐禾道“你觉得呢怎么样。”

    怎么样。

    余木停下脚步来,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一片赤红。

    徐禾看他的眼睛,愣住了。里面的情绪太过强烈,他甚至感同身受他的委屈难过。

    只是,他又难过和委屈什么呢

    徐禾觉得困惑。

    而他的困惑,在余木的灵魂上又割下鲜血淋漓的一刀。

    他浑身都是冰冷的,唯心头炙热,眼中滚烫。

    小时候浑浑噩噩,见他一眼,从此世界再容不下其余的光。长大后,他也没有学会温柔,只是因为他希望他变成这样,所以藏去冰冷薄凉,装出他喜欢的样子。

    “我不。”

    他一字一句,眼睛血红。

    徐禾一怔,余木浑身的气势都像换了个人,充满压迫。余木往前走,徐禾下意识地往后退,直至退无可退,背后是冰凉的墙。

    徐禾并不习惯这样,皱眉开口“余木”

    余木居高临下看着他,双目赤红,神情冰冷。面目却隐隐有狰狞疯狂的痕迹,他极力克制自己,呼吸却越来越沉重。

    听到徐禾说要走的时候,思绪突断,僵硬地抬头,他知道徐禾说的是真的。

    那一刻,大脑空白,手足冰冷。

    紧接着无尽的愤怒、委屈、害怕涌上心中。他要离开,他要走。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过一遍,就牵扯七魂六魄,叫他害怕地浑身都疼。以至于后面徐禾的话,他都听的断断续续。却也知道那些话,是叫他难过的。

    把他逼到角落。

    看徐禾微愣、慌乱的模样,他心里起了无数,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心思。

    肮脏、又绝望。

    把他留下来吧,不择手段。

    下地狱,他也认了。

    藏起来,留在身边,他哭也不心软。

    但这种疯狂的想法,很快被自我否定。他怎么舍得呢

    他想告诉徐禾,他从头到尾都记错了,第一眼,根本不是在船上,是在静心殿旁的院子里,他被人欺负蹲在地上。而他嚼着花,走进来,像个花神,没看他一眼。

    想告诉他,他很喜欢余木这个名字,因为取自他的一半,像某种宿命的纠缠。

    想告诉他,他不想和他当兄弟,也从来不渴望家庭,他渴望的,是他。

    但是,这些话,他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克制所有情绪。

    他只是语气颤抖,说“我不。”

    幼稚至极,无尽的负气和委屈。

    徐禾被他吓着了。

    青年表情冰冷。

    滚烫的泪水却从血红的眼眶里流出来。

    余木感觉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他闭上眼,卑微说“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带上我。”

    徐禾的心终于开始慌乱,预感事情会往他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他伸手推余木,手腕却被狠狠握住,动弹不得。

    余木低头,脸上的血色仿佛都涌入眼中,笑容苍白。

    “您记错了,我第一次见你,在皇宫。”

    春日融融,花汁染红男孩的唇。

    他闭上眼,吻下去。

    “一见就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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